《入禁廷》 入禁廷 第1节 《入禁廷》作者:芋孚 文案 连梨是个孤女,十六岁那年她嫁了村里唯一一个读书的秀才,村里人都说她是走了大运。连梨也是这样以为的,她在祖宅等他在祖宅盼他,日日夜夜等着他功成名就回来带她一起进京。 大翊二年春,她等着盼着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官府的人来报喜,说她的丈夫高中状元了。 连梨喜弄新妆,满心欢喜等着丈夫得假回乡,回来接她。 但她等啊等盼啊盼,最终只等来一封寄给族老的休书。族老当着整个宗祠念与她听,全然不顾她的脸面与难堪。 连梨当夜哭湿了一张脸。 . 李伯宗休了乡下妻子,以七出无子一条。 他身在销金窟繁荣场,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她再有纠葛。 可那年秋日围场秋猎,他清清楚楚看到曾经是他妻子的女人被帝王一袭长袍裹身,牵着往帝闱大帐去。 李伯宗双眸赤红泛血。 . 连梨形单影只,孤寡一人。自父母去后,暗地里不少人道她是无依无靠,羸弱可欺。可她再是可欺也容不得李伯宗如此辱她! 她收拾家资细软一人上京,要找他要个说法。但旅途坎坷万事艰难,连梨只路上就受了不少的气。 后来实在是受够了人情白眼,趁夜,连梨上了一驾大户马车。 …… 起初,连梨只是想寻个依靠,待找到李伯宗骂过他负心汉毁了他名声后,她就还回家里的小山村。 但哪想这一上,能不能再下来已经完全不由她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主角:连梨 一句话简介:平民女vs天子 立意:不要拘泥于条条框框 作品荣誉 丈夫高中,连梨以为自己很快会被他接入京里,可转头她收到的是一纸休书。收到休书后她独自一人上了京,要找他要说法,也是北上途中,她阴差阳错遇见了崔厉。一场偶遇,一次斗胆,她上了他的马车,她和他的故事拉开序幕,从最开始彼此的目的都不算纯,到她渐渐成了他的逆鳞,成了别人再也碰不得欺不得的软肋。本文行文流畅,情节新颖不落俗套,是一篇动人心弦的佳作。 第1章 二更时分,连梨好不容易才睡着眯上一会儿,忽然,门外一阵嘈杂相错的声音响起。 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将她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皮,快速爬起,盯着门的方向看。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不受控制的害怕。 外面的声音随着她惊醒的动作一点没减弱,相反,越见嘈杂。显然,这并不是她的错觉,门外现在的确很乱很乱。 也是这时,一阵声音突然拔高,凶悍中带着狠劲,“都给我围住,一个个的查,谁也不许落!” 随着话落,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间房门被他们直接踹开,外面不知在做什么。 连梨心脏里的噗通声变得更大,甚至,手脚也有些发软。 哪来的悍匪,还是她倒霉的住进了黑店? 手心冒出冷汗,连梨又怕又慌,她四处张望着,在外面更加嘈杂逼近的脚步声里手忙脚乱的拾起衣裳,快速穿起。 一穿好,她就三两步下地,想搬凳挪桌,好抵住门,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手指在摸上桌子上时,又停住,她冒着冷汗想,这个不行,她一个人搬不动。 拖过去必然冒出声音,反而会引起他们注意。 于是只咬着牙轻手轻脚搬了两条凳子,勉强靠住门。搬完,不作停留,迈着鞋子都没穿整齐的脚就奔到窗户边,小心翼翼探头看。 结果这一看,让她的心更加沉到谷底。 客栈之下四周灯火通明,他们是直接把整个客栈围了,就算她敢咬咬牙不怕摔个半死跳下去,等待她的也只是对方一拥而上的包围。 连梨抿住唇,手心里密汗更甚。 正在她心中焦急,慌怕如麻之时,外面一阵阵钝猛的脚步声已经到她房门跟前。 对方到她这来了。 连梨要吓死,下意识紧紧靠到窗户边,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砰砰砰!”急骤如雨点的声音密集砸在门上,伴随着大汗粗犷喊声,“开门!” 连梨后背汗毛一耸,听到这么一声哪里敢开门,只闭紧了唇更加不发声。 她不发声,外面的声音便继续。 “砰!”对方似乎是个不耐烦的性子,碗大的拳头锤在门边,“快开门,官府巡查。” “再不开,便把你门直接踹了!” 连梨心里突突的跳,头皮直接发麻。 听到对方自称是官府她也没放下戒心,他们口中如此不善,她怎敢放心。 下意识还是闭紧了唇,不大想去开门。 “砰!!”又是猛地一拍,“开不开?不开老子真踹了啊。” 连梨手心揪紧,后心窝里冷汗密密的冒。 她紧紧盯着房门,嗓子因为害怕而干哑,心中是一重害怕叠着一重纠结,几乎让她紧绷的神经眩晕。 她知道,这扇薄薄的门是挡不住什么的,以此时外面那人的嗓子,只怕猛踢上几脚就能轻而易举把门踹开。 她此时不去开门,待对方强行破门而入,只怕要对她更加不善。 可……鼓起勇气去开门,尽量少惹怒对方,连梨也不敢。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就等着她羊入虎口呢。 连梨唇色已经吓得露白,她撑着因为过于紧张愈发僵硬的腿,焦急张望,想着能不能找地方躲藏。 但这间房太小了,一张桌子,四条凳子,一个方便放盆的木架子,再加上一张床脚极矮的床,就已经将屋子要塞满,没有多余的空间。 至于躲床底?那张床实在是矮,她就算有心想躲进去,都滚不进去缩不进去,连梨欲哭无泪。 也正是这时,拍门声歇了歇,外面声音再次拔高传来。 “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开真砸门了啊!” “老五你废话什么,直接砸就是了!我这边都已经搜了两三间了,就你磨磨蹭蹭!” 连梨听到这两句,眼皮猛跳。 她知道她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望了望门边,咬咬牙,她最终选择过去开门。 起码她门前这位,不似刚刚回应他的那位,一上来就不由分说踹门。 或许能留些余地。 她哆嗦着手指,脚步有些颤的过来挪开了门栓。 “来了。” 轻轻哒的一声,门栓落下。 外面的大汉也听见了,这哒的一声才落,他就把门猛的一推,大步跨进门来。 浓眉大眼扫视屋里,一眼看见脸色发白的连梨。 他定目看她好几眼,反反复复打量,最后,手一扬,便冲身边两个人说:“先带下去,等会儿一起带回县衙!” 连梨:“!!” 她立马后退一步,紧张的嗓子干涩,“大人这是何意?” 衙差大汉懒得跟她说,只眉眼不耐,“待回了衙门,你自然知道,带下去!” 不由分说,让两名衙役把她带下去。 连梨被拉的踉跄,甚至,她明显感觉到其中一个有些不怀好意,那人趁机在她手上揉了一把,手脚不安分。 连梨心头耸然,立马往旁边偏去。 那衙差见她躲了,倒是面不改色,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做一样。 连梨见状心头更加绷紧。 这人和从前见过的二流子似的,惯爱占人便宜。 她小心挪得离他远点,也不敢有所磨蹭让他有机会再碰她,硬着头皮往前走。 下了楼梯,便见一楼已经被围住了好几人,其中多是妇人,只少数几个大汉也在其中。 连梨被衙差们推着到了她们一处,命她老实待着。 一刻钟后,陆陆续续他们又捉下来六名妇人,当头那衙差用手指一一点了一回,接着又招来掌柜的,待得知今日住在这的妇人女子差不多都在这了,便点一下头,抬手,“走,回县衙!” 衙差们应声,推着连梨几人往前走。 有几名妇人被吓得哭了起来,失声尖叫。 领头衙差不耐烦,“哭什么哭,待审问过了知道和你们没关系,自然放你们回来!” 连梨只希望真是如此才好。 入禁廷 第2节 她怕进官府,从前在家中,村里人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去官府一回。 都说那是个进去就得脱一层皮的地,他们这些种地的百姓,哪里有银子给官家老爷送。 她自小潜移默化接触的也都是这个观念,对官府中人有种避之不及的条件反射,后来是直到嫁了李伯宗,他是秀才,之后又一路中了举人,甚至高中状元,心里对于官府的避讳才好了些。 但……连梨想到李伯宗,心中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本以为他中了状元,今年应该不久就会接她一起过去夫妻团聚。 可讽刺的是,她在家里等啊等盼啊盼,最终等来的不是这个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与她团聚的夫君,她等来的,只有一封寥寥几字的书信。 她一朝高中的夫君,金榜题名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她休了。 曾经她以为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中了秀才之时,原本乡里之间有无数的人想让他与自家结亲,其中不乏大把家中境况比她好的,可他从始至终没有动摇过,他屡屡到她家门前来看她,又三书六聘还是娶她。 新婚之时,她与他蜜里调油。 后来他要专心念书读书,不得不去州府之地,两人分居两地,他几乎是一个季度才能回来一次。 再后来,他中了举人。 他高高兴兴的回来看她,两人难得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 可惜,时间终究太紧,才在家里待了一小阵,他便要赴京赶考去,他走时和她说,他今年且下场试试,来年春末之时无论中也不中,都回来见她。 他违诺了。 他如愿以偿成了最意气风发的状元,可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休了她。 曾经的蜜里调油浓情蜜意,便如那张休书一般,轻飘飘就这么没了。 连梨当夜哭了一回。 自那之后,她就再没哭过了。 李伯宗负她,又以最让女子日子难过的七出无子一条辱她。 她摊上这么个名声,日后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心中堵着一股气,待难过的心情好了些,便自己拾掇了家资细软,独自北上赶赴京城。 她是头一回出远门。 路上走得坎坷,赶路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还吃了不少暗亏,途中,她不是没想过干脆回去算了。 可心中那股气实在消不下去,一想到李伯宗随随便便一张纸就让她在乡里倍受鄙夷,而他在京城却风风光光无人知他品性恶劣,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娘曾经说过,人活就活一口气,她不把心中这口恶气出了,以后李伯宗这三个字会成为心魔一般,如影随形跟着她。 要是哪日他再来个携妻带子荣归故里,那不是人人都要拿这事再反反复复嘲她一回,她的日子将不得安生。 所以途中受人白眼伤心难过之时,她咬咬牙也就忍了。 这般便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岐江府。 原本,她是打算明日就坐船继续北上的。但如今……连梨看着周边数十个身穿衙差服饰的人,不由得面露愁容。 她这趟进去了?可还能出得来? 鼻子有点酸,她抿一抿嘴角,忍住,不叫人看出异样。 其实她不忍也没什么,因为在不少人都控制不住抽噎颤怕的情况下,她哭一会,也没人在意。 衙差们瞄她们几眼,看完一圈,视线还是暗暗看连梨,她是这些人中样貌最出众的,乌鬓鬅松,素钗布衣,那夜空中白生生的一截脖子,较之其他人格外出众,让人有点心痒痒。 啧啧啧,倒还是一个美娇娘。 手肘朝旁边的伙伴戳一戳,努嘴示意他看。 被戳的衙役顺着他努的方向看,见他是让他看连梨,他眨了下眼,暗暗收回眼神。 收回后,眼角余光暗示性的瞥他一下,提醒他,岐江府现在可有位大人物呢,他收敛着些,这关头别闹出事来。 衙役笑一笑,表示知道。 但他只是看看,总不能连这也不行吧? 之后偶尔还是看连梨,直到进了府衙了,这才敛神。 连梨被人压到了牢中,和其他人一起。 牢里的味道不好闻,血腥味混着泥土的土腥味,让人作呕。 她坐在角落中,闭塞耳目,努力不去听不远处不知因何而发出的凄厉嚎叫。 听多了,让人心里怕的慌。 其他人也被这样的环境折磨的有点怕,她们不断问狱卒,问她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狱卒们不耐烦,“等着就是了。” 但她们等不了啊!莫名其妙被抓来,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哪里能安心等着。 所以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问。 狱卒真是要被问毛了,他瞪眼凶神恶煞,“问什么问,再问直接把你们弄晕了。给我安静等着!” 众人吓到,终于闭口。 连梨缩在角落中,降低存在感。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人再次带她们出去。 这回,是一人一间房单独的关,单独的问。 对面满面覆须的男子反反复复问连梨两个时辰前她在哪,今天一天她又在干什么。 连梨几乎都被他问的恍惚。 问了足足两刻钟,对方终于停了。 他走了出去,之后只留她一人在房里。 连梨以为她能歇一口气了,但才不过一会儿,又进来个人,这回进来的面善了许多,他问得问题不大一样,但若是仔细的想,其实便能发现他还是在一步步诱导她说她今天的行程。 也得亏连梨没撒谎,不然如此高强度下来,别答着答着就前后不一,惹得对方起疑了。 如此又是两刻钟,这回,男人点了点头,再次出去。 连梨以为再过些时候,或许还会来人。 但没想到自此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这个房子里,坐着坐着坐到她都要瞌睡了,也没见人再来过。 可她又不敢睡。如此环境,如何睡得下。 强撑着精神,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一个时辰,房门吱嘎一声,有了动静。 连梨望过去。 来者是个衙役,他冲她示意一下,示意她跟着走。 连梨沉默一会儿,跟上去。 她被带回了牢中。 这回,牢中只她一个人。 刚开始,连梨以为是其他人还在被审问,所以才没回来,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一直到狱卒都开始分发早膳了,她也没见到一个人再回来,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们去哪了? 连梨的心不断下沉。 她不知道她们去哪了,她只知道如今只她一个人在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嘴角发干,她不自觉舔了舔。 舔了两下,鼓起勇气,连梨第一回 冲狱卒开了口,“请问,其他人哪去了?” 狱卒看她一眼,但他没答,只朝她的饭碗指了指,“吃你的饭。” 连梨哪有胃口吃。 她皱眉毫无食欲,沉默坐着。 她吃不吃的狱卒不管,他径自坐到一边歇着。 连梨有心想再问问,但她知道对方是不会答的,便又只能忍住,只心焦的不断往昨日她们被带走的方向看。 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再次有人过来。 这回依旧是带她去审问,而连梨也终于知道了昨晚她被带来的原因。 一位官老爷的庶子死了,而死时,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那座客栈旁边,有人说看到过一貌美女子在他死前曾出现过。 连梨张嘴无言。 所以因为她相貌尚可,又住在那座客栈,他们便要压着她,一直压着? 心情不住低沉,她焦灼不安,她是出不去了?又想,果然但凡官府,进来就得脱层皮。 “我没杀过人,也压根不识得那位少爷。” 审问她的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依旧一板一眼问她昨日情况。 连梨答的几乎要口干舌燥。 这般又被问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听到这位大人朝外唤狱卒,带她回牢中。 连梨忍不住焦急开口,“我何时能出去?” “如今事情尚不明朗,你仍有嫌疑。” 可连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啊! 她心焦如焚,还要再说,但跟前的人不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只叫人把她压下去。 再之后,连梨几乎是一早一晚日日都要被审问一遭,一直到三天后,五月二十八,这天,难得一早没有人来带她出去。 但没人再审问她,她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她抱膝靠于墙里,埋头闭眼。 她想出去。 这里面的血腥味,还有那种压抑的气氛,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明明,明明他们已经审问她足足三天了,那位看到美貌女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那个杀人的人,可她却还被关在这里面。 入禁廷 第3节 连梨抱紧双膝,头埋的更紧。 忽然,她听到一阵铁链声,叮叮当当,有人被推着过来。 连梨抬头看去。 视线中,是一名女子身着罗裳,脸上几许污垢,被人一步一推的过来。 连梨跟前的牢门再次被打开,那名女子被推了进来,随即,哗啦一声,大铁锁锁牢,狱卒远去。 连梨看了跌倒在稻草堆里的那人几眼,她膝上罗裙染血,脸色有点白,状态冒似不太好。 她抿了抿唇,再次埋头。 心里悲哀的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余心去顾及别人呢。 但,一刻钟后,再次埋头的连梨还是抬头,她把那名女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轻轻挪步蹲过去。 “你可还好?” 周媱双膝疼痛不堪,被连梨问时,她疼得还有点恍惚,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是直到连梨又问了她一声时,她才勉强回神,冲她忍着痛摇头。 “我无事。” 连梨:“可你膝上裙裾染血了。” 周媱知道,这是被那些捉她的衙役弄得。 她苍白着脸,手指疼得蜷缩,还是摇头,“我无事。” 她这样,连梨也不好再问。 而且她也不懂医,想帮也帮不上大忙,便又坐回去。 之后,她看到这位被带了出去,应该是审问去了。 再回来,她发现她的脸色更白了。 眼睛将闭未闭,额上有冷汗。 连梨见她这样,心知她情况不好,有心想再过来看看。 但起时,脑袋忽然一个眩晕,她只得又坐回去。她撑着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两日起身时几次都如此。 她摇摇脑袋,待平复了,这才朝周媱过去。 周媱听到有人靠近,抬起眼皮看了眼,待发现是她,放下戒心。 “我无事,就是有点太疼了。” 连梨见她还能说话,而且说得也不算有气无力,便点点头道好,又坐回角落。 坐下后,闭目揉额。 在这里面关了几天,吃得差,喝的少,她的身体有些抵不住了。 闭着闭着,连梨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时,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她揉揉酸乏的眼,靠着墙壁,抬眼轻轻朝声音来处看去。 远处昏黄的光影中,是一男子被人簇拥而来,肩正腿长,视线睥睨,他的眼神扫过来,触及到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觉的周媱时,眉头微微一皱,矜贵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不悦。 连梨轻轻敛起眸,目光怔而晃,她见过他的。 就在她住进客栈前。 第2章 那时她刚到岐江府不久,正比对着今晚能落脚的客栈,走到一半时,不巧,天上下起雨,她怕打湿了包袱,连忙跑起来。 跑跑停停,最后一位好心大娘看她雨中狼狈,唤她到跟前小酒铺前避雨。 她道了谢,便站在对方门檐前,抱着包袱等雨停。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她刚开始还能身姿端端正正的站着,后来实在站得久了,觉得有点累,便轻轻倚到身后门扉上,勉强放松些。 手中的包袱又抱紧些,她抬眸望着雨中,忧心它到底什么时候停,她还没找到今夜落脚的地方。 望着望着,视线挪开,落到隔着一条街的那座大酒楼上。 三层楼的飞檐翘角屋顶,楼前轩廊,亭阁错落,正门最高之处,横挂一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弄轩阁三字。 连梨看了好几眼那处牌匾,以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她识字,从前阿爹阿娘还在时,送她去村里村学待过,所以她识得一些字,但也只识得一些而已,所以自从独自北上以来,每回看那些字,心中都要反反复复揣摩好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 又看了好几眼,她打算收回眼神。 这时,那弄轩阁前有了动静,打头两名精神昂烁的男子走着,目光警戒,在他们之后,一身影高大的男人单手负于身后,他信步闲闲,目光平平,一身玄黑衣裳紧紧收缚着他的腰身。他的身边,有人恭敬在与他说话,而他的身后,更是又跟着好些人。 个个冠带矜贵,非是常人。 连梨只看了一眼,便要收回视线,挪着看其他方向。 但当她的目光正要挪开时,那人抬了眼,目光冲这边望来。 无波无澜的黑眸微微眯了眯,他的视线与她撞上。目光停留片刻,男人掀起的眸收回,迈步走进身边人撑起的油纸伞,上到马车上。 不出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连梨没想过还会再看见他,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又想,果然,这人不仅仅是看着不凡,他的地位也确实不凡。 脑袋轻轻往后倚,手臂环膝环得僵硬,她不知不觉松上一些,审量着眼前的情形。 那些狱卒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此时这狱中还出现了着官袍之人。 她进来几日都未见过有正儿八经的官大人来过,可这时,那人身边跟着两三位。他们面色尴尬而悻悻,还有很轻易就能让人察觉的害怕与后悔。 连梨抿了抿唇,目光不由得望向周媱,是因为她罢? 她一进来,这牢狱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余光中那名男子越走越近了,最终,驻足于牢房门前,示意人开锁。 锁链的当啷声吵醒了脸色发白的周媱,连梨看见她抬起了垂在膝中的脑袋,朝那男子的方向看去,下巴才抬起一半时,连梨很明显能看出周媱僵顿半晌。 连梨收敛眼神,不再看,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膝头瞧。 这个才进来几个时辰的姑娘要出去了,她何时才能出去呢……她没有杀过人啊。 崔厉停在周媱几步之外,目光看她几眼,看她此时的境况。 脸色苍白,衣裳上污垢不止,膝弯上还有血。 眉头皱了皱,点一下下巴,“怎么弄的?” 周媱先没有答,而是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崔厉看到了她的目光,他声音浅平,神色依旧清淡,“霍谡过会儿就来。” 周媱更加沉默了,心中却不住苦涩。 他以为她在找霍谡…… 她只是在想,若不是霍谡先来,却是他先闻讯过来找她,那是否说明他好歹对她是有点感觉的。 可这么一句……彻底让她没了幻想。 她有些心死,心口还发酸,这个天之骄子,她爱慕过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没分给过她半寸。 鼻头吸了吸,忽然落下泪来。 见她突然就哭,崔厉眼风动了下,他扫向身后的吕成,“你们对她用刑了?” 吕成被问得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啊,他是今天才知道周侍郎家的小姐竟然被关进大牢里的!还是以什么狗屁不通的谋杀罪名。 对方堂堂周大人家的千金,又与霍大人定了亲,岂会亲自动手去杀一个县官的庶子! 他听到手下县官干得蠢事时,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宰了。这蠢货,给他惹这天大的麻烦。 狠狠横那县官一眼,他跪下去,开口就想喊陛下,臣不知。但知对方嘱咐,话到嘴边又赶紧改了口,满头大汗,“大人,臣不知,城南狱事,由吴岭管辖。” 吴岭听吕大人提到他,腿一软,大拜于地,“回大人,臣只命人捉拿凶犯,并未叫人用刑。” 他哪里敢啊!谁不知道近来有大人物在岐江府,他听到消息就再三让手下人规规矩矩办事,所以纵然丧子之痛深切,捉拿凶手时他也都是让底下人按规矩来的。 但谁知道他已经如此小心,也只是想找出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而已,最后竟然还是出了事。 后背差点被汗透,吴岭又骇又苦。 崔厉淡淡瞥他一眼,对他这些辩解之语不置一词。 眼风又扫一下周媱,见她似乎有些力竭了,肩头往下滑,眼睛还慢慢闭上。 他朝身边的手下看一眼,“去外面看看,霍谡可来了。” “是。”有人快跑出去。 周媱不断的往下滑,最终,直到落于稻草之上也没见他来扶她。心中悲凉,他果然,没有一丝怜惜。 见她倒地,却也只是叫人去催霍谡而已。眼角有泪滑落到稻草中,无声沁湿了草面。 崔厉静静站着,等着霍谡过来。 此番会来,一是因为未登基前,与周家关系还算好,二是因为他知道霍谡很喜欢她,念着朋友情谊,便先过来这一趟。 他负着手,目光再未落到过周媱身上。 他环视眼前这牢狱,神情淡淡。 血腥味有点重,潮湿的土腥味也重,但这就是牢狱的特点,并不能说是县官刻意要折磨周媱。 不过……崔厉眉峰皱了一下,目光睥睨于角落中另外一个女人。 入禁廷 第4节 她抱膝而坐,靠着墙壁,眼睫半垂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额头和鼻梁。 崔厉眼睛眯了一下,认出了她。 那日抱着包袱,肩膀倚靠在一酒铺门扉边的女人,就是她。 眼神平敛,负手静静望着她。 但也只是看了几眼而已,很快平淡收回,他见过容貌出彩的女子何其多,她那日也不过是气质素净些,倒引不起他什么心思。 …… 又等了盏茶时间,崔厉还没见霍谡过来,抬步打算走人。 吕成已经知道周媱是何身份,这牢狱里的人不会再对她如何,而霍谡等回来一趟知道了周媱竟然来了岐江府,也肯定会赶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倒于稻草堆上的周媱,招人来正要随口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等霍谡,便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跑来。 眉心的波动停住,瞥向声音来处。 不出意外,是霍谡赶来了。 霍谡大步急走,待走近了,发现周媱闭眼倒于稻草之上,面色一裂,走得更快,快步过来拥她入怀。 他摸摸她的脸,声音又急又绷,“你如何了?是疼了还是伤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已经抱她起来,焦急要带她出去。 周媱这时睁眼,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说话的嘴角苦涩。 同时,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关心,还是因为心里的难过才落泪。 周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霍谡见她哭了,心中更急,还怒着眸狠狠瞪了眼吴岭。 吴岭心中一缩,肩膀抖了两下。 “莫哭莫哭,你受欺负了不是?我一定与你做主!”霍谡咬牙切齿。 周媱不语,只埋到他肩上一个劲的哭。 她想,就哭这一回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对那人有所妄想。 脑袋埋得更紧,她哭得哀恸。 连梨听她哭得实在伤心,眸光稍抬望了过来。 她被一男子疼惜的抱着,对方又是紧绷又是低声安抚她,被她哭得心疼。 连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还是移开眼神。脑袋抵在黄土墙上,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一刻钟后,连梨听到耳边的哭声停了,低哄声也停了,她听到周媱嗓子发哑的说:“我想回去。” 这句话里,还残留着少许抽噎。 “嗯,我这便带你回去。” 话落,耳边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媱被霍谡抱了起来,霍谡看向崔厉,“大人,她伤的重,我先带她去寻医。” 崔厉淡淡点头。 霍谡得到首肯,大步一迈,便搂紧周媱往外走。 周媱已经死心,可此时,被霍谡抱得越走越远,在即将转角之际彻底看不见那位陛下时,还是忍不住偏过霍谡的肩,往他那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有在看她。 甚至,他不知何时变成背对着这边的方向,她想看看他的神情,也瞧不见。 他一向是心冷的。 失落闭眼,彻底不再看他。 崔厉是听到稻草之下忽然有窸窣动静,这才在要抬步离开之时,又停住回头望过去。 短短几声窸窣之音后,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黑毛耗子从稻草中穿出,但它似乎瞧见了人,又嗖地一下缩回去,消失的地方,正是连梨一尺之外的稻草堆。 而她,见此竟然纹丝不动。 崔厉掀眸,看了她一眼。 这回,再次望进她眼睛里。 连梨也是同样第二回 ,与他再次对视。 他因周媱而来,是个一看就有权势的男人,如今周媱出去了,她其实也很想出去,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可她与他们并不相识,就算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他也未必会肯。 她黯淡的收回视线,垂眸依旧看自己的膝盖。 崔厉在她垂下眼帘时,黑眸不动声色眯了眯。 不得不说,她确实还算特别。那日看她站在雨中素雅到极致,一双眼睛跟笼烟似的像会说话,他以为只是下雨才让她容貌看着胜了几分,倒让他觉着还算不错,但刚刚望过来的那一眼,她的眼睛还是同样,即使此时身处牢狱,周边的烛火也昏黄,可她瞳孔中那种笼烟低雾似的感觉,依旧蛊而灵,是很美的一双眼睛。 崔厉负手,看了眼吴岭,“她是什么罪。” 自从进了这牢里,他难得再次开了口。 第3章 吴岭听得心头一跳。 心想这位大人与里头这个也认识? 摸把手心里的汗,嗓子有点颤的答:“回大人,此人疑是凶案嫌犯,是以关押在此,尚未定罪。” 连梨早已经抬头。 听他说完,嗓子发干的驳他,“我没有杀人,自从进了岐江府,除了找客栈,我没去过任何地方,更从来没有见过吴严。” 说着时,她的目光望了眼崔厉。手臂圈紧了膝头,一眨不眨看他。 他愿意过问她的冤案是吗? 连梨嘴唇紧绷,极度迫切。 她在这里面已经待了好几天了,阴暗的环境和压抑的气氛,快要压没了她的心智。 她只想出去。 崔厉瞧出她的迫切。 他不紧不慢问吴岭,“吴严,便是你那个庶子?” 吴岭被问得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如此问他……这位大人是不满了? 也是,之前才有一个被指认就是她与孩儿生前撞见过的,刚捕进来就被告知对方是周侍郎家的女儿,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还害得这位大人亲自来一趟。 而今,里面这个已经关了几日的,看着好像也不太像凶手。接二连三他都没找对人,对方好像确实应该不满。 吴岭满脑门的大汗,心里不由得怪了声属下办事不力!不仅没抓到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还抓进来的一个个似乎都与这位大人物有牵扯! 他嘴皮发抖,颤不成声的点头,“是,正正是小儿。” “她关了几天了?” “三,三天。”喉咙紧张的像在刮刀片,越答心里越颤怕。 “三天。那可找出证据证明吴严之死与她有关?” 吴岭脑袋已经压的极低。 “无。” 崔厉听到这一声倒也没什么表情,只看他一眼,无波无澜,“那你还想再关着她?” 吴岭:“臣万万不敢!” 他赶紧认错,“是臣因孩儿身死过于紧张,这才糊涂过了头。这位姑娘早该放出去了,臣这便命人送她出去!” 崔厉淡淡的嗯一声。 连梨眨眨眼睛,有点愣还有点懵,她这就能出去了! 懵愣过后,便是滔天的喜悦,她扬起笑,弯眼冲崔厉道谢,“谢大人多言,民女感激不尽。” 崔厉点点头,淡看她一眼,“走吧。” 抬步,高大的身影已经往外去。 连梨扶墙起来,跟上。 往外走时,不小心踉跄了几下,她坐得太久了,腿脚不由自主发僵。 她连忙调整步伐,继续快步跟上。 她生怕慢上一步那位姓吴的大人就会反悔,将她又关起来。 她受够了这个地方了。 脚上略有些急,连梨紧紧跟着前面那位大人的步伐,不敢拖沓被落下了。 走了一阵,终于,出了牢狱。 刺眼的阳光唰的出现,照刺而下,连梨的眼睛不受控制眯起,眼角涌出生理性泪花。 抬手遮了遮眼帘,挡住刺的晃眼的光线,她太久没见过太阳了,在阳光下一时不太能适应。 眯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干涩好了些时,她正要撤了遮挡光线的手,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上来。” 连梨手微微顿住,眼睛也愣上片刻。 这道声音她当然是熟悉的,也清清楚楚知道是那位大人在和她说话。 入禁廷 第5节 但,他让她上去。 她以为他顺手帮了她,之后她便能回客栈了。眼帘慢慢抬起,望向他出声的方向。 矜贵而清俊的男人已经上了马车,此时正从车窗边看她,点点下巴,目光平淡。 他在叫她上去,连梨驻足原地没动。 她看着他,心中在忖度。 他才救了她出来,便要他上她的马车,接下来…… 连梨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可她又觉得不大可能,以对方的身份,还有他的样貌,又岂会看得上她。 但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连梨定定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还是看她,这么会儿眼中并没有不耐烦,而且里面,早已不复第一次见时远远隔着的陌生与冷淡。 他也在看她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连梨沉默想了想,又看了看他身边那重重围着的十几人,抬步过去。 连牢里几位官大人都对他惧怕极甚,面对他,自然还是识相些的好,更何况他才帮了她。 连梨走到马车跟前,踩着凳子上去。 上了马车后,她在角落里坐着。 崔厉抬眼看她一下,倒是没让她坐过来。 扬声冲外吩咐:“回去。” “是。” 应恂催马,驾着马车离开府衙。 半个多时辰后,到达一处府邸。 崔厉先下了马车,之后示意连梨跟上。 而这时,霍谡正出来,见到他,他拱手行礼,“大人。” 崔厉颔首,顺口问了句,“周媱如何了?” 霍谡:“只是膝上出了些血,大夫说无事。” 崔厉嗯一声,不再过问,抬步往里去。 霍谡却是有话要说,他一个皱眉,声音绷着跟来,“大人,那吴岭仗势欺人,您看?” 崔厉知他意思。 他偏头看了眼因为霍谡跟来,慢了几步的连梨。看了她两眼,冷淡点头,“你去查查,若是他行事有差,收了罪证,按律而罚。” 霍谡:“是!” 崔厉点头,同时冲又落了两步的连梨颔一下,“跟上来些。” 连梨眨眨眼睛。 她默默把步子迈大些,往前来。 霍谡也是到这时才注意到她。他暗暗挑了下眉,目光打量。 倒是生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这衣裳……有点脏了。 陛下为何领她回来? 还想细看,但她已经越过了他,他倒是不好盯着一直瞧,别惹得陛下不快。 收回目光,不再打量。 连梨跟着崔厉进了绿柳垂依,小道交错的北院,一进来,她便被婢女们领着去了浴房,洗净一身灰尘,换了一身软襟裙。 换好后,这些人还细致往她身上抹露,又轻柔的为她梳发。之后,便小心请着她往一处房里去。 连梨手心捏了捏,走得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这等地步,她如何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身上这身和侍女们所穿的完全不一样,她鬓上的钗环,也比她们头上几点珠花富丽许多,那位大人领她回来,显然不是要她做婢女服侍他。 而不是要她做婢女,那领她回来的意思,连梨多想想,也明白了点。 既然明白了,其实她该拔腿就跑的。她虽感激他,却也没到如此地步。 可思前想后,连梨又迟迟没有动作,这么短短的时间,她想了许多许多。 “姑娘,到了,您进去吧。”又走一会儿,婢女止步,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连梨跟着止步,望着眼前这道门。 默默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推门进去。 进去后,就看见了抬眼的崔厉。 她下意识顿住。 崔厉沉凝的眸淡淡看她。 洗去一身尘杂后,她身上恢复了那日雨天一般的干净气质,眼睛被打湿过后,更加顾盼流转,在她身上点缀的恰到好处。 崔厉看人喜欢看眼睛。 而她生了一对极好的眼睛,几次看见他,未痴,也未怯,眼神很清透。 指尖点一点桌面,嗓音清冽,“过来。” 连梨顿了顿。 顿了几息,她走过去。 她以为她一过去便会被他拉住,但没想到他并没有,他朝砚台点了点,“伺候磨墨。” 连梨看了眼砚台,她是会的。 李伯宗在家中读书时,磨墨添香,她也侍弄过。 靠近两步,拾起墨锭,垂目转圈磨着。 但这墨块和李伯宗曾经用的似乎不太一样,她磨着磨着,倒是不怎么出墨。 她觑了两眼。 心想难道富贵人家的墨都和普通人家的墨不同的? 凝了两眼过后,继续磨着。 磨了好半晌,终于出磨了,她看他一眼,“大人,这些可够了?” 崔厉望了眼砚台,继而,看她。 长臂一卷,忽地卷了她腰身靠过来。 连梨一惊,未料到他会突然拉她过去。 她有些绷有些僵的看他,还难以适应。 虽然心里想着能与他结识,以后上了京他或许能帮帮她,可真要动真的了,心里便是不受控制的瑟缩。 手脚都僵硬起来。 崔厉感受着她身体的不自在,他眯了眯眼。 忽而,他又松了她。 他平平淡淡起身,“磨满了这砚台,会有人带你出去。” 话落,身影已消失在内室。 连梨拾起墨锭,继续磨。 两刻钟后,果然,有人进来请她出去,还是之前赶马车的应恂。 应恂冲她颔一下首,领她出了府宅。 送她出去后,他转身就要回去,但没想到碰见了服过药散心的周媱。 应恂一顿,点头冲她致意。 周媱望着连梨刚刚离开的方向发愣。 他把同在牢中的那个女子带回来了,为什么? 嘴巴抿了抿,忍不住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府中?” 应恂面无表情不答,陛下的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可他不答周媱也能猜出来。 她死死皱眉,连牢里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偏偏,他从来就是不喜欢她。 她有些生气,还有点悲哀,心想果然她之前想的是对的,她是该放弃了,得他一眼,太难太难了。她望一眼连梨离开的方向,冷漠回头。 她不必嫉妒,也没什么好嫉妒,细细想来,对方也不过是因为身形有些像岐江府东郊那位罢了。 再多的人,又哪里越的过东郊的白兮去。 而她,起码还有霍谡。 应恂见她转身后,提步回了北院。 他到陛下跟前答复,“陛下,已经送那位姑娘回去了。” 崔厉点点头,“吴岭那边,你也去查一查。” 应恂微愣。 陛下是真要查吴岭?而且让霍谡去查还不够,还要他也去查? 为什么?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办吴岭? “是。”愣过后,他认真点头应下。 崔厉:“下去罢。过会儿备马,去百嵩书院一趟。” 入禁廷 第6节 应恂道好,下去置备。 百嵩书院在东郊,一来一回要花些时辰。 第4章 一刻钟后,崔厉去了百嵩书院。 曾经一位教过他的先生,现在正在百嵩书院,此次过去探望他。 夕阳彻底落山之时,崔厉到了百嵩书院。 他和昔日先生下了两局棋,又用了晚膳,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没打算在这边夜宿。 程楮起身亲自来送。 送至书院门口,他拱手拜别。 崔厉抬眸看他,“先生真不想再回京城?” 程楮摸须一笑,“母亲年迈,跟前无人,某不放心。” 崔厉点头笑笑,也就不再说,上马车回城。 应恂挽起缰绳,催马往前。 马车前的竹牌在风中晃荡,渐渐的,离百嵩书院越来越远。 行了大半距离,途经一处庄宅之时,正见其门前一马车停下,一女子从里面出来。 应恂认出了那下马车的女子。 他眼力极好,如今马车里坐着的又正是陛下,自然眼观八方,时时警惕,所以那庄宅虽然距离道边尚有半里之距,他也把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便是白兮。 应恂脸上表情未变,也未向里禀报。 他知道陛下不会特地停下马车见此人,所以没必要报。 曾经刚到岐江府时,也有没摸清陛下意思的人,试探和陛下说了白兮落脚岐江府,住在东郊的事,对方以为陛下应该是会想过来看看的。 但他知道,陛下哪里会特意来见这个人。 之后,也确如他猜测,那人被陛下打发了,从此再未能在陛下跟前听差。 而今天陛下会来东郊,也确确实实只是因为百嵩书院正好在东郊而已,陛下对程先生是比较敬重的。 应恂不再留意那个人,一心催马往前赶。 白兮听到马车轱辘声看过来时,只见应恂一个侧脸。可只是一个侧脸,也足够她认出他了。 那位殿下身边的人,她怎么会认不出。 她瞬间看向那辆马车,心跳如雷。 他来岐江府了。 往前跑了两步,立即要追上去。 但跑了两步才意识她区区两条腿哪里是能赶上马车的,便连忙又上了身后马车,紧张催人,“快,快跟上去!” 他来了岐江府,可是不计前嫌,她能见他了? 心中又欢喜又忐忑,恨不得现在就能拦到那马车前,好好看一看他。 车夫被催的急,便不断扬鞭加速。 不过,才驶出去几里地,才赶上个马车尾巴,便见前面一辆马车停下,挡住他们的去路。 车夫赶紧勒马停下。 白兮不悦,正要怒斥,便听车厢外一阵声音,“何人追赶?” 白兮撩窗看去,一看马车,见是跟在崔厉身后的那几辆,便探出脑袋道,“我与你家主人相识,是想前去叙旧,并未心存不轨。” 来人当然知道,问这一句,只是奉命要拦住她罢了。 应大人说了,陛下不见此人。 “大人事忙,无暇叙旧,姑娘且回罢。” 白兮着急了。 这仅仅只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崔厉的意思?他都来东郊一趟了,又恰好能与她碰见,可见是有缘,怎的不见她! “劳烦你再去通禀一声,就说白兮请见。” 奉命拦她的人不动如山,他们只知道,应大人是要他们把人拦住的。 “暮色将暗,我家大人赶着回去,实在无空叙旧,姑娘回罢。” 白兮见他丝毫不肯容情,而最前头的马车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心里不由得发堵。 他便如此狠心,不见她不说,还命人拦着她。当初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她给他酒中下药,也是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使那样的昏招的。 他总是不碰她,她能怎么办。 心里又苦又酸,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有丝毫办法。 一盏茶过去,马车彻底在眼中消失,白兮握紧手心,看了看还在拦着她马车的几名护卫,无法,只得命马车调头,回去。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他了。 与她割开了界限的他,便再不容她有任何遐想。 白兮苦闷埋头。 当初,当初若是她没情急,没在发现那事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是否此时还是能在他身边的。 起码,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不是。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能灰溜溜待在岐江府,住在这小小一处庄宅里。 京里头哪个,不比她现在风光。 …… 应恂一路疾驰,在入夜之时进入城中。 进城之后,便直奔府宅。 但正疾驰着,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喊停的声音。 应恂赶紧勒马,止住疾驰的车轮。 “大人?” 崔厉没回他,他正看着街头此时正站着,抬头望着一座客栈的连梨。 又碰见她了。 她眼尾有点发红,嘴巴抿紧,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连梨不是受了委屈,她是气的眼睛发红。 今日从他那府宅出来,她就一路打听着方向回客栈来。 倒是巧了,回来的路不算波折,一直直走,再右转便能回到这座客栈所在的街巷。 就是路挺长,她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回到这客栈时时间已经不早。 她一心惦记着想拿回在客栈里的东西,进了客栈后便想上二楼。但不想,被客栈里的小二拦住了。 他问她要干什么。 连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说她回来取东西。那日被衙差带走,房里的包袱压根不可能带在身上,这些日子,她的包袱一直都在这客栈中。今日出来了,她自然要把包袱取回来。 虽大头的银钱都被她缝在衣服里,被她紧紧掖在身上,可包袱里也还有二十几文小钱,还有她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针线,这些都是她赶路必须要用的东西,她得拿回来。 可小二听了她说得,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那日其他人都回来了,只你不回来,你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清了。” 连梨:“!!” 清了?他们把她的东西清了? 她震惊又愤怒,绷着声音,“你们问也未问过我,便擅自动我的东西?” 小二撇嘴,那不然呢? 她只付了一天的银钱,难道还容她的东西一直在房里放着,影响掌柜的招揽客人? 更何况,就算她多交了钱,她一个得罪了县太爷的,掌柜的也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住。 这不是给客栈惹事吗。 “你也没交三天的钱,屋里的东西自然得清干净。”小二哼声。 连梨见他态度理所当然,心里气的要死。她平白无故被抓到牢里关了三天已经够倒霉了,结果回来东西还被人扔了。 他们还丝毫不当回事。 他们随随便便扔了的东西,是她的行李啊!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这里没你的东西。”小二不想再和她应付,挥手赶人。 连梨:“我的东西你们清到哪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梨一路北上,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了忍,退而求其次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这哪里能记得,当初随手就扔了。” 连梨不信,她包的完完整整的一个包袱,他们会连翻也不翻就扔了? 只怕里面的二十几文钱,已经进了他们的兜。她也不奢求还能要到那些钱,只要能把衣服要回来就是,再买,她还得花银子。 “包袱里的衣服是我阿娘亲手制的,意义非凡,我需得找回来,”尽量心平气和,让对方知道她并不是要找茬。 小二歪了下嘴,心想她没完没了。 入禁廷 第7节 挥手不耐,越过她去做事,“说了已经全清干净了,谁还记得几件衣裳。” 连梨心里闷的慌,她也不再和他纠缠,直接去找掌柜的。但掌柜的更是不耐烦,与前些日子相比,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谁会留个囚犯的东西,不嫌晦气。” “赶紧走赶紧走,别碍着我做事!” 说完,甚至不给连梨说话的机会,直接凶脸喊了客栈里最壮实的一个小二,“王三,把人请出去!” 这种得罪县太爷的,不能让她再在客栈里。 连梨气的眼红。 可她没有办法,对方一整个客栈的人,说话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不想讲道理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得先出来。 之后就站在不远处,闷闷的想该怎么办。 报官? 她不信任官府,再去一趟,没准她又要被关进去。 想来想去,最后好像只能吃了这个闷头亏。 东西没了,还受他们话里甩冷刀子,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不是。 连梨抿唇,心里闷闷的不好受。 过了些会儿,她深吸几口气,在夜色都黑了不得不考虑找今夜的落脚点时,最后看一眼仍然是让她毫无办法的客栈,扭头打算走人。 这一扭头,便一眼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连梨认出了这辆马车。 也隔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看见了在窗户边看她的崔厉。 他被她看见了,没有收回眼神,倒仍是闲淡看她。 连梨手心掐了掐。 她一直看他,四目相对。 半晌,她向他走去。 第5章 这短短一段路,连梨走得有点慢。 她心中还是有迟疑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迟疑更甚。 寥寥三次见他,他眼中自然没有什么深情不悔非她不可,就算有,她也不信。可他这样看着她,带着冷色调的眼底,和凝睇过来的视线,没有深情,却在他一边不动声色,一边眼神越过人群看她的眼睛里,让她明白他还记得她。 连梨心想,他至少应该是对她有点兴趣的,这就够了。 在这小小的岐江府,她仅仅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嫌疑,就被县官和客栈弄得灰头土脸。来日到了京城,她又要怎么找一个已经是状元郎,入朝做了官的李伯宗要说法。 离开家门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好,可走了这段时日下来,她已经不敢如此以为了。 当然,她也可以就此放弃,灰溜溜回家便是。可她不想,当初出门就是凭着一口气,她忍不了看李伯宗来日衣锦还乡。 新人旧人多年以后重逢天差地别的戏码,她不想做那个可能被李伯宗踩进泥里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要想法子先进京,戳破他狼心狗肺的一面,就算是在泥里面,她也要对方一样处在烂泥堆里。 连梨心里鼓鼓气,更加往崔厉这边迈。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 短短的距离,走不了多久。 她到了他的窗户边。 崔厉见她近了,并未启唇说话,清俊中显出一丝硬朗的下颌微微抬了抬,看她想做什么。 连梨抬脸,“大人可还需要人磨墨?” 崔厉眼风微凝,垂下半分扫她,不言不语。 连梨舔舔紧张的有些发干的唇,心里再鼓鼓气,压下似擂鼓般敲动的心跳。 她轻轻的道:“我愿为大人侍墨,大人身边可还缺这么个人?” 这话说得稚嫩却大胆。 崔厉看着这个白日被他揽上了腰还会僵硬,此时却敢主动向他提愿意侍墨的女人。 她眼睛里的红意已经消了,不假粉白不做修饰的脸上,此时更多的是柔韧,还有一种夜色灯光下眼里未能看清全貌的隐约。 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动,他移开眸。 “走。” 这个字显然不是对连梨说得。 连梨心里一阵失落,他不要吗? 应恂听到命令,提缰催马继续往府邸走。 车轮滚动,男人的侧脸渐渐在连梨视线中消失。连梨久久望着车厢的方向。 半晌,她提步跟来。 车轮走得慢,她很容易就能跟上。 但她又有点怕跟的太近会惹人烦,便又只是仅仅跟在他身后两步,他眼风余光能看见她。 应恂往后瞄了两眼,见她跟了一阵,陛下却不催他加快速度也不叫他驱赶,心里不由得默默。 心想,陛下这是想把人留在身边? 不想留人时,陛下又何苦与对方纠扯浪费时间。 他轻轻哂了哂,提着缰绳,继续保持此时车轮滚动的速度。 连梨走了一会儿,慢慢也觉出这马车有些太慢了。 街上虽来来往往有人,但马车却也不必慢到如此地步,她心想,果然还是有机会的,幸亏她刚刚没立刻就放弃了。 不然以后又哪里去找可能能让她借势,又长得如此英俊不会让她看着就反感的官大人呢。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她悄悄要把步子挪大些,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去。 但步子才提,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戳,直接戳的她结结实实扑跪到地上去,摔下来时,她还下意识以手撑地,这么一来,便让她此时不仅膝上极疼,手掌心也火辣辣的刺疼。 她嘶一声,手指蜷缩。 应恂见此,下意识把缰绳一拉,拉停马车。 拉停之后心中立即道不好,陛下可没让他停,他擅自停了,等会儿别要吃挂落。 脸上僵了僵,立即提缰要再次驱马,但才抖了下缰绳,便听车厢门吱嘎一声,陛下出来了。 陛下不仅没不悦的斥他,反而还出了马车……应恂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连梨才忍着痛意从跪着变成蹲着,便听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东西笨重,又只顾着看脚下,倒是让扁担头戳到你了,你没事吧?” 壮汉放下东西,搓着手脸红的不好意思。 他真不是故意害她摔倒的,从这马车屁股后面穿过来,他当时粗粗扫了眼周边没人,也就没在意了,但没想到她倒是正站在他视线盲角处,他才挪个方向打算让肩上省省力,就扑通一下把她直接戳倒了,那结结实实的一声,他听着都疼。 他满脸讪讪。 连梨勉强揉揉膝头,忍着疼对他说还好。 壮汉见她没责怪他,更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吧,别人要是对他凶,那他能比她还横,可别人要是讲理,还是因为他的错讲理,那他真是半点气势都拿不起来。 他脸上闷的更红,见她蹲在那疼的厉害,手指伸一伸想说先扶她起来,但,才探出去半截,便见马车上下来了个人,男人一身矜贵,直接拉起了她。 壮汉眨眨眼睛,心道这是她家里人,也就再次致歉,“是我不好,撞上了人。你们看想怎么赔?” 崔厉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东西。 他并不说话,只睨一眼连梨,让她自己决定怎么办。 连梨蜷着刺疼的手指,仰脸看他一下。 他下来了,还扶了她,所以是可以了? 手上膝上的刺疼好像都轻了些,她回头看壮汉,冲他摇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计较啊?壮汉咧咧嘴,放松些了。 不过她不计较了,他倒也不好就这么不当回事。 他从箩筐里摸了好几个桃子,一把塞她怀里,“都是新摘的,个个沁甜,你拿着尝尝。” 连梨被他塞了满怀,她不大想收他东西,便摇头说不必了,可她不收,他便一直给她,无法,只得拿刺疼的手掌兜着,免得掉了。 壮汉见她总算收了,高兴的笑一笑。 崔厉瞧她拿桃拿的手指僵硬,又瞥一眼她膝上两团脏污,只怕还疼的厉害,他便朝一边的侍卫颔一下下巴,示意他过来拿着。 侍卫看到陛下眼风,当即过来,低声,“姑娘,给小的拿着吧。” 连梨把东西给他。 崔厉这时已经抬步回马车上,连梨见状赶紧跟上,手上还下意识抓一下他袖子。 他是肯她跟着了吧? 崔厉被她拉的顿了下,垂眸看她手指。 连梨:“您缺侍墨的人,是不是?” 崔厉:“不缺。” 连梨愣住,半张了嘴。 他又不肯她跟着了? 入禁廷 第8节 可随即他另外一句,让她心里又重新松了起来。 “跟上。” 连梨弯了弯嘴角,道好,立即跟着一起上马车。 但她膝上正疼着,上马车倒是上的慢吞吞,扯着一边的车辕终于爬上来时,额上差点疼出汗。 她喘气摸一摸,收紧手心弯腰进了马车里。 下意识,仍然要坐马车最下角。 但想了想,往前又挪了些,离他近些。 崔厉看着她的动作,眯了下眼睛。 连梨以为他是不悦她靠他近了,便又要往后挪。 但这时,他点着下巴出了声,“过来。” 连梨的动作也就顿住,她看看他,挪到他跟前来。走路时因膝上疼痛,有些僵硬。 在离他只有短短一步之距时,忽觉他手揽过来,腰上一亘,她便扑入他怀中。 嗓子眼一下吊紧,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促,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如此姿态,她现在几乎再往前仅仅挪上一点半点,便能碰上他的眼,他的鼻。 她的心砰砰的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的。 崔厉乌黑的眼定定凝她,这么看了她半晌,手才松了松。 倒是让人摸不清他刚刚那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梨以为他松了她后会让她坐回去,但没想到他倒是让她在边上坐着,同时,手指点了下她的膝盖。 “伤的如何?” 连梨默默。 她摇头,“不算严重,就磕下去时疼。” 崔厉:“真是如此?” “嗯。” 之后,一路无话,马车里静的厉害。 连梨端端正正坐着,偶尔,用余光看他一眼。 几次,眼神都被他捕捉到。 后来,他便又拉了她过去,漫不经心,“瞧什么?” 连梨倒也没有被撞破的心虚。 她在他怀里抬头,“您这可有清水?我手上破了,怕隔的久了沙子陷进伤口里。” 崔厉轻笑。 凝着她的眼,点头,“嗯,有。” “那壶里的,便是清水,未放茶叶。” 连梨笑一笑,起身去净手。 坐到小矮凳上,一边拿茶杯一点点倒水往手上淋,一边忍着疼别叫脸上疼的太难看了。 洗了好几杯清水,矮盆里被倒满,她的手上湿漉漉。 伤口的血渍已经被水珠替代,她拿起手帕小心擦手。 崔厉看着她矮坐在那慢腾腾的身影。 一头青丝用一根发簪挽就,肩纤背挺,领如蝤蛴,但突然,马车一晃,她跟前小盆里的水溅出小半,湿了她的腰。 连梨连带身子也趔趄一下,她撑住,连忙去看腰上。 那盆矮矮的,稍微一晃就灌出大半的水,她的腰湿了许多。 正难办着,便觉上臂一暖,他的手握了过来,一把带她过去。 她踉跄中靠近他的膝盖,身体在马车前进的速度里不受控制扑去。 手掌下意识撑上他肩稳固身形,连梨鼻息都禀住了。 而且,在之后他黑凝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快忘了呼吸。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第6章 连梨嘴巴发干,甚至连嗓子都在发干。 他的手掌摸上她后脖,轻轻压着她脑袋下去,两人的唇碰上了。连梨脑袋里炸开了花,一瞬空白。她下意识吞咽。 忽然,听得他轻轻笑了笑,她脑袋木木的,后来,察觉到他的唇离了她,只拥她在一边坐着。 连梨心跳还是跳的有点快。 他的亲密,来的这般快…… 忍不住抬眸看他,这一看,便见他眼中有意无意,松动,眼梢余光看着她。 她敛了敛神,心想她想看出他是否真心,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索性便也不想,就这么挨在他臂中,她所图本也不是他的真心。 真心那种东西,曾经李伯宗那般信誓旦旦,最后也反悔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府邸。 连梨随崔厉一起下了马车,之后便再次被侍女们带着去净浴,洗漱。一通忙活下来,再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她被人领着进了一间房。 不是她白日去过的那间,这间看着更像是刚刚收拾出来的。 她坐在那等,等他过来。 不过最后等的她都乏了,也未见他人来。 她心想他估计是不来了。 往后看一眼身后的床榻,她有点想现在就先睡了。但想了想,觉得不大好,便又等了等。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还不见人来,连梨已经困的不行了。 她揉揉眼,撑着困意问了声外面的婢女,“大人那边是已经歇下了?” 婢女摇头,“奴不知。” 连梨轻轻哦一声,她又看看其他婢女,其他人见她眼神扫过来,纷纷摇头。 连梨也就不问了,她回屋去。 这回实在撑不住,到了床边就先行躺下睡了。 她都已经等到半夜了,就算他等会儿突然来,她也有借口可说。 意识昏昏沉沉,越睡越深。 这一夜睡得半梦半醒,清晨起来时极为疲惫。 连梨环视左右,榻上除了她没有别人,他昨夜应该是没过来。 连梨揉揉眼睛里的干涩,起身去找水洗漱。 婢女们见她起来了,捧水的捧水,拿衣的拿衣,有条不紊伺候她。 连梨洗漱完,一人独自吃饭。 用完饭,她站在门口边,望着屋外的情形。 看腻了近处,便看远处。 婢女们见她这般,便问:“您是不是想去园子里逛逛,奴给您领路?” 连梨是有点想走走。 她点了点头,完后又问,“他住哪边?” “大人也在北院,就在正房那边。”婢女指了个方向。 连梨看过去,那边自成一处院落,好像要过了跟前的月亮门才能过去。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领我走走罢。” “是。” 婢女们上前领路。 出了北院,再走些时候,就能看到园子了。 连梨走走停停,一大圈下来,最后驻足一亭子处。 这亭子临水,靠着凭栏稍稍一探头,便能瞧见沉浮在水面上悠悠闲闲摆尾的鱼儿。 婢女们见她看鱼,便问:“不如奴去拿些鱼食来?” 连梨摇头,“我就看看。” 婢女们也就不再说话。 连梨看得出神。 她其实也不是在看鱼,她只是在想现在她和那位大人要怎么办。 若是他把她带回来了,就一直这么不见她,以后上了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她。 入禁廷 第9节 她心不在焉,看鱼看得神飞天外。 好一会儿,直到阳光折在水面上的光线刺了她的眼睛,她才回神。 眨了眨眼,她不再看鱼,回头打算和旁边一位婢女说回罢,却是这时,看见了周媱。 过了一天,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此时站在湖泊岸边,身后跟着好些侍女,看不清心情的在看她。 连梨弯一下唇,打算过去与她打招呼。好歹她与她也算见过一回,勉强算是相识。 可她看她要过去,却是转头就走了。 连梨的脚步顿住,不再往前。 婢女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和她小声道:“那是周媱周姑娘,是霍大人未过门的夫人。” 连梨嗯一声。 她不再看周媱,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知道周媱为什么在看了她一会儿后,见她想过去却转身就走,但她明白周媱应该是不想见她的,她也就不凑上去惹人嫌了。 低头垂看湖边,继续看偶尔惊起涟漪的湖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周媱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抬步往回走。 这回换了一条路。 沿着岸边才走了一半,看见了崔厉,还有昨天在牢里见过的吕成,以及那位抱着周媱离开的男人。 连梨脚步顿住,止步不前。 知他们估计是在议事,便打算悄悄往后退。 但不想崔厉已经看见了她。 “去哪?”他的声音朝这边来,“过来。” 周遭因为他这两声,万籁俱寂。 连梨不好再继续后退,提步往这边来。 吕成看着她的样貌,心头大跳。 这不是昨日在牢里的那个女人?陛下把她带出去后,留在了身边? 他摸摸手心里才歇下去的汗,心里忍不住把吴岭又骂了千百声。 看看,看看他个猪脑子都捉的是什么人!一个比一个得罪不得! 他是生怕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太久了!他真是到了八辈子霉,被他牵连了得来赔罪不说,如今还不知道陛下心中到底有没有对他不满。 吕成心里气的要死。 连梨此时已经走近了,站在崔厉跟前。 崔厉:“怎么过来这边了?” “在屋里待久了闷,让婢女领路带我看看景。” 崔厉看一眼她刚刚走来的方向,伸手,边拉她坐下边漫不经心问:“喜欢这边的景?” 连梨谈不上喜欢,但好看是挺好看的,赏心悦目。 “挺好看的。”她诚恳道。 崔厉笑一笑。 亭中其他人看见他笑,眉目不禁都动了下。 吕成是最要舒一口气的,心想陛下高兴好啊!短短两句就因为这位笑了,那是不是说明至少对他是不怎么气的?那他可以放心些了。 而霍谡,则是略有诧异,心想陛下对她还真有一两分喜欢?在与他们谈事时把她叫住了不说,这时还与她闲话。 虽然他们谈的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可到底也不合适连梨过来。 心里才这么想,没想到之后还有更让他诧异的事。 “岐江府的望湖景致更好,午后带你去看看。” 霍谡:“……” 愣的脸上的诧异都忘了掩饰。 陛下何时有此闲情…… 不止他愣,连梨也有点愣,去游湖? 不过他也不等她反应,说了之后便冲她身后的侍女点头,“回去备着东西。” 婢女们答是,往后退。 连梨:“真要去?” 崔厉笑一下,“不是喜欢看景?这小宅小院里的能有什么看头。” 连梨:“不耽误您的事?” 崔厉好笑,能耽误什么? 看着她点头,旁若无人,“嗯。” 连梨不再说什么。 之后崔厉便一直让她在这边待着,待和霍谡简单说完事了,才领着连梨回去。 霍谡站在原地看陛下离去的背影,看了两眼,又看连梨,心想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一场牢狱之灾,反而让她得了陛下青眼。 摇头笑一笑,心里忖着陛下到底为何突然要游湖,沉默抬步也打算离开。 他在陛下身边跟了这么久,是不信陛下仅仅因为连梨就要去游湖的。 但吕成追了上来,“霍大人,周姑娘可好些了?” 霍谡看他。 吕成接着又道:“我那有些上好的药材,若是周姑娘用的着,我这便命人送来。” 霍谡:“不用,她已经好了许多。” 而且,也不该收他的东西。 她的伤追根究底要算也是算在吴岭头上,倒用不着他来陪小心。 他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胡乱牵连的人。摆摆手,示意他放心便是,霍谡大步离去。 …… 回到北院,连梨被崔厉带着直接进了他的屋子。 此时离用午膳尚且有一段时辰,时间还没到正午。才进了屋,她被他轻轻往怀中一拉,男子的气息包裹下来。 连梨眼睫不受控制抖一下,抬眼看他。 崔厉低眸,眼睛再往下看,睨她的膝弯。 “走了一上午,膝盖不疼?” 他还记得?连梨顺着他的眼神也看过去。 瞧了两眼自己的膝盖,忽而,觉得手腕被人碰了碰,掌心的伤口被他的拇指扣住。 她莞尔,“好了许多了,不碰它已经觉不出疼了。” 崔厉:“那你这伤倒是好的快。” 不抹药酒不涂膏药,倒是第二天轻轻松松就说已经好了许多。 他眸光不明看她,捏着她掌心肉眼神睥睨,忽地,冲外命应恂去拿膏药来。 应恂点头应下,不出片刻,捧了膏药来。 崔厉把膏药给她,“涂上,能好的快些。” 连梨接下。 她坐下,看一眼应恂,表示她要涂药了。 应恂见状,垂目往下退,大门低低咯吱一声,关紧。 连梨把裙摆卷至膝头,两片夹杂着青紫和小片刮擦痕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伤的确实不怎么重,才过了一晚,那浅浅擦碰出的细小伤口已经快要结痂。 不过疼还是疼得,尤其把膏药涂上去的时候,刺的又疼又凉,惹得她都不太想涂了。 反正不涂捱个几天也很快就好了,小时候再大的磕碰也不是没有过,她有经验。 但她正犹豫呢,忽然,手上握上男人手掌,他带着她的手一压,指腹上的膏药覆住伤口,惊的她腿一缩,指甲都差点戳进伤口里。 下意识抬头看去。 心想他不能提前出个声?突然压着她的手就下去。 崔厉似乎看透她的意思,低眸看她,“出声了你便怕疼不肯涂了。” 连梨:“没有。” 崔厉却笑,低头压住她额头,眼睛看她。 薄唇的温度已经近在咫尺。 但他的下颌低的这般近,却不是亲她,只呼吸一阵阵拂在她嘴唇,温温凉凉,太近,有点痒。连梨痒的忍不住笑了笑,还想偏头躲一躲。 崔厉听见了她的笑,他乌黑的眼看一看她,唇一压,手臂又往她腰后一带,便止住她小幅度躲避的动作,她的身体向他怀中卧来。 “笑什么?” 手掌栓着她的腰,嘴角一偏,声音正好靠近她的耳朵。连梨的下巴在这样的动作里抵上了他的肩,她弯弯嘴角,靠着他道:“有点痒。” 崔厉轻笑,“不怕疼了?” 连梨:“不涂膏药就不疼。” 崔厉低哼。 肩膀往后撤,目光垂着瞥她一下,“现在怕疼,往后留了疤别是要后悔今日连这点苦也吃不住,届时肠子都要悔青。” 入禁廷 第10节 连梨:“就磕了一下,不会留疤的。” “你便知道?” 连梨点头,“小时磕碰的多了,自然知道。” 崔厉:“你小时候常摔?” “跑跑跳跳的,路上路又不平,难免摔着。” 崔厉:“小时摔着从不涂药?” 连梨回忆了下,“只摔的狠时揉些药酒,寻常破个皮出些血,拿水洗干净过个几天也就慢慢结痂了。” 崔厉挑眉,心想她倒是皮实。 不过目光往她膝上一触,还是压着她的手覆上去,“小时是小时,今日把膏药涂了。” 伤口突然碰上膏药,连梨疼的又是一缩,不由得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您手力小些,我自个涂。” 崔厉并不松手,不仅不松,还取了膏药来,这回揩了一点,直接往她膝上覆。 连梨下意识就想缩着躲避,可他有闲情给她涂药,她躲着避着倒是煞风景,便强忍着不动,只挨着他低声,“您力气小些啊,疼呢。” 崔厉看她一眼,看着看着,忽地轻轻哂笑,手上力道变得小一些。 连梨自然也能觉出他的力度。 嘴角弯一弯,在他帮她在两边膝盖都涂上了些的时候,笑着道谢。 崔厉眼睛看她,“便这么轻飘飘一声谢?” 连梨眨眨眼。 崔厉点一下下巴,目光示意。连梨想了想,便环上他腰,含笑靠着他的肩,“如此?” 崔厉低笑。 手掌捏上她的肩,正要她仰头面对面看他,却是这时,外面门上敲了一声,声音递进来,“少爷,到午时了,属下去传膳来?” 捏着她的手掌半顿住,他看了眼更漏,不知不觉,竟已至午时了,他最近都是这个时辰用午膳。 点头嗯一声,“传罢。” “再打盆清水来。” “是。” 一声是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往下退。 连梨早已经从崔厉肩上起来,也在他与应恂说话时悄悄把膝上裙摆放下。 此时应恂退去,崔厉目光再次看来,她便拿了一边的帕子先给他,眼神示意,“您先擦擦手上膏药,过会儿洗的也快些。” 崔厉:“嗯。” 应恂受命很快带人把清水端来,放在屋里一边的盆架处。 崔厉洗净手上的膏药,边洗,还看一边的连梨,“那膏药虽涂着疼,但效果不错,之后不可偷懒不涂。” 连梨:“……好。” 应恂听到陛下这一句,微垂着的脑袋眼神忍不住动了动。他又悄悄瞄了眼陛下净手的动作,看着,陛下应该是也摸过那膏药。 陛下亲自帮这位涂了? 眼神忍不住又暗暗看连梨的方向,她倒是好像真的合了陛下的眼。 净过手,不出片刻小厨房的吃食也被人趁热端来。 这是连梨第一回 和崔厉一起用膳。昨晚她是一个人吃的,今早她也是一个人吃的,和他在一张桌子上用饭,这是第一回。 菜色精致小巧,每碟的分量都不算太多。 她安安静静用饭。 用过饭,便听崔厉吩咐应恂去准备东西。 他是真打算午后去游湖。 “您下午无事?” “嗯,今日不忙。” 说着,抬眸看她一眼,还笑,“可会游水?” 连梨点头,她会。 “小时就会了。” 崔厉颔首。 一个时辰后,几大辆马车出发,往望湖去。 周媱独自坐着一辆马车,她忍不住往她前面那辆马车出神的看。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 她听身边的婢女说,他好像是因为连梨才安排的这场游湖,他说宅子太小没什么看头,便因此就有了这一场游湖。 她嘴角抿了抿,眼神挪回指尖。 听到这个来由,她自然是不想来的。 她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不想那样心酸的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了,现在自然极度不想再看到这位天子,可正要让丫鬟去和霍谡说她不去时,忽然又改了口风,说她去。 她的父亲在朝为官,霍谡也在朝为官,这一辈子都不再遇见他是不可能的,以后但凡宫宴,她总归还是会见到他的,所以她想,既然打定主意了要放下,那自然就要彻底坦坦荡荡放下,这般避着躲着一心想法子不见,心里又哪里能真的放下。 所以她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来了。 但想归想,此时真坐在了马车里,偶尔眼神还是控制不住瞄过去。 那日已经被应恂送出去的女人,竟然又被他带了回来,留在了身边,她何德何能。 周媱指尖刮蹭自己的裙膝。 半晌,敛一敛,恢复神情。这一切都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她不必再想。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望湖。 连梨跟在崔厉身边,就在他身后踏上舷梯,登上画舫。走到一半时,见天上几只白鸟悠悠闲闲盘旋飞过,她扶着栏杆驻足看了看。 看了一会儿,继续认真踩梯,不敢分神。 崔厉已经上了画舫,见她专心盯着脚下,等她踩上画舫了,负手点一点下巴:“还怕踩空了摔水里去?” 连梨走过来,点头,“是啊。” 崔厉一句轻嗤,“胆小。” 连梨:“这水看着无边无际,我自然怕。” 崔厉懒淡看她:“放心,就算摔了我也会让人把你捞起来。” 连梨轻笑。 他会不会捞她她不知道,可她小心些总没错。 这处听名字虽然只是个湖,可她看着和码头边的江也不差了,水面宽广的让人心生惧意。 “捞起来也是一身湿,回头折腾的我生病了。” 崔厉听得笑了声,手心在她手腕上一扯,正想说说她这伶牙俐齿的嘴,但,也是这时霍谡牵着周媱上来,话风也就停罢,只拉着她手臂过来。 再次看见周媱,连梨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上午她好像不乐意见她。 几息之后,她不用犹豫了,因为周媱先朝她颔了首。她也就弯一弯嘴角,冲她笑一笑。 崔厉淡淡看一眼她的嘴角,倒是笑得开心。 不过周媱也确实算得上是她唯一识得的人了。 可他不打算给她和这个唯一识得的人说话叙旧的功夫,牢里的事也没什么好叙,他冲应恂示意了下,让他去拿些渔具来。 同时,已经带着连梨往一边画舫的垂钓台去,打算钓鱼。 “可会钓鱼?” “不会。” 但她不会崔厉也让应恂之后给了她一根杆子。 “拿着,等鱼儿咬勾便是了。” 连梨看了看,觉得确实好像就这么回事。 于是把钓钩往水里一抛,便静静等着。 但,等了快两刻钟,她的钓杆都纹丝不动。 而这时崔厉旁边的小桶已经有两尾鱼了,甚至,比她后来的霍谡桶中也有了一尾鱼。 连梨忍不住又把杆子提起,打算看看有没有鱼儿咬钩。 这是她第三次抬杆了。 崔厉笑一声。 连梨听到他的笑看过来。 崔厉:“你总抬杆,有鱼也跑了。” 可是连梨忍不住啊,她瞧瞧他桶里的,明明两人坐的也不远,可偏偏她就是钓不上来。 “您的鱼饵是不是与我的不一样?”想来想去,连梨忍不住猜测是鱼饵的问题。 崔厉嘴角一弯,笑意更大。 黑眸凝她,钓竿往她这边移,“那我和你换换?” 连梨有点想,但看了两眼,觉得还是算了,换了要是还钓不上,那真是连鱼饵都没法怪了。 她捏牢手里这根杆子,目光望着水面,“不用,我就用这杆。” 崔厉笑笑。 入禁廷 第11节 同时,他有意无意看了眼天上的鸟,又看了眼此时画舫所处的位置,画舫离岸边已经有了不短的距离,且,周边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不少。 他淡淡继续看水面,偶尔,眼角余光看看连梨。 自那之后她倒是沉住气了,没总忍不住要把鱼竿拿起来。 又过了会儿,终于,她手上的钓竿动了动,她目光一亮,又惊又喜扭头来看他,似乎想问他是不是有鱼咬饵了,他笑了笑,想说她提起来看看便是,但这时,余光看到一根箭矢刺来,眸光一变,眼风凛冽似冰锥。 手中钓竿抽起,扬声喊一句应恂,他的脸色淡而冷极。 应恂自从上船起便一直戒备。 此时看到那暗地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冒头了,曲指吹响指哨,尖利的声音传开。 与此同时,十几根箭矢刺来,直奔崔厉。 连梨手中的钓竿早已失力脱落。 她第一反应是要躲,但这时崔厉的声音递来,“别乱动。” 话音才落,眼前刀光剑影,她的腰身被人一卷,视线眩晕,她被人带离了刚才的地方。 第7章 连梨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这是她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她手里有汗,脸色有点白,在瞬间变得肃杀的氛围里,无措也不知该怎么办。 足足过了好几息,在被崔厉又猛地往旁边一带,一只箭矢擦肩而过时,才惊魂不定紧紧提起心。 她死死咬住牙,努力凝起注意,看周边境况,如此,要是哪回崔厉没能把她拉开,她也好自己躲闪开。 心脏跳的前所未有的乱,连梨觉得此时的手脚都要麻木的不是自己的了,周边刀光剑影越来越频繁,甚至,她开始闻到了血腥味,浓重而刺鼻。 她舔舔发干的嘴角,忽然,又是一根箭矢擦过,这回,几乎是擦着她的肩头刺过去,衣裳被刺破。连梨差点吓的叫出来,但这一声才要惊声喊出,又被她硬生生憋下去,她怕失声的叫喊会惊到崔厉,分了他的心神,到时两人都得受伤。 拼命压着恐惧,她手心发凉的被他拉着手臂躲避周边的刀光剑影。 偶尔,他也确实来不及顾着她。 她庆幸自己在最初的恐惧后没有慌的完全失了分寸,此时便极尽所能的躲着,无论如何不能被那些箭矢和刀锋伤到要害处。 连梨躲得有些狼狈,她全凭本能,和生死关头的爆发力,短短半盏茶时间,她便已气喘吁吁,几乎力竭。 她紧绷着手脚,在又一根流矢看着是往她这方向来时,偏身赶紧往旁边避开。 她很幸运,躲过了,但不等她松口气呢,忽然觉得手臂被人一掐。 她吓得魂都要没了,下意识就想挣脱逃跑,但这时一道沉冽的声音传来,“是我。” 连梨挣扎的动作一改,迅速往他这边靠来,紧紧拉着他手腕。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刚刚她躲避间几次被箭矢擦过,那种冷冷擦破皮肤的疼痛感,叫她头皮发麻。而在他身边,起码他会武,她能安全些。 崔厉看一眼她早已经苍白的脸,心想她倒也还算镇定,若是刚刚他来不及顾着她的那阵她只吓傻了愣在原地,此时就算不死也要被那些流矢去了半条命。 崔厉拉了拉她,抬剑又挥开一根流矢,冷冷看着眼前的情形。从最初的混乱到如今,不过仅仅盏茶多的时间,情形已定。 他的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艘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跟着他这艘画舫的船只,此时它们已经被他暗地安排的人控制,人马陆陆续续伏诛。 “好了,没事了。”在看到对面两艘船完全被控制住,崔厉垂眸看一眼连梨。 连梨脸色还是白,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是吗? 嘴巴抿了抿,正哑着要问出口,忽地,觉得脚腕上黏黏腻腻一暖,骇得她手心一紧,紧紧抓着他的手,惊恐的往脚下看去。 崔厉迅速提剑一挥,眼也不眨的斩下去。 霎那间,一声凄惨尖叫冒出,诡谲骇人。 但还不等连梨松口气呢,她抬眸往后望时,忽然便见停了许久的箭矢又冒出来一根,直冲崔厉心脏。 且这回的箭矢还格外不同,比寻常利箭短上一些,却极尖利。 连梨瞳孔骤缩,条件反射的,抱紧崔厉的肩躲开,与此同时,崔厉也听出背后声音不对,带着她往旁边一避。 但这根箭矢太快了,转瞬间,已经到跟前。 噗嗤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但崔厉没觉得疼,他只觉抱着他肩的连梨身子一软,嘴里冒出一声好疼,身体便不受控制从他怀中往下跌。 崔厉眼神骤变,手臂一捞,搂稳她。 连梨右臂疼的失力,跟没了骨头似的往下垂 。 她额上冷汗直冒,短短片刻,已经汗湿了她的发。 崔厉看着她臂上那根箭,眸光一变,高声喊应恂。 同时,眼中戾气直冒。 他很确定,画舫中的贼子已经全部伏诛,不然他不会有空闲去斩那抓上连梨脚腕的漏网之鱼。 可在他信誓旦旦之时,却有一根直冲他心口的箭矢射来。 崔厉脸色难看。 他看一眼疼的还在继续从他怀里往下坠的连梨,脸色还要更难看,手臂绷的前所未有的紧。 应恂快步赶过来,他扑通一下跪下,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大人,有内应。” 他千排查万排查,竟没想到还是有内应。 今日若非连姑娘伸臂挡了一下,那根箭矢就直接射到陛下肩上了。 应恂绷紧了嘴角,心里极其后怕。同时,还恨不得斩了刚刚绑住的内应九族! 拳头不知不觉捏的很紧。 崔厉眉毛冷冷一皱,目光寒的就要让他去把人拿来。 但这时,怀中人一声疼痛的低吟冒出,他目光一动,便还是先看她。 接着,也没那个空闲先看那贼子,只命应恂先把人押牢了,便抱起连梨大步一走,高声,“传辛貔,要快!” 应恂不敢慢了,立即催人去请辛大夫。 很快,有人找到辛貔,连声催着他往陛下的船舱去。 而连梨此时已经疼的恨不得打滚了。 她此生受过最大的痛处,也不过幼时与人玩闹擦破了油皮,如今臂上锥心刺骨的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她嘶嘶直抽气,脸色越来越白。 崔厉看一眼她汗湿的脸,“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连梨听不清他的话。 她现在浑身的精神都被疼痛折磨,只冷汗直掉。 后来实在是觉得太疼了,便想左右翻个身,以此转移注意力。 但她动不了,臂上才挣扎了一下,便被腰上一只手桎梏紧。 男人一只手压着她的臂,另一只手环着她腰,声音传来,“箭头尚未拔出,别动。” 可连梨好疼。 她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湿漉漉看他,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好疼,真的好疼。” 崔厉手掌箍禁,下颌碰碰她的额发,声线略低,“大夫很快就来了,过会儿敷了药,就不叫你疼了。” 但连梨还是疼,她看一眼自己臂上已经渗透一圈袖子的血渍,眼睛一闭,靠到他肩上都不敢去看。 崔厉以为是她疼得厉害了,这才往他怀中缩,手臂圈严实,目光冲外扬,皱眉高声,“应恂,人呢。” 应恂一个哆嗦。 好在,他的视线中已经出现辛太医的身影,他赶紧大跑几步去拉他,“辛大夫,快些快些,大人等不及了。” 辛貔哎一声,脚步倒腾的更快。 一入内,便欲跪下,“大人。” 崔厉眼风凛冽,“快来给她看看。” “哎!哎!属下这就来。”辛貔立即放下药箱,探头来看。 这一看,便见连梨已经疼的神思恍惚,右臂上的血迹越加深浓。 他赶紧凑的再近些,仔细看血迹。 又小心扯着衣物看了看箭头。 看了一会儿,他冲陛下弓腰,“大人,箭矢需快些取出。” “那便取。” “是!” 辛貔立即招人去取热水烧火烛,准备拔箭。 只有拔了箭,之后才好处理伤口。 不消片刻,一切事物准备齐全,辛貔拿着剪子,和连梨说话,“姑娘,您忍着些,拔箭时可能会很疼。” 连梨觉得他还不如不跟她说这话呢。 他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想躲。 但她也知道这东西长时间扎在肉里不好,所以此时即使怕,也硬撑着头皮点头。 “好。” 辛貔欣慰,心想幸好她还算配合,不然还要再折腾一阵。 他小心剪了她右臂上的袖子,之后又擦拭了她箭口周围血迹,便按住她的臂,打算一鼓作气拔箭。 但他才触上箭尾呢,便觉她抖啊抖,抖啊抖,还没使力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怕。 入禁廷 第12节 他于是顿住,看着她温和笑一笑,打算先安安她的神,然后再行拔箭。 不过还没等他的话出口呢,便见陛下沉着眼把他一看,之后又低眸看一眼那姑娘,就直接把她的脸按在肩上盖住,淡淡发话,“拔箭。” 这意思是要他动作利索些,莫拖久了。 辛貔脸上正色。 点头,迅速按住她的臂使了个巧劲,不等连梨反应过来,便已经拔着箭身发力。 连梨疼的啊了一声,下意识身体直抖。 但很快,一股极大的力气按住她,不给她任何弹动的空隙。 臂上的疼痛随着箭矢的抽离越加剧烈。 连梨脸色前所未有的白,额上的汗也一重一重跟瀑布一样直往外冒,终于,箭头到了最后一截,忽然,辛貔猛地一用力,一鼓作气带着箭矢往外抽。 而连梨,臂上的疼痛也到达了顶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又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受了这苦,一个难受,便没忍住咬住了崔厉的肩。 崔厉一疼,眉心瞬间死拧。 应恂眼睛瞪大。 她她她,她岂敢! 他瞪着她咬着陛下的动作又惊又难以置信。 随即下意识看陛下,心想陛下别耐心尽失直接把她挥出去。 但,没有,甚至陛下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让她松口,而是催着辛太医快些上药止血。 应恂眼睛眨了又眨,他默默收回眼神,静静消化心里的震惊。 这时,连梨也虚弱的松了口。 她冷汗淋淋的倚着他,眼睛闭了一半,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疼痛过甚,她的意识在一丝丝抽离,已经维持不住清醒。 崔厉在她才往下滑了一点时手臂圈拢的更紧,他皱眉看了眼她昏昏沉沉的情形,眼风一抬便扫辛貔,声音不太好,“她晕过去了。” 辛貔立即看过来,接着又赶紧诊脉。 但好在,不是大事,她只是过于虚弱才晕倒。 “大人,姑娘只是拔箭过于耗神才晕了。” 如此,崔厉点头,“嗯。” 第8章 他依旧拥着她,不过这回手劲放轻了许多。她昏迷过去,不会再挣扎,他不用再如刚才一般桎梏着不让她动弹。 这般一直到辛貔给她上好了药,他才放她在床上躺着。 辛貔把用过的药依次收回药箱。 不过收好后他没有马上下去,而是瞄了眼陛下的肩。 刚刚他也看到了,这位姑娘疼极之时,咬了陛下一口。 “大人,您肩上可要属下看看?” 崔厉听到他这话,淡淡也看了眼自己的肩。 看了会儿,目光往下看昏迷的连梨,她倒是胆大。 但念着她挡了那一箭的事上,便不与她计较这无伤大雅的小事。 “不必。” “她这伤口要多久能好?” 辛貔:“至少将养一月。” “嗯,你去熬药罢。” “是。”辛貔下去 待辛貔走了,崔厉也出了船舱,他要亲自去看看那内应。 …… 内应此时正被关在画舫的牢里,四肢被铁链死死绑住,嘴上堵了一大块布,形容疲惫而苍白。 原本他在射出那一箭后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立即了结了自己的,但画舫上的人反应太快了,他好不容易寻到陛下大意之机把那一箭射出去,箭头离弦不久,他才要挥刀割颈,腕上便一个剧痛,刹那间,他被人控制住。 再之后,事情不仅没成,他还被俘了。 他心情复杂又苦涩,脑袋毫无生气的垂着。 忽然,他听到牢外有了声音,抬眸看去,便见帝王站在牢狱之外,目光冷冰冰看他。 这种眼神他一点不陌生,而他也早知道背叛之后的下场。 眼皮下耷,他默默等待着即将迎来的死亡。 “从什么时候开始效力崔冶的。”毫无波动的一句问话。 内应可以不答,反正答不答都是一个死字。 但面对这位主子,他深深呼了口气,最终选择坦白。 “还小时,家里穷困,阴差阳错受过宣王一饭之恩。” 仅仅因为一饭之恩?应恂看着昔日同袍,紧紧皱眉。 他忍不住道:“大人待你又可曾差了!” 是啊,不差,内应垂下了头。他能有如今的日子,多亏大人培养。 可一步错步步错,曾经也有摇摆不定之时,那次,让宣王留了把柄,自此他就踏入了深渊。 “属下,但求一死。” 崔厉面无表情,只眼神冷冷的看他。 死,他自然得死,不过还要他先交代了 他知道的一些东西,才能让他死。 冲应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办。 之后,便没再留在这个地方。 出了内应这边,他又招来几个亲信,问他们追捕情况。 “宣王余孽全数捕获。”陛下今日布的这一局,确实让宣王在狗急跳墙之下走了险招,就是可惜,那逆贼倒是没上船来,不然今日便可将其一网打尽了。 “岐江府戒严的命令传下去了?” “禀大人,已是传下去了。” 崔厉点点头。 “继续派人暗地里追踪崔冶,今日他损失极大,手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是!” 崔厉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 这边他们才下去,那边霍谡正好有事过来,他拿着搜集来的消息,弓腰呈上来,“大人,这些是从那些俘虏口中搜刮到的消息。” 今日一局,收获颇丰,宣王暗地里几个落脚点全暴露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心想陛下这一招险棋,没白走。 虽以身犯险过于冒险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吕成那边,也已派人控制住。”想到这,忍不住看一眼陛下,陛下是如何知道吕成有猫腻的? 要知道,今天从吕成上门致歉,一直到对方离开,他都没觉得他有任何问题。但偏偏,陛下当着他面临时起意的游湖,才驶到水域中央,就出了事。 吕成竟然是崔冶一党的人! 崔厉笑笑,并不说。 他身为天子,自然有渠道比他知道的更多,更广。 今日一出,也是他刻意针对吕成和崔冶设的一个局。 原本他想着,若是这次引不了蛇出洞,那就再来几次,但没想到崔冶这人还是从前作风,喜欢第一次就下手,给人一个出其不意。 他扯扯嘴角,淡淡看着手中的纸。 岐江府,将是崔冶的葬身之地。 …… 连梨再醒,已经是夜色黑透之时。 一睁眼,就是一阵剧痛,辛貔给她敷的药只能止血帮助愈合,并没有止疼的效果。 疼痛以手臂为中心,涟漪一样泛开。 她低低抽气几声,不敢乱动,只白着脸看头顶。 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勉强适应了臂上的痛,她扭一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床边。 这一看,便见一个婢女背对着她站在床前,正低头一下下叠着白色的软布。 连梨认的她,这就是这两日在她身边的那个婢女寰叶。 她喊了她一声。 寰叶听到声音,惊喜抬头,立即跑过来,“您醒了?” 连梨力乏的点点头。 “你怎么来船上了?” 寰叶:“姑娘,我没去船上,是您被大人抱回来了。” 入禁廷 第13节 回来了? 连梨脑袋还有点木,渐渐的,她觉得也是,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还在船上。 她闭闭眼,真是疼的她脑子都钝了。 寰叶看她闭眼,上前再靠近一步,“您是不是很难受,奴去请辛大夫来?” 连梨是难受,疼的难受。 但估计叫大夫也没用,叫来也是让她硬扛着。 她摇头也就道不必,只哑着声音让她给她倒杯水,嗓子实在干得厉害。 “哎!奴这就取水去!” 很快,寰叶小心捧着一杯清茶回来,仔细喂她喝。 喂完了,她一拍大腿,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于是匆匆忙忙赶紧找到别的婢女,让她们速速去和大人跟前的应恂说一声,姑娘醒了! …… 应恂很快从婢女口中知道连梨已经醒了的消息。 他望了望身侧紧闭着的门,想着是现在进去禀报呢,还是过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再等一会儿。 仲嵊正在里面,这些日子在岐江府,陛下一直是让他处于暗处的,如今召他来,恐是有要事,此时进去只怕不妥。 应恂敛目耐心的等。 一刻钟后,房门有了动静,仲嵊出来了。 仲嵊与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大步往外。 陛下命他全力缉拿崔冶,务必此次将宣王余孽一网打尽,莫让他再有机会逃窜。 如此,一切都得抓紧。 应恂等仲嵊走远了,在门边请见。 片刻,屋里传来声音,让他进去。 “何事?” “回大人,连姑娘屋里的人来说,她已经醒了。” 崔厉:“醒了?” “何时醒的?” 应恂:“约是一刻钟前。” 崔厉点点头,起身往回走。 她这一昏也昏的够久,都快到三更了才醒过来。 边走,吩咐,“派人去叫辛貔,让他再给她看看。” “是。” …… 连梨躺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喊榻边的寰叶。 寰叶:“哎,姑娘。奴在呢。” 连梨:“我想换衣。” 拔箭那会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只觉身上的衣裳怎么穿怎么不舒服。 “好!” 寰叶小跑着到衣柜里去拿衣裳。 她取了最轻便的一身,捧着来给连梨。 “您看看这身如何?” 连梨都可以。 “再打盆水来我擦擦身,身上粘的厉害。” 寰叶点头,当即叫人去端热水来。 很快,东西备齐,连梨便这么在屋里擦身。她如今只一只手能使力,便留寰叶帮她。 寰叶小心去了她的衣裳,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 一件件脱下了,她轻柔的用帕子帮她擦身。 边擦时,她瞄了眼连姑娘身上,身上该秾的地方秾,该纤的地方纤,鼓鼓有肉,四肢却又纤细细腻,晃眼的紧。 她笑一笑,伺候的更加轻柔。一盆水洗完,寰叶撑着衣裳帮连梨披衣。 但,连梨两只手才伸进袖子,便听外面一阵阵大人问好的声音,紧接着,男人的步子不疾不徐靠近,连梨以眼神催促寰叶动作快些。 寰叶立即加快动作,但她再快,从门口到屋里也就这么点距离,等崔厉进了内室时,连梨的衣领才系了一半,不过也好在已经系了一半,倒不是见不得人。 所以连梨见崔厉已经进来了,也还算镇定。 崔厉看了眼她的领口,又看看屋里的情形,他眯了眯眸,慢步过来。 连梨在此期间示意寰叶继续给她把衣裳穿好。 崔厉:“不疼了?” 说着,直接让寰叶出去,高大的身影靠近。 男人手臂一揽,连梨到了他怀里。 她松松垮垮,领口下一片锁骨白皙,靠着他的身体软肉绵绵。不过连梨没有心思羞涩,因为到他怀中时手臂下意识想撑,牵扯到了她的伤口。 她疼的低呼一声,脸色再白。 “疼啊。”过了一阵,掀起的疼勉强平复一点,她白着脸略显肉疼的说。 低低的声音不像委屈,但总听着心酸,有些小性子掺杂,有意无意。 崔厉看着她,忽而轻轻笑了笑,眸光垂盯于她眼睛。 而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辛貔来了。 崔厉看了眼连梨领口,这般不适合见人。他简单一声,“让他先等着。” 第9章 说完,眼神垂睨连梨,“把领口系好,等会儿让辛貔再来给你诊诊脉。” 但连梨现在只一只手能使力,哪里系的好,左手捏着领口弄了两下,是怎么也拢不牢。 正长呼一口气想说还是叫寰叶进来罢,忽然,眼底余光中出现了他的手。 他似乎打算帮她掖。 连梨抬眸瞧他。 崔厉面不改色。 但,很快他皱了眉,这领口掖来掖去,倒是怎么都掖不严实。 连梨轻轻翘了下嘴角,不由得笑,“还是让寰叶来吧。” 崔厉闻眼余光抬起瞥她。 见她笑着,手指换了方向,握上她后颈,毫无预兆把她压来。 连梨连忙收住笑意,怒了努嘴,表示自己不笑了。 崔厉定定看她,轻哼了一声。 过上一会儿,手指在她颊边略微一掐,方才松了手,“等着。” 他几步出去,目光找那叫寰叶的婢女。 在辛貔那边看到她了,便冲她下令,“进去帮她穿衣裳。” 寰叶应声,“是,大人!” 小步跑进屋里去。 辛貔见她背影远去,眼神控制不住动了动。 穿衣裳……陛下刚刚让他先等着,便是因为这事? 那姑娘不是还伤着呢? 心里暗暗咋舌。 不出一会儿,寰叶再次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连梨,此时她已衣裳整齐,看着清清爽爽。 不过,她的脸色还是白的,容色中明显透着虚弱。 崔厉朝辛貔颔首,“给她看看。” 辛貔道好,上前来给连梨诊脉。 情况不错,脉象虽虚浮,但在正常范围内,不必过于忧心。 他收回手,把这番话和陛下说了。 崔厉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辛貔下去后,崔厉看一眼连梨,抬手本也想把其他人一起挥下去,但这时应恂匆匆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凝了下眼,面无表情先去书房。 …… 崔厉走后,连梨躺回了榻上,她臂上还在一阵阵的一直疼,躺着能让她少费些精力。 躺了许久,不知不觉精力疲软,眼睛不受控制闭上。 但这一觉她睡得不好。 梦中总感觉有人在拿针戳她手臂似的,疼的她不得安生。 入禁廷 第14节 她忍不住左右翻身,而这一翻,让她似乎碰到了什么,心里一吓,顿时睁了眼。 心脏砰砰的跳,条件反射间,已经迅速往里挪。 一挪,右臂动作幅度大了许多,惹得手上又是一疼,眼睛里都疼出泪花来,嘴巴更是不受控制痛吟了声。 她如此动静,躺在外侧的崔厉早已经醒了。 从她手臂碰到他臂上时,他就已经睁眼。之后,便感觉着她忽然受惊似的动作。 他于黑暗中看过去,不紧不慢的,懒懒捏住她手腕,“动什么?” 在他手掌碰上来时,连梨下意识又要甩开,还是之后明白过来他是谁,才压住心中的惊怕。 原来是他啊。 绷紧的后背慢慢松懈,她长呼一口气。 刚刚一醒突然发觉床上还有个人,吓得她要死。 “做了噩梦。”她轻轻的道。 崔厉看着不像。 她刚刚一系列的反应,倒是更像受惊。 因为突然发觉榻上还有人而受惊。 其实原本他确实不打算过来,他更喜欢一人独卧一榻。但那时忙完了,出了书房时,脚步一转,就往这边来了。 进屋里时便发现她早已经睡下。 她躺在床榻最中,眉头皱着,睡得不安生。 他把她往里挪了挪,躺到最外侧。 身边有人时他一向不怎么容易入睡,闭眼后崔厉也做好了权当是在她这躺着歇个神的准备,可,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就是睡得不怎么久,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她闹醒。 崔厉手臂收了收,把她手腕往这边一拉,扯她过来。 “什么噩梦?” 连梨哪说得出来,她是随口编的借口。 “鬼鬼神神吓人的那些东西。”她照着常做的噩梦编了一个。 “嗯。” “醒了知道是假的了?睡吧。” “好。”连梨点头 崔厉重新闭了眼。 但不过一会儿他又睁开了,因为身旁这个人时不时就窸窸窣窣动一下。 他眯了眯眼。 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说她,心想再过些时候她也就消停了。 可没想到她之后还是偶尔挪动,崔厉心想他今晚或许不该来,不然他还能安生睡几个时辰。 平淡扯了扯嘴角,手臂伸长,忽然捞着她的腰往身边一靠,语气略不耐,“总是窸窸窣窣动什么?” 连梨也不想啊,可她疼。 一疼就没法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 “手臂疼。” 崔厉:“……还疼?” 手掌已经摸上她伤口,拧眉隔着包扎严实的白布碰了碰。 都过去大半天了,还疼的这么厉害? “嗯。”连梨轻声。一直都疼,就没停过。 崔厉不说话了。 之后,他也没再嫌弃过她一直闹出动静惹得他没法好好睡觉。 而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直没放。 不知是忘了还是睡时爱在身边搂个东西。 连梨静悄悄窝在他身侧。 他没再说她,她便也尽量控制着少动一些,毕竟他是个惯被人捧着的大人物,她小动作多了惹毛了他,不好。 这般与他紧紧靠着靠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在她以为他估计睡着了打算小幅度换个姿势时,突然,耳朵边冒出一道声音。 “那时为何伸臂挡了那道箭。”同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他压低过来的目光,还有不让她动弹的手臂。 连梨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下。 吓过之后,听他所问,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问她为什么。 其实那时没想太多,只想着既然她想让他进京以后帮她,她自然也得帮帮他。还有就是,画舫最初乱起来的那刻,他没有抛下她弃她不顾,所以那时条件反射就伸臂挡了一下。 挡了之后是有点后悔的,因为真的太疼了。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她小声道:“因您之前没落下我,是以下意识伸臂挡了一下。” 崔厉挑眉。 半晌,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不过连梨听到他笑了声,似乎是愉悦。 “嗯。” 声音消散之时,男人呼吸在她额上触了下,手臂,又紧了些。连梨想了想,轻轻搂住他腰。 第10章 第二天起来,崔厉让应恂再找辛貔,让他想想止疼的法子。 应恂点头应好,去寻辛貔。 于是,等到了连梨该换药吃药的时候了,这回她要喝的药多了一碗。 辛貔笑着道:“稍大的这碗是助您补气养身尽快恢复的,小的那碗,则是镇痛之药。您放心,二者并不相克,吃着于您无碍。” 连梨自然是信他的。 又想,是崔厉和他说过了?所以今日突然多了能镇痛的药? 弯着嘴角不自觉笑一笑,她捧着药喝起来。 两天后,连梨伤口的疼痛好了些了。 这夜,崔厉没来,连梨自受伤后,第一回 一人躺着。 突然没见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连梨笑了笑,摇着扇子很快入睡。 一早,连梨睁眼清醒。 热醒的。 五六月的天实在酷热难熬。 尤其她臂上的伤口正是要愈合的时候,又疼又闷还要更难熬。 连梨拿起扇子呼呼的摇,但摇了一阵仍是觉得热,白皙的脸上都热红起来。 寰叶:“外面有风,不若屋里这样闷,不如您出去走走?” 说来也是连梨这屋位置不好,每回起风都正好被树挡着,除此之外,日头东升西落,这边更是从早到晚都要受太阳照着,如此,又不通风又受太阳照的足,白天待在屋里便跟火炉似的。 连梨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就往外走。 “园子里哪最凉快?你领我去那待待吧。” “好!”寰叶笑着应。 但连梨最后没去成,因为才要出北院时,便见应恂脸色凝肃带着辛貔匆匆往崔厉的院子跑,在他的袖口边,零星散着两三点血迹。 连梨脚步顿住。 她看着应恂手边的血,又看了看才短短片刻就已经被他们拉开的大段距离,眉心忍不住发皱。 他出事了?是上回画舫上的贼人又作乱了? 连梨没再往园子里去,跟着应恂他们走过的方向小跑过去。 跑到崔厉的小院外时,便见他院子被人守着,警卫森严。 连梨心头一跳,心想还真是自己想得那般? 有心想看看情况,但脚步才踩上院门,便被人拦住。 连梨顿住,抬眼看拦着她的两人。 “无大人令,不得进。” 连梨抿抿唇,站住不再动。 从她这个方向,正好看到周媱背对着她,焦急进去。 连梨敛回眼神,轻轻道好,往回走。 寰叶小心看她脸色。 等走得离那小院有一段距离了,她小声安抚,“姑娘您别伤心,是那些护卫太轴了,若是他们进去禀一声大人,大人肯定让您进的!” 寰叶这话也不是故意往好了说只为安慰她,在她心里她是真就这般想的。 反正自她在这府里伺候以来,是第一回 见大人带了陌生女子回来,又接连几晚宿在姑娘屋里,大人对姑娘应该是有些不同的。 入禁廷 第15节 连梨轻轻哦了一声。 是有点失落,不过不多,倒也不至于为此伤心难过。 “领我去园子里吧,我去吹吹凉。”好!” 寰叶:“园子南角有一处水亭,四周挂着垂纱,防虫通风,极凉爽。” “没什么忌讳罢?”别又是她去不得的地方,白跑一趟。 “没有。”寰叶连连摇头。 “那便去那。” …… 连梨在水亭里直接待到中午,并且到了中午也不大想回去。她那屋里太热了,远不如这边凉快。 所以到了要吃饭时也是叫寰叶去厨房拿了菜到这边来,她在这吃。 用过饭,就靠着美人靠懒懒散散歇觉。 睡得正好,迷迷糊糊间觉得一阵说话声。有寰叶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男人的声音。 昏昏沉沉分辨不清是谁,当然,她也分不出精神分辨,无意识中睡意更沉,下巴倚在左臂上。 但很快,她的睡意被人搅扰。 脚上一只毛绒绒的东西绕啊绕,绕啊绕,又痒又闷,把她的睡意快赶的无影无踪。 她懒得睁眼,含糊喊寰叶,想让她帮忙把缠到她脚上的垂纱扯开。 可这时,脚脖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扑,明显的重量压到她腿上。 连梨瞬间精神了,脚一缩,害怕的看向自己的脚。这一看,便与一只毛绒绒,头顶还有一个王字的小东西对上眼。 它摇摆着尾巴,一只虎爪正踩在她脚面上。 连梨:“!!” 哪来的虎仔。 “寰叶!”瞪着这小东西有点慌神。 它肉乎乎一团,看着没有攻击性,可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张口要咬她。 寰叶眯眼偷笑,但并不应。 因为大人已经过去了。 连梨极其紧张的看着这个兽眼滴溜溜盯她的虎仔,正硬着头皮想试试把脚挪开,这时,忽然看见眼底余光中出现一双属于男人的靴子,紧跟着,一道声音传到她耳中,“在这还没待够?” 如此音色……连梨勉强分神抬头。 果然,是他。 她抓了他的手,又惊又喜,半个身子往他这边靠,“您帮我弄弄这小虎仔,别要咬我。” 崔厉瞧着她下意识的动作,嘴角扬了扬。 连梨见他一时没有动作,拉拉他的手,又要说,不过这回话还没出口呢,便见那虎仔已经挪了肉嘟嘟的身子,小身子一扑,脑袋一个劲往崔厉脚边拱。 崔厉弯弯嘴角,他弯腰捞起连梨怀中小球,往不远处一抛,便见小虎仔肉爪子一跳,已经吨吨吨追着玩去。 连梨有点愣,还有点懵。 她看看那个球,须臾,又看看自己怀中。 渐渐的她反应了过来,看崔厉。 嘴角努了下,“您养的小虎仔?” 崔厉笑着,“嗯。” 连梨不乐意,他还笑。 “故意吓我。”嘟嘟囔囔。 崔厉:“免得你睡麻了手。” 说话时,顺着她还搂着他手的动作坐下,手掌反手一捞,捞她于膝怀。 “早上去过我院子里?”眼睛看她。 连梨心跳略快。 臀侧他长腿坚硬而扎实,紧紧触着她的肌肤。搂于膝怀的动作,曾经李伯宗都不曾有过。尤其,他此时眼睛还看她。 她轻轻的道:“您知道了?” 崔厉:“嗯。” 连梨:“那您可受伤了?” 眼睛打量他身上,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我见应恂请了辛大夫,他袖口上有血,心想你别是伤着了。” 崔厉:“没有。” “没有便好。”连梨笑一下。 崔厉也笑了笑。 同时,手掌往她背上一推,便压着她肩骨抵靠过来。 连梨心跳加速,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口干舌燥的压下紧张,目光对上他。 崔厉眼睛黑曜而深浓,鼻梁与她抵住,薄唇慢慢触她一片唇。连梨心脏更加狂跳,无论与他亲吻几次,这种感觉她依旧有。但很快,那种狂跳的感觉没有了,她忽地笑了笑,搂着他脖子直乐。 崔厉皱眉。 连梨缩着脚,身体直往他怀中歪,“小虎仔挠我腿,痒。” 崔厉低头看去。 果然,见那小家伙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欢快的不行。 目光凉飕飕,崔厉盯着小虎仔面无表情。 第11章 崔厉眼睛一眯,长腿往前大迈,冷冷别开那绕着连梨脚边的小虎仔。 又见她弯唇笑着,这会儿倒是不怕小东西咬她了,忍不住食指一曲,抿唇在她头上磕了下。 连梨被磕了额头,脖子缩一缩,往边上避。眼神瞄着看他,也不是她扫的兴,他磕她做什么? 崔厉哼一声,食指又敲她一记。 声音凉凉,“便有你如此扫兴。” 连梨忍不住驳,“不怪我,小虎仔毛又蓬又软,蹭的我实在痒。” 而且,他不把它带来,刚刚铁定不会扫兴。 她瞧一眼已经到一边玩去的小虎仔,又看看他,眼神无声这么说着。 崔厉一声冷笑,倒还怪他了? 轻嗤了下,手掌握了她脖子过来,薄唇一启,咬上了她的唇。 轻轻的痛感,连梨唔一声,便笑着要躲。 崔厉低哼,搂一把她的肩,吞吻咬她,愈加惩罚。 但渐渐的,这个吻变了味,两人唇齿勾连,衣裳紧贴,不知不觉有喘气声轻轻飘起。这一声冒出时,心中一震,她和他俱是惊扰。 连梨脸颊红扑扑,眼睛潮而朦胧的看他,胸口轻轻起伏。 崔厉的胸膛也在起伏。他意味不明的微微眯了眯眼睛,忽而,压着她的脑袋又吻过来。 连梨心中一悸,手指发烫的缩紧。之后,一直到唇上他的温度退开时,她都还觉得自己是飘忽忽的。 其实这个吻并没有多久,只短短的触碰而已,但两人此时粗哑的声息,都响的有些重了。 崔厉眼神有些深浓,黝黑的凝着她。连梨胸口还在动,气息不平的与他对视。 忽而,见他抬手又朝她头顶伸来。她眼皮一跳,心想他还要磕她额头? 才亲了她又要罚她?嘴角一努,想躲,但这时他的手已经触上了她的发。平平常常落下,不是要给她一个脑袋蹦,只是随手抚了下。 连梨愣了愣,不躲了。 崔厉把她一系列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一勾,低哼。 “还怕我再弹你?” 连梨点头。 崔厉讽声,“可见是心虚。” 不是觉着是自己扫了他的兴,刚刚为何觉得他还会罚她? 连梨自是不认,不过她认不认的崔厉也不在意,心情挺好的在她后脑拍了下,松了在她肩上的手。 “回吧。”他踢了下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的小虎仔,点着下巴道。 连梨点头嗯一下,跟在他身边往回走。 回到北院,正欲与他分道扬镳,但这时,手上忽然被人一拽,随即就看崔厉眼神平平看来,“让你那丫鬟去收拾收拾东西,以后住这边。” 说罢,手又松了,已经往前。 连梨有点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她以后不再住那个小院落了。 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但不用再睡那个大火炉似的屋子,总归夜里要凉快些了。 她回神,快走几步跟上他已经拉开一段的距离。 而寰叶,已经喜滋滋的弯起了唇。 姑娘这是因祸得福呀!住的近了,总比远远在那小院子里好! 入禁廷 第16节 …… 连梨跟着崔厉一路进了他的住所范围。 这边依旧警戒极严,不过这回没人再拦她了,她跟在崔厉身后很顺利的进了院子。 才进来,便看周媱略显疲惫的倚着柱子站在左边游廊的屋檐下,神情稍乏,看到崔厉,她福身行了个礼。 连梨眨眨眼睛。 忽然惊觉自己几次见崔厉,好像都未与他正经行过礼节。 心里蓦然有些提,但接着很快又松了,他应该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不然肯定早就罚她了。 她以后记着便好。 笑了笑,无意勾了下唇。 崔厉冲周媱颔首,同时提步走来,“霍谡如何了?” 周媱:“喝过药后睡了一觉,脸色看着好些了。” 崔厉点点头,越过她往她身后的门去。 连梨驻足不再往前,等他出来。 周媱轻轻看她一眼,片刻后,默默收回眼神,没有与她打招呼也没有说什么,径自回了屋里。 连梨在她也进了房间后,转身看院子的方向,放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一道声音,“瞧什么?” 连梨笑笑,回头看发出声音的崔厉,“随便瞧瞧。” 崔厉瞥一眼她刚刚看的方向。只看一眼,淡淡挪回,不过些树影浓荫而已。 他朝跟前的应恂说了声,“把东次间收拾出来,今晚她住在那。” 应恂道是。 正在门边出来送一送崔厉的周媱神情微顿,以后,连梨是要直接住在他的北院了? 最初把她领回来时还只是让她单独住在一个小院而已,这才几天,便已经容她就住在跟前了。 周媱不由得看了好几眼连梨,无意识中微微抿了唇。从前白兮,也是这般快就入了他的眼的?心中止不住沉默,还有不可避免的酸涩,控制不住。 连梨自然发现了周媱看她的眼神。 她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挺复杂,也不知道她这样看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机会知道,因为对方已经挪开了眼,神情恢复如常。 连梨心中挺不解的。 按理那回在牢中她也没得罪周媱,可自那之后几次与她见面,周媱要么是看到她就走,要么就是今日这般,目光冷冰又复杂,屡屡看得她莫名。 唯一一次还算正常的,好像只有那回在画舫上。 连梨凝眉思索。 但想了半天,猜来猜去也是摸不清根源,只能先放下,心想她不与她闹出龃龉便是了。 但没想到,不想来什么就偏来什么。 傍晚她不过是走走歇歇凉,忽然,脚边一直跟着撒欢的小虎仔猛地顿住,而后突然就龇牙,颈后皮毛竖起,冲近在咫尺的北院院门低吼,声音一道比一道高。 连梨一惊,赶紧抱住它。 这时,便见周媱正好从院门里出来,皱眉看这边。 连梨不断抚摸小虎仔的脖子安抚它。 但没什么用。 而且周媱皱了会儿眉后竟然不怕,朝小虎仔这边靠近了几步。几步之间,小虎仔低吼声更加不善,甚至露出了尖牙。 周媱停住,目光莫名的睨连梨。 明明前几次她也见过这小东西,它从来没冲她低吼过的。 偏偏陛下肯让它跟着连梨后,它便突然对她如此凶相。 周媱眉心狠皱,心想果然小门小户的,手段如此上不了台面。冷冷站在那,反而不走,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放那小虎伤了她。 连梨头皮发麻,觉得周媱好像误会她是故意的了。可天知道一直乖乖巧巧的小虎仔发什么疯,她现在控制着它的手都发软。 怕它一个发狂,回头反而咬她。 心里发苦,她做什么任由这小东西跟上来啊。 第12章 连梨极力抱着它,短短时间内,在它越来越凶恶的吼声里汗都快冒出来。 但好在,独属于老虎的低吼声很快吸引了院中护卫,连梨很快看到应恂带人快步跑出来查看。 她悄悄松一口气,赶紧喊他,让他来接手这小虎仔。对它她是真没办法,这是崔厉养的,不敢动它伤它,但却又怕它此时过于狂躁反而伤了她,焦头烂额。 应恂大跑过来,伸手欲要接过小虎仔。 但小虎仔不太配合,继续低吼,还伴随着四肢踢蹬。 连梨被它挣扎的右臂一疼,这回是真的冒汗了。 额上的冷汗唰一下就滚了出来。 她的伤口也就这两天才慢慢不渗血,平时若非必要她这只手压根不敢用力。这下被小虎仔又是拱又是蹬的挣扎,手臂一疼,顿时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湿意。 连梨大苦。 右臂疼的下意识松了劲。 小虎仔见桎梏没了,脚一蹦就要冲远,但应恂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它,控制住。控制住后第一反应是扒拉着它检查检查,看它是否因为受伤而狂躁。 这是陛下养的东西,陛下好像还挺喜欢,可不敢让它出了毛病。 一通查看下来见没什么毛病,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才发现连梨还蹲着,额边有汗。不过他看见了也没多想,只问:“姑娘,它是到了这边才突然低吼的?” 连梨最开始疼的差点抽气,但这会儿已经稍稍缓过来了,也就有精力答他的的话,“嗯,是到了这才突然叫的。” 应恂点头。 他又看了看虎仔,很有技巧的压着它,朝周媱走去。 他没忘了出来时小虎仔是一个劲冲周媱在叫。 走近了,鼻子下意识嗅了嗅,明白缘由了。周媱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这刺激到了小虎仔。 “周姑娘,您身上可是沾到了霍大人身上的血,且沾了有一阵?” 周媱下意识就想摇头说没有,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顿住。 皱了皱眉,她往平日放帕子的地方看去,取出今日掖在那的绣帕。赫然,帕子一角一团血渍。 这时,小虎仔叫的更起劲了。 周媱默然,原是因为这。 但知道缘由了,暗暗看一眼连梨,眉心仍是无意识发皱。 连梨却是没心思注意她的神情,她痛死了,小小一团折腾死她。 现在全副心神都在伤口处,只脸色发白的想,可千万别裂的太严重。 暗暗忍着疼,之后是不敢再去碰那小虎仔了,回到院里就直接往房里走。 寰叶见她神情不好,赶紧上前来,“姑娘,您怎么了?” 连梨小心碰一碰右臂,眉心疼的直拢,“伤口好像裂了。” 寰叶:“!!” 这还得了!那么深的一道口子,才止血几天啊。 “奴去请辛大夫!”火急火燎跑出去。 连梨脸色发白的坐着,等着她把辛貔请来。期间,小心撩起袖子看了看臂上绑了几圈的白布,果然,看见布上一团慢慢化开的血渍,颜色极鲜红。 低低吐一声浊气,挽下袖子,忍着疼等寰叶回来。 等啊等,等啊等,不出片刻听到了寰叶回来的声音,但寰叶身边没有辛貔,只她一个人。 寰叶满面愁容,“姑娘,辛大夫他不在。” 不在……连梨默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只能自己看着办了,总不能任由血这么渗下去。 “那你去端盆热水来罢,我自己弄。” 她看辛貔处理过好几回,或许能弄个大差不离。 “好。” …… 夜半时分。 连梨睡不着,躺着辗转反侧。 手上又恢复了前两日那种疼,让她难以入眠。 傍晚时她最后确实止住了血,用的辛貔留给她的金疮药止的。但血止住了,疼却一点没消。 长长叹气,她好不容易觉得伤口不怎么疼的……结果,现在又痛的她入睡都难。 她紧皱着眉,干脆起身。 摸黑下榻,一步一步挪向窗户边。这间房比她先前住的那间在通风上要好太多,夜里但凡有风,都能从窗口吹进来,极凉爽。 十几步,她到了窗户边。一阵清风吹过,凉意簌簌扑来,连梨往窗户边又靠近了些,完全倚着。 入禁廷 第17节 倚了许久,神情松上不少。她的手臂依旧疼,但因为凉快,身上的燥热要好受些。 她靠着,手指无意识摸了摸右臂,心想这道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疼。 正心不在焉一下一下摸着,忽地,看到院中光影明灭,紧接着便见那些光亮越来越近,目中出现许多人影。 当先最前的,是崔厉,在他身后跟着个武婢,婢女怀中一女子昏沉无力,衣裳狼狈有血。 在武婢身侧的,是傍晚寰叶遍寻不见的辛貔。 连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甚至,之后目光停留过久时,自己都没察觉到。还是崔厉目光突然望过来,才惊觉自己看得时间有点长。 连梨心里一突,略有不自在。 好在他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连梨在他眼神收回后也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回到床前。 她摸摸心口,心想他别以为她是拈酸吃醋。她刚刚那般看,纯粹是因为好奇而已。 怕他别真要误会,连第二天手臂依然疼,连梨也没叫寰叶去喊辛貔。 正是他昨晚带了个伤重女子回来,她第二天就叫跟前婢女去女子那抢辛貔,这也太明晃晃了。 连梨便依旧只是喝厨房按时送来的药,并自己琢磨着拿金疮药敷伤口。 洒一下,龇牙咧嘴一下,真疼啊。 连梨唉声叹气。 第13章 这天,连梨没见到崔厉,他好像突然很忙,她连他的人影都见不着。 除此之外,她又见了周媱几次,周媱看她时的神情仍旧和昨日一样。 连梨不在意,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更关键的是,她被臂上的伤折磨的也没什么心情在意别的。 精力有点差,心情也靡靡。 当晚,喝过药她早早睡了。睡得好像还挺好,除了越睡越觉得身体沉重,倒是好像比昨晚还要好受些。 翌日一早,寰叶进屋里来伺候。 她轻手轻脚把端来的水在木架边放好,接着便轻快的要来床前看看,瞧瞧连梨可已经醒了。 但才往榻边走两步呢,耳边听到什么东西在挠啊挠挠啊挠,脸上一唬,寰叶脚步猛地停顿。 她咻的一下望向声音来源处,目光灼灼。 爪子挠动的声音越发大了,寰叶只觉眼前一闪,忽然一个毛绒绒的身影从窗户里跃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闷响,蹿进来的小毛团在地上摔个结实。 寰叶眼皮猛跳,赶紧跑过去瞧瞧。 她认得这小东西,这可不就是大人养的小虎仔,别摔出毛病了! 伸手欲要查看,但没想到这小东西还不让她靠近,摔得还没回过神呢,就已经趴在那冲她龇牙。 寰叶悻悻地缩回手,不敢强行碰它。 脾性怪大的。 小虎仔趴了一会儿,渐渐地再次精神抖擞。 他抖了两下毛,有点兴奋,转着圈回头看他刚刚跳进来的窗户,高兴的吼了两声。 这么高它都进来了! 小肉爪踩了踩,一个猛跳,扑通一下又从窗户里跳出去。 同样的,又是一声闷响响起。 寰叶眼角抽了下,它不疼啊? 心里这句还没彻底歇下去呢,就见小小一个毛团又咻的飞进来,这回落地好像熟练了些,总算不是咚的一声大响。 寰叶笑了笑。 她站着又看它跳了会儿,不再瞧它,轻手轻脚往姑娘榻边去。 走了两步,眼底一个小毛团吨吨跑过,先她一步朝姑娘榻边跑去。 寰叶:“!!” 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东西一个跑跳,就跃上了姑娘的榻。 她的小祖宗啊!怎么还上榻了! 几大步追来,伸手就要捉它下地。 但在她追来之前,连梨已经被小虎仔踩醒了。 肚子一重,她晕乎乎醒来。 勉强睁开眼,就见一毛绒绒脑袋出现她跟前,结结实实坐在她肚子上。 连梨脑袋空了会儿。 慢慢的,反应过来是什么,眼皮眨了眨。 它怎么跑她屋里来了? 轻叹一声,伸出左手打算把它抱下去,但手一伸,忽觉脑袋上一晕,乏力沉重。 连梨轻轻嘶了声,眼睛闭了闭。 闭了半晌,脑袋好像更加晕乎。而偏偏这时,肚子上的东西还闹腾的扑来,简直让她心力交瘁。 “寰叶,把小虎仔抱下去。”声音干哑似在冒火。 寰叶听着觉得不大对劲。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病了?眼神仔细看了两眼姑娘,一看,见她脸色发红,唇色却白,心里一跳。 “您是不是不舒服?” 连梨是有些,脑袋晕,整个人还发烫,她点了点头。 “帮我弄下去罢,小虎仔怪重的。”声音更干了。 但寰叶觉得现在重要的不是抱小虎仔,而是先看看姑娘的身体! 手往前一探,摸上她额头。果不其然,温度比平常要高。 “您发热了,奴去请辛大夫!” 寰叶说完就大跑离去,徒留连梨对着在她身上压着的小虎仔。 连梨要被压的气短了,小东西压着可沉。 但没法,寰叶走了,只能自己自力更生把它抱下来。 气喘吁吁费了好一阵力,这小东西终于不踩她肚子了,只是在她手边走来走去。 连梨:“你乖些啊。” 小虎仔虎啸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肯。 连梨听不出来,只要它别压她别咬她就行。 眼皮一沉,昏沉中又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屋里有了杂音。 她感觉到小虎仔又要往她肚子上踩,不过这回才压上两只爪子,腹上便蓦地一轻,紧跟着,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略沉,“最近你倒是越发无法无天。” 连梨眼皮动了动,他这话说得是谁? 勉强撑着精神掀开眼皮,冲声音来源瞧去。 一睁眼,便见崔厉拎着虎仔后颈,脸色略冷,而小虎仔则耷拉着四肢,奶呼呼啸了声,叫的低低而没底气。 连梨心想果然是要他才能压住它。 “您怎么来了?”她瞧了一会儿,嗓子仍旧似冒火一般。 崔厉松开小东西,目光看到她身上。 看了一会儿,似乎皱了眉,“伤口疼了不知找辛貔?” 连梨也想找啊,可她就怕前夜他带回来的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她只是想靠着他这颗大树让他帮帮她,可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不识趣爱拈酸争宠的。 “疼的并不厉害。” 崔厉:“疼的不厉害?那你现在躺在这脸色难看什么?”一声轻嗤,他的目光稍沉。 连梨一噎,还有点懵,什么叫脸色难看?她的脸色怎么就变难看了? 正懵着,忽见他眼神更沉,她心里一突,心想她还没驳他的嘴呢,他就又不快了? 不过很快她这突突的心跳又平缓起来。 只见他脚一别,把跃跃欲试又要跑到她榻上的小虎仔拨了下去,同时,声音不善,“真想我再饿你几天?” 这股不快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那虎仔的。 连梨舔舔干涩的嘴角,忽然笑了笑。 崔厉看她还有心情笑,心想她还是疼得不够厉害。他听到虎啸声进来时,就看到小虎仔竟然在她右臂上又扯又咬。 那一刻,以为这小东西竟然真生了兽性,眸中极沉。 快步过来,手一劈就要先弄晕了它,好歹保住她一条手臂。 但走到榻边时,手上劲风又及时止住。小虎仔并不是在咬她,它只是单纯在撕咬她臂上衣物,这也是连梨为何没疼的叫喊的原因。 而引着小虎仔撕咬的东西,正是她臂上透出血点的白布。 他脚步顿住,皱眉看着透出血迹的伤口。 入禁廷 第18节 第14章 已经好几天了,她的伤还在渗血? 崔厉眉心不自觉拧的厉害。 这顿住的片刻功夫,小虎仔也发觉自己的主人过来了。 虎嘴一松,两爪踩上连梨肚子,兴奋的要跑过来。也是这时,崔厉一把捏着它后颈提溜起来,冷冷训了它一句,连梨听到声音醒了。 这会儿,别开又想爬上她榻的小虎仔,崔厉目中沉凝。他扬声冲外喊应恂,让他去找了锁链来。 “先把它拴上。”这几日它太不安分了。 前夜就听应恂说它对着周媱疯狂低吼,刚刚又对着连梨染血的手臂又撕又扯,小东西对血气太敏感了,这几日必须得拴着它。 应恂道是,熟练的拿了特质铁圈在它脖子上栓上。 小虎仔尾巴耷拉,它转来转去企图把这东西弄下来。 转了好一会儿弄不下来,就跑到崔厉脚边撒娇。小奶音嗷嗷叫,可怜又委屈。 但崔厉也只是凉凉瞥它,丁点不心软。 甚至,接着直接让应恂把它带回去,不许它再出现在屋里。 小虎仔嗷嗷叫的更厉害了,浑身上下连尾巴毛都在一起表示抗拒,不想走。 可它不想走没用,应恂把它一抱,就带着它离了屋子。 这时,连梨终于觉得耳边清净些了。 刚刚小虎仔嗷嗷那几声,叫的她脑仁疼。 闭目揉了揉额角。 正揉着,忽然发觉右臂一暖,男人扯了把她的手臂。 连梨睁眼,眼睛看他。 崔厉凉凉睨她一眼,扯开她右臂上的纱布。 连梨心中跳了跳。 随着纱布一圈圈扯开,心中又跳了两下。 这回的跳是因为看到了伤口上的血,明明上回止住血后就再没渗血了,怎么又冒出血了? 崔厉:“要等右臂废了,才真觉得疼?” 瞥着她的目光冰冰凉。 连梨皱眉:“前夜就不再渗血了的。这回……” 她顿了顿,眉心越皱越紧。 这回怎么就又冒血了呢? 崔厉见她脸上皱成这样,眉心也拧了下。 不再说什么,只派人再去催催辛貔。 片刻后,辛貔终于过来,身边跟着寰叶。 入屋后见陛下竟也在这屋里,腰一弯便行礼。 崔厉:“看看她的伤口。” “是,大人。” 辛貔熟门熟路上前。 走近了,看到连梨臂上伤情,神情愣了下。 按理伤口都该慢慢覆上一层浅痂了,怎么连梨臂上的伤口却丝毫没有结痂痕迹?而且看着,还有肿疡之像。 心头一凛,知道为何寰叶来找他时焦急叫着连梨发热了。 伤口肿疡,是以引起发热。 “您这两日可有弄着伤口?”愣了过后,辛貔熟练的拿出工具,帮连梨清理伤口。 对着大夫,连梨一向有问必答。 “前夜伤口挣裂了一回,出了血,我拿金疮药敷过止住了血。刚刚臂上不知为何,又渗了血。” 辛貔听完,忍不住皱眉,“那为何不早些找我?” 她这样的箭伤裂了可不是小事,如今又正是炎炎夏日,一个处理不好就极易肿疡,她怎么擅自就弄了。 连梨:“……”她也想找他啊,可他不在。 寰叶这时说了话,“辛大夫,我前日傍晚也去请了您的,可那时您不在屋里。” 辛貔想起来了。 的确,前日傍晚他不在,他跟着陛下一起出去了。回来后也忙的脚不沾地,要给那位西次间的姑娘看诊,对方身上有许多淤青,还有几处伤口破皮出血。 辛貔脸色缓了,“是我误解了。” “以后再出现伤口裂开的事,您要是一时间找不着我,便派人多去我屋里看几次。” 连梨点头,笑着道:“好。” 但才笑完,就感觉臂上一阵大痛,直接让她的笑容凝住。 原来辛貔趁她笑着分神,手疾眼快除了她伤口的肿疡,疼的她因为发热而红润的脸都一瞬间白了。 辛貔此时嘴巴还不停,“肿疡是大事,最好在刚有苗头时就剜了,好在您这才刚开始,不算严重。” 连梨差点疼的眼泪汪汪。 她嘶了声,不敢去看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目光褶皱避开。 这一避,正好撞上了崔厉的眼睛,与他略沉又略淡的视线碰上。才碰上片刻,臂上又是一刺,连梨这回是真流泪了,眼睛里一层眼泪模糊了眼。 生理性的眼泪拦都拦不住。 崔厉脸色沉了沉,连梨视线模糊中清楚看到他的反应,她心想,他或许会发话让辛貔动作轻些,她都疼成这样了。 但不想她等啊等,等到辛貔把她的伤口都彻底处理好了,也没见他启唇说过什么,只面色发沉的在那站着。 连梨:“……”抽气压了压疼痛感,努嘴。行罢,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他沉着的脸色里,好歹有几分是因为她此时的遭遇。 崔厉睨她一睨,嘴角扯了下。 过了一会儿,在辛貔几个出去后,迈步走过来,就站在她一步远。 居高临下,目光略凉略淡,“以后还强不强行忍着了?” 连梨噎顿,他还说话刺她…… 崔厉凉凉哼一声,继续,“手上疼,连嘴巴都说不出话了?” “早请了辛貔,你也用不着这会儿眼泪汪汪。” 声音听着越发淡,连梨甚至还听出点不知是讽还是训的意味,她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掀唇道:“您前夜才领了个带伤的姑娘回来,若非怕您误会我拈酸吃醋,昨日我也不生生忍着疼不请辛大夫了。” “您这会儿还与我说风凉话。”连梨委屈死,说话都带了点委屈巴巴。 崔厉目光略顿,就因为这? 而且,拈酸吃醋……淡淡垂目扫她一眼,她现在这委屈巴巴说出来的模样,倒也看着差不了多少。 不过心里不反感,崔厉不刺她了。 低眸,几不可察的轻轻弯了下唇,在她榻边坐下,手指一压,按了按她委屈巴巴的嘴角。 连梨嘴角动了动,湿润的眼睛迎着对上他的黑眸。他此时碰着她嘴角,也坐在她榻边,但目光还是淡。 真是从来让人捉摸不透。 譬如,这几天他日日不来,她都摸不清她那日替他挡一回,来日他到底会不会为此帮她一把了。 眼睛久久看他,浅雾色的瞳孔遮过一回泪水,更加朦胧隐约。 崔厉眼睛眯了眯,忽地,捏住她下颌,手指从她嘴角压上她唇心。 第15章 连梨眼睛轻颤了下,紧接着,便觉唇上一烫,男人的薄唇已经压了下来。 她和他的鼻梁彼此抵着,呼吸渐渐吞换。 不知何时,腰上扣上一只手臂,属于男人的手臂,从她的腰沿触上她的背,渐渐的越搂越紧,她在呼吸急促里觉着他吻的越发强势,胸口不停的砰砰大跳。 忽地,觉得他的手拽上她肩头衣裳。 心中大震,连梨不可避免的抖了抖。 自从和他回来,他头一回有如此举措,不断吞咽,连梨紧张的要死。 虽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那日敢上他的马车也早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的要面临时,唇焦口燥,心跳快的就差没直接跳出来。 崔厉无意识扯上她衣裳。 唇上温度发烫,他平本能吞咽,感觉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极其强烈,眼神暗了暗,掌心像是着了火。 他滚了滚喉结,下意识想扯了她衣裳摸索更多,但这时,门外忽然有了应恂的声音。 “大人。” 崔厉手掌一顿,眼神也在这一刻清明。 他压着她的唇,气息深而乱。 而此时闭着的眼睛里,神色莫名有些难看,为自己的差点失控。 刚刚他仅仅是想碰她一下而已,没想做更多。把她带回来那晚,也从没想过要要了她,可刚刚……他差点就失控了。 入禁廷 第19节 手掌紧了紧,指腹慢慢从她肩头的衣裳撤离。 另一只手臂撑起,他瞧不出脸色的掀眸,垂眼看她。 连梨脸色发红,嘴角气息不平,目光撞进他的眼。视线中,他的眼睛幽邃而漆黑,比刚才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她无意识抿了抿嘴角。 崔厉眼睛一直定定瞧她,眼底深处,是连梨未发觉的复杂和审视。 这短短几天,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事,崔厉沉黑的眼浓了浓。 这时,门外又传来应恂的声音,还是一句大人。这是他吩咐过的,有事只要如此唤他便可。 崔厉面无表情。 他坐正身体,看不清脸色,“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连梨脸颊还是红,她轻轻点头,“好。” 崔厉偏眸看了她两眼。 片刻间,已经起身大步出去。 背影利落没有任何停顿。 连梨在他走远后,悄悄抚了抚心口,它跳得太快了。 …… 崔厉出来后,边往前走,边声音冷冷发出,“何事?” “西次间那位又醒了一回。”应恂答来。 崔厉眼神凝了下。 之后,声音更冷,“知道了。” 说完,却没有往西次间去,直接去了书房 应恂眼神有点愣,陛下不去看温舒?那为何还嘱他等温舒醒了便去禀报一声? 心里愣了许久,不过后来也隐隐想明白了,陛下救她这一回,或许真的只是看到了才顺手相帮,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书房,崔厉沉着脸坐于太师椅中。 眉眼中少许外露的烦躁。 有些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最初把连梨带来,确实因为有几分兴趣,但也仅仅只是几分,不曾到把她放在身边,又带回宫的地步。 所以那日下午她走后他早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再之后,夜里会把她又带回来,除了她胆子大,便是因为她恰好与吕成有了牵扯。 吕成知道他中午带走了她。 所以,顺势而为把她又带回了府中,之后布局,游船,一切都是他有意安排。 但那一箭是他没料想到的,他身边竟然还有崔冶的内应。 她会挡了那一箭,也是他没想到的。 崔厉眉峰褶了下,手指烦躁敲着木案。 他凛着眉,心想前夜不该让她住到这边来的,她住在那小院子就好了。 但……现在又让她住回去? 崔厉冷脸,如此刻意,倒显得他特地欲盖弥彰。 久久沉默,他的眉头紧锁。 霍然,他劇地起身,出门朝西次间去。 …… 寰叶悄悄站在门口,清楚看到大人走进西次间的身影。 她忍不住叹气,这是哪来的姑娘啊?一来就进了大人院里。她家姑娘当初进来时,还先在北院的犄角旮旯住了几天呢。 没忍住,又暗地里躲着瞪了眼应恂。 便没他这般没眼色的,她和她家姑娘有仇啊? 大人走后她进去看了,姑娘眼含春水,红唇红的发艳,甚至肩头衣裳也乱了些许,若是这侍卫不喊了大人,没准大人与姑娘已经水到渠成事成了。 偏他个碍眼的,把大人喊走了。 这可好,出了姑娘屋子不久就进了西次间。 寰叶气的搅帕子。 她往里一跑,想和连姑娘说一声,让她有些心里准备,往后这宅子里可不止她一人了,她要是想以后好过,可要多费些心笼络大人。但想了想,连姑娘还病着发着热呢,到没得惹她忧心忡忡,还是先不说为好。 寰叶咬牙忍住。 西次间。 温舒听到了婢女见礼的声音,她眼睛微微睁大,望过去。 须臾,见真是殿下,瞳孔轻轻颤了颤。她还以为昏迷中迷糊的一眼,是错觉。 “殿下——”心中有惊喜有复杂,甚至忘了这位如今已是天子,不该再称呼殿下。 崔厉淡淡点头,“嗯。” “你那丈夫,已经被送入狱中。” 温舒一腔复杂被浇了个透心凉,有些灰败,又有些释然,也好也好。 不枉她撑着一身伤去击鸣冤鼓! “谢谢陛下。” “嗯。” “在院中以后唤我大人。”崔厉并不想因她一个称呼泄露了他的身份。 温舒:“是,大人。” 崔厉嗯一声,“你歇着罢。” 他转身走了。 温舒想起身送送,可身上太疼了,起不来,最终只能目送陛下远去。 她忍不住一直望着陛下背影,直到陛下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她还是忍不住看。 曾经那些被封存的回忆,不受控制全冒了出来。 原来她不是在这岐江府的,她本是被人送到殿下王府里的侍妾,但后来殿下一遭变故,王府里的人全部被遣散,她也是其中一员。 第16章 那时她犹豫过要不要走,甚至,她冲动的也到殿下跟前说过,说她愿意前往帝陵陪殿下一起守陵。 但殿下说不必,他说出去了,对她会更好。 温舒痴痴看着那时的殿下,殿下周身依旧一股冷冷不近人的感觉,但莫名的,她听出此时的话中有些许温和。倒是殿下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眼睛酸的有种落泪的冲动,她生起勇气还想说她愿意陪侍左右,可殿下好像确实没打算留任何人在身边,不管是否有人愿意留下。 最终,她与其他迫不及待离开王府的人一起出了王府大宅。 后来,日子慢慢过去,她最终也把殿下淡忘了。终究是不可能再触碰到的人,她还得过日子啊。 出了王府,她变成了自由身。 她认真的过日子,她在几个地方都待过小段时间,最终,她选择在富庶的岐江府定居,也在这里成了亲。 王爷从来没碰过她,出府时她尚是完璧。成亲后,她与丈夫过的日子还算不错。 但想到这个她苦挑苦选的丈夫……温舒突然握拳,咬紧了牙。 是,他是对她极好,在这方面她没有选错。 可她从来没想到他的疑心病会这样重! 成亲前,她没发现任何苗头,只觉他守礼温润,看她的眼神炽热,每每看得她脸都要羞红起来。后来看他是一心一意对她,他也不是家中长子,说他成了亲后便会分居另住,如此一来,在与他默默相处一年多来,她最终允了他请媒人上门提亲。 成亲后,她也没怎么发现苗头,但两个月后她觉得他有些偏执了。 但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渐渐的,他好像越加变本加厉了,甚至到了她只是偶尔与街边男子眼神无意撞了下,他都会怀疑她是不是有了二心。 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但这些温舒也勉强忍了,她已经嫁了他,以后便是一辈子都要和他过日子。 可一年过后,在他又一次激烈怀疑,甚至不小心推的她撞没了腹中孩儿,她的心变得冷起来。 她没法再如从前一般对他,最伤心那一阵,对着他总是下意识躲避。 这好像又刺激到了他,即使这回她已经许久不出门,更遑论是碰见什么男子惹得他不快。 他对她变得极其偏执,后来连出门,都要从外面上了锁确保她出不去才安心。 温舒快要被他逼疯,她想不到成亲前明明极知分寸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终于有一日她受不了了,伤心之下说他不如休了她罢。她也不奢求和离了,也不想管被休弃之后是否会受流言蜚语了,她再也不想见他。 他的脸色因为她这一句而狰狞,冷冷丢下一句不可能,他夺门而出。 之后他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喝酒后的他时而疯狂时而偏执,几次,他因为她的冷漠动了手。 这回,在彻底明白要他休了她是不可能的后,她打算悄悄走人,去京城,在那个地方,或许她能靠曾经在王府的安分寻求一个摆脱。她真的再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可这个机会不容易,她的丈夫太疑神疑鬼了,总是把门锁着,好不容易趁夜里爬起来摸到钥匙要偷偷跑出去,可才出房门,就被他发现了。 他又对她动了手,因为她想逃,这回他的手劲格外重,温舒几乎疼的昏迷。 意识破碎间,她听到他似乎慌了神,他说她别怕,他这就去请大夫。 温舒撑着剧痛的身子佯装昏迷,之后在他走后,忍着四肢百骸的难受踉跄走出院门。 但她太疼了,完全走不远,好在她碰到了好邻居,她求他带她去了官府,就这么穿着带血的衣裳击响鸣冤鼓。 她也不知道她敲了多久,只在头顶一阵眩晕跌倒后,忽然觉得有人背她起来,她掀起眼皮睁眼,恍惚便看到不远处站着殿下,殿下身边站着一堆人。 入禁廷 第20节 她自嘲一笑,心想竟出现幻觉了。 想到这,温舒逐渐回神,原来不是幻觉啊,太好了,不是幻觉。她又哭又笑,她终于能摆脱那个疯子了。 …… 崔厉从西次间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连梨喝过药还在睡觉。 一觉醒来,已至正午。辛貔又来看了看她的伤口,看完,告诉她情形还好。 “今后务必小心,莫再弄裂了伤口。” 连梨乖巧,“好。” 之后喝过药她又睡了大半天,脑袋实在是晕,也只有睡觉能让她养养精神。 这回再醒,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嘴巴有点渴,她下意识喊寰叶。 但喊了两声没听到人应答,倒是另外一个婢女进来伺候她喝了茶水,“寰叶姐姐去厨房给您取晚膳了。” 连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杯茶才喝完,就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小跑的声音,随即便见寰叶笑盈盈的跑进来,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连梨见她高兴成这样,嘴角不禁也弯了弯,眼睛看她,“遇见了什么好事?” 寰叶喜滋滋,可不就是好事! 她乐呵呵走到连姑娘跟前,“您猜我去取晚膳,打听到了什么?” “什么?” 寰叶:“我听厨房的大厨子说,明日是大人生辰!” 她过去时见厨房里的人忙的不行,周边还明显比平常多了一倍都不止的东西,便猜测府中有什么事。 她嘴甜,一来二去和人聊了几句,他们便告诉她这是为着明日府里大人的生辰准备的。 寰叶当时便想这可是大事!又想幸好自己多问了嘴,不然姑娘到了明日懵懵懂懂,什么都不准备那可要吃大亏。 她为自己的机灵喜滋滋,风风火火就带着食盒跑了回来。 “您好生备上礼,明日大人定然高兴。”到时再喝些酒,只要没人搅和,姑娘和大人今日没做成的事肯定会一举成了。 连梨轻笑。 她倒是对她颇有信心,以为她备了礼崔厉就会高兴。 平常便少见他笑,哪会如此轻易就能展颜。 正低笑着呢,忽然见寰叶腰一弯,凑到她耳边嘀咕,“奴回头去问厨房要些好酒,您明日穿了箱子里最近刚做的那身衣裳,夜里肯定能将大人留住!” 连梨:“……” 嘴角失声弯了两下。 摇头推了一把寰叶,原来她是为着这才喜滋滋的乐呢。 “可别去要那东西。”白日那一出,已经够她心脏鼓鼓的跳了。 寰叶笑呵呵,打趣,“……您羞了?” 连梨头一回觉得这丫头话有些多了,还怎么让人面皮臊就越爱可劲挑着说。 不想再与她谈论这事,又推她两下,让她快去外面把食盒拿来,她要饿死了。 第17章 次日。 连梨当然不会让寰叶去拿什么酒,她只早早起来去了厨房一趟。她家里的规矩,生辰一早是要吃长寿面的。 别的她也拿不出来,就一手厨艺还尚可,便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罢。 这碗面她做得有些艰难。 只能用一只手发力,还是左手,这对她来说很不习惯。不过磕磕绊绊最后还是弄好了一碗成色还不错的长寿面。 连梨笑了笑,左看右看,心满意足的把它放进食盒里,朝崔厉屋子去。 这还是她第一回 去他的房间。 到了门口,她停住,请应恂进去说一声。应恂瞄一眼她手上的食盒,点头,转身进屋。 连梨眼睛望着门口,等他出来。 不消片刻,应恂出来了。 连梨弯着嘴角笑,“他可起了?” 应恂:“大人已经起了。不过姑娘您回罢,大人早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用过早膳,这个时辰一般不再吃东西。” 连梨怔住,他已经吃了? 她明明已经起的很早了,竟还是晚了…… “那他可吃过长寿面了?” 应恂点点头,“也用过了。” 眼神往下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所以这食盒里的是长寿面?她从厨房拿的还是亲自做的? 也吃过了啊……连梨不免有点失落,但行罢,他不吃那她就自己吃,她早膳还没吃呢。 “好。”她挎紧食盒,轻轻冲他笑了笑,转道弯回了东次间。 应恂也回了屋里,垂首向陛下禀报,“连姑娘回去了。” “嗯。”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和他此时淡淡没起伏的表情如出一辙。 听到这一声,应恂知道没他的事了,往后退了两步,准备下去,但没想到这时屋里突然又响起陛下的声音。 “她备的什么。” 应恂:……哎? 默了两息,答道:“回陛下,应该是长寿面,连姑娘特地问属下您早上是否用过长寿面。” 长寿面?崔厉皱眉。 他不喜吃面,早上那一碗也不过就象征性吃了一根,之后再没动过。 扯一下唇,自己这一问还真是完全多余,淡了脸色,“下去罢。” “是。” …… 连梨拎着食盒回了屋里。 寰叶见她回来,高兴的要接过食盒,“姑娘,大人吃了?” 连梨摇头,“他已经吃过了。” 她连人都没见着。 坐下,自己把碗拿出来,用叉子一口一口吃面。 寰叶:“!!”已经吃了?! 脱口就想说那您不是白准备了?但想到这话不合适,赶紧憋回去。 连梨吃着吃着,突然放了筷子。 寰叶心里一突,姑娘这是难过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连梨不知道她想了什么,蜷了蜷手背,觉得手背越来越难受了。无意识中已经皱了眉,“寰叶,你叫人端盆井水来罢,我手被烫了。” 她以前从来没用过左手掌勺。 今日第一回 ,做得那是磕磕绊绊,一个不留神就被滚烫的热汤给烫着了。 当时她就用凉水冲过,但烫着了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不疼的,这会儿握着筷子凑近热碗,觉得手背比刚刚拎着食盒时要疼上不少。 寰叶:“……您烫着了?” “我这就去!” 之后不放心,在辛貔过来又检查姑娘伤口时,直接问了嘴,“您那有没有烫伤的膏药?我家姑娘手背叫热汤烫着了。” 辛貔:……她烫伤了? 看了眼连梨,“哪只手?” 连梨乖乖伸出左手,“这只。” 辛貔仔细瞧了瞧,半晌,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罐膏药,“用这个涂,能好的快些。” 连梨:“谢谢辛大夫。” 辛貔摆手,“不用。” “伤口没问题。药你还是正常喝,我中午再来一趟。” 连梨点头答好,亲自送他出门。 其实连梨现在的情况是不用看得这么勤的,但辛貔这不是得按照昨日应恂说的,这几日观察的勤些吗? 昨天刚给连梨去了肿疡从连梨屋里出来,应恂便追来和他说了这么一句,那他自然得照办。 西次间。 温舒已经能走来走去活动了。 走了一圈下来,她在门边站定,看着院里的情形。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殿下的生辰。 她在王府只待过一年,那时,这个日子王府中人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辰礼最出挑。她曾经也悄悄绞尽脑汁费心思,但结果是,她的东西甚至都到不了殿下眼前,当然,其他人也是一样。 如今,如今……她更加没立场送生辰礼了,温舒叹气回屋。 傍晚时分,有人来温舒屋里,知会她去前院用膳。 入禁廷 第21节 今日大人生辰,办小宴。 温舒点头,到了地方后自觉坐在最下一桌。 坐下后,悄悄往主桌看了看,那张桌子离这张不远。 正看着,忽觉又有人来,是个她没见过的女子,眉眼极其灵动,玉面柳腮,乌发鬅浓。只见她驻足两步看了看,最终也选择了她这张桌子。 坐下时,对方冲她笑了笑。 温舒也笑了笑。 而站在门口的寰叶则恨铁不成钢,连姑娘怎么不知道先发制人直接坐到主桌去!而且,她怎么丁点警惕心也无,那姑娘是大人上回领回来的姑娘啊! 连梨的确不大知道温舒就是那夜她看到的衣裳沾血的女人,那夜她并没看到她脸,之后也没见过她,自然不识得她。 只以为她是和周媱一般,是本就住在这大宅里的姑娘。 连梨静静坐着,没怎么说话,只偶尔用余光瞄着这厅里。短短一刻钟,厅中的人已经全满,只剩主桌三个空位了。 她知道,最中央空着的主位,一定是给崔厉的。 默默瞧了眼,往门口看。 也是巧了,目光才看过去便见他长身玉立逐渐走近,身边一如既往跟着应恂。 连梨不期而然碰上他的眼神。 视线中,他仍是凉,仍是淡,连梨却笑一笑。今天是这位大人生辰啊,自然得高高兴兴的。 崔厉目光顿了瞬,轻飘飘移开眸。 连梨也收回眼神。 但这时,应恂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眼皮跳了又跳,她怎么坐到那张下桌去了? 没人跟她说,主桌那有她一个位置? 第18章 应恂又往前看了看陛下,陛下已经要落座了。 想了想,他朝连梨无声使个眼色,示意她到主桌去。 连梨眨眨眼睛。 起初还不太明白,但后来看应恂眼风一个劲朝崔厉手边空位示意,慢慢也领悟出点名堂了。 他要她过去? 一时没动,先瞧了眼崔厉,见他淡淡扫了眼这边,似乎对于应恂站在这没动要皱眉,这才起身,走到主桌去。 但没敢坐在崔厉旁边,只挑了辛貔身边那个空位坐下。他手边那个位置意义非同一般,应当不是她能坐的。 但坐下后,她发现这个位置好像也不太一般。因为这个位置是正对着崔厉,抬首低眉,一眼就能看到他。 连梨闯进了他漆黑平淡的眼睛,心头略悸,但很快恢复,她静静坐正身姿。 崔厉眯了下眸,须臾,眼风刮了眼刚刚落座的应恂。 应恂莫名觉得后颈凉飕飕。 他一下挺正了肩背,危机感警惕。 但,慢慢也回过了神,嘴角忽地讪讪,是陛下不满意他刚刚的做法?陛下想连姑娘坐到这来? 暗暗忖了忖,琢磨着要不现在跟她换换? 不过不等他有所行动,崔厉已经颔了首,示意可以开席。 应恂也就按捺不动。 也得亏他按捺不动,不然他就不仅是后颈凉飕飕那么简单了。 连梨既然已经坐在了下桌,他却还特地把连梨放到他眼底来……崔厉表面面色未改,但暗地里,已不知皱了多少次眉。 此时他但凡抬眼收眉,目光是想避都避不开,心里莫名烦躁。 应恂倒是也会办蠢事了。 眼神毫无预兆变得锋利,捉摸不透的看了连梨一眼。 连梨夹菜的手一顿, 本就不熟练的左手因为这一顿,力道更加松散,筷子尖的炸鱼嗖的脱落,砸在碗里。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又好像,看她有点不顺眼? 连梨捏了捏筷子,目光迎着他的眼神。 这时,身边忽然一道低声,“手上烫伤还是疼?” 辛貔以为她是因为疼左手才夹菜没力。 连梨被他这道声音说得挪开眼。 她摇头,同样声音压的很低,“没有,辛大夫。您的膏药很好用。” 辛貔点点头,“若是仍觉得疼,晚上可再在井水里泡一会儿,之后继续敷膏药,明日能好上不少。” “好。” 连梨轻轻应了,目光,挪着又看一下崔厉。 他眼中的浓意好像越发深了,幽沉难辨。 同时,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扫了眼她的手背。 连梨手指轻轻动了动,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那一瞬间真的太快了,在他此时早已移开的眼神里,更像是她的错觉。 她敛了敛眼神,忽地忍不住失笑一下,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 收住思绪,用仍然不怎么熟练的左手用饭。 自她右臂受伤以来,除了疼,便是这用饭时候最不方便。 吃饭于她而言不得不变得极其慢吞吞。 足足两刻钟,其他人已经酒过几巡,饭也添了几碗,她碗里的饭才刚刚见了底。 长呼一口气,连梨左手有点抖的放下筷子。筷子拿的久了,手酸。 她悄悄平复动作,别让人瞧出她左手的异样,同时,暗暗瞟了眼崔厉。 他举着杯,指骨修长,面目平淡饮酒。 她摸了摸右手袖口的东西,里面有一个笔套,是她让寰叶尽可能找的最好的布料,从昨晚开始赶工缝制的。 左手拿针并不顺畅,但好在曾经给李伯宗做过好几回,还算轻车熟路,总算及时赶了出来。 轻轻碰了碰,小心拢好,打算等其他人散了再给他。 半个时辰后,连梨见他似乎还要与霍谡等人饮酒,而她喝不了也吃不动了,便先退了席。 她到屋檐下随便寻个地方坐着,等他饮尽兴了出来。 边坐着,捏紧了手中笔套。 她不知道,此时在另一个角落里,正有人看着她。温舒其实早该回去了,可她又有点不想回去,便坐在晦暗的角落里,神飞天外。 连梨坐着的地方,从她这个方向能看个正着。她好像没有什么防心,坐下时竟也不观望一下周围。 大宅大户里,角落里都是冷不丁就藏个人的,不知什么时候你的一举一动就被人全瞧去了。 温舒眼睛不眨的看她,她是殿下身边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是忍不住观察她。应侍卫刚刚特地请她去主桌,曾经在王府里,她和一些人甚至连应侍卫的面也没见过几回。 温舒眨了眨快要盯得干涩的眼睛。 半晌,长舒一口气,主动走了出去。 连梨听到脚步走动的声音,眉心一凝,偏头朝响动的方向看去。 温舒撞上她的目光,她止步矮身行礼。既是陛下身边的人,那肯定是有品阶的,她这个礼行的应当。 连梨却是被她这一礼弄得从惊讶变成不自在,往旁边偏了一下,躲开。 温舒不知道她为什么躲,她冲她笑了笑,这才换个方向出了院子。 再待下去,恐陛下要出来了,陛下身边的人极其警惕,若是发现她逗留在那暗地看连梨,定会起疑心。她这几天偶尔是忍不住想,若是她以前想方设法留在了王府…… 但也只是异想天开的想想而已,她明白,以前就算想方设法,她最终也是留不下的,殿下不想留,那就谁也留不了。 温舒越走越远,正是她出了院子之时,连梨听到厅里有了动静,宴似乎散了,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出来。 她目光看着那边,等着崔厉的身影出现。 片刻后,在其他人走到庭中时,她看到了崔厉的身影。 背手而立,长腿慢步。 连梨笑一笑,握着手中的东西过去。 应恂一下子看见了她,他上前一步在陛下身后低声,“大人,连姑娘过来了。” 崔厉面色不变,但他的眼底,在这几个字中已经沉了些。撇眸睨向长廊左侧,眼睛看着走来的连梨。 她在长长的屋廊中越走越近,裙角被夜风吹的翩跹,崔厉眼眸眯了。 被薄酒抹去清明的眼睛寂淡。 连梨走近了,在他跟前驻足。她把手中的笔套递出去,“知您生辰知的仓促,您瞧瞧可还入的了眼?” 崔厉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一个笔套。 目光淡淡又扫了眼她的手背,明显有两处比别处颜色红些。 移开目光,没有接过来。 他生辰极少收生辰礼,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必,往后也别弄这些了。” 连梨怔了怔。 入禁廷 第22节 好半晌,她轻轻哦一声。 崔厉走了,步子迈的很大。 连梨站在原处看他背影,行吧,不要就不要,她留着以后卖钱。 蜷了蜷手上东西,她最后一个出院子。 她走得慢吞吞,一路上除了侍卫和仆婢没有见到其他人,但没想到走到一半时,竟然又看见了崔厉。 想了想,往后退。 她感觉的到,今日的他好像总是不想见她,她还是别都没到京城呢,就已经惹得他不愿意帮她了。 她走得毫不犹豫,甚至不知不觉,小跑起来。 跑着跑着,心中不得不承认,今日接连两出,心中是有点憋闷的。连梨长呼一口浊气。 却这时,身后一阵铁链嗒嗒嗒的声音,小小的东西四蹄生风,追着她来。 应恂看一眼卯劲跑的小虎仔,他默默垂眼盯脚面——陛下怎么把铁链松了…… 第19章 陛下刚刚之所以会停在那,是正好碰着了溜小虎仔的侍卫,小虎仔被拴了后乖上不少,见到陛下,一个劲在陛下脚边又拱又绕。 陛下或许是酒喝多了有点薄醉,竟也停下逗了逗它。 逗了没一会儿,应恂发现连姑娘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这个方向是回北院的必经之路。 他正要上前一步禀报陛下呢,就见她突然毫不犹豫转身,先是后退,之后直接跑起来。 他眼皮一跳,心想幸好陛下似乎专心拨弄着小虎仔,没瞧见她,但心里才这么想,便见牵着小虎仔的铁链突然一松,小虎仔兴奋的围着陛下跑了两圈,随即便嗖的一下欢快跑出去,直冲连梨方向。 应恂忍不住想,陛下真是碰巧才松了铁链的?陛下是不是瞧见连姑娘了? 崔厉淡淡望向小虎仔跑开的方向,目光盯着那个人影看。 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刚刚她拔步跑开的那一瞬,他皱了眉。 也是那时,瞥了眼在他脚边蹦来蹦去的小虎仔,面无表情一松,毫无意外看它之后去追了连梨。 这蠢东西,是他养的它,上回不过把它喜欢的小球往连梨怀中抛过一次,就次次黏上了连梨。 心想也是养不熟的。 脚步定在原地,凉凉看着已经追上连梨咬住她裙摆的小虎仔。 嘴角一掀,忽然道:“把它带回来。” 应恂知道是吩咐他呢,他点头答是。 且他不仅只是带回小虎仔,把连梨也带了来。 连梨心中异样已经平复,再见崔厉,她笑了笑,“大人。” 崔厉:“跑什么?” 连梨脸色差点绷不住。 他不是没瞧见她?是看他没看见她她才往后退的。 崔厉:“哑巴了?” 连梨只好把原因推向在她脚边踩来踩去的小东西,“怕它咬我。” 小虎仔似乎听懂了,它嗷嗷吼了两声,小脑袋仰着看她。 连梨用脚背蹭蹭它的肚子,聊表安抚。 崔厉冷哼,胡说八道,找借口都不知找个好的。不就是不收她东西,还扭头就走了。 面色冷冷,盯着她不言也不语。 连梨跟着沉默。 周围一瞬间只剩铁链的声音,只小虎仔活泼欢快的在连梨脚边转啊转,转啊转。 崔厉被她的沉默弄得眼神愈发的凉。 眼神一淡,掀唇欲让她走人。 但这时,眼风中瞥见什么,嘴角一顿,又止了话。淡淡看着继续打着圈绕的小东西。 连梨自然也感觉出了不对,目光往下一垂,又愣又懵。 原是这小虎绕来绕去,不知何时把铁链围成了圈,捆住了她的脚。 连梨赶紧蹲下解开。 但小虎仔以为她是要跟它玩呢,尾巴摇一摇,跑的更起劲,铁链一瞬又缩紧一圈。 而连梨在小虎仔跑来跑去的干扰下,没寻到铁链源头不说,还被它兴奋的一扑,直接后仰坐到地上。 坐下后它仍然兴奋,两爪扑来,虎头拱她的膝。 连梨焦头烂额,同时,目光忍不住看了眼崔厉,这一看,让她努了嘴,他站在那,好像是置身事外,但目光又颇浓的在瞧她。 连梨:“您帮我把它弄开。” 崔厉不动。 只背手靠近一步,居高临下,“一道铁链,你弄不开?” 连梨现在是弄不开。 始作俑者还在她腿上扑,她怎么弄? 嘴角哼气扯了扯,正要把小虎仔先抱开,但这时候却突然见崔厉眼神一个不快,眸中极厉,伸手已经探来。 连梨眼皮一跳,唇角绷紧,她不过要把小虎仔抱开,他便不快的要打她? 有点怔,心里还有点凉,但几息之后,她知道是她误会了,他手掌一收,便捏起小虎仔颈皮,皱眉冷喝,“老实些。” 同时,目光皱着瞄了眼她的左手。 这小东西没轻没重,再往她左手上招呼一爪子,她左手也别要了,和右臂一起当个摆设罢。 小虎仔被捏了后颈,可怜兮兮嗷呜一声。 崔厉半点不心软,敲一下它脑壳,冷冷示意它安静。小虎仔呜呜一声,小爪子踩在连梨脚上。 崔厉嗤声。 松了它,起身。 同时脚边踢弄一下它小肉爪,示意它往反方向绕,把铁链松开。 小虎仔起初不明白意思,但被崔厉别着小肉爪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后也就顺着本能绕圈。 这时,崔厉握着连梨左手一拉,拉的她从地上起来。 连梨不受控制的向他这边趔趄,砸进了他的胸膛。她呼吸紧了紧,无意识中扶住他腰侧。 手臂一顿,赶紧松开。 “谢谢大人。”抬眸望他一下,呼吸中的□□慢慢平缓。 崔厉“嗯”一声,目光看着她缩开的左手,有意无意扫过她手背,“左手怎么烫的?” 连梨嘴角抿了抿,心想他在席上果然是听到了辛貔的话,那时,也应该真的扫过她的手。 “早上做长寿面,动作不熟练烫的,已经好了许多。”她说不出没烫的话,而他应该也是猜到了根源才问她的……连梨手指动了动,看着他答。 崔厉望着她的的眼睛,目光审视而深浓。 他跟前这个人不知他的身份,每回看他都是没大没小直接望他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时候。 崔厉不动声色凛了凛眉,目光淡淡又瞄一眼她的手,道:“我不喜吃面,以后别做了。” “好。” 崔厉嗯一声,这时,余光中她脚上的铁链已经解开,手臂松了松,正要往后撤,却听她突然问:“那您生辰爱吃什么?” 崔厉手臂顿住。 过了片刻,目无起伏,“还嫌早上烫的不够?” 连梨:“您不收生辰礼也没爱吃的,您生辰之日,倒似我全做了您厌烦的事,也好着补着补。” 连梨这句是自谦来着,本意是想引他好歹说些他爱的,没得她又踩了雷。但没想到她跟前这男人眼神一淡,突然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我生辰,今日只会惹我不快。” 连梨:“……”张了张嘴,低雾似的眉眼错愣又委屈。 还没从他斥责中反应过来,又忽觉他的手在她腰上一紧,接着,下巴上碰来他的手掌,“多做多错,你愚钝成这般,好生待着便是。” 连梨:“!!” “您不说便不说,何必损我。”低低埋怨。 崔厉轻笑,摩挲着她下巴不语。 第20章 他动作不算重,两人这样靠着的动作里,竟莫名显出些温情来。但好像这仅仅只是错觉,他的手又撤了回去,只另一只手臂仍然是环在她腰上。 “不必你残着一只手再去厨房,别把另一只也弄残了。”笑意已经收了,目中恢复了以往,男人淡淡说着。 连梨:“好。” 今日已经要过了,他说了她也赶不及做给他。至于明年……她在他身边应该也待不到明年,所以连梨道好。 …… 回到北院,连梨回了房中。 寰叶伺候主子洗过漱,被挥退下去时,忍不住望着正房的方向叹气。 大人今日还是不宿在姑娘屋中? 入禁廷 第23节 不过好在,也没见大人叫别的人伺候,真论起来,还是连姑娘在大人跟前露脸最多。 寰叶收住叹气声。 连梨睡至半夜,忽地被一阵猛然的力道摇醒,尚没睁开眼,只听一道又颤又怕的声音靠近,“姑娘,姑娘您帮我妹妹求求情,她真不是故意的。” 连梨刹那惊醒。 一醒便是跟前一道哭得稀里哗啦的身影,对方死死抓着她的手,指甲都已经戳进了她的肉里。 连梨右臂一疼,想先抽回来,但对方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又抓紧,还往床前跪下,“姑娘,您帮帮奴罢,奴是真没法子了。” 连梨勉强忍着疼,先问她是出了什么事。 但月秋只一个劲的说求她帮帮她,也不说是什么事。 连梨因此也不敢乱应,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她自己尚且是寄居人下。 “你先冷静些,告诉我是什么事。” 月秋语无伦次,“我妹妹真的没做什么……” “她那般胆小,又一直安分守己,怎么敢干偷东西的事。” “姑娘,您帮夏吟说说情,她真的没有坏心的。” 连梨:“她现在人呢?” 月秋脸上的泪又是一落,“正被霍大人手下擒住,说……说要打死了她。” 声音一哀,她垂头在榻前磕的咚咚响,“姑娘,您帮忙说说情,夏吟手脚从来干净,真的没干过偷东西的事。” 只要姑娘肯说情,大人肯定会留情的。 连梨为难皱眉,她有什么本事说情呢,但看她哭成这样,似乎她不答应就要一直磕下去,叹气,道:“我,我去看看罢。” “但最后如何还得据实来。”她妹妹若是被冤枉,可能还能央人重新查清,但若是不是,她也没办法。 月秋满心满眼只有前面那句,她只知道姑娘答应去看了,这在她眼里便是肯答应帮忙! 她感激涕零,“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连梨快速穿衣,让她领她去看看。 一路出了北院,到达霍谡院子时,就见他院里灯火通明。 上回在北院养了两天伤口慢慢愈合后,霍谡就已经回到这处他一开始住的院落。 连梨一眼看到站于最中的崔厉,以及他身旁站着的霍谡应恂等人,甚至连周媱也在。 连梨心口一跳,觉得情形好像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真如月秋所说,何至于惊动崔厉。 这时霍谡等人也看到了她,还有她身边哭红了眼的月秋。 霍谡皱眉,这丫鬟什么意思?她去请连梨来想干什么? 崔厉淡淡抬眼,面无表情看向这边。 连梨硬着头皮走过来。 月秋焦急跟在她身后,一到跟前,她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去,正跪在妹妹夏吟旁边,“几位大人,夏吟肯定不会偷东西的,还请饶她一命。” 但这厅里的人没人在听她说话,眼神都在看连梨。 连梨背后差点要冒冷汗。 而之后,在霍谡突然不悦的一声里,心神紧了一下,“姑娘跟着这丫鬟过来,是想求情?” 紧跟着,声音不仅带着不快,还有点讽,“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就心软求情?” 连梨被说得抿唇。 她并不是要说情,她只是看月秋实在哭得厉害怕有冤情,才想着好歹走一趟。 她下意识看一眼崔厉,便见他眉目淡冷瞧她,神情中没有不悦,可她知道他应该也是和霍谡此时冷唇相讥的态度是一样的。 她敛了敛思绪,“月秋妹妹真偷了东西?” 霍谡冷哼,“还能冤枉了她?” 月秋神情着急,赶紧辩解,“霍大人,许是有误会,我妹妹不会偷东西的。” 霍谡脸色更加不悦。 他的人当场抓住的,她和他说她妹妹不会偷东西? 冷冷呵一下,扫一眼抓住夏吟的二人,命他们把当时情形再说一遍。 护卫依言。 “三更过后,我二人发现她深夜鬼鬼祟祟,后来,便见她一路到了西 梢间,而后便借口送东西,推门进去。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我等发现她喜欢三更半夜乱走进主子们的房间了。当时,觉得她不对,我们便入内擒住了她,同时派人去她屋里搜,果然搜到了府里主子们的东西。” 这话其实说得是含糊的,因为当时的情形出入很大,去她房里搜东西,搜到的仅仅是无关紧要勉强可以算她盗窃的东西,是他们故意掩饰的借口。因为她真干的事,可不是一个偷盗的罪名就够抵的,她屡屡夜里在宅子里试探,似乎是在找陛下暗地里的那些暗卫,这是暗卫跟了几天,才得出的结论,也是确定了,今天才忽然发难以偷盗的借口拿下她。 月秋不信,“我妹妹没有胆子偷主子们的东西的,她小时被人吓唬过,最怕深夜出门了。” 呵呵,霍谡撇了下嘴,没胆子?那这些日子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屡屡爱往各个房间试探的人,是鬼不成? 懒得和她再说,只冷冷看着夏吟,“还是不说为何偷东西?” “这府里可还有你亲姐姐,你就算有胆气一死了之,你姐姐呢?她也不怕疼不怕死?” 夏吟死寂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她紧紧咬着牙。 霍谡:“说!” 话音刚落,手上锐剑戳向月秋脖颈,面色冷寒。夏吟眼神剧烈挣扎,嘴巴几次张了又张。 霍谡等着她说真话。 但没想到她挣扎几番,最后竟狠心一闭眼,不看不听。 霍谡皱眉,都如此了,她竟然还不说。 月秋眼神呆滞。 从最开始霍谡以她威胁夏吟,她对妹妹的担忧,再到此时见夏吟竟然宁可她死也不肯吐露,神情变得呆若木鸡。 她的妹妹,何时变得如此狠心,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的啊。 眼中唰的又流了一汪泪,“你不是我妹妹。” 夏吟怎么会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 嗯,她肯定不是她的妹妹!月秋哭得稀里哗啦,心痛难言。 倒是崔厉,眼风变了一瞬。 他皱眉看向夏吟,月秋哭喊的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他。 招来应恂,低语吩咐他几句,让他去办。 应恂神色一凛,低声说好。 他看一眼夏吟,先着人把她带进屋里,之后,他把月秋和连梨也带进去。 陛下说了,让连梨也一起去。 是她把月秋带来,月秋此时精神不稳,见她在场,之后若发现不对应当会如实说。 夏吟好像明白了应恂的意思,瞳孔骤缩,忽地剧烈挣扎起来。 旁边压制着她的武婢面无表情,一层层扒她的衣裳,同时示意月秋看仔细了,她和夏吟是亲姐妹,自然最清楚她身上一切特征。 月秋其实没觉得她不是她妹妹,喊出那一句只是因为心痛而已,但此时被舞婢们架在这,也只得打起精神看。 夏吟的衣裳少了一层又一层,正当裙摆脱落,要除了她亵裤时,月秋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她盯着她亵裤,总感觉那里比寻常女子要鼓。 武婢们也发现苗头了,隐约意识到什么,眼皮猛跳。 她们一下子全部抬头看连梨,她可还在这呢! 不敢继续往下脱了,先遣一个人去屏风外和应恂说明情况,看看还要不要连姑娘继续在这看着。 应恂听人说了,反应没比她们好到哪去。 心想,当然是不能让连姑娘再盯着看的!可这事也不是他能擅自做主的,便脚一抬迅速到陛下跟前。 崔厉听完,脸色一黑。 第21章 眼角眉梢都是冷意,目光唰地射向应恂,“已经脱了?” 手掌下意识动了动,莫名想揍人。 应恂连忙摇头,“尚未,武婢们察觉不对,先行停了动作,出来和属下说了一声。” 崔厉脸色好些了,冷冷的道:“让她出来。” “是!”应恂快跑回房。 霍谡在听到陛下又让连梨出来,眼神动了动,怎么又让她出来了? 眼睛忍不住看陛下。 崔厉却没那个闲心现在就和他说,视线盯着房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屋里。 应恂不再忌讳,直接进了屏风走到连梨身边,“连姑娘,您出去罢,不必在这看着了。” 连梨瞄他一眼,点点头。 她也看出不对劲了,夏吟亵裤里鼓出的东西明显不是女子该有的。 一个男人扮成了夏吟。 那夏吟去哪了?连梨叹气,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入禁廷 第24节 应恂亲自送她到门口。 连梨推开房门,一出来,便看见崔厉看着这边的眼睛,他冷冷皱着眉,这回是明显的不悦。 连梨心想,他果然是对她过来有不满的。脚步慢吞吞的走,打算随便找个角落站着。 但这时,听到他凉飕飕一声,“过来。” 连梨微顿,改而往他那去。 到了他身边了,等着他训话。 但他盯她一下,却是不说什么,只晾着她。 连梨抬眸看他好几眼。 崔厉有心想晾着她,瞎好心,别人哭求几句就心软过来,他的主意并不会因她过来而改变,她真来也只是白走一趟。 而且,那丫鬟就值当到她特地过来惹得他不悦?他不喜别人干扰他的决定。 现在想到刚刚应恂说的,心里更加不快。 忍不住指骨一弯,举着在她脑门磕了下。 “下回可还烂好心?” 连梨嘶一声,他这一手可真没省劲啊。 她不禁揉了揉额,同时小声辩解,“没烂好心,若是夏吟真偷了东西,我不会说一句话的。” 崔厉冷讽,“要是那丫鬟直接跪着磕头磕到你开口说情呢?” 连梨:“……你肯定不会任由她一直磕下去的。” 崔厉指骨再曲,作势弹来,凉声,“是,只我心狠,你是那个活菩萨,滴血不用沾。” 连梨连忙牵住他衣角,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到那境况,你就算不制止,我也不会被强逼着听她所求。” “是是非非我分得清。” “呵。”崔厉声音依旧凉,睨着她的目光也凉。 连梨又扯扯他袖子。 崔厉目光不变,手往下一动,又碰上了她脑门。 连梨却笑了笑。 因为他这一下明显没用力。 崔厉轻哼,撤回手,背在身后,目光望向房门。 连梨又笑了笑,同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房门。不过她的目光中途顿了顿,因为她发现霍谡的目光在打量她,而且他看到她发现了,视线倒也不收,只若有所思的模样。 连梨不明白他思索什么,只朝他轻轻点头致意,目光跟着崔厉望向房门。 霍谡在她眼睛撇开后又看了她两眼,心中忖度。他没猜错,陛下确实对于她过来是不悦的,刚刚陛下说连梨那几句,已经足以证明。但陛下又好像并没有动真火……他皱眉想着。 那额头的两下磕碰,哪里像处罚。 他挑了挑眉,余光淡淡又瞄一下她身影。但也只瞄了一下,因为应恂出来了,提溜着脸色铁青的夏吟。 “陛下,此人是男儿,不是夏吟。” 霍谡:“!!” 眉头一皱,“男儿?” 应恂:“是。” 崔厉已经早就知道,面上没有任何震惊。 盯着假夏吟,冷冷问:“夏吟呢?” 假夏吟咬死了牙,不答。 同时眼神凶狠的刮了两眼连梨,都是她,要不是她多事的把月秋带来,他也不至于因为她没头没脑的一句此时就暴露了身份。 恨不得杀了她。 但盯了两眼,头皮忽然一痛,他唔了一声。 原是应恂以为他在瞪陛下,扯着他头发狠狠一拽,给了他一个教训。 崔厉没有阻止他,只冷冷盯他一眼,“还想死撑?” 假夏吟眼睛血红,愤怒满面。 崔厉嗤笑一声,行,敬酒不吃吃罚酒。 “应恂,带下去。” 应恂:“是!” 月秋忍不住追着跑了两步,他还没有说出她妹妹的下落!但才跑了两步就被护卫毫不留情拦住,应大人去的地方不是她该去的。 月秋被挡的心急,不过她也知道她这一晚上已经坏了太多的规矩,僵硬站在那不敢再动。 崔厉这时已经迈步离开。 事情交给了应恂,他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走出院子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身后有人,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她还要留在那安慰那丫鬟不成? 嘴唇冷掀,目光一凉,回头不欲再看。 连梨跨出院门时正好看到他回头的动作,她加快两步,跟上来。 崔厉听到了声音,但他没有再回头。 连梨也就静静跟在他身后几步。 这般一直到了北院,他进了正房,身影消失在门中。 连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才方踏进门,便见寰叶撑着膝头坐在一矮凳上,听到响动她看过来,见是她,腾的从小凳上起来,几步跑来,“姑娘,您总算回了!奴起夜去屋里剪烛芯时发现您不在,快要吓死了。” 连梨笑笑,拍拍她的手,“莫担心,我就是出去一趟有事。” “你去睡罢,时辰已经不早。” 寰叶睡不着,大半夜起来突然发现屋里没人,什么困劲都消了。 嘴巴张了张,有心想想再问问是为着什么事才出去,可有她帮的上忙的地方,但话还没出口呢,忽然见门外一道人影过来,来人在门上敲了敲,恭敬有礼,“连姑娘,大人叫您去侍墨。” 寰叶眨巴眨巴眼睛,随即心头涌过一阵大喜,眼睛亮晶晶的瞅连梨。 大好事啊! 第22章 寰叶心里极为姑娘高兴。 虽门口护卫只说大人是叫姑娘去侍墨,可哪有深更半夜侍墨的! 大人这时叫姑娘过去,意思不是明摆着的! 但跟着护卫去了崔厉房里的连梨知道,他确实是叫她过来侍墨的。 从她进来起,便叫她拿着墨锭一板一眼的磨。深更半夜,他还真是叫她来磨墨的…… 连梨默默转圈磨着手中墨锭,忍不住回忆了下刚刚进来时的情形,他在她进来时连头也没抬,只在她在书案前站定时,抬眼淡淡看了她一下。 之后便语气微沉朝砚台点了下,“侍墨。” 连梨依言拿起墨锭磨起来。 可他在叫她侍墨后,原本提笔写字的手反而放了,随手拿了张白纸盖住写了一半的东西,便只靠到身后,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看。 连梨:“……”他是故意叫她过来挨罚的罢? 他也不写字,却叫她在这磨墨。 “大人,时辰不早了,您还不歇?”没办法,他罚她她也只得受着,连想知道他要她这般磨到什么时候,也只能委婉的问他什么时候歇下。 崔厉不紧不慢翻开下一页,“时辰尚早。” 连梨心苦。 行罢,一板一眼的继续磨。 两刻钟后,突然见他起身,去了内室。 连梨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张望,他走了,怎的也不说一声让不让她停。 捏着墨锭的手偷懒,慢慢停住。 偷懒之时,眼睛时刻望着通往内室的那道门,怕他突然出来。 又两刻钟,见那道门久久没有动静,连梨戒心渐渐放了,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会儿的时辰是真不早了,再过些时候都快到平旦时分了。她平时这时候早已睡下,此时便忍不住犯困。 可没想到时运这般不济,才打过哈欠揉着眼角泪花,便见他的身影跨门而来。 连梨哂了哂,默默又捏上墨锭。 崔厉平淡看来,“见我不在,便躲懒?” 连梨驳也没法驳,谁让她被抓了个正形。 但看着已经有了一层浓浓墨汁的砚台,忍不住还是张了口,“您还要罚我磨?砚台都快满了。” 崔厉讽的一笑,走来。 随手卷了一本簿子便往她手背一打,凉声,“倒也知我是在罚你。” 招她来的确是要罚她。 瞎掺和惹的他不快不说,后来回来时还不知道在霍谡院子里磨蹭什么,他今晚事忙,又怎能放她安心呼呼大睡。 入禁廷 第25节 所以叫人把她喊来侍墨。 嘴角一扯,淡淡睨她,“继续磨。” 说着,已经重新落座,长腿落于狭窄的书案阴影中。 连梨:“……”认命继续磨。 但屋里太安静了,磨墨又不是个什么需要时刻盯着的活,她磨着磨着眼皮就不由自主打架。 起先还能撑着些,让自己收束精神,可后来不知不觉手就停了,腰上抵着书案,眼皮下耷。 崔厉从她第一回 眼睛打架时目光就望了过来,眉心微皱,才这么会儿,她倒是就撑不住了。 食指曲一曲,想把她弄醒。 但才要伸出去时,脸色又一沉,手指收了回来。 他何时倒也有心思与人如此一来一回不痛不痒了,心中若是不快,直接罚了或者赶了就是。脸色慢慢发沉,眼睛紧紧皱着。 半晌,抬眼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眉心仍是拧着。 这时,连梨已经困极,左手抵着墨锭,勉强撑着上半身的力道,但随着她犯困,手上的力道不知何时已经偏移,这时墨锭一滑,肩头便往下沉。连梨顿时被这一变故弄的精神,空着的右手下意识用力一撑,稳住身形。 但她的手才修养了几天啊,无意识中没轻没重的一撑,直接疼的唔了声,右臂又下意识弹回来。 崔厉皱眉看着她一瞬间疼的发白的脸,眼中更沉。 语气不耐,“行了,去边上躺着罢。” 连梨已经站稳,听到他这一句,边压着臂上疼意,边道:“您不用侍墨了?” 罚够她了? 崔厉轻嗤,眼睛平淡如水,“难不成你还想继续侍墨?” 连梨默然,不大想,她困死了。 她顺杆下,没逞强,到一边角落的一张竹榻上躺着。 可躺下后,刚刚的睡意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她左右翻了个身,目光轻轻看向崔厉。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侧脸轮廓,眉骨俊逸,鼻梁直挺,下颌线清晰而硬朗。 他的眼睛现在正专注的看着书案上的东西,且不时提笔直书。他看着是真的忙,这点倒不是刻意为了为难她故意熬着的。 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日日都要忙到这么晚的? 连梨不知不觉看得出神,看了许久都忘记收回眼神。 崔厉眉峰变利,她如此盯着他,他自然感觉出来了。刚刚站在这边是随时就能躺下,这会儿让她躺了,倒是又不睡了。 手中的东西一扔,眼风突然扫过去,冷冷盯她。 连梨见他突然偏眸过来,心中落了一拍,微惊。 “不想睡?” “睡的。” 崔厉却嗤。 长腿一迈,忽然过来。 连梨赶忙起来,这样躺着对着他倒是不雅。 但她才坐起呢,头顶便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肩上一暖,便觉他用力压着她的肩一按,一阵眩晕,她又躺了回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觉他微凉的手指捏上她下颌,紧紧的,沉沉的。 连梨呼吸不自觉杂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目光黑沉盯着她的他。 崔厉唇角绷着扯了扯,拇指在她下颌上压了一下,忽然脑袋压低,一下子咬上了她的唇。 是真的用咬的,密密麻麻的啃噬,连梨能清晰感觉到唇上的痛意。自前日上午他从她屋里出来,这是他第一回 又吻她,有点凶狠。 连梨本是想忍着这点疼的,可他只在她唇上一处碾磨,她都怕真被他咬出血口子了。 便不由得含糊一声,“疼。” 胸口随着声音的波动轻轻起伏,不可避免与他的胸怀靠的更紧。 崔厉背上肌肉霎时绷了一瞬,他紧了紧手指,这回是真想咬她了,流出血腥味那种。 第23章 但最终,崔厉选择松了她。 嘴角凌厉掀一下,黑眸睨着她仰躺着的脸,“再不睡,就继续起来侍墨。” 连梨唔一声,脸颊红润表示知道了。 崔厉掀身离开。 连梨看一眼他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好像仍有痛感的唇。很亲密,却又故意要让她痛。 她闭了眼,手指轻轻蜷缩着,胸口仍然在轻轻起伏。 一个时辰后。 连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 但这一觉睡得不沉,梦中太杂,忽然醒了过来。才睁眼,她又赶紧的闭上,因为屋子里仍然亮着光。 闭上后,意识到屋里的光线代表什么,连梨皱了眉,他还在看东西? 眼睛缓过一会儿,再睁时,她直接望他这边的方向。果然,他仍旧坐在那,下颌的弧度绷着,时不时提笔。 连梨的眉忍不住皱得更深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大亮了,他竟然还在看东西,他不累吗? 正这般想着,便看他捏了捏脖子,往后一靠,眉心褶皱,俊逸的脸微微沉着。 连梨多看了两眼他此时疲倦靠着的动作,想了想,轻手轻脚下地,朝他这边来。 崔厉听到了她下地的动静,他睁开眼,黑浓的目光偏过来。 连梨见他睁眼了,脚步也仍旧放的很轻。 走近了,她低头看他,劝道:“您去榻上歇歇罢,一晚没睡了。” 崔厉没动,又闭了眼。 连梨叹气,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他还要再看? 张口,想着再劝一句,不过这回不等她说话呢,他已经掀眸起了身。 看着是听进劝了,打算先歇一歇,连梨松一口气。 走了两步,崔厉又停下,他回头看她一眼,忽然道:“跟上。” 连梨略怔。 崔厉不耐烦,“听不懂?” 连梨当然听懂了,可这是他第一回 让她进他的内室,这让她怎么不愣。 不过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停在这发怔了,崔厉眉心一拧,脸色更沉……他如此不耐烦,她跟上两步,与他一起走进内室。 到了内间,便是扑面而来的清寂感,这里面一切东西都摆的整齐而简单,莫名显得冷清。 崔厉在榻边直接坐下,他脱了两只鞋,示意她过来。 连梨在榻前站定。 崔厉捏着眉心,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连梨弄不清他要做什么。他让她跟进来,现在的模样倒不像是要要了她。 可他又示意她在榻上坐下……连梨眨眨眼睛,慢吞吞坐好。 才落座,便看他躺下了,之后便觉腿上一重,他的脑袋枕上来,“一个时辰后喊醒我。” 连梨:“……好。” 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他让她进来是要她当他的枕头。 崔厉沉沉闭目。 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放松,神思比刚才还要清醒。 起初是没想把她叫进来的,但想到书案上的那些东西,才走了两步便又忽然停住,让她也跟了进来。 而之所以枕着她的腿……崔厉神色深了深。他只是不想时刻分神去注意她什么时候趁他入睡在屋里翻来翻去,所以,还是压在身边的好。 崔厉感受着脑后的柔软,眼睛渐渐阖的放松。 …… 一个时辰后,连梨没能喊醒崔厉,因为她自己坐着坐着也瞌睡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便靠着床柱眯了眼。 崔厉是被外面应恂的通禀声唤醒的,在应恂喊了第二声时,他醒了。 睁眼时眼神有点空,慢慢的,瞳仁聚焦,回神。 回神后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他竟睡得这样沉? 眼神黑凝,莫名的睇了眼连梨,结果这一看,见她竟然睡着,嘴角不禁嗤了下,让她一个时辰后唤醒他,她倒是自己也睡过去了。 手一抬,想把她弄清醒,但这时应恂又喊了一声,便还是先收手。 起榻,他大步向外间去。 “审出结果了?”开门让应恂进来,崔厉淡淡问着。 应恂点头正要答,可忽地,内室里传来噗通一声大响,他还没来的及说是还是不是呢,就见陛下眼神一锐,忽然先回了内室。 应恂嘴巴张了张,陛下屋里还有人? 他刚刚敲门时,没人提醒他陛下屋里还有别人啊…… 又或者,是小虎仔?它撞翻东西了? 入禁廷 第26节 可陛下一般不会这么早就放小虎仔在屋里,顶多闲时让人把它弄来逗逗趣。 应恂眼神往里探了几回,心中不断揣摩。 崔厉已经进了内室。 眼神横扫,就见连梨腿脚不自然的扶着床沿站着,跟前小凳被踢翻。 他皱了眉,几步过去。 连梨见他过来,往前挪了两步,可这一挪,腿上更麻更疼,两条腿跟不是她的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她身子一斜,差点咚的一下又磕上什么东西。 心里嘶了两声,硬着头皮打算硬生生又捱一下,却这时,手肘突然被人一扯,她的身形稳住,虚惊一场。 连梨长呼两口气,抬头道谢,崔厉沉着脸,摁着她肩坐回榻上,目光扫一眼凳子,又冷冷看看她,似乎要她解释,一大早的她弄什么。 连梨眼神飘忽一下,嘀咕,“腿麻了……” 结结实实让他枕了一个时辰,腿又凉又麻。刚醒时,左手无意间碰了下小腿,吓得她差点以为她碰了什么死人的胳膊腿。 因为两条腿麻的知觉还没怎么恢复,懵懵懂懂时,都没意识到这就是她的腿。 还吓得她要躲开,这才脚脖子撞到矮凳,把它踢翻闹出动静。 崔厉:“……” 面无表情瞄两眼她的腿,手掌无意识往前偏了一分。 连梨以为他又要磕她脑门,眼神微微一凝,这回不肯了,“也不是我想的,实在是腿麻的厉害。” 脑袋已经微微往后退着。 崔厉:“……”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以为他又是要磕她额头,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心里呵了下。 扯着她手一拽,蓦然拉她靠近,嘴角凛冽一垂,声色不悦,“纵是我真要敲你,也受着!” 连梨:“……”这回轮到她面无表情。 两只大眼睛又不满又不乐意的瞧他。 崔厉却好像高兴了,嘴角一弯,笑意勾出。 “应恂。”喊这一声时,嘴角的笑意依旧未散。 外面正揣摩着的应恂听到这一声,立即几步进来。走进内室,便见陛下身边站着连梨,而陛下还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肘,嘴角有浅浅的弧度。 应恂压下有些吃惊的眼神,垂首静听吩咐。 昨夜陛下竟还真让连姑娘留在屋里侍候了…… “去把她屋里那个寰叶喊来,叫她来领她回去。” “是。”认真听完,他往下退。 不出片刻,应恂带着寰叶过来。 “大人,人来了。” 寰叶立即福身。 崔厉嗯一声,瞥一眼连梨两条仍然不自然的腿,朝寰叶示意,“把你主子扶回去。” 寰叶:“是,大人。” 小心过来搀姑娘。 …… 回到屋里,寰叶扶着连梨坐下,脸上喜气溢于言表。 连梨感觉她的眼睛总是意味深长扫她的腿,还当着她的面捂嘴偷乐。 连梨:“……” 她锤锤刺麻的大腿,不禁问:“你笑什么?” 寰叶嘴角一勾,蹲下来轻轻帮着她捏腿,“姑娘,您昨夜是不是累着了?” 瞧瞧,路都走不利索了,大人还特意让她过去搀她,可见昨夜闹得有多厉害! 连梨想了想昨夜的情形,“……是有点累。” 刨去凌晨之前睡得那些时候,后半夜她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不仅腿麻,眼睛也乏。 但,她就因为这事在笑? 连梨不懂了,不过随着她之后一句,她恍然。 “是大人折腾的太过了?”寰叶手上力道轻柔,笑道,“奴帮您捏捏,能好受些!” 连梨嘴角弯弯,乐了一下,原是她误会了,以为昨晚她和崔厉做了什么。 寰叶见她笑了,觉得她是被说中了在羞呢,两只手柔柔的锤,嘴角更开心。 在她看来,大人既然肯要了连姑娘了,那以后她跟的这位怎么也是个有前途的。 她性子又是个好的,在她手底下多好过啊!便卯足劲伺候的更加尽心。 …… 正房,崔厉在屋里没外人后,示意应恂继续说审问的结果。 应恂:“此人真名叫韦弦,是听到了逆贼崔冶一党被擒的消息,才杀了身形与他最像的夏吟潜伏进来的。” 那次船上刺杀不久,仲嵊便寻着蛛丝马迹成功找到崔冶藏身之地,霍谡那回也同仲嵊一同捕捉崔冶,他上回受伤,便是因为那次。 那时崔冶被围困暗宅,实在走投无路,疯狂之下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霍谡那时念着要生擒他,冒险靠近,但没想到崔冶还有后招,霍谡更没想到他屋中除了一个密室还有第二个,而这第二个中正藏着崔冶备着的后手。彼时他正趁着手下人纠缠住崔冶余孽携刀要俘了崔冶,但正是他背对过去时,那第二道密室突然破开,从里面唰的冲出两道人影,挥刀就要斩了霍谡脑袋。 好在霍谡在察觉不对时第一反应就是闪身先躲开,这才没被砍中要害处。 这时,仲嵊也正好解决了想要一场火让他们同归于尽的崔冶余党,他率人冲杀过来,及时解了霍谡险境。 那夜之后,最终,崔冶身死,没能活捉。 “那韦弦说,他之所以知道您住在这,是吕成未下狱前从他那得知的。” 崔厉:“他受谁指使。” 应恂把从韦弦身上搜到的东西拿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他吐露出的一些隐秘地点搜出来的东西。 崔厉看到,神色冷冷。 应恂垂眸,等着陛下发话。 但好半晌过去,没听到陛下下的暗令,陛下只是在沉吟,不知在想什么。 应恂敛神静气,默默的继续等。 又一刻钟后,终于听到一道清冽声音,但这道声音却不是叫他暗中布置什么的,反而说得是回京的事。 “后日,回京。” 应恂:“那齐大人那边?” 崔厉:“韦弦被扣,过上十天半个月,他肯定察觉端倪。” 应恂忧心的也是这个。 “既如此,那便拿了韦弦口供,直接送去齐弈那,让他写折子自辩。” 应恂:这…… “齐大人恐不会认。” 崔厉讽笑一下,那老东西怎么会认。 所以这回他还要亲自去一趟,“齐弈的母亲在定邑,过阵子是不是就要七十了?他之前说过要告假为他母亲贺寿,正好,朕给齐老一个面子,朕亲自去听他辩解,也不用他回朝后再上折了。” 应恂眼皮猛跳,他觉得,陛下好像不仅仅是要亲自去听齐老辩解,陛下是想直接动他了。 “可齐老收到您问罪的消息,恐会心生警戒。” 崔厉知道。 但齐弈会派人暗中想摸清他那些暗卫,他便已处于下风。 而且他就算心有警惕,估计也想不到这回他要直接来真的,毕竟过去一年他都没对他怎么样,他估计会以为他今年也不会收拾他。 崔厉轻轻扯一下嘴角,“你去办罢,过几日就回京。” “是。” 应恂去通知仲嵊等人。 一切通知到位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那里没去,应恂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去知会连姑娘即将起程的事呢? 实在犹豫不决,不能确定陛下要不要带这位一道,他忖了忖,还是来问清。 与其瞎揣测,不如直接问。 “大人,连姑娘那,可要一并知会?” 崔厉沉吟。 过了许久,才轻飘飘道:“……嗯,和她说一声。” 他身边突然多个女人,能让齐弈分散些注意力。 应恂:“是,属下这便去。” 在他退下后,崔厉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望了眼他走去的东次间方向。 …… 连梨知道了不几日要起程北上的消息,她点点头,道好。 寰叶比她还高兴,等应恂走后,雀跃不停,“姑娘,那我这就帮您收拾东西!” 入禁廷 第27节 刚刚应护卫还说了,她跟着伺候连姑娘!这就是她也要跟着一起北上的意思啊。心里高兴,差点哼小调。 连梨:“我同你一起收拾。” 寰叶:“哎!!” 六月初十,一早。 温舒拿着一个包袱往外走。 走到前院了,驻足片刻,忍不住回头看。看了几息,继续往前。陛下今日要起程回京了,而她的伤也养的差不多,该回自己的住处了。 长吁一口气,只庆幸回去以后再不用面对那个疯子,怕他纠缠于她。 正出神间,一个小厮在她跟前停下,“温姑娘,马车在那边,你随我来。” 温舒回神,“好。” 小厮领着她到前院放马车的地方,最终停于一辆可供两人坐的马车前,“便是这辆了。” 温舒点头,不过却没有马上上马车,因为她听到背后另一边,正有人过来,让人把其他马车都再检查一遍。 其中一辆,那人好像尤其上心,一而再的嘱咐,“里面的东西都检查过了?这是大人和连姑娘要坐的,万万不可马虎。” “都检查过了。”被问到的小厮郑重点头。 但管事的还不放心,左左右右绕着圈又检查了一遍。等会儿应护卫可是要亲自来看的,若是让他检查出了毛病,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温舒听得脚步顿在原地,不住惊诧,上回见的连梨竟然已经到了能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的地步了? 她差点忍不住回头看看那说话的人还有马车,看看他是否说得是真的。 “姑娘?” 不等她付诸行动,小厮的声音先一步打破她无意识要做出的反应。温舒回神,回神后也意识到刚刚下意识的动作是多此一举,而且,真确定了也不过是清楚陛下对那人好像不大一样罢了。而这些事,于如今的她已经太遥远了。 她收敛神色,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刚刚想事情想出神了。” 小厮:“那你现在上马车,我送你回去?” “好。”温舒长呼一口气,掀帘进了马车。 她刚走,应恂正好过来检查马车,仔细检查两遍后,他回到陛下跟前,“陛下,一切妥当。” “嗯,走罢。” …… 马车驶出去半个时辰,一个转弯,碟子里摆着的桃子咕噜咕噜滚出去一个,砸到地上。 连梨见状蹲身去捡,但没想到马车突然又一个急停,她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肩膀往前滑出一大截,差点从蹲着变成跪着。 崔厉眼神一锐,拽着她手肘及时把她往后拉,连梨往他膝上撞来,与此同时,听得他的语气已经微微不悦,“应恂,怎么回事?” “大人,有一只山羊蹿过去,马车不得不停。” 崔厉不悦稍减,但声调依旧凉,“稳当些。” “是!” 马车重新滚动。 连梨这时还挨着崔厉的膝盖,从她这个位置,正好看到他身侧几本因为急停已经摇摇欲坠的簿子,一时便没起,捧着桃子抬眸,“大人,您的簿子要掉了。” 嘴巴朝那个方向努了努。 崔厉看到了。 不过倒是没伸手去摆正,反而湛黑的眼垂着看她。 膝盖往前伸了伸,“还打算一直蹲着?” 连梨失笑,起来,“没。” 起之前,顺手把他腿侧那几本簿子往里推了推,别真掉了。 崔厉随手拿了本簿子,又看起来。 马车里安安静静。 看了大半个时辰,抬眸看了眼在侧座的人。她倚着百叶窗,竟是安安静静就这么看了一路。 眼睛眯了眯,手上东西合上。 连梨正神飞天外瞧着两道远去的景象,忽地,一道声音,“瞧什么。” 这声音很近,几乎就在她耳边。 她心中一跳,吓得拍了拍心口,蓦然回头,面对近在咫尺的他,“您何时过来的?都没声的。” 崔厉凉凉睨她,不语。 手上的书,却是已经举起似乎要拍她手背。 连梨一缩,边避到他肩前,边止住他的手,轻囔,“就问了一句,怎么就要罚了。” 崔厉不再动作,点点下巴,仍旧问:“瞧什么?” 连梨:“也没瞧什么,就是看看东西分心,免得闹出动静扰了您看书。” 说话时,肩膀随着马车滚动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现在几乎是整个困在他胸膛与车窗之间狭窄的空隙里。 她也意识到了,不过没有避开也没有躲开。这些日子下来,她与他亲密的举止又何止如此。 笑了笑,倚靠着他的臂膀看一眼他手上卷成一卷的簿子,“您看完了?” 崔厉手臂倒也没收回来,短短嗯一声。 “看完了。” 连梨心中咋舌,那他看得可真快。又想,他好像无时无刻都有一堆的东西要看,昨晚几乎通宵达旦,早上自进了马车眼睛也未歇片刻。 不由得说:“看完了那您歇歇?昨晚您便没怎么睡。” 崔厉:“不用。” 可说着不用,长腿却是放松的松了松,下巴也一低,沉沉压在她肩上。 男人的力量完全贴着她。 连梨觉得有点沉,唔了一声,偏眸看他枕在她肩膀上的动作。 他已经微阖了眼睛,眉骨突出,薄唇轻抿。 突然,觉出他眼睫动了动,他的眼皮抬起,乌黑的眼睛与她四目相交。 连梨眨眨眼睛。 崔厉看她一眼,手指慢条斯理把她另一只手压在手下,又闭了目。不动声色皱眉,刚刚竟然忘了,得让她动弹不得才能安心。 崔厉沉沉敛着眸。 连梨没再看他,身形往边上车壁靠了靠,借着力。 两刻钟后,连梨也不知道崔厉这样从背后搂靠着她到底有没有睡着,不过她感觉到马车停了,也听到应恂在马车外说码头已到。 她轻轻动了动,“大人,码头到了。” 崔厉:“嗯。” 嗓音低哑,男人渐渐睁开眼。 敛沉的眼眸重新聚焦,他慢慢松了她。 这时,应恂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人,已经到码头了。” “嗯。” 简单一声,崔厉捏了下肩膀,长腿一曲,便要起。但……忽然停住,黑眸看了眼连梨。 连梨正悄悄伸展着酸麻的手心呢,被他一看,不由得停了停。 崔厉:“又麻了?” “……唔。” 崔厉啧了声。 长臂一卷,捞上她腰身,连梨心中微跳,待再反应过来,已是倚靠到他温暖的臂弯中。之后下马车,便几乎是被他搂抱下去的。 连梨悄悄平复心跳的感觉。 登到船上后,见崔厉跟霍谡应恂等人在说话,她便先行一步,打算回她的船舱去。 可一只脚才迈进屋里,却忽然听到身后快步几声,是往她这个方向来。 她一惊,回头就看见脚边一个东西忽然跑过去,而崔厉,正眉心拧的厉害。 连梨定睛再细看,才发现是小虎仔,它已经吨吨吨跑进她的船舱。 崔厉有点想揍人。 才以为它乖了几天,就又乱跑起来。 几大步迈近,站到门口,冷声,“出来。” 小虎仔呜咽一声。 “最后一声,出来。” 小虎仔蔫蔫哒哒跑出来。 似知道主人生气,出来后不大敢靠近,反而在连梨脚边磨磨蹭蹭。 崔厉捏着它颈皮起来,往应恂怀里一丢,“看牢了,别掉进水里淹死了都没人察觉。” 应恂笑:“是,大人。” 连梨也忍不住笑,尤其看小虎仔在应恂怀里使劲扑腾,嗷嗷嗷的嚎,嘴角更是弯了又弯。 正笑着呢,觉得崔厉凉飕飕瞥了她一眼。 连梨忙收住笑,示意她不笑了。 崔厉却嗤了声,反又把小虎仔丢她怀中来,“既如此,由你看着它。” “还有,今晚侍墨。” 入禁廷 第28节 连梨摁住扑腾的小毛团:“……” 那她不是又睡不成了。 第24章 好在,这回他倒是只让她把砚台磨了一半就让她回去了,那时才二更天。 就是寰叶替她惋惜,心想大人怎么没把她多留会儿。连梨心里笑,寰叶还真就一脑门认到底,一心以为她早上是因为和崔厉同了房才腿脚不便。 即使后来与她解释过只是腿麻,但她也只露出一副她懂,她这样说只是在害羞的模样。 连梨都要被她逗笑起来。 轻轻推她两下,“好了,我这不用伺候了,你去睡罢。” “您屋里的床还没铺呢。” “我自己来。” …… 翌日。 连梨一早起来,就看到平常遛着小虎仔的护卫把小虎仔牵到她这来。 连梨:“……”还真让她看着它啊? 护卫:“您就管着它别瞎跑,要吃饭时我会把它再领回去。” “好。” 护卫把铁链递给她,连梨握紧。刚握住,小虎仔就往她小腿一扑,欢快的蹦来蹦去。 连梨由它蹦着,心想它消耗了精力也就安分了。但之后她知道,她猜错了,这小东西的精力就像是无穷无尽似的,没一刻能安分,才看了它一天,她就已经腿软脚酸。她都算不清今天在船上牵着它绕了多少遍…… 第二日,连梨又领了它一整天。 不过她已经适应些了,傍晚夕阳落后,牵着它到甲板上吹风。 小虎仔迎着风东跑跑西跑跑,跑了几圈就来拱她的脚,又蹭又挠。 连梨嘴角弯着笑了几声,蹲下来摸摸它。 小虎仔更欢快,两只虎爪一蹬,搭到她膝上,小脑袋拱她的脸。 连梨被小绒毛蹭的溢出好几声笑,正要摸摸它脑门,猝而听到崔厉声音。 一声凉哼,“这个差使倒是没给你安排错。” 连梨回头,便见他背手就站在她几步外,目光居高临下。 连梨弯眼,“您何时来的。” 崔厉不答,淡淡看了眼她膝上的小虎仔,往前一步。小虎仔摇了摇尾巴,两只爪子从连梨膝上下来,跑到崔厉脚边亲昵的蹭。 崔厉声音冷飕飕,“没忘了你主子是谁?” 小虎仔尾巴又摇,还使假动作,轻轻咬他衣摆。 崔厉用脚尖磕了磕它肚子,小虎仔奶呼呼嗷一声,在他脚边躺下。 连梨笑:“还是最亲近您呢。” 崔厉轻哼。 又磕了几下它的肚子,掀眼看她,“行了,之后不必日日再看着它了。” 连梨高兴,“好。” 小东西精力实在太旺,她有些吃不消。 不过虽然他说她不必再看着小虎仔,第二天闲极无聊时,倒是还去找了它。 之后行进途中,也都时不时逗一逗它。 崔厉撞见过几次她遛小虎仔玩,倒没说什么,只把应恂叫来,让他压压它的习性,治治它没事就爱往人脸上拱的毛病。 六月十七,一路经水路又走了两天陆路,到达定邑。他沿途刻意掩盖行踪,此时定邑还没人知道他已经到这。 当天傍晚,约再行半个时辰,就能抵达此次要落脚的民舍。应恂亲自驾着陛下坐着的这辆马车,专心致志注意周遭。 他凝着表情,全神贯注,但猝然间,忽听马车内一句冷怒的混账,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勒紧了缰绳。旋即,听陛下扬声喊来,“停下!” 应恂连忙吹响信号,命前后马车都停住。 方才停稳,便听身后车厢门砰的一声,小虎仔嗷呜一声,被扔了出来,小家伙灵活的不行,在原地打了个滚,精神抖擞人立而起,靠到门上。 应恂:“……”这小家伙,又惹到陛下了? 也是这时,听得马车里的陛下声音更冷,“应恂,它再弄门,便将它扔到旁边水渠里去!” 应恂:“……是。” 他默默把小家伙拎过来,制止它的动作。 小虎仔一个回首,嗷嗷低吼,让他放了它。 应恂不松手。 不过……他很快皱了眉,瞥了两眼半边身子湿答答的它,眉头越皱越紧,这小东西不会蹿上蹿下把茶水打翻了,才惹的陛下发怒罢? 正猜测着,忽听车厢门又是一响,这回是连梨出来。 应恂闻声看过去。 目光中,只见她手中一张湿帕子,额前发丝散落,裙裾上几个湿答答的脚印。 眉梢挑了挑,还真让他猜中了? 事实上,其实他只猜中了一半,小虎仔是活泼蹿跳时打翻了东西,但崔厉不是因此发怒,是后来这小家伙打翻了一个杯子还不够,又突然摇着尾巴带着整个茶壶一冲,茶水哗的坠落,浇了它一身,也溅湿了崔厉的鞋子和下摆,这才惹得崔厉冷了脸。 崔厉敛了嘴角,手一探便要捉了它,心想这阵子是太纵着它了,这两日甚至偶尔容得连梨抱它在马车上玩会儿,但才一天,小家伙就尾巴要翘上天,闹腾的不得安生。 冷脸要把它扔出去,可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敢逃,蹦着小短腿一蹿,就嗖的一下蹿到连梨腰腹之上,它塌着尾巴,躲在连梨腰间和手臂的空隙里,冲着他嗷嗷讨好的叫。 崔厉冷冷抿一下唇。 他不追着来捉它,只睨一眼连梨,凉声,“过来。” 连梨看看他不好看的脸色,又看看他脚边的一地狼藉,没敢包庇小虎仔,依言到他身边来。 她才过来,崔厉便摁着她的手一压,眼神危险的看因为她走了而无处藏身的小虎仔。 小虎仔尾巴越来越塌,嗷嗷的声音越来越奶呼呼。 崔厉:“混账东西,还逃不逃?” 小虎仔尾巴悄悄摆一摆,心虚的趴在原地不动。 崔厉冷哼一声,伸手一捉,开门把它扔出马车。随后不耐的又关上,冷着眉睨湿答答的衣裳和鞋。 猛然,目光一偏,看连梨。 连梨被看得心头一跳,自觉他该是也怪上了她,她不该 看他得闲了,把小虎仔弄来解闷。 “我错了。” 崔厉一声轻嗤,音色凉薄,“既知错了,那残局你来收拾。” “好。” 连梨蹲下去打算捡碎瓷片,崔厉眉峰却是一皱,一把扯了她的手肘起来。连梨猝不及防,手掌下意识撑到他肩上,目光与他相错。 “谁让你捡那个,取了我衣裳鞋子来。”崔厉不悦。 连梨哂了哂,到一边的暗箱里拿他的衣物。正找到合适的衣裳时,看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几个字映入她眼中。 连梨眼神忙收回来,没敢再多看。 之后他要换衣,她便退避,先从马车里出来。 此时见应恂眼神看过来,冲他点头致意一番,下了马车。 手上帕子湿答答,是出来时顺手擦了把桌上茶渍弄的。连梨看了看帕子,走到百步外草丛稀落处,蹲着用渠里的清水搓一搓。 这种郊野水渠里的水一般都很干净,从前在家里时,懒得走到河边便会就近在沟渠里洗东西。 才搓了两把,突然跟前水花一溅。 小虎仔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个兴奋已经跳进了水里。 连梨:“……” “你还不学乖?” 小虎仔爪子勾一勾,不停拍水。她这边的水全被它弄浑了,而且袖子也被打湿,额上还溅了几滴泥水。 连梨没好气,撸起袖子泼了它好几捧水,小虎仔拼命抖毛。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起程。当晚,夜宿一处赁来的民宅。 不过在住进去前,先去了当地一家大酒楼用膳,填饱肚子。 连梨看到酒楼的名字时,多看了两眼,这就是那张纸条上写的字,他是早就决定要来这用饭了? 笑笑,心想幸好不是什么隐秘,不然她倒是不安。用膳时,小虎仔脖子上又圈上铁链绳,它不乐意,嗷呜嗷呜拱崔厉的脚。 崔厉冷笑,“不收收你的毛病,以后吃饭就只有你看着的份。” 小虎仔嗷呜声低了一下,旋即更卖力的拱,让崔厉吃饭也吃不安生。 崔厉一个皱眉,用脚别开它。 小虎仔锲而不舍。 崔厉哼声,直接起身,不真的晾晾它,一身的混账毛病是怎么也不改。应恂见状立即跟过去。 小虎仔落了空,奶萌奶萌吼叫。 连梨看看它的肚子,还鼓着呢,倒是叫的好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 入禁廷 第29节 笑一笑,挪开眼。 小虎仔嗷了一阵,见崔厉已经走远到露台边看不见人,死心,退而求其次,颓靡的围着连梨的脚蹭啊蹭。 连梨轻轻挪一挪它,让它边去。 小虎仔继续奶呼呼的呜一声,小虎爪踩上她的脚。连梨轻笑,就它最会卖乖撒娇。 挪开脚,依旧要不理。 小虎仔又扑来。 如此来来回回,到了最后小虎仔已经纯粹以为她是在陪它玩了,它兴奋的在她边上走来走去,啊呜张口,又扑来。 连梨低笑一声。 却这时,忽然听到一声暴怒,“谁!” 连梨心口一突,骤然望向这一声爆吼的来源。是从左边发出来的,来人听着怒极,连梨心惊。 旋即,她又听到外面一阵密集跑动的声音,继而仍旧是之前那人的怒吼,“给我搜,一定把人逮住了!” “是!”外面嘈杂声更浓,连梨忽然有种她第一天到岐江府的感觉,那夜客栈里也是这么乱。 皱了皱眉,心想他们不会还要搜到这间房里来罢。正这么想着,忽觉脚边小虎仔嗖地往外一蹿,直冲房门的方向。 他四条腿倒腾的极快,连梨心震之时,小东西已经蹿到门边,她条件反射追出去,现在外面这么乱,它蹿出去别被人抓了直接昧下了。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小虎仔鼻子嗅一嗅,虎爪朝门缝一拨,就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之前小二来上过菜,门只是从外带着合上,并没有拴上。 连梨见它真跑出去,迈着脚步再追,“不许再跑了!” 小虎仔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但随即虎爪又蠢蠢欲动想迈,虎头再次看向一个方向,鼻子嗅了又嗅。 它闻到很浓的一股血腥味。 连梨抓着这个时机赶紧追上摁住它,薅一把它的虎头,不满怪着,“再瞎跑,回头让大人把你锁笼子里。” 小虎仔抖一抖毛耳朵,嗷一声,冲一个方向吼。它让她看,那边有味道,很浓的味道。 连梨哪里管,把它往怀中一抱就往回走。 小虎仔不想回,虎头从她肩膀拱着拱着伸出来,往后看。 突然,它龇牙狂吼几声。 虎爪更是呈蓄力状按到连梨肩上,浑身紧绷。连梨被它突然的吼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 …… 崔厉听到小虎仔不同寻常的吼声时,把暗卫交来的东西一掖,立即跨步从露台出来。 行走间,脸色沉沉凝着,目光冷肃望着门边。 应恂赶紧跟上。 这极宽敞的一间房崔厉走的很快,不出片刻他已到了门边,长腿一跨,出了房间,视线下意识找着小虎仔刚刚狂啸的方向。 找到时,脸色猛地变了。 手中长剑已劇然刺出,剑光一闪,挥向抓着连梨令她脸色发白的两名男子。 应恂也是同样,在陛下出手时,他已经紧跟而上。落后几步的霍谡扫了眼情形,毫不犹豫也护卫过来,这些肖小,何其胆狂! 顷刻间,拽上连梨手臂的两人痛吼一声,臂上鲜血直露,浑身哆嗦的被制服住。 一声痛吼才消,忽地,一人痛得又叫了声,条件反射想踢腿。但应恂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朝他腿骨处一敲,便压得他跪到地上。 小虎仔见此更加发狠的在他小腿上撕咬。 便是他,看到连梨时突然就带着人冲过来,还不屑的瞪它,它冲他威胁狂吼,想把他吓退,他却更加靠近。 连梨回头时,他们不由分说就按着她的手反手一剪,拖拉着她就要往后走。 “确定是她?” “不确定,但她的衣服颜色很像,先带回去让齐二爷审问一遭。” 齐二爷和人在此议事,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刚刚齐二爷下令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着!有人在发现异动后追过去时,发现那人在远去消失前与一女子擦肩而过,齐二爷怕两人是同伙,东西可能已经转交给女子,所以除了让他们搜查那个男人,还让他们找那个女人,谁也不许落下! 所以在看见连梨背影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先抓了再说,但没想到踢到铁板了。 浑身疼痛不止,又见腿上小虎咬了它一口后还要再咬他另一只脚,怕两只脚都废了,尖声求援,“齐二爷,救命!” 其实不用他喊,齐二爷手底下其他人已经见势不对跑了过来,同时,也有人去知会齐檑一声。 崔厉冷笑,手臂一收,揽着脸色发白的连梨,目光凉凉看向应恂。 应恂明白了陛下意思,这是要大开杀戒了。齐檑……嗤笑一声,东西没了他很不安吧。 他持剑与霍谡相视一眼,两人先砸昏了跟前这两个肖小,继而便呈环绕之状,把陛下与连梨护卫在中间,领着身后五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等齐檑得知这边异样过来时,便见自己手底下的人已经躺下不少,而那些血迹中间,是几个面无表情持剑的男子,面色讥诮。在他们最中,则是一个环抱一女子的男人,神情冷冷,凉薄之意浸透了眼底。 齐檑皱眉。 他皱眉一则因眼前的情形,对方杀了他的人,见他来了却无任何惧怕,二则,是不满他手底下这些废物,将近二十几个人对上对方寥寥几人,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自己这边的其他手下还因为死了人,直接就怕的连靠近也不敢靠近了,只拿着刀在那僵持。 脸色一冷,手一扬就想让身边的好手杀过去,没准,之前偷他东西的人就是这些人。 不过,手还没彻底抬起呢,便见那站着的几人中,忽然一人抬手唰地射了什么东西过来,他面色大骇躲避。 “齐大人好家风,我家大人亲自来定邑给府上老夫人祝寿,他膝下小子倒是见面就要行刺。” “呵——”应恂冷哼。 齐檑眉头更皱,这时,他身边两个帮他挡下应恂所射东西的护卫也把东西呈来。 齐檑脸色绷住。 这东西一共两样,一样是他齐家标识,应该是从他手下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另一样,则是对方护卫统领的牌符,他曾经有幸见过。 眼皮突然不安,对方是护卫统领,那居中那位…… 齐檑忽然口干舌燥,他紧了紧手指,看向那气势最足之人,却这时,只见对方眼神突然一皱,手臂更加收紧,环紧怀中人。 旋即,便听他怒喝,“应恂,去叫辛貔。” 眼神又冷冷的朝他一掀,目光中冷厉冰寒。 齐檑心中突然一慌,看着对方怀中毫无声息往下软的女子,手心密汗直冒。 前阵子,好像是偶然偷听到祖父说,陛下巡游途中,身边得了个女人,所以,他真是陛下? 连梨往下软时,看到崔厉垂下来的那一眼,便知自己没猜错也没做错了。 她把伤装的重些,对他来说是正正好的发难借口。 第25章 崔厉眼瞳浓黑, 手臂紧紧揽着怀中人的腰。 而他的目光仍旧在看齐檑,冷怒而睥睨,沉沉绷了嘴角。 忽然, 长腿猛地朝之前抓着连梨的一人狠踹,眼神盯于这个所谓的齐二爷,“若她有什么事,呵……” 一声凉音,未尽只意闻之胆寒。 齐檑后背发冷, 脚步僵冻在那,他的脸色已经绷得差点维持不住。 若是其他人如此威胁他, 他肯定在对方的话刚刚说出口的时候, 便已经叫底下人把他大卸八块了。 但偏偏眼前这人……齐檑脸色又僵了一分。 崔厉不再与他纠缠,把连梨一抱,大步带着她往外。 应恂几人于身侧紧紧护卫。 齐檑直到人走远了, 也没敢拦。 他握了握手心,看向手掌中的东西, 陛下真来定邑了? 心中已有八分准。 剩余两分,仍有不确定,他到底没见过那位天子。 他闭了闭眼,忽地看向那疼晕在地的两人,压着怒气问清, “那女子,是你们伤的?” 之前来禀他的人只告诉他说发现酒楼中有几人武艺很高, 与他底下的人起了冲突。 他有所怀疑才出来看, 倒没想到最后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 齐檑心中烦躁。 既有对此时情形的烦躁, 也有对东西丢了的不安。 两重烦躁叠加,又见手底下这群人忽然跟哑巴了一样, 口气不善,“说啊!” 众人头低的更低。 他们也不太知道当时的情形,只清楚好像确实是他俩先动了那女子,这才招惹出后面那一群煞神。 而他们以多敌寡,最后还被对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见他们还是不开口,齐檑怒吼,“快说!” “是……是!”从支支吾吾变成坚定。 齐檑脸色更难看,他狠狠瞪一眼众人,命人把那两个躺着的人押上,先行回府。 陛下身边那位娘娘伤的极重,今上迁怒,他得赶紧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还有,东西丢了的事也要说。 齐檑带着一批人快步走了,另一批人留着继续搜查。 …… 马车上,崔厉一上马车就催应恂抓紧回民舍,同时,皱眉一把压住才上了马车就在他怀中动了动,似乎想往一边去的连梨。 “乱动什么。” 入禁廷 第30节 连梨被他一压,忍不住唔了一声,捂着肩眉眼发皱。 崔厉脸色冷着,看一眼她的肩,“还乱不乱动?” 连梨白着脸轻轻揉了肩,闻言,抬眸看他。 崔厉睨着她的眼睛。 连梨:“怕我压着您重,刚刚才想下去。” 崔厉不语,只另一只手圈着她,皱眉又看一眼她的肩。忽然,往她右臂上一碰。 果然,才碰就见她脸色一个难看,似乎疼的厉害。 崔厉眉心皱着,“伤口裂开了?” 连梨不知道,就是疼,手臂带着肩整个疼。 那时她听到小虎仔的声音回头看时,那两人手臂一伸就扯着她的臂往后拉,同时还摁了把她的脑袋。 她只觉手臂一阵剧痛,之后便察觉他们拖着她往后走。 小虎仔早已掉到了地上,她听到了他的狂啸,还看到它跑过来似呼要撕咬抓着她的人。但它还小,哪里敌的过两个大汉,两人腿一踹就要踢它肚子,但好在,她看到崔厉听到不对劲出来了,从他出现到身边冒出血腥味,不过片刻。 其实从她被剪住双手到被拖着往后走也没多长时间,但恐惧之下只是几息也让人觉得漫长不堪,她下意识以为过了很久很久。 到了他怀中后,下意识松一口气。 她的心神仍怕,不过缓了一会儿后也慢慢好些了,她轻轻扯一扯他的腰身,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但他的臂搂的更紧了,再之后,就是更浓重的血味,还有赶来的齐檑。 那一刻,脑中电光石闪,忽然觉得事情不简单。 在应恂把东西扔过去时,她从他怀中抬眼,看了眼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有冷厉,手臂在她腰上很紧。 连梨心中砰砰跳,几番揣测下,也就在之后做了那个大胆的动作。 他特意来了这酒楼……而对方姓齐…… 连梨不能十分肯定她到底做的对不对,但她想,这位齐二爷一声怒吼后敢搜查酒楼,她装成伤重晕倒,正好给崔厉怒而发作,以带她治伤为由离开。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做得没错的,至少他们顺利出来了。就是手臂太疼了,跟拧着筋了一样。 他问她是否伤口裂了,她也不确定,那两人捉她时力气挺大,她下意识挣扎了,也不知有没有裂。 崔厉脸色微沉,手掌抬起,忽地撩了她袖子,盯着她手臂上那圈白布看。 连梨也看,但没瞧见有红色。 “好像没裂。” 崔厉不满瞟她,什么叫好像?疼不疼的,她感受不出来? “当时伤口有没有撕裂感?” 连梨想了想,摇头。 同时手指动了动,想着小心摸摸伤口仔细感受感受。 这时,腕上却突然抓上他的手,他打住她的动作,“疼成这样,还敢去动?” 连梨:“……”可他刚刚也动了她手臂啊…… 崔厉:“……”脸色一僵。 忘了,确实刚刚是直接圈上了她臂上伤口处。 闭闭眼,眸中沉凝。 再睁眼,他声音平淡,“别动,等会儿让辛貔看看。” “好。”连梨把袖子松下去。 才松到一半,忽听他声音又来,“刚刚晕时,是疼的还是装的。” 连梨抬眸。 他不是清楚?刚刚她忽然醒了,他也没有惊讶。 “是装的。” 崔厉面无表情。 不过眸中,是明显能看出变了几分的捉摸不定。 他的手摩挲了下,忽地在她颚上捏了把,不轻不重的力道。 这一捏,更是意味不明。 看着似乎是不满在罚她,可他脸上,又没什么不满的表情。只眼神在又触上她臂上伤口时,突然又变沉了,神色倒是比刚才还不好。 连梨心想,所以他应该是没有不快的,她那一举措也真的恰恰好。 她松一口气,这一松,便觉肩膀又酸又疼,那两个人真的太用力了。崔厉看她脸上又一白,嘴角绷了,目光移上她肩头。 她几次疼时的反应,都是下意识动肩,或许伤口真的没有裂。 “扭着了?” 连梨皱眉扭动肩膀,嘶一声,“好像是?” 崔厉沉着眸。 视线中看她又想动肩,忽地把她往怀中一搂,另一只手掌盖上她的肩头。 连梨心跳一漏,跟前都是他的气息。 这时,又听他声音突然过来,“放松。” 连梨放松不了,他的手太紧了,他的声音又近在咫尺,一时怎么放松? 崔厉叹一声,在她背上拍了拍,连梨的注意力便全到了背上他的手掌上。 他掌心宽大,温暖烫人。 也是这一刻,忽觉肩上手掌一个用力,一拧一挪,吓得她差点惊声叫起来。 她吓得要死,他却还笑,笑意就在她耳畔,“已经复位了,之后再让辛貔看看。” 连梨:“……您刚刚是在给我复位?” “嗯。”他的手仍然环在她腰上,这是头一回,她在他怀中待的这般久。 连梨松一口气,是这样啊……身体倒是比刚才还要放松。 崔厉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放松,他偏眸看了眼她的侧脸,盯了一会儿,再次问她,“怎么想到那时要装晕。” 连梨放松下来后,大胆的靠上了他的肩。 才靠上去,忽然觉得他掌心好像在她腰上抚了一下,连梨腰上更松,枕着他肩道:“他们人多,我想着我晕了,您便有借口带着我出来看病了。” “他看我伤重如此,应该不会拦着。” 崔厉:“嗯。” 一声才完,他的声音自耳边又来,“之后几天,你把伤装的再重些。” 连梨眨眨眼睛,“……好。” 崔厉轻笑,似乎心情不错。 连梨以为这个伤重,只要在人前装装就好了,在应恂这些人跟前,她应该是不用装的。但当马车停下,直接被崔厉抱着往外走时,她觉得她可能是想错了?他是要她在应恂等人跟前也装着? 如此,在被他抱出几步的迟疑后,悄悄闭了眼,脑袋无力的挨上他的肩,连呼吸声,也故意轻了轻。 崔厉垂眸看她一下,嘴角浅浅勾了勾,但很快又收了,成了面无表情。 他手上抱紧,脸上看不出神色的带她下马车。 应恂等人见连梨是被陛下抱下来的,而且她还仍旧无力的没有任何醒转的意思,脸上都是一变。 那两人对她下了那么重的手? “应恂,去叫辛貔来。” “是!” “写一封信,送去齐府。”他要齐弈亲自带人来致歉。 “遵命!” 在应恂的这一声里,崔厉背影已经快速远去。 周媱站在霍谡旁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梨伤了,他便如此迁怒? 甚而,从之前起脸色就没好过。 他对人的关心还是淡漠,区别还真是分明。 …… 齐宅。 齐檑一回到家就快速下马车,急匆匆跨进大门。一路穿过几重门,最后与正要出门的父亲齐勇撞上。 齐勇浓眉一皱,“行色匆匆,干什么?” 齐檑走得背上出汗,见到父亲,他赶紧问,“父亲,祖父可在?” “你祖父正与友人下棋,别去扰他。” 可不扰不行啊!齐檑一想到那位疑似是陛下的人走前的冷怒,和他怀中伤重不知情况的女子,心里就不安。 “儿子有要事想请问祖父。” 齐勇还是皱眉,但见他声音这样郑重,没再一出口就让他别去扰他祖父了。 “什么事?” “生意上的事如果不是大事,不要去麻烦你祖父。” 齐檑绷了绷唇,凑近到父亲跟前僵着说了之前的情形。 齐勇先是听他说东西丢了,拳头一拧,脸色已经骤变,但没想到这小子之后说得事还要更让他脸色不好。 目光嗖的一下看他,“可是真?” “儿子未见过陛下,只认出那人扔过来的东西是宫中护卫统领所配。”后来那人又把东西要回去了,不然此时倒是让父亲亲自看看。 入禁廷 第31节 齐勇沉着脸,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浓眉皱成一团,紧接着再次看向他,“那名女子呢?伤到何种情形。” 齐檑摇头,“不知,但情形估计不太好……” 越说,嘴角越绷。 齐勇听此,脸上更皱了。 他说不知……而且东西还丢了! 拳头捏了捏,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耳刮子砸去,还骂,“回头把你那酒楼好好清一清,都是一群什么酒囊饭袋!” 齐檑脸色一僵,脸上五指清晰。 齐勇却懒得看他脸色,已经转身往主院去,“跟上,这事必须和父亲说。” 齐檑舔了舔口腔里的痛意,深吸一口气,“是,父亲。” …… 主院,齐弈正悠悠闲闲和友人下棋,身边老奴到他跟前来,小声耳语了句。 齐弈皱眉,旋即,手上棋子放下,冲对面友人道:“余兄且先品品茶,家中小子有事,我去看看。” 对面的人摸须笑,“齐兄尽管去。” 齐弈起身。 到了书房,脸色已经变沉,看向下方站着的二儿子和孙子。 “怎么回事?” 齐勇脸色难看的把事情说来。 齐弈安静听着,听到齐勇说到陛下时,手心一顿,眼睛顿时沉了。 他说陛下……在他才察觉韦弦那边可能出了异常,又紧接着就收到陛下让他上自辩折子的关节,这个二儿子说齐檑可能在定邑碰上了陛下,而齐檑手下的人还伤了陛下身边的女人。 齐弈猛地一拍桌子。 齐檑心头一跳,脑袋垂的极低。 “何时的事?” 齐檑:“就一个时辰前。” 齐弈:“那护卫统领真叫应恂?” “我听那男子是这么喊他的。”齐檑道。 齐弈皱浓了眼,崔厉真的来定邑了,什么意思? “当时他身边有多少人?” “不足十数。” 这么点人?齐弈眉头紧锁。 突然,他眼神一凛瞪向齐檑,“你丢的是什么东西?” 他怀疑……没错,他怀疑这个孙子丢的东西或许真的和陛下有关,是陛下派人拿走的。齐弈有种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从收到那封信起,就格外强烈。 齐檑头埋得更低,“是,是孙儿从商的一些东西。” 齐弈皱眉。 仅仅是那东西,丢了他至于搜查酒楼? “给我实话实说!” 齐檑被吼的心神一震,僵着脸,“祖父,确实只是生意上的一些东西,不过数额大些,所以才大动干戈。” 齐弈一本书砸过去,“你当我蠢?还不实说。” 这关头,竟然还支支吾吾。 齐檑硬生生捱着,抿了唇。 齐弈一怒,齐勇见父亲好像动真格,上前道:“父亲,檑儿没经过世面才小题大做闹成这样,确实只是生意上的事。” 齐弈要气笑了,他看看这个憨武的儿子,他当真以为他们在老家做了什么,他会不知道?还妄图掩饰过去。 他只是年纪大了,不是老糊涂了。 冷冷看着他的好儿子好孙子,“行,不说,那就打断了手脚以死谢罪,以平陛下怒火。” 齐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祖父……” 齐勇也是同样,“父亲!” 他虽然有点嫌弃这个孩子没有文才进不了官府,不能与大房一样在官场做事,可这好歹也是他血脉。 齐弈声音平静,“说不说。” 齐檑难堪。 原来,他的命在祖父心里如此轻描淡写。他以为此行最多杀了那两个护卫,再道歉一番便是,只要祖父肯为他说项。 可祖父轻飘飘说让他以死谢罪,齐檑脸色呈现出一种难看的白。 “行,还不说。”齐弈失望。 “老于,把家法拿来。” 齐勇着急,“父亲,您何必如此狠心!” 齐弈笑了,气笑的,猛地掀了几本书砸过去,“我狠心?我要是狠心,在开始发现你们有走私的苗头的时候,就该把你们杀了!” “你们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我来信几回了?说让你们收敛手脚,也几番叮嘱新帝不会是个善茬,走私的事不能干。怕你们不听,我还特地杀了方呼断了后路,结果你们竟然还在干!” 齐勇神色一僵,他瞪大眼睛,“方呼是您派人杀的?” 可,可从前父亲不是也与方呼暗地合作。 他还以为,方呼真的只是出了不测……结果父亲现在说,是他暗中派人杀的。 齐弈:“呵。” 压着怒火,“所以,你们到底被偷了什么东西?”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以此衡量到底会不会是陛下派人拿的。 齐勇低头:“……是两本账本。” 上面记录了近些年来他们干的每一批生意。 齐弈闭眼,血气上涌,账本……所以,真的可能是陛下派人暗中拿的。 “蠢才!”怒极,骂了一句。 齐勇嘴角僵住,父亲又骂他蠢才,他从来没如此骂过大哥。 齐弈勉强理智,“上面都记了什么?” 齐勇:“……这些年走私的东西,都有记载。” 齐弈捏紧拳头,脸色铁青。 而这时,门外忽然敲了一声,老于的声音传过来,“老爷,应护卫来信。” 齐弈:“!!”来信?! “拿进来。”神情皱的厉害。 “是。” 齐弈一目十行,迅速扫过信中内容,看完,久久沉吟,脸色前所未有的绷。 齐勇见父亲看了信后就一直盯着信沉默,忍不住开口,“父亲……” 齐弈没回他,目光仍然是盯在信上,这个字迹他认得,确实是陛下亲笔手书。 陛下来信斥责,明说,若是连梨出事,今日的事会追究到底。 齐弈深吸一口气,偏头问老于,“可问了送信人,陛下住哪?” 老于点头,说出一个地址。 齐弈沉吟。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陛下甚至来信斥责了,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事后一句家中小辈隐瞒蒙混过去。 他得对这事拿出个态度。 但值此关头,齐弈只怕这一去会是个鸿门宴。 他抿住唇,想了许久,打算把这事闹大。 逮着家中小子去致歉,他要闹出最大的声势来,要人人都知陛下已经来了定邑。 他好歹也是三朝老臣,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总不该因为小辈的事过于责难他,不然岂不是让同侪胆寒。 当然,之后最好再把他请到府中来住,区区一民宅,实在是委屈了真龙之身。 看一眼齐檑,他朝老于下令,“找荆条来,我带着齐檑去请罪。” “还有那两个护卫,直接杀了,带着他们的头颅一起去。” 老于:“是。” 齐檑心往下沉,脸上苍白,祖父是要放弃他了? “还有你。”齐弈指一下齐勇,骂道:“教子无方,你也给我滚去请罪!” 齐勇脸色不好,不情不愿道:“……是,父亲。” 齐弈又召了其他亲信来,交代此次随行之人务必要全是好手。韦弦的事令他不安,崔冶的倒台更让他心神不宁,所以他要以押送为由多带点人。 一切安排妥当,他沉沉吐了一口浊气。 两刻钟后,已经入夜。 他带着声势浩大的齐家人,往崔厉所在的民宅去。 一路上,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不少。 入禁廷 第32节 “微臣,领不孝儿孙前来请罪,请陛下降罪。”到得门前,齐弈领着齐家子弟跪伏于地。 看热闹的人哗然,旋即低声议论纷纷,人头攒动,那民宅中人,竟是陛下?! 应恂开门出来时,看到外面的情形眼睛一瞬沉了。还真如陛下所说,齐弈来赔罪,一定会闹出大动静。 心里呵呵了两声,他面无表情,“齐大人,进罢。” 齐弈颤巍巍起来,腿脚似乎不便,他走的很慢很慢。 应恂任由他拖沓,他不怕他不进去。 他带着他和齐家人穿过几道门,一路往里。 齐弈悄悄看院子里的情形,这座宅子虽说是民宅,但空间却不算小。打量了眼布局,他又去注意宅子里的人,他看到一些仆婢,还有一些护卫,除此之外,别的什么倒是看不出来了。 他警惕着,不敢有所松懈。 进入正院,眼睛稍抬,就看到一个丫鬟正捧着一盅药,快步往一间房去。 应恂带着他们一路走到正厅,“齐大人稍等,我去请陛下。” 齐弈:“麻烦应护卫了。” 应恂摆摆手。 他快步到陛下那,低声,“陛下,人已经来了。” “出去说一声连梨伤重不醒,我怒火中烧,让齐弈把他那孙子带来,我要他跪在床前请罪。” 应恂:“是。” 在应恂出去后,崔厉冷冷背着手,暗中看一眼护卫,让他们警戒,他要先擒了齐弈。 齐弈听到应恂让他只带着齐檑单独去时,脸色僵了僵。皱眉,还真是一场鸿门宴?崔厉无缘无故动他,便不怕满朝文武和外面那些百姓的攻讦?他要是久久不出去,他是下了令让那些人煽风点火引人闹事的。 到时这区区一民宅,能抵挡的了什么。 “齐大人。”应恂见他不动,沉了脸。 齐弈不得不迈脚。不过走前,他朝齐勇使了个眼色,来时他叮嘱过,只要听到打斗声,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先吹响信号,让外面的人乱起来,届时倒逼崔厉不得不放他。 这里到底是他的地盘,崔厉只带着些护卫巡游,有心想动他,他也能让他动不了他。 当然,要是事后表明是他多想了,陛下并没有想动他,仅仅是因为齐檑伤了他的女人生气,那到时让齐勇请罪就是了。 齐弈一步步往前走,最终在一道房门前站定,他听到应恂向里请示,“大人,齐老来了。” “嗯,进来。” 应恂推门,完后示意齐弈进去。 齐弈精神高度紧绷,一步一个脚印。 他故意让孙儿走在他后面,如此他能有安全感些。 但他没想到,他已经如此警惕,还没见到崔厉人影呢,便突然觉得后颈一痛,晕过去。 晕前心里只有一念头,齐檑呢!他后面是他,怎会有人能悄无声息从后面袭击他! 应恂迅速上前蒙住他的嘴,把他绑死,而另一边,齐檑早在齐弈晕前便已悄无声息被捂晕过去,此时也被绑起。 应恂绑好后,和仲嵊使了个眼色,无声咧牙笑了笑。说实在的,初听陛下计划时,他们都愣了愣,他们还以为陛下要如何智擒齐弈老贼,但没想到陛下竟然是要使如此简单粗暴的法子。 让他受于帝令不得不过来,再之后,瓮中捉鳖,直截了当把人绑了。 不过这个笑容也仅仅是一闪即逝,应恂很快又凝了脸。 他知道,今晚抓齐弈反而是最轻松的,难办的,是府外现在的情况。 应恂轻手轻脚把两人堆在角落,和仲嵊悄无声息回到前厅,一声令下,在齐勇发觉不好之前,应恂已经先吹了一声指哨,同时,城中一处一声大响,旋即就在不远处,大批绚丽的孔明灯飞舞夜空。 围在民宅周围的人难得见此盛景,又因人群中忽然三三两两的都往孔明灯的方向去,从众之下,陆陆续续都往后退。 老于见状觉得不太妙。 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批的孔明灯,而余光中在看人群越散越少时,这种预感更加不妙。 他板了脸,凝重望向眼前的民宅,里面还没有吹响信号。 所以此时即使察觉不对,他也不敢妄动,到底里面是天子,要是他错估了形式突然闹起来,反而对老爷不利。 老于只能按下不安继续凝神等。 而此时民宅之中,齐勇是最先被制服的,在他刚有抬手吹哨的动作,仲嵊一个弹射已经把他手臂卸了,同时把他的下巴也卸了,让他想出声而不得。 其余齐家人也是同样,俱是在刚要惊喊之时就被暗卫们桎梏住,一个抬手,下巴错位,也纷纷成了想呼喊而不得的哑巴。 应恂和仲嵊制服了他们,接着便静静的等,等外面传来信号。 陛下早派了人乔装成百姓混在人群之中,他们现在便是要等消息,等外面人少了才好去制服齐家其他人。 不然外面人太多,就怕过于混乱生出什么事。足足两刻钟后,终于,应恂看到信号。 他和仲嵊相视一眼,低声,“你留在宅中,我去。” 仲嵊点头。 应恂领着一批藏在屋中,俱着盔甲的士兵快步奔向房门。一出去,他冷着脸高举令牌,在老于惊魂不定的眼神中冷冰冰道:“齐弈谋反,拿下!” 老于大惊。 他脸色难看,心想老爷只怕情形不好。 他扭头就跑,老爷说过,若是他真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就是跑。 而在他迅速往后退时,他身后那些齐家人霎那间与士兵们拼杀起来。 人群中这时也有人搅混水,都是齐弈提前安排的人。不过他们才闹起来就被暗卫们制服,他们燃孔明灯疏散人群,就是等着这时捉人群中的不轨之徒。 百姓见形势一下乱起来,纷纷尖叫逃窜,卯足了劲跑。 应恂这时在追老于。 不过短短两丈距离,他便已经靠近了他。 老于捏紧拳头,左手一抬,一根袖箭直朝应恂方向。应恂闪身一躲,哼声扬刀一斩,便挥向他后背。 一身闷哼,老于疼的身体朝前踉跄,但他咬咬牙忍住了,袖箭连发,密如雨线般射向应恂刚刚的方向。 应恂直接逼近,贴近他后背,刀峰已经逼向他喉咙。老于颈上一凉,僵硬的没敢再动。应恂冷哼一声,拧着他左手一掰,咔嚓一声,他的左臂骨折。 老于顿时脸上惨白。 此时,周遭的局势也基本平定,民宅前一片鲜血铺洒,齐家护卫死伤近八成,余者,皆已生擒。 应恂把这些人全抓住后也没放松警惕,他命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民宅围住,警戒周围,之后,便拎着已被他打晕的老于回了宅里。 噗通一声,五花大绑和齐勇等人扔在一起,他朝立于跟前的陛下复命,“陛下,明处的人都已拿下。” 崔厉瞄一眼齐勇等人,“嗯。” “叫人在门外等着,看看那些地方官员可来了。” 在齐弈刚到时,他就命人从后门出去,给定邑的地方官去了封盖着玺印的信,让他们过来。 不来者,斩。 这是为了防止在他另外派人跟着宗昱一起去围了齐家老宅时,有人与齐家勾结,暗中放人。 “是。” 这时,四名看过信后确定真是陛下的官员紧赶慢赶也终于赶到。但才下马车,便惊的他们眼皮一跳。 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驾势,还有被夜风迎面扑来的血腥味,太浓了。 心中暗惊,是出了什么事? 柳同知不由得看向郡守大人,柴县令和于通判也是一样的动作,纷纷瞄向郡守大人。 李翌被他们一看,镇定着脸。 但心中却是凝的很紧,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之前突然接到陛下手书,听传信之人说陛下暗中到达定邑,命他前去觐见。他查探过后确认手书和玺印都是真,便不作犹豫赶来了。 来时他还以为陛下就秘密宣了他一个人呢,可……李翌看了看旁边这三人,没想到他们也都收到了书信。 定邑中有些地位的官员,现在都在这。 不对,李翌忽然想起宗昱宗佥事,他竟然没来!定邑城军务之事,由他所辖。连他都来了,竟然宗昱没来? 李翌越发觉得事情扑朔不清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继续让他琢磨,他看了眼那层层包围的民宅,快走十几步,拱手,“臣李翌请见陛下,还请各位通禀。” 守门将士已经看见了他,还有他身边其他三人。他快步回到宅里,到应恂跟前耳语了声。 应恂到崔厉跟前,“陛下,李郡守他们都来了。” “嗯,请进来。” “是。” …… 李翌等人听说能进了,正色跨近门槛。 进了内院,才看见立于厅堂正中的崔厉,他们已经跪下去,“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厉:“起。” “谢陛下。”几人拂袖起来。 “知道为何把你们叫来?” 李翌等人俱是压低脑袋,“臣等不知。” “应恂。”崔厉睨一眼应恂,示意他说。 应恂:“齐弈纠结私奴,意图刺杀。” 李翌:“!!”脸色一青,齐弈如此斗胆? 柳同知脸色悄悄一变,震裂了心神。齐大人他……又想到门外刚刚那些血,脸色变得更快。 柴县令也不遑多让,脸色暗暗变了又变。他是受齐家提携,才能一直当这个县令的。 入禁廷 第33节 崔厉看着他们二人的表情变化,脸上神色不变,凉声,“自登基以来,我眷念老臣,可齐弈先是结党,又不束家小,屡屡纵亲犯科聚敛钱财,今日,甚至敢动篡权之念。” “如此以下犯上,按律当诛。” 四人听得都是心头一震,至于柳同知和柴县令,二人心中不只有震惊,还有害怕,陛下刚刚的话中说了结党,而他二人,便是或直接或间接受齐弈提拔起来的。 这些……陛下可也要查? 心里急得都顾不得去想齐大人刺杀之事是否是真,只暗中焦急要如何脱身。 李郡守倒是只有震惊,他不是齐党的人,除了震惊齐弈竟然胆大包天敢行刺杀之事,倒是没什么其他感觉。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更多是受陛下提携。 崔厉把他们的脸色变化全看在眼里,他面无表情朝应恂使个眼色,让他着重记下柳同知和柴县令。 应恂几不可察点头。 之后崔厉没再说什么,他坐下,静静等着宗昱那边的结果。 屋里变得极为安静,柳同知和柴县令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站得倍受折磨。心中已经不受控制胡思乱想了一大通,背上冷汗直冒。 半个时辰后,外面守卫来传,宗佥事请见。 崔厉:“传。” 宗昱很快进来,他正色见礼,之后把齐家那边的情况一一说来。 “陛下,齐宅已经控制住,主要人员全部压至营地牢中。” “这些,是从齐大人府上搜查出来的。”宗昱指了指身后一个大箱子,又道,“另外,从齐府中搜查出八十万余白银,十余万黄金。” 柳同知和柴县令脑袋垂的更低,李郡守则是咋舌,凭齐家的俸银和前朝的赏赐,齐家可凑不出这么多钱来,齐弈贪的不少啊。 崔厉讽了下嘴角。 他觉得,齐家的钱财应该不止这么些,仅仅他看到的账簿,齐家私底下走私的数额便已经巨大,岂会只有这区区几十万两。 “继续搜,齐家所有别院宅子都要搜。”他冷冷道。 “是!”宗昱掷地有声。 这一声才落,忽听吱嘎一声,一道房门开了。 应恂皱眉,往声音来处看,何人敢未听陛下宣召此时过来。但这一看,他愣住了。 和他眼神撞上的连梨也有些愣,她不是怔愣于他,而是惊诧于门外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不过她只愣了一息,旋即悄悄狠狠捏了把大腿,脸色瞬间煞白。 她没忘记崔厉和她说过的要她继续装病的事。 应恂见她脸上这样难看,不由得出声,“连姑娘……” 崔厉听到,脸色一沉,看过去。 其余人听到声音,忍不住也悄悄抬眼偷偷的瞧。 连梨倚在门边的手便暗暗又使劲,狠心在后腿肉上掐了一把。脸色更白,她痛吟了声,身子晃了晃。 忽然,觉得跟前光线一挡,她眼前来了个人。 连梨抬头,一眼撞进他皱眉看过来的眼神里。 “大人……”她只是睡得昏昏沉沉,打算出来找东西吃,没料到二更天里正厅中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这一声干哑,倒是极像病弱,装都不用她特地装了。 不过还没等她悄声把话说完,腕上已经被人一掐,旋即身形一偏,背后只余一阵巨响,她被人带着匆匆往屋里走。 厅中,一群人看着砰的合上的门面面相觑,而后,纷纷看应恂。 应恂:“……连姑娘受齐檑所伤,病体虚弱,各位且等等。” 陛下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没准还会叫辛太医来一趟。 第26章 连梨跟着崔厉一路往里走, 到了榻前才见他停住脚步。他垂着目光,眼神似乎在盯她的脸色。 很快,她知道她没有感受错。 他嘴角不悦, 神情也有点沉,“脸色怎白成这般?” 傍晚他让辛貔给她看过,辛貔说她的伤口并没有裂,又说肩上拧着后及时复了位,她只需按之前药方 仍旧是照常喝就好了。 想到什么, 崔厉脸色忽地又一沉。 他是让辛貔往她药中加了些安神静心的成份,为了确保她这一觉能睡得踏实些, 晚上别被外面那些动静闹得惊吓。他也问过, 辛貔说那些安神成分不会有任何的副作用,只是让她睡得好些而已。 而且,明明他已经在辛貔提出的分量上让他再酌量减了许多的。 傍晚带她回来时, 就已经改了昨日定的主意,她身上伤着, 安神的药不想再如先前想的一般,让她一夜睡到天亮,第二天才醒。 可他已经让辛貔减了许多,那些成分也只是让人好眠,她刚刚的脸色却忽然白成那样……他怀疑是辛貔估量估错了, 这才致她脸色不好。 崔厉沉了脸,冷着嘴角就要喊辛貔。 但几乎已经要出口的话在连梨说出的话里, 停住。 “疼的。” “掐疼了。”连梨小声。 崔厉:“……” 眉还是沉着, 古怪看她, 什么叫掐疼了? “什么意思。”眼神莫名。 连梨:“记着您要我装病的话,刚刚开门忽然瞧见那许多人, 情急之下就悄悄在腿肉上掐了两把,所以脸色才白。” 崔厉:……盯着她不发一言。 “不会随便咳嗽两声?”过了一会儿,他没好气的说。 连梨眼睛看他,“突然咳嗽,怕看着不像。” 崔厉轻哼一声。 眼神往下瞄了眼她刚刚指的腿,忽地,伸手一碰。 才碰到连梨就躲。 可她没能躲开,因为腰上一拉,她已撞到他怀里。她嘶一声,赶紧道:“我掐的用力,您轻些碰,疼的要命。” 话中有点夸大的成分,不过确实是疼,刚刚被他拉着走进来时还疼呢。 崔厉嗤声,“该夸你?下手倒是实诚。” 现在脸还白着。 伸手在她脸上一按,皱眉给她脸上按出红润的颜色。 连梨心想还不是要配合他? “不装的像些,别人要看出苗头。” 崔厉看着她,这回倒是没再说她了。 只手指仍旧在她脸上按了下,不紧不慢收回,“刚刚是想去哪?” 连梨如实说:“睡前吃的少,刚刚被饿醒了,想找寰叶让她去拿些东西吃。” 屋里她没看见寰叶身影,不知道她去哪了。 “饿了?” “应恂,去传膳来。” 声音传出门外。 应恂听到,高声应,“是,大人。” …… 连梨吃饱后漱过口,又睡下了。 刚刚膳食来时她问过崔厉吃不吃,崔厉看了她一眼,倒也坐下吃了两口,不过也只两口,才尝了个滋味他又起身去了外面,之后便是她一人吃着。 再之后辛貔来了一趟,给她诊脉。 她不由得乐了乐,说了是她不小心掐重了,他倒是还让辛貔来。 “连姑娘,您脉象平稳,没什么事。”辛貔搭了许久的脉,又再三看过她的脸色,收回手指道。 连梨笑,“劳烦您来这一趟了。” 辛貔摆手,“没事没事。” 他收了脉枕往外走。 边走,心里一哂,无声失笑。到了外面,他收了笑,脚步一转,往陛下此时所在的屋里去。 他走到跟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的道:“陛下,那药中的安神成分确实于连姑娘无碍。” “嗯。” 崔厉淡淡颔首,示意他可以下去了。接着,目光依旧看着手中的东西。 这是他从宗昱带回来的那个箱子里翻出来的,是齐弈曾经走私的帐簿,除此之外,那个箱子里还有少许信件。 崔厉面无表情看着,只这些,就已经足够定齐弈的死罪了。 目光瞄了眼那账本上的铁器数目,嘴角讽然一勾,崔砚曾经为了敛财,竟是连铁器也敢和齐弈一起连通私运域外。 呵。 手指凉凉的捏着手中账本。 入禁廷 第34节 …… 连梨睡得正好,忽然,她觉得身体一空,吓了半死。眼皮猛地一抖,慢慢睁开。 才睁开,身体又一重,重新沾上床榻。 身侧她旁边的位置,这时躺下崔厉的身形,他身上还带着水汽,看着是刚沐浴回来。 连梨的心跳落回原地,是他啊。不过,他忙的这么晚?她望了眼帐外影影绰绰的烛光,忍不住启声,“您才忙完?” “嗯。”沉冽的声音应下,旋即,连梨觉得腰上一重,却是他忽然搭了手臂过来,同时,听到他身形侧向这边的轻微响动,他的鼻息轻轻呼洒。 “怎么醒了。” 这一声淡淡的,但平淡中却有着不难听出的乏意,连梨抬眸看他一眼,她很少见他声音中透出疲惫。 崔厉确实有些乏,处理齐弈那些事,让他想到了曾经。 齐弈曾经是崔砚一党的人,不过他藏的很深,崔砚也一直没在明面上与他交集,他那些兄弟一直都以为他是中立一派,只效忠他那个父皇。 呵,崔厉嘴角扯了下。 若非那回他破釜沉舟去守陵,他也发现不了齐弈和崔砚有勾结。 但,好在也为时不晚。 崔厉闭闭眼,眉眼沉然,周身气息沉淀。 “才睡过,睡得不深,所以才醒。”连梨边答,边在黑暗中继续看他。 他已经闭上了眼。 闭上眼的他,眉目中冷乏的感觉更浓了。 上回他几乎彻夜通宵她也没见他神情如此,这回才是凌晨,他脸上乏色倒是更明显些。 她轻轻凝住呼吸,不想吵他,好让他好好睡一觉。但不想,她以为乏的立马就要睡过去的人,隔上好半晌却忽然又出了声,“还不睡?” 连梨眨巴眨巴眼睛,他没睡着? 正这么想,他的眼睛已经睁开,蒙着一层懒怠,平平静静与她对视。 连梨忍不住说:“您还没睡啊?” 崔厉嗤一下,明明是他先问她,她不答,倒是又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手臂一收,原本只是随意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一圈,收拢了她的腰靠过来,仍是之前那句话,“怎么还不睡。” 目光定定的在看她。 “睡不着。”在这样的距离里,说话时已经与他呼吸相闻。 连梨答完,目光也看他眼睛,“您看着有些乏,是忙累了?快些睡罢,这几日赶路本就舟车劳顿,今日您又忙的晚,别熬累了身子。” 她说时,每一回气息都轻轻呼洒,洒在崔厉的唇角。崔厉懒懒凝她,在她话落之时,手一紧,眼睛慢慢阖了,“嗯。” 但也只是阖上眼,心神仍然清明。 他自然不是因为她这一句就心神如何发暖,觉得妥帖,但也确实是乏,而且躺在这,神思难得放松。 对于她,不知不觉早放松了警惕。 连梨察觉他呼吸渐沉,她闭了眼,慢慢也酝酿睡意。腰上的手臂一直横亘着,但她已经习惯了,睡着后,甚至无意识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两人靠近而眠。 崔厉中途醒了一回。 醒来见她睡得脸颊憨暖,轻轻枕在他肩窝,倒没有把她推下去,而是就这般看她。 看了片刻,目光挪向她的手臂和肩膀。 过了十几天,她的右臂已经不会总是时不时疼了,这会儿侧身抵着肩,还压了一半手臂,倒也没见她梦中喊疼。 最初一疼,他问她,她就和他喊疼,倒是从不忍着不掩着。 手臂挪上她另一半肩膀,让她平躺,别压住血气,明早肩上疼痛加剧。 因他的挪动,连梨无意识动了动,似乎是要醒。崔厉看她一眼,在她肩上拍了一把,“无事,睡你的。” 这一声好像起效了,她虽然还是无意识动一动,倒是没醒。崔厉笑笑,他舒展手脚仰躺,闭目再次沉沉入睡。 今夜他睡得要比昨夜好上许多。 清晨。 连梨醒的比崔厉要早,昨晚她睡得很足。 睁眼望了会儿帐顶,她轻手轻脚爬起,打算下地。可,才到床榻边呢,腰上却一卷,她扑倒进一个胸膛。 男人声音自头顶盖下,声音中睡意残留,“去哪。” 连梨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人温度相触。眼睫轻轻动了动,心想她还是吵醒他了? “打算去洗漱。” “是我吵醒您了?” 崔厉捏捏眉骨,确实是她吵醒了他。 她刚醒其实他就醒了,身边有别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醒。 后来听她轻手轻脚要下榻,手臂一卷,便又把她捞了回来。此时掀开眼眸,第一眼先看了眼她的肩,点了点下巴,问:“肩上如何了?” 他这一问,连梨愣了愣。因为要不是他问起,她都有些快忘了肩上还疼了。 昨日被他抱回来,他后来给她揉的药酒效果好像确实很好。 嘴角弯了弯,“没怎么觉得疼了。您不问,我都快忘了。” “如此。”崔厉点点头,手一收,懒懒枕到脑后,“嗯,那起罢。” 连梨从他胸膛上起来,下榻穿鞋。 刚穿好,余光中他也起了身,旋即,听到他喊应恂叫人打水进来。 连梨想起他还要她装病的事,之后在应恂领人进来时,便捂嘴咳嗽了几声。 掐她是掐不下手了,昨天她往腿上看了看,都差点掐青了,可不敢再掐。 崔厉听她咳,目光看过来。 忽地,嘴角几不可察勾了勾,之后在应恂出去后,示意她过来。 “以后不必在应恂他们跟前装了,在外人跟前装病即可。” 不用再装病了,连梨心里松了一下。刚才她还在想,她这两天估计得成天闷在屋子里呢,现在应该不用了。 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好。” …… 不用在宅子里装病,连梨上午喝过药后就去找了小虎仔。 昨天回来时,这小东西在她脚边叫的怪可怜的,她被崔厉抱到屋中时,还听它在外面低叫,后来被崔厉命护卫抱走了。 她来到护卫们遛它的园子里,弯腰笑着拍了拍手。 小虎仔耳朵灵敏,老远就听到有脚步声了。这时听来人还特意拍手,虎头扭过来。 见是她,眼睛咻咻一亮,大跑过来,一下子冲向她脚边。 但才冲出一段距离,脖子上一勒,又只得生生刹住车,它嗷呜一声,回头冲牵着它的护卫直拱,要他松开铁链。 护卫不敢松,昨日大人说了,这小虎仔还得拴着呢。小虎仔拱了半天见他不松,凶神恶煞龇牙,炸毛瞪他,松还是不松? 护卫眼神坚定,手心攥紧,不松! 小虎仔被惹毛了,嘴巴一张,作出要咬他的架势。连梨这时已经走近,蹲下一笑,摸摸它的虎头,“你还没改脾气呢?真咬了人,大人要罚你了。” 小虎仔牙一收,它本也没想咬人,而且这护卫时常遛它喂它,它也不会咬他。虎头往后一仰,一个屁股墩坐下,顺势用脑袋一下一下蹭她的脚脖子。 同时,鼻子还不断的嗅,试图闻闻她身上的伤好了没。 连梨被它蹭的笑了笑,挠挠它脑门,“我好了,身上已经不疼了。昨天谢谢你。” 小虎仔还是拱,呜呜的蹭蹭她的脚,接着还往她手边拱。 连梨笑意不断。 摸了它一会儿,她看向护卫,“我来遛罢?” 护卫不敢拒绝,恭敬把手中的铁链绳给她。 连梨接过,轻轻挠挠小东西肚子,“走,我带你遛遛。” 顺带她自己也走走。 小虎仔抖抖毛爬起来,哒哒哒往前跑,连梨跟上。 遛了它大半个上午,连梨脸颊红扑扑,身上冒汗。她笑吟吟推了推蹭着她的腿还想她带着它跑的小东西,气喘吁吁,“不行,走不动了,我歇歇。” 小虎仔贴着她的腿一个劲的蹭。 连梨声音低笑,往旁边退开,还把铁链还给护卫。小虎仔嗷一声,几步扑来。 连梨哈哈而笑,退远几步。 但她忘了身后此时就有假山呢,被它逗的直乐,不防胳膊肘一撞,杵上了一块石头。 她嘶唔一声,连忙站定,不敢再退了。眉毛蹙起了,嘶气揉一把手肘。 揉了一会儿,低头别一别小虎仔,嘟囔,“真不能与你玩了。” 小虎仔见她好像疼了,终于没再继续拱她,只虎脑袋昂着,毛绒绒奶呼呼。 连梨看得心痒痒,蹲下来忍不住又挠了挠它。 不过也只挠了一会儿,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晒了,她在这外面待不太住。 “好了,我要回了。” 小虎仔咬住她衣袖。 连梨笑了笑,把袖子从它口中扯出来,拍拍它脑门,往回走。途中经过莲花池子,见里面的莲蓬鲜鲜嫩嫩,忍不住摘了一棒,打算回去吃。 她家那边夏日也有莲蓬,那种刚长出来的莲蓬最是脆甜鲜绿,连苦芯都是甜的。 入禁廷 第35节 走了一会儿,已经走出拱门,她顺着游廊继续往回走,但这时,身后突然来了一道声音,“前面的侍女,去拿壶茶来。” 连梨顿住,回头看。一回头,就见一男子身形高健,肩膀挺拔,一身英武之气。 他的目光是看着她,很显然,他是在叫她。 邵烈的确是在叫她。 这府里的婢女很少,这边除了她更没别的婢女,除了她,他还能是叫谁。 “快些。对了,再一并拿些糕点来。”说完,已经径自又从原地消失,转弯去了另一边的临水楼台。 连梨愣在原地,但想了想刚刚那人的衣着,又听他理直气壮的口气,心知他应该是与崔厉相识的,既与崔厉相识,她倒是不好得罪了。 于是默默换了个方向,去要茶水。 片刻后,她捧着一壶茶和两碟糕点回来。 这点重量她拿的轻轻松松,并不重。 跟着记忆找了找刚刚那人离开的方向,她沿着小道一路过去。 …… 亭子里,邵烈大剌剌坐着,执棋落下一颗白子,“大人,抄没的银两已经封库,即日便可押送回京。” 想到宗昱连夜又翻出来的几十万两雪花银,邵烈忍不住一哼,“齐弈这是从错了行啊。” 崔厉落下一黑子,渐渐逼近散落一片的白棋。 “不然,你以为崔砚为何要让他走私?”若非暴利,又怎能值当曾经的他冒风险。 邵烈一嗤,“也是。” “可惜齐弈终究是个墙头草。” 当然,若非他及时倒戈,齐弈也活不到如今。当初齐弈在崔砚死去,发现陛下登基已成定局后,竟是毫无预兆忽然就倒戈,自此在朝廷上力挺陛下登基。 也是因此,陛下即位后才没有立即动他。 而是到如今师出有名,在收集齐了罪证,给他按上谋篡之罪后,才顺理成章处理了齐弈。 崔厉面色淡淡,又落下一子。 邵烈紧跟其后,也落一子,“齐弈党羽估计不日就要得到消息,大人,朝中恐会有人为他求情。” 崔厉:“他们不会的。” 若是此时是在京中,由御史挑头揭发齐弈罪名,或许还会有人出来说项几句,略尽情分保齐弈。 可现在齐弈犯的是谋杀之罪,又已经被他下令捉拿,更是铁证如山表明齐家还私贩铁器,如此情况下,他们只会想法子自保,不会说情。 当然若是真有也无妨,他正好顺藤摸瓜再查一查。 邵烈听陛下这般说,一想,也是。 他咧嘴笑一笑,心想倒是他高看那些人了。齐弈落难,如今他们只会避之不及。 清脆一声,他又落下一子,旋即笑道:“大人,这局许是我要赢了!” 崔厉轻笑,淡定继续落子。 不过一子才落,眼神凝了凝,手指顿住,心思从棋局上离开,盯着一个方向看。而他盯的方向,连梨正与应恂说话。 邵烈见陛下眼神从棋局上挪开,不禁回头也看了看,待瞧见陛下看得方向正是他之前喊去拿茶的侍女,手一抬,朝那边说话,“应恂,是我叫她去拿的茶和点心,不必拦。” 听到他这一声的应恂:“……” 眉心忍不住跳了跳,嘴角更是抽搐,这位将军以为连梨是婢女?而且,还真是他叫连梨去拿的茶? 最开始突然看她捧着茶和点心出现他视线中,他还以为她是打听到陛下所在,特意过来的…… 结果后来一问,不是。 嘴角失笑,他回头看向陛下,等陛下的意思。 崔厉手指轻敲棋盘,“过来。” 应恂领命,放连梨过去。 邵烈嘴巴歪了歪,好他个应恂,偏要等陛下发话了才肯让路。手痒痒,有点想揍他。 应恂打一个喷嚏,心说谁说他坏话呢。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邵烈见连梨放下茶盘,摆手挥她下去。 连梨还没动作,崔厉先嗤了一声,他随手捡了颗棋篓里的白子,已经冲他肩上砸过去。 邵烈被砸的一懵,陛下什么意思。 崔厉:“从哪叫的连梨送茶?” 他是知道他之前出去叫过茶水的,那时他也没阻止他。只是没想到最后来送茶的人会是连梨,嘴角不由得扯了下,手指一动,一颗棋子又砸过去。 邵烈这回躲开了。 他心中诧异,陛下竟然能叫出侍女名字? 忍不住多看了连梨几眼,她什么来头。 崔厉啧一声,不悦,“聋了?” 邵烈坐正,他咳一声,“臣随便看见个背影就把这婢女叫住了。” 崔厉面无表情,“谁和你说得她是婢女?” 邵烈更惊了,微挑了眉,不是婢女? 表情微妙起来,到了如此地步,也品尝出几分滋味了。这栋宅子里婢女少的可怜,他撞上的这个还不是婢女……邵烈联想到陛下最初发难齐家的理由,所以,齐家小辈伤了他身边人,并不是杜撰出来的? 至于这个身边人……邵烈看两眼她的衣裳,这一看,讪笑起来。 刚刚没注意瞧,只逮着个装束是女子模样的,便把她当做婢女了。这一细看,她身上衣裳虽素,但料子都是极不错的。 摸鼻讪讪,团手致歉,“是臣看拙了眼。” 崔厉又看连梨,点一点下颌,让她坐下。 连梨在他身边落座。 才坐,听他懒散的说:“替我收棋。” 连梨看一眼他跟前的棋子,笑着慢慢捡回棋篓子。 邵烈看得稀罕。 陛下倒也会让别人替他捡棋,正看着,忽然听到一句,“这局你输了。” 邵烈眼神收回,赶紧看棋局,怎么他就突然输了呢。崔厉点了点棋盘局势,让他自己看。 邵烈:“……”果真,白子已经危机四伏,不出十子,白棋必败。 不过他觉得他还能扭转扭转,“大人,我看不一定。” 崔厉嗤的笑一下,行,让他死心个彻底。 片刻后,邵烈心服口服,他看着无路可退的白子,叹气,“臣的棋艺还待精进。” “嗯,确实。”崔厉淡淡道。 邵烈歪了下嘴,陛下倒是嘴不饶人,别是嫌他在这碍着眼了罢?他自斟自饮倒了一杯茶,牛饮而下。 饮完,执壶冲陛下问:“大人,您喝不喝?” 崔厉:“不喝。你下去罢,昨夜收上来的东西再叫人清点一遍。” 邵烈点点头,退下。 待走远了,回头看了看,便见才说不喝的陛下,这会儿在那女子倒下一杯茶后,不知为何却饮了起来。 邵烈挑眉。 崔厉确实没想喝茶,但邵烈走后见她口渴之下也如邵烈刚刚一般牛饮一杯,眉心一皱,掀唇嗤,“牛嚼牡丹,能喝出什么滋味?” 连梨喝的嘴巴微鼓,闻言咽下口中茶水,变得秀气起来。慢品一口,示意他看,如此? 崔厉一笑,拽了她手腕过来,手指捏上她两腮,倒还不如刚刚看的得劲。 连梨嘴巴弯弯,已经在这个姿势中不受控制歪至他手臂上,她索性完全倚着他,轻笑,“您觉得还是之前瞧的更自在不是?” 崔厉轻哼一声,手指用力,她两腮软肉在他手指下更加软绵绵。 连梨笑着躲一躲,抓下他的手。 崔厉哼声,“胆肥。” 话刚轻斥,手掌拍一把她的腰,点了下颌,“与我也倒一杯。” “好。”笑盈盈的一声女音。 连梨倒一杯清茶,递给他。 崔厉举杯轻抿一口,慢条斯理。 连梨好整以暇看他饮茶,见他分明只是简简单单拿杯啜饮而已,可看着就是莫名赏心悦目。 笑了笑,心想倒也难怪他刚刚说她牛嚼牡丹了。 崔厉饮完一杯,放下茶盏。 “您还喝不喝?”连梨手指执上茶壶。 崔厉没说喝不喝,倒是长腿松展的伸了伸,目光望来,“这壶茶是你泡的?” 连梨点头。 崔厉挑眉,嘴角掀了下。 连梨有种他又要说她的预感。 果然,听得他一声轻嗤,眼神轻飘飘斜扫过来,淡淡睨着,“我那上好的碧螺春,你倒是一壶沸水就给我囫囵浇透了。” “也亏得邵烈本就是个牛饮的,要是换个舌头尖的,真把你当了丫鬟,你就等着挨罚罢。” 话落,他的轻嗤声更重,手指笃的敲了一下石头桌面,又把她拽来,“你这粗手粗脚的,要不是恰好邵烈又与我在一处,回头别等再回屋,已经被打了好几大板子。” 连梨:“……” 入禁廷 第36节 得,把她损的没边了。 嘴角歪了下,低哼一声,便要从他怀中起来。 其实也听出他虽在损她,但顶多是揶揄而已。 所以嘴角边虽有几分不乐意,倒是丁点没觉得恼。 崔厉哼笑,手指一重,拽着她手腕扯近,“做得不好,还说也说不得了?” 连梨哼笑:“您嫌弃,那我不在跟前讨您眼嫌,这还不成?” 说着,莞尔从他身边起来。 崔厉笑一下,拽着她的手没松。 手指用力,在她手腕上压了几下。 连梨躲着笑。 躲闪间,身体已不小心又往他怀中歪了几分,她脸颊笑得红扑扑。 怀中她的身体绵软,她笑意弯弯的模样则映在眼中,崔厉笑笑,手臂一拢,便要把她又往怀中收紧。 但这时,觉得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咯着,小小的圆圆的,似乎是珠子。 眉峰挑了下,笑睨着她:“身上带的什么珠子?” 手指攥上那东西,指腹摩挲了几下。 这一摸,觉得手感又不太像珠子,崔厉摊开手掌要看。 也正是手指曲伸开时,见她目光也往他手中看去,“是不是嫩莲子?我之前在荷花池子里摘了些,去拿茶时便揣在了袖中。” 说着,连梨捧着他指骨修长的手探头看。 他的手指已经完全伸开了,果然,掌心中一颗嫩绿的小莲子躺着。 嘴角弯了弯,心想还真是,她抬起眼眸,便想问他吃不吃?她之前尝了,嫩嫩的甜甜的,莲衣都不用剥,一口咬下就是一股清甜味。 但视线中,却见他不知何时忽然沉了脸。 她的手掌也猛地被他一甩,同时身形已从他怀中被蓦然推开,她的背碰到了硬硬的桌角。 连梨有些愣,嘴角也渐渐僵住。她懵然的看着他,怎么了? 他的脸色怎么突然就变了。 崔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挥落了身上那些莲子,他一扬衣摆,沉着脸高声喊应恂。 “叫辛貔!” 手掌曲了曲,一股莫名的痒意已经爬上掌心,崔厉绷着脸,神色越来越冷。 应恂听到陛下这一声,心头一耸。陛下的声音听着不大好,出事了? 他立即回头看,扭头便见陛下冷冷绷着脸立于一边,眸光冷硬的盯着地上一角,眉头深拧。而几步外,连梨坐在先前那个位置,身形似乎僵硬。 应恂暗暗看了眼连梨,看着不像是她受伤了啊,那陛下怎的让他叫辛貔? 但接着,他知道原因了,目光顺着陛下的视线往地上一看,瞥见那些嫩青的莲子时,应恂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谁把莲子带到陛下跟前的! 眉头一皱,就眼风不悦的扫了眼连梨。之后,他脚步迈的前所未有的快,恨不得直接飞奔去把辛貔带来。 连梨在应恂的脚步匆忙远去后,回过神来。 她心神仍然僵,因为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脸色就变得这样利。呼吸深了深,她抬目看向他,只见他脸色一直冷着,眉头紧锁,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连梨眉心不自觉也跟着蹙了蹙,而余光中,见他手指好像动了动。 连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注意到他的手背好像起了些红点,不明显,但她此时离得他才几步远,倒是不难看清。 连梨皱眉深思,他的手怎么起红点了?她记得之前是没有的。 “大人……”开口想问一问,不过这一声才出口,便见他沉着眉,掀眸冷冷看她。连梨的声音一瞬哑住,突然像被掐住喉咙一样出不了口。 他看她的这一眼太冷厉了,盯着她的眼神紧紧拧着。 崔厉手心痒的厉害,胸口,更是一种忽然莫名的恶心感,这些都是从碰到那些莲子时才突然出现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知道他碰不得莲子这种东西后,他的身边从来都不会再出现这些东西的影子。 可今天,竟然毫无预兆摸了那东西……崔厉嘴角绷着,一股怒气在心口翻涌。尤其喉中那种恶心感又冒起来时,拳头捏了捏,恨不得撕碎什么。 但拧了拧眉,最终忍住,什么也没说。 一盏茶后,崔厉勉强压着怒火,看一眼连梨,“去看看,辛貔到哪了。” 连梨默默抿唇,“好。” 不过她还没起身呢,就见视线中应恂已经拽着辛貔飞快而来。 她的身形便又没动,只看着他们短短瞬间已经跑到跟前的身影。 应恂把辛貔往陛下跟前一推,话中全是催促,“快,给大人看看!” 辛貔不用他说已经麻利的忙活起来。 他看一眼地上散落的莲子,应恂又事前和他说了原因,此时哪里敢慢。 他是知道殿下碰不得莲子的,曾经严重时,甚至昏迷过半日。 迅速给陛下诊脉看脉,诊完,心里松一口气,不过也仅仅只是一口而已,心还是吊着,声音极低的问:“大人,您可吃了那东西?” 崔厉声音凉凉,“没,只是碰到在掌心里摸了摸。” 辛貔长舒一口气,没吃便好没吃便好。只是碰着了的话,那顶多起些红点,不是大事。 他赶紧拿出箱子里的药瓶,“您先吃一粒,晚些视情况而定再看看要不要吃第二粒。” 崔厉:“嗯。” 连梨在旁边看着。 眼角余光又看一眼崔厉的手背,她觉得她好像猜出原因了。 也因为猜出了,心中倒是有些愧疚起来。原来他碰不得莲子,难怪,他刚刚的表情突然就沉了,那时看她的表情又那样冷。 她碰到了他的忌讳。 李伯宗也有个同样的毛病,那就是吃不得莲子。他一吃身上就会起红点,浑身疼痒难耐。 他的情况好像比李伯宗还要严重些,只是碰上了就手背起红,李伯宗要入了口才会身上泛红。 连梨自觉这事是她的错,看着崔厉,她抿了抿唇,“您碰不得莲子是不是?我以后不会再往您跟前拿那东西了。” 她这话是真心的,她知道不能碰那东西的人碰着了会有多难受,此后绝不会再把那东西拿到他跟前。但不知为何,她这一句话才出口,便见他眼神更沉了,而应恂和辛貔,脸色都是一变,目光唰地一下变得如刀锋一样利。 神色中,隐隐不善。 他们目中的郑重和审视比崔厉要浓上许多许多。 连梨心头一绷,捏紧了手心。 应恂浓眉锋利的皱着,目光盯着她。她怎么猜出陛下碰不得莲子的?刚刚辛貔一切话都说的极小声,仅仅他和陛下两人能听清而已,按理她不该知道。 这事是陛下隐秘,从发现陛下吃多了这东西会严重到昏迷的地步后,自此这事就被他们瞒的死死的,也只他,陛下,和辛貔三人知晓根底而已。 而现在,她突然知道了。 应恂盯着她,目光移也不移,这不是好事。 要是她把这事透露出去被别的人知道了…… 第27章 应恂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 眉心就已经瞬间皱成了死结。 他可不信她会严严实实守着这个秘密,陛下的这个弱点不能再被任何人知道,这世间, 秘密从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这件事一旦不小心泄露了,绝对会被有心人给利用…… 应恂指骨捏了捏,心中忽然冒出煞气。他冷冷看着连梨,忽地目光又扭回, 看向陛下,眼神中无声询问。 连梨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直往她脖子上冒, 接着直接侵入她心神。应恂刚刚的那一眼, 让她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手心紧了紧,连梨口干舌燥, 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应恂为何突然一改往日和善面貌,变得如此煞气冲冲, 看着她的眼神又一直不对劲,她却还一脑门的雾水。 她想不明白情形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脑袋里杂乱至极,纷乱理着头绪间,她只隐隐约约知道是自她说了那句话后,他的眼神才突然扫过来,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眼中就全是防备, 辛貔虽比他好些, 但他看她时, 到现在都仍然是皱着眉的。 连梨不懂,不懂她那句话又犯了崔厉的什么忌讳。 她咽了咽有些僵涩的喉咙, 强行镇定,目光朝崔厉看去。她知道,现在最终会怎么样,决定权在他手上。 崔厉黑沉的眼瞳对上她的眼睛,她眼中有不解,有害怕,还有期冀。 但她知道了他碰不得莲子的事……这事他一直都是瞒着的,除了应恂和辛貔,甚至霍谡他们都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猜着了他碰不得那东西,且还猜中了。 明明刚刚他除了挥落那些莲子,别的什么举动也没有,连想把它们踢远些眼不见为净也强行忍住了。 那时之所以忍着就是不想让她看出异常,可她现在猜着了。从此以后,他身边多了一个不是他亲信的人,知道了他这个弱点。 这不是好事。 崔厉也知道应恂考虑的没错,她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太短了,以常理度之,她不可信。 很可能哪天她的口风不紧,又或者被人利用,就把他这事给泄露了出去。 到时要是别人再想尽法子收买他身边的侍女或护卫,把那东西想方设法掺尽他的吃食里…… 崔厉沉沉皱着眉,脸色不好看。 应恂见状,口中嗫嚅,无声用唇语表示,“大人,那臣……” 崔厉的脸更沉了。 入禁廷 第37节 他心中烦躁,还有极其浓郁的不快。 这股不快也不知道是对着连梨,亦或是对着应恂,又或者是对着此时竟然迟疑了的自己。 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最初把她带在身边也只是因为她胆子大,她又正正好碰上他想设计擒崔冶那个节点。 如此,按理说处理便处理了,不过萍水相逢的一个女人罢了。 虽然,她好像挺合他的意,可这世间女子何其多,这一点点的心思,过些日子也就湮灭了。 相比起来,自然还是他的安全更重要。他碰不得莲子的事,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很好分出轻重的一件事,但崔厉此时却迟迟未有表示,眉心不自觉又皱了一分。 应恂看陛下竟然一时没发话,神情有些默然。而心里,则忍不住想。这么一件小事,陛下竟然没马上发话?这个女子,难道还真得了陛下几分眼? 此时在如此机密之下,陛下竟然没有马上让他处理了她。 应恂皱眉,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当下,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陛下心软,恐不想这么就让连梨没了。可连梨,是否又当的起陛下信任?要是她哪日真把事情透露出去……那陛下在吃食上便要更防备了。 从前便得再三试过毒才能入口,经此之后,那便是无时无刻都得警惕了。 嘴巴张了张,应恂想劝,劝陛下还是以自身安危为重。 眼神中忧心,他看着陛下唇语嗫嚅:大人,三思。 连梨在长久的沉默下手心发凉,脚上也发凉。她生平头一回知道了煎熬的滋味,神思发散,嘴角苦涩,连梨觉得时间好像突然变得格外的漫长。 要是早知道说出那句话会让他们是如此反应,她那时一定把嘴巴封紧,宁可装哑巴。 嘴角抿了抿,神情有些苦。 这时,看到崔厉的眼神从应恂身上移开了,神色不定的看她。 眼睛里沉凝,黑暗无边无际。 连梨抿了抿干涩的唇,眼睛一眨不眨对着他的。 崔厉沉沉望了她片刻,终于,嘴角轻掀,要发话了。 却是这时,忽然一道声音打破沉默,“大人,霍大人往这边来了。” 话到嘴边的声音止住,崔厉嘴角一凝,示意辛貔先把地上的莲子捡起来。 继而,眼睛深深望一眼连梨,“过来。” 连梨听到这一声,僵硬着腿脚就要过来,不是她故意的,也不是心有踌躇,她的腿是实实在在的僵了,因为之前过于紧张,又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这时难免僵顿一些。 崔厉看她走得这样僵硬,声音似乎不悦,“快些。” 霍谡那边要过来了。 他碰不得莲子的事已经多了一个她知道,不能破例又让一个人知道。 连梨勉强将步子迈的大些。 步子一大,脚上便有些踉跄,到他跟前时差点撞倒。 崔厉拽着她的手掌一拉,坐下,正好让她衣服上的广袖遮住他的手背。 他穿的是窄袖衣裳,遮不住手掌。 应恂看陛下拉着连梨衣袖遮挡,默默和辛貔一起捡了莲子,静静立在一边。 连梨被崔厉攥住,身体不受控制又变回了第一回 随他回宅子里的情形,难以避免僵木。 崔厉感觉到了,心情莫名不快。握着她的手掌一掐,沉沉看她。 连梨深呼几口气,想让自己放松。 可……她控制不住啊。刚刚的情形只要一想起,就让她后脊骨发凉,他虽对于应恂想要处置她的暗示迟疑了,也久久沉凝似乎没有立刻下决定。 可她怕他过会儿忽然又改了主意…… 连梨欲哭无泪。 崔厉瞧她竟然还僵着,更不悦了,他还没让应恂把她怎么样呢。盯着她,手掌又是用力一握。 连梨嘶一声,暗暗瞄他,他不让应恂下手,要自己下手了不成?疼死她了。 一手的骨头。 崔厉看到她的眼神,嗤着哼了一声。 这么会儿功夫,霍谡也走到跟前了,“大人,柴县令那边请见。” 崔厉不耐烦,“不见。” 霍谡心想这在意料之中,陛下现在哪有那个功夫见人。他点点头,又把手中一卷册子递过去,“这是齐勇他们交代的东西。” 崔厉眼神这才分了一半过来,接过,单手打开扫了几眼。 点头肯定,“做得不错。” 霍谡笑笑。 崔厉:“还有别的事?” “没了。”他摇头。 “嗯,那你先下去罢,回去好好歇歇,昨夜你忙的晚。” 霍谡作揖笑道:“是,大人。” 他转身往后退,走远了,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忍不住挑了好几下眉,他禀事时,陛下没有让连梨回避。 陛下已经对她宠爱到如此地步了? …… 霍谡走远后,应恂看了眼陛下仍然抓着连梨的手,心中有种直觉,或许,陛下真的不会处置她了。 可……应恂不放心,他是真不信任连梨。 担忧的看向陛下。 崔厉看到了他的眼神,面对霍谡时的平静脸色已经变成又沉了眉的凝色。 “这事……便先如此。” 应恂:“……” 心想果然。 “大人……”忍不住想劝一劝,如此风险,真到出事的时候,往后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崔厉捏着连梨的手不知不觉又紧了许多,甚至,力道比之前连梨觉得痛的那一次还要重。 连梨默默咬牙承受着,不让自己冒出声。 崔厉目光看向连梨,沉默几息,淡淡道:“如我说的,便先如此。” 至于要是她真泄露了出去……崔厉嘴角一绷,目光突的尖利了一分,像是要扎进连梨的眼睛里。 若是她真敢把他这事泄露出去,第一时间,他会让她后悔的。 他身边容不得背叛他的人,无论,他是什么人。 应恂心里叹气,陛下意已决。 既如此,以后只得对连梨多加警惕些。 “是。” 辛貔也是同样,“是。” “你们先下去罢,到走廊那守着。” “属下遵命。” 崔厉等他们走远了,目光深着睨连梨,而握着她的手早已经松了。 连梨手心几乎已经被握出了汗,她摸摸手指,平复劫后余生的感觉。 崔厉盯着她,嘴角冷淡,“今日的事,你若是说出去……” 连梨苦笑,她哪敢说? 他手底下这么多人,还随随便便一个都是好手。 保证:“大人,我一定谁也不说。” 想了想,又轻声道:“以后谁若是往您跟前拿莲子,我帮您掩着。” 崔厉表情好些了。 朝她伸手,“嗯,过来。” 连梨搭上他的手。 才搭上去,听得他声音略讽略刺,“手指颤什么?” 连梨心闷,他说她手指颤什么?吓得啊。刚刚应恂那个架势,这亭子里的沉默……劫后余生后手指控制不住的紧张,因而细微发颤。 “说话。” 连梨咬牙壮胆,轻声,“吓得。” 崔厉心想她倒是实诚。 嘴角浅勾了一下,又平复,拉着她一把过来,“知道怕,以后就把这事烂在肚肠里,明白了?” 连梨点头。 崔厉满意了。 这之后,亭中许久无话。 崔厉又不满了,“你哑巴了?” 连梨:“……” 他要她说什么?她都悔死了之前说了那一句话,现在哪还敢随便挑话头。 入禁廷 第38节 第28章 默默望着他, 连梨张了张嘴,还是无言。 崔厉眼神沉了,嗤的扯一下嘴角, 凉着睨她,“平时驳我的劲呢?” 这时倒真成哑巴了? 连梨眼睛眨一下,“……也没驳过你几回。” 崔厉:“呵。” 手指痒痒,也不知是不满她现在的态度觉得她欠揍,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因为碰过莲子此时才会觉得手背红痒。 心里琢磨不清, 只掌心无意识动了动,沉着脸, 抬手便在她手上重重压了下, 冷着声音瞥她,“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再往袖子里乱揣东西!今日的罚且先记着!” 连梨:……所以只是记着,以后还要罚…… 难以避免苦了脸。 但, 好在他这语气不算太冷,总归没有先前那种让她冷如冰窖浑身都要僵硬的感觉, 便也默默哦了一声,“好。” 崔厉目光冷飕飕,淡哼了一下,“不情不愿的。” 连梨沉然,半晌, 抬眸轻声说:“我要是欢天喜地的,您也不信呐……” 谁挨罚还能心甘情愿的? 这一句, 得到男人一声冷哼, 她看到他手指捻了捻, 也不知是想又罚她,还是仅仅因为那莲子惹得他手再次痒了起来。 眼神多瞄了瞄, 连梨的手指伸过去,慢慢碰上他的手指,同时,看着他问:“大人,您的手还痒不痒?” 崔厉的手指有一瞬僵直,但也只有一瞬,他凉凉看她一眼,不答反讽,“你说呢?” 连梨知道了。 “我给您挠挠?” “挠得我越来越痒?”他呵了一下。 连梨:“……”也是,那还是算了。 可才这般想,却见他手掌抓着她的手一压,把她的指尖按在了掌心里,贴在他的膝上。 连梨下意识动了动指尖 ,刚动,被他用力一按,眉眼不悦,“哪来那么多小动作,老实些。” “哦……”哦完,却是笑了笑,到这时,之前心里的僵怕已经减轻了许多许多。 自应恂退下去后,他和她说话的语气虽一直都不算好,可之前颤颤害怕的心思,莫名踏实了。 嘴角弯弯,连梨身上也渐渐放松许多。 崔厉感受着她终于放松下来的身体,轻哼了一声。另一只手突然抬起,在她腮边掐了记。 连梨一疼,轻轻唔了声。 皱眉看他。 崔厉淡淡看着她皱了的眉,“害得我又痒又难受,先罚你这一记。” “……行。”连梨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叹着。 崔厉嘴角弯了弯,脸上放晴。 连梨看着他,慢慢地也笑了笑。 崔厉心想她倒是也还算缓的快,放松的往后靠,同时,摁着她的那只手松了松,只浅浅压着她的手背。 连梨见状,放松的也往椅背上靠。但才靠上去,她眉心一皱,又忽地坐直了身子。 嘴巴轻轻嘶了一下。 崔厉把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嘴角一声凉,似笑非笑,“怎么,椅背上有针扎你不成?” 没有针,但她觉得她背上或许长了“针”……连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被他推的那一下,在石桌上好像撞的有点厉害,当时她没觉得怎么疼,刚刚那一块恰好碰上了椅背,才让她回神发现背上有点不舒服。 眉间蹙着,眼睛望着他,略努了嘴,“是背上疼。” 崔厉看一眼她的背,眉心忽然一沉,也想到了之前刚发现手心的东西是莲子时,那一刻的反应。 他把她从怀中推了出去。 他对莲子那东西实在是厌恶,当时他脸色就变了,没有掩饰的难看。 但那时第一时间虽是狂滔而起的不悦与冷怒,可他手上却是压了力的,推她出去的力道,并不算太重。 崔厉拧了眉,看着她已经微微沉了眼,那么轻轻的一撞,她还真伤着了? 眼风扫到她背上,忽地手一伸,拉她过来,手掌精准摸到她之前撞到的那处。 连梨直接被他拉的撞进他怀中,且下巴才碰上他的胸膛,便察觉到背上已经覆上男人手掌,下意识的,不知哪来的胆子,声音快过反应,已经先从他怀中呢喃出声,“您轻着些。” 崔厉淡淡瞄一眼她的发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因为他的手掌仍然是之前的力道,来回在她后背几处碰了碰,“这里?” 连梨贴着他的肩头点头,“嗯。” “有点酸疼。”这一声轻轻有些哑。 崔厉嗤一声,像是讽她,“细皮嫩肉。” 手上这时却已经轻了力道。 “回头让辛貔找罐药,让你那婢女给你擦擦。” 连梨抿唇,笑一笑,“嗯,好。” 之后似乎是突然想起,慢慢又加一句,“谢谢大人。” 崔厉笑一声,睨了眼她头顶。 这时,手掌也不知为何仍放在她背上,“没在心里记恨我?” 之前她吓得发白的脸色,还有向他走来时僵木的身体,他都没忘。 连梨:“没有。” “只是吓着了。”这一声格外的轻。 崔厉原本心想这一声没有倒是一点都不可信,但她后面那句,以及轻的发飘的语气,让他脸色沉默了一瞬。 眼底黑浓,静静垂看着她靠在他肩上的发顶。 不知看了多久,他淡淡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从上往下传到她耳里。 这一声后,两人俱是无言,亭子里再次静悄悄。 连梨便这么倚着他,奇异的,竟然有种安宁的感觉。心里升腾起这个念头时,脸上空了那么一息,旋即失声哂笑。才经了生死关头,在他身边竟还觉出安宁的感觉了。 很冲突的感觉,但细想,好像又不是太突兀。她不算太蠢,从刚才应恂他们的反应也不难明白,他碰不得莲子这件事,是真的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当知道被别人发现时,他们第一个念头是要解决了她以绝后患,但崔厉……他最终没有处置她。 连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抿了抿唇,下颌轻轻缩进他肩头,只轻声道:“大人,您这事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 “我保证。”女人的声音很轻,却郑重。 连梨很珍惜她自己这条命,也从没打算过不识相的用这条命去挑战他们的底线,所以这件事她真的不会和任何人说,她会死死守在心里。 崔厉手掌顿了一下,几息之后,依旧是一声沉杂而低哑的嗯字。 连梨笑了笑。 …… 连梨回到了屋里。 他那一声嗯之后,没多久她就看见应恂又回来了,是有事。 连梨也就先回来了。 寰叶见她回来,笑道:“姑娘,您回了?” 连梨:“嗯。” 寰叶:“那您饿不饿?奴现在去拿膳来?” 连梨看了眼天色,好像是快到正午了。 “好,你去拿吧。” “哎!” 但还没等寰叶出去呢,辛貔先派了个护卫过来,来送药。 寰叶便先把药拿进来,“姑娘,辛大夫说这药消肿止疼,让您一天涂三次,过几日背上也就没痕迹不会觉得疼了。” 连梨接过药点点头,“我知道了。” 眼睛凝着它,有些怔,倒没想到辛貔的药来的这般快……她也才刚回来坐下没多久啊。 半晌,回神。 她也没让寰叶给她涂,自己进了内室,照着铜镜摸索着把药抹上。 涂上去凉飕飕的,比上回的膏药好像要更温和些,涂着没觉得疼。 涂完药,寰叶倒是正好把吃食端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她要喝的药。自从上回臂上受了伤,她的药一天都没有断过。 …… 用过膳又吃了药,连梨躺下歇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好像有些久,而且,越睡反而越觉得困,眼皮都觉得跟睁不开一样。 崔厉过来时,她还在睡。 他打发了在一边守着的寰叶,走向床榻。 她是侧着睡得,左臂挨着床榻。 眼睛望了眼她的后背,在榻前坐下,寰叶说她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还不醒。 声音淡淡发出,“起了。” 入禁廷 第39节 连梨听到声音了,她睁了睁眼,还以为是寰叶喊他,看到是他时,倒是有点愣。 崔厉轻哼一下,声音平平,“人都睡傻了?” 连梨:“……没。” 翻个身,起来,曲坐着看他,“您用过午膳了?” 崔厉一声嗤笑,瞥她,“都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你还问我午膳?” 连梨略懵,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她赶紧看一眼更漏,这一看,松了口气。才是半下午呢,哪里有他说得那么晚。 眼神瞄他一下,她朝更漏努一下嘴。 崔厉眼神一掀,淡淡道:“不叫你,可不是要睡到傍晚去?” 连梨嘟囔:“哪有?” 也不继续与他争这个,脑袋往他这边探了探,眼睛看他的手,压低声音,“您的手如何了?可还会痒?” 边说着,细细的手指碰上他的手指,仔细看了看。 崔厉垂看她一眼,淡声:“痒。” 还痒?连梨皱眉,捧着他的手左右再次仔细看,可她瞧他手上的红点已经消了啊。 不过是碰了碰,几个时辰都过去了,他的手竟然还痒?连梨心想他还真是丁点都碰不得那东西,难怪应恂他们对这事瞒的那样紧。 “要不,再叫辛大夫来看看?” 崔厉看一眼她还抓着他手企图找到小红点的模样,挑了下眉,忽然,反手按住她的手,而眼风,却是已经望到了她的背上。 不再提他手上的事,反而道:“背上如何了,掀起来我看看。” 连梨:“……” 她眨眨眼睛,抬眸望他的眼睛。 崔厉眼神低垂,扯一把她的手,“嗯?” 连梨:“……嗯。” 心跳加快了,她挪了下位置,以背对着他,在他看不见的方向时,手心已经紧的有点冒汗。 也不知他仅仅只是要看看她背上的伤,还是还要做别的。 连梨小心把肩头衣裳往下松,到了一处,停住,声音紧的有些哑,“便是这了。” 一片青紫映入眼帘。 崔厉看着青紫的那一块,皱眉。 他没想过,只那么一下,她的背上就直接 青了。 眉心拧着看了一会儿,提着她的衣裳往上扯了下,“嗯。” 连梨也就把衣裳系好,系时,因为自己的多想无声哂笑了下,他真的只是要看看她背上的伤而已。 但这个念头才落,忽觉手肘被人往后一拽,她不受控制往后倒去。心里一震,下意识回头看,这时,嘴角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收。 崔厉倒是只想吓她一吓,最初说看看她背上情况,确实只是想看看她的伤而已,刚刚提起她的衣裳示意她穿好时,也依然没有别的念头,但当她的衣裳才没过肩头时,眼睛一眯,不难猜出她在刚刚那一瞬里肯定会想到别的方面去。 于是,手掌扯上了她的手肘,倒是想看看她一惊一松又再次被惊到的表情,没想到,她嘴角竟是笑着的。 相反的,她眼底确实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出来的震惊。 崔厉眼睛眯了眯,盯着她看。 后来…… 在忽地把她拉过来,又碰上她的唇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手掌不知不觉收紧了,条件反射把她往怀中再搂。而他的唇,在触上她的那一刻便大力的吞允。 他从不知道他还有野蛮的一面,但这时心中一种狂躁的情绪深厚,吻着她无意识中就用了力,狠狠攫取她的呼吸,唇齿扫荡她的口腔。 手掌热的发烫,薄茧粗糙,温度透过她薄薄的里裳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崔厉的呼吸深了深,鼻端有了躁意。 连梨难以避免呜哝了一声,轻轻的,低低的,绵长似羽毛一样。 她肩上微微紧了下,脸颊热的发烫。 从他吻上来的那刻,身上便绷紧,接着,他吻着她的力道前所未有的重,口腔里一种窒息感,呼吸都来不及换,便被他拉扯进彼此唇角紧贴的眩晕里。 神思发麻,腰上被他手掌握着的地方烫得好像要着火。 连梨长呼了一声,心口起伏很大。 突然,她低声又唔了一声。 他咬了她,不知是为何。唇上一种很轻很小的刺疼感,她退开想捂住唇,但他不让,他的手掌不再禁锢在她的腰上,直接整条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背,她整个挨近他怀中。 连梨手脚软的无力,大口呼吸,碰着他再次紧贴过来的唇。 手指无意识中揪紧了他身侧衣裳,拽得用力。 这时他的手掌在她后脑一压,唇与唇之间最后一点空隙被淹没。 他的鼻梁重重靠着她的,两人的额头轻轻擦碰,嘴唇相抵,呼吸度过来,马上又被淹没,短短片刻,连梨已经有缺氧的感觉。 这一场吻很强势,也很芜杂,迷糊间连梨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她低叫一声,吓了一跳,惊魂不定往地上看去。 而地上,在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碎了一地的瓷片。 那罐她涂完随手放在榻边的一小瓶药,刚刚不知怎的被她扫到,摔落床榻成了一地的碎瓷。 连梨心疼,身子一探就想下地再挽救挽救,好歹把还没来的及脏的那些膏药挑出来,省省还能再用。 但这时腰上一紧,她被人往后拉,他的眼眸沉沉不悦低睨着她。 连梨眼皮跳了一跳,旋即,便看他沉着眸把她又搂过去。 连梨赶紧冒出一声,“膏药摔了。” 崔厉很不快,神情黑沉,谁还管那劳什子膏药!她又扫他的兴! 嘴巴一堵,便封住她的唇。 后来,连梨的脸便更红了。 等他的唇终于离了她,她的脸上已经红润似霞,眼中则似秋日波动的水。 连梨心口起伏的看他,崔厉也在看她,背肌绷成一片。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刺亮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很明显,很刺眼,表示着外面正是大白天。 他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慢慢松了她。眼睛沉沉看向别处,吐一口浊气。 连梨自己坐好。 她的脸颊上仍然热。 心口也热,说不出是被躁气惹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没做别的,刚刚只是吻了她而已,但那样的吻,也足够她心跳快的像随时要从喉咙眼冒出来一样。 在他看向别处的这片刻时间,她小小的摸了摸发红的脸颊,轻轻呼一口气。 这口气才到嘴边,便忽地看他扭头又看来,连梨屏息,他还要来? 崔厉嘴角扯了扯,抬手在她额上碰了下。 连梨默默摸一摸额头。 崔厉一笑,这么轻一下,她还能觉得疼不成? 确实不疼,连梨只是条件反射想摸一摸。摸完也笑了笑,看他一眼,之后,她挪下榻打算把地上那些膏药拾掇拾掇。 崔厉挑眉,眼神懒懒看她的动作。 可看她竟然直接拿手去捡那些碎瓷,眼神变了,大步一来,拉开她的手,眼神沉沉,“要等把手戳烂了,才知道疼?” 连梨被他拉开的时候懵了一下。 不过听到他后面这句,明白他只是好心而已。 她笑一笑,“我很小心的,不会被瓷片扎到。” 说着,打算先挑那些大瓷片。 从前家里不小心摔了碗砸了碟什么的,都是这样收拾的,她从来没伤过。 崔厉的脸沉了,他冷着表情,心想他等着她被扎的血流不止的时候哭哭啼啼,到时别在他跟前委屈喊疼。 但,在她捡了几块大瓷片,还真打算去碰那些小瓷片时,眼中极不悦。 冷冷呵了声,拽着她手起来,眼神凉凉的盯着她。接着,扬声直接喊寰叶。 寰叶听到声音连忙跑进来,一进来,便见大人冷沉的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好的朝地上一指,“收拾了。” 平淡无起伏的一句命令。 寰叶:“是,大人!” 连梨看崔厉。 崔厉没好脸色,待寰叶用东西把地上收拾干净了,手一松,大步出去。 连梨哪里不知道他是不快了。 几步追来,拉上他手腕。 崔厉瞥她,“松开。” 连梨:“您别气,我是真觉着不会伤着才碰它们的,我也怕疼的。” 崔厉敛眸,睨着她。 半晌,讽声,“谁说我是因为这事气的?” “你手扎成稀巴烂才好,最好再喝一个月的药。”越说声音越淡。 连梨:“……嗯,不是。那您不气了?” 入禁廷 第40节 仰脸笑着望他,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 崔厉哼声,手一抬,就要给她一个暴栗。 连梨看他这架势,心头有点耸,但想了想,硬撑着没躲。 他刚刚好心,却以为被她当成了驴肝肺,生气也是自然。只努嘴小小声,眼睛瞄他,“您轻点啊,弹完了可不能还气的。” 崔厉扯一下唇。 手依然往下落,但在快要碰到她额上时,却是突然一收,只冷着表情,“先记着。” 连梨展颜,笑意弯弯。 崔厉凉凉看一眼她的笑,被她抓着的那只手腕收回来,出了她的屋子。 连梨还是笑,她知道,至少这事他是不计较了。 第29章 崔厉从连梨房里出来后, 去了书房。他坐下,打算看看应恂又递来的一本东西。 才翻一页,忽地, 手一顿,抬眼看了眼应恂,“让人去辛貔那,让他再送瓶膏药去连梨房里。” 应恂眼睛愣了下,陛下不是已经让辛貔送过了?一天的时间都没过去, 怎又要膏药? 但心里疑惑,也只敛着, 点头道:“好。” …… 辛貔听到应恂派来的护卫说得话, 眼皮跳了跳……他皱了下眉,旋即啧了声,也不遣护卫去送膏药了, 直接自己揣了一瓶就往连梨那去,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后来知道是她不小心摔了, 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 行吧,长叹一口气。 把药瓶递过去,顺带道:“您手腕伸出来,我再给您诊诊脉。” “好。”连梨把手搭在脉枕上。 辛貔仔细诊了,点点头, “一切都好。之后只要伤口不再裂,您的手臂慢慢也就能像从前一样了。” “谢谢辛大夫。” “没事。” 收拾好药箱, 辛貔走了。 走出门口, 摇头笑了笑, 这位倒是对他谨慎了许多,因为早上那出。 但很快, 笑意又收了,脸上恢复常色。当然,若是重来,他还是会和应恂一样的反应,陛下碰不得莲子这事,绝对轻忽不得! 如今……陛下并没想把她处理了,那便也就如此罢,只希望她能当得起陛下的信任。 翌日,一早,崔厉尚在睡中。 昨夜他看收集来的齐家那些东西看得很晚,是直接在书房里睡得。 正睡着,忽听一阵低声,“陛下,门外有人喧闹。” 崔厉眼皮动了动,很慢很慢的,捏了捏眉,一声哑音,“因为什么事。” 只是普通喧闹,应恂直接就会处理了,不会特地来和他说,所以此时外面的情形,一定是需要他定夺的。 “有百姓为亡女申冤,状告……柴县令。” 那天齐弈来这特地造了极大的声势,所以陛下住在这的事,几乎人尽皆知。 这两日每天都有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但他们也只是看看,因为民宅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守着将士,他们不敢靠近。 今天是第一回 ,有人来告御状。 甚至他还自备了棍子,来到守将跟前就忽地跪下,接着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小的刘全,有冤情要告!”这几个字,浑厚而带着哭音。 说完,他忽然提了身边棍子,反手往后背一砸,闷棍声响而重。他久久垂着头,许久之后,肩膀一颤,才抬头看跟前围来的士兵,眼眶中全是红血丝,浑浊的泪水滚下,“小的知道告御状不是小事,小的也愿受罚。小的只求给我亡女一个公道!” 最后一声蓦然拔高,咬牙切齿,他的眼睛瞪的血红。 他是真恨柴兴伏,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他好好一个女儿啊!声音哽咽,狠狠又磕三个响头,额头瞬间红肿,“请陛下,给小民做主!” 士兵们看他如此,便先没有驱赶他,快速来告了应恂。而应恂听他告的是柴兴伏,他下手又对自己这样狠,想了想,便来陛下跟前说了。 “告柴兴伏?因为什么。”崔厉又捏了下眉,扫去眉眼疲惫,坐起来。 应恂:“来人尚未请进来详问缘由,只知他是要为亡女申冤。” “嗯。那去叫李翌来。” “是!” 在李翌赶来前,门外的汉子已经被士兵们先反手剪在背后,带进了屋里。 由应恂问他详情,崔厉坐在最上方,淡淡不语。 刘全见竟然真见到了人,一个激动,眼泪又冒出来了。甚至,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抖,激动的。 他膝行上前,高声,“陛下,小的女儿不能白死,您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 应恂手臂一伸,拦住他。 “且先说,是否有冤情,还待查了才知。”他淡淡道。 刘全勉强平复情绪,把他女儿的事说来。 言辞间,仍有激动。 “柴兴伏就是个畜牲!” “他不是人!” “我女儿才十五啊,而且都已经和人定亲了!他竟然还强行要纳我家小芜!” 说完,眼泪纵横,双手痛苦捂脸,“也怪我,也怪我!” “那回我不该来府城里的,要是没来……” 小芜也不会被那畜牲撞见,继而强行要纳。 那时婚期将近,同乡里又正好有三五个人要结伴一起来府城卖东西,府城的价贵,比镇里要更能卖出价。 他想了想,正好家中有不少编的篮子篼篓,估计城里人能买的多,便也打算来看看。 那时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便看女儿眼睛亮晶晶,上前央着也想一起去,他小儿子也是一样,才他腰高呢,抱着他的腰也嚷嚷着要来。 他看两人都这样想去,又想女儿再过两月就要出嫁了,迟疑一会儿,便打算顺她的意带她出来看看。至于臭小子,他拍了把他脑门,道下回有机会再带他。 他才十岁,走路走不久,坐车还要花钱,别一趟过去没挣到多少呢,钱全花了。 所以最终只父女两跟着同乡们一起来了府城。那天天不亮他们就赶牛车来了,走到半下午正好到府城。 自那之后,就成了他的噩梦。 他们排队进城门时,碰到了坐轿子回城的柴兴伏,那畜牲见他家小芜水灵,当时就让衙役把他和女儿叫了过去。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一到跟前他就撑着胆子说他女儿已经许了人,明日就要成亲了。 但那柴兴伏好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看着小芜。接着,朝跟前师爷一个示意,就悠哉游哉人面兽心的笑着。 师爷从袖中拿出两个银锭,朝他伸来,“你这些东西我家大人买了。你家姑娘与我家大人有缘,随我家大人去府里喝杯茶罢。” 刘全怎么敢收,连忙推了,脑袋也晃的跟拨浪鼓似的。后来甚至都顾不上他们落下的脸色,把女儿一拉,就跑了。 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城门处人又多,他们倒是没拦他。他也不卖东西了,和同乡们说了一声就赶紧先找了辆牛车带女儿赶回村里。 他走的很快,可他万万没想到那畜牲竟然还特地派人跟在他后面。 离得府城远些时,他和女儿坐的牛车被围了,他的女儿被他们强行带走。 刘全目眦尽裂,他强忍着身上被拳打脚踢踹出来的淤伤,赶紧追来。追到府城之时,天色已经极晚。 他苦苦在县衙外敲门,但被他们一班衙役给驱赶了。 没办法,他只能蹲在远处硬生生守着。他熬的眼睛通红,心里想,小芜进去估计是清白不保了,她那桩婚事,估计也成不了了。他大力搓了把脸,但这些没关系,只要小芜还能回来就行,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在衙门那条街苦苦蹲了两天,这两天,他几乎只合眼了一个时辰,他想方设法想闯进衙门,可无一例外,都被他们赶了出来。 身上多了许多新伤旧伤。 第三天,他同宗的一位大哥赶来府城,找到了他,说家里担心的厉害,问他们父女俩怎么在府城一呆就是好几天,还不回去。 刘全眼睛熬红,手指抓进头发里,“……大铁哥,小芜她被姓柴的畜牲掳走了,我等他们放她出来。” 刘铁神情一震,不可置信,“被掳了?” “可大牛他们回来说你只是寻摸了出路,打算多待几天多卖些钱……” 刘全鼻子一酸,眼睛全是红血丝,“我怕秀娘她担心,所以没说实话。” 刘铁默然。 许久之后,他叹气,“那你现在……” 刘全使劲搓一把熬红的眼,“我等,小芜肯定还能出来的。” “哎,好。”刘铁想了想,打算陪他一起等一天。 当天,刘全终于见到了小芜。 但是是一具尸体,被深夜送出来的尸体。 刘全这几天已经摸透了县衙后院的各种小门,他和刘铁就蹲在远处看那些小门。 看到他们深更半夜抬着一个被草席裹着的东西时,他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混乱中揭开草席时,看到的是小芜的衣裳和鞋子。她的皮肤已经呈不自然的青白。 刘全心胆俱裂,死命巴拉着还想看看尸体的脸,可这些畜牲不让他看,一群人围上来把他和大铁哥踹开了。 他狂怒一声,冲过去想跟他们拼命,可他被人拦住了,还连累的大铁哥也被拳打脚踢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打他的那些人终于散了,这时,头顶一张轻飘飘的纸飘下来。 入禁廷 第41节 “这是你女儿签的卖身契,我家主子好心纳了她,没成想她是个病秧子,才两天就死了。” “真晦气。”这一声骂的小声,接着那小厮又提高了声音,“赶紧走赶紧走,别再纠缠。” 说完,边派人拦着他,边另外吩咐人拖着尸体赶紧去处理了。 刘全眼睛几乎瞪出眼眶:“狗贼,我杀了你!!” “哼。”一声不屑的 冷哼。“把他们赶远点,以后周边不许他靠近。” 刘全牙一狠,盯着被拖着越来越远的尸体大步一迈就追过去,但他没能如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等他再回过神来,哪里还能看见小芜尸体的影子。 这时身边的人终于撤了,他发了疯似的朝刚刚那些人走的方向狂跑。可他没追上,他也最终没有再找到小芜的尸体。 又找了两天,在看到大铁哥帮着他一起灰头土脸找人已经找得嘴唇都干裂起皮了,他终于回了些神。 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大铁哥你回吧,我一个人找。” 落叶归根,他得让女儿好好安葬! 刘铁摸一把脏兮兮的脸,“你一个人能行?” 刘全点头,“能行!” 刘铁怕他出事,“要不我陪你再找一天?要是还找不到……就立个衣冠冢吧。” 刘全不肯。 “不用。大铁哥你回吧,回去和秀娘说一声,说我在城里一切都好。至于小芜……” 抽噎了声,他仰头望天,“小芜的事先瞒着吧,等我找到小芜回去了,再跟她说。” 不然怕她一个人待在家里难过的出事。 刘铁叹气,“唉,好。我先瞒着。” 他走了。 刘全继续找小芜,等城郊和城里各处他没日没夜都转遍了时,终于翻到小芜的尸体,她的衣裳已经紧紧贴着腐烂的肉,浑身上下看不出原来模样。 刘全失声痛哭。 这一刻真的恨不得和柴兴伏同归于尽。 心里一个念头,他一定要给女儿报仇,不然女儿肯定死都不能瞑目! 他去找了入殓师,又买了副棺材。暂且先把女儿埋在一个风水还可以的地方,之后就去买了把柴刀往城内赶,他一定要找机会杀了柴兴伏那个畜牲。 他脚步不停的赶路,进了城里后就耐心等着机会。他没有任何报官的想法,官官相护,他们怎么可能会为小芜讨公道。 所以他一步也没踏足过官府,他不想白白走一趟,反而被关进牢里被那姓柴的折磨。只有他在外面,才能找机会杀那姓柴的。 他等了两天。 这两天那姓柴的没怎么出门,他啃着窝窝头继续耐心的等。心想两天不行那就十天,一个月,不杀了凶手,他没颜面面对女儿和妻子。 之后他又等了一天,这回姓柴的虽出门了,但身边有一大批人,没办法,耐心的继续等。 但这时,他发现城中气氛好像不对劲,官兵变多了,他缩在角落里啃窝窝头时,亲眼看到大队人马朝一个方向去。 那个方向他认得,是齐家祖宅。在城里待了好几天,他基本已经摸清了。 他皱了皱眉,把柴刀藏的紧一些。接着他就发现来这边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不敢再在这条街待了,怕他们以为他心怀不轨直接把他抓了。 那天之后,城中开始疯传一个消息,天子驾幸定邑,陛下现在就在城里。甚至连住址,都传得有模有样。 刘全心里一怔,他不盯柴兴伏了,当天就按照传言找过来看了看。 事情好像是真的,因为他都还没靠近呢,便觉这条街巡视的格外严格,而那座宅子,老远就能看到有大批守卫。 刘全口干舌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 但他没敢马上行动,而是又打听了些事情,待打听到陛下来到定邑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个大贪官,他捏紧了拳。 他打算赌一把,这才有了今日告御状的场面。 刘全说完,脑袋一低,又要狠狠磕头,但他被应恂拦住了。 应恂看着他,“所说无假?” 刘全猛地抬头,举天发誓,“若有假,小的愿自刎谢罪!” 应恂回头看陛下。 崔厉看一眼额头已经红肿的刘全,颔首,“去看看李翌可到了。” “是。” 也是巧,李翌这时正好赶到,一入内,他大拜下去,“微臣,参见陛下。” 崔厉嗯一声,指一指刘全,“他亡女之事,由你来办。” 刘全皱眉了,他不放心,张嘴欲言。 应恂看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刘全:“……”识相合上了嘴。 李翌:“是!” “尽快。”崔厉淡淡道。 “臣定竭尽全力!”这位交代的事,又哪敢不尽力。 李翌带刘全回府衙,让他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回。听完了,他皱了下眉,不过心里知道,这还真是柴兴伏会干的事,他这人好女色。 他招来亲信,让他们去把柴兴伏叫来,同时派人去了刘全埋尸的地方,去看小芜尸体。 不出半个时辰,柴兴伏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看到刘全,脸色还更不好看。 不过也仅仅是不好看而已,他倒是不太害怕。毕竟那丫头可没死! 那日的尸体和卖身契是他故意弄的,因为手下人说刘全阴魂不散总在府衙周围,所以做了这一招想让他死心。 柴兴伏很淡定,站定后朝李翌先揖了个礼,“大人。” 李翌:“刘全告你杀人,可认?” 柴兴伏:“臣冤枉!” 刘全怒目,“我女儿被你掳走,再出来已是一具尸体,你还想狡辩!” 柴兴伏自有说法,“非是掳,明明是你女儿自愿!卖身契都还在那呢。至于杀人……那更是无稽之谈。” 刘全一口唾沫,“放狗屁!” 柴兴伏哼一声,坚持:“反正我没杀人。” “而且……” 他突然脸一垮,反而诉起苦来,“郡守大人,倒是下官吃亏了,这个婢女可是我正正经经买的,结果前些日子她逃了!” 刘全咬牙,恨不得咬死他!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柴兴伏的借口,他想污蔑小芜是逃奴,以逃一字来个找不到罪证! 李翌倒是若有所思。 不过…… “不管是死了还是逃了,这事都得查。”李翌强调,盯着他,“柴县令,现在刘全说那女子是死在你府上的,本官得先派人去府上亲查。” 柴兴伏脸色维持不住了,他皱眉不愿意,“大人,臣真是冤枉的。” “既是冤枉,那便更要去一趟,还你清白。”他呵呵了声。 “来人,与本官一起去!” 柴兴伏这下脸色已经不止是维持不住了,而是直接难看。李郡守竟然要亲自去……他是受陛下所命,陛下一心要办了他? 李翌没看他的脸色,已经大步出去。 到了柴府,管家听他来意皱了眉。 但不能拦,对方比自家老爷不知高出多少,怎么拦得住。 李翌如愿以偿顺利的进了柴府,原本他还以为要多花费一番心思找证据,但没想到他才在柴府弄出些声势,便已经有人不管不顾过来喊冤。 是两名瘦削的女子,她们几乎是狂跑过来的,甚至还没进到他正搜查的这个小院,已经拼命在外面尖声喊冤,喊要他为她们做主。 他派人出去看时,两人身后正追来几个脸色大变的人,似乎要把她们捉回去。李翌派人把她们带了过来,而她们身后那几个想捉她们的人,则被他下令绑住了。 之后,从她们口中知道了柴兴伏的不少事,她们不是自愿进柴府的,一心想出去,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便拼命跑来求放她们归家。 李翌看了她们一眼,知道突破点了,叫跟前人去把柴兴伏后院的女人全叫来,他要以询问她们小芜是否死亡的借口,让想要暴露柴兴伏恶行的人能有机会把事情宣之于口。 一个时辰后,李翌拿着一堆罪证,也不回府衙,直接去了陛下所住的民宅。 “陛下,刘全之女小芜没死,早前些时日从柴府逃了,现在踪迹不知。此外,臣从柴家查出柴县令徇私枉法,大肆贪污行贿,吞并良田之事。” 当然,还有强掳民女的罪行。 崔厉皱眉,他仔细看了遍李翌搜来的罪证,看完,冷着声音道:“按律处置了。” “还有,派人去柴府再搜一遍。” 李翌领命。 “叫柳樑跟你一起去。” “是!” 李翌退下。走出民宅后,他若有所思。 陛下让他叫柳樑一起……柳樑可是齐弈一党的人,柴兴伏也是齐弈一党的人,陛下这是要杀鸡儆猴? 摸了摸下巴,对陛下的态度一头雾水。 当晚,柴府一干人等全部下狱,柴兴伏身担以权谋私,贪污行贿,强掳平民等数重罪名,被判秋后问斩。 县衙班子自此大换血。 柳樑在听到判决后,背上一层冷汗。他回到家里后辗转难眠,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是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上的值。 不过眼睛虽没什么神采,精神头倒是还行。他苦思了一晚柴兴伏的事,想来想去,忽然觉得或许他不用太过害怕?陛下发难柴兴伏,是柴兴伏本身就立身不正。 入禁廷 第42节 他升任同知,虽确实是受齐弈一党的人提拔,也与他们年节里有往来,可这些年他可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直都老老实实干手上的活呢。 越想越是如此,柳樑反复以此为借口,极力安自己的心。 崔厉也确实没想动他,他让应恂查过,他这些年还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如此,也就先放他在这个位置待着。 昨日特地让李翌带他一起去抄柴兴伏,不过是明面上震慑他,让他以后行事更加规矩,知道该效忠何人。 姑且能用的人,到也不必大开杀戒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柴兴伏被下狱的第三天,刘全忽然等来村里的大铁哥。那时他正站在柴家破落的门前,恨不得进去把柴家祖先牌位一把火烧了。 他还是不信他女儿没死,觉得李郡守查的不认真,那些人随便几句话怎么可信!柴兴伏就是想推了杀人罪名让自己的罪行轻些,才说他女儿没死! 拳头捏了又捏,正在他冲动的想冲进去时,胳膊肘被人一拉,同时,一道声音,“赶紧回家去,小芜没死呢!” 刘全:“……” 愣了愣,反应好一会儿,痴呆回神,“没,没骗我?” 刘铁大笑,“骗你干甚!我都见着了!” “就是饿瘦了许多,刚回到家里身上也脏的厉害,你快回家看看。” 刘全拔腿就狂奔。 回到家里时,见女儿真的活生生站在那,还眼睛泛红的喊他爹,他唰的一下就哭了,大哭出声。 真的没死真的没死,原来李郡守没查错! 他紧紧抓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 之后过了整整一天,他才平复过来。平复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和家里交代一声,揣上东西赶回府城去致谢。 他上午出发,快到黄昏入夜时到城中,但没想到他想要致谢的人早已经不在。 刘全愣愣的看着这座已经空了的民宅,脸上有些空。看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问周边的路人,“这座宅子里的陛下呢?” 被问到的人摸摸须,“估计是走了。天一亮我们就发现这没人了。” 刘全:“……这样。” 愣愣的又看一会儿已经空了的府宅,半晌,转身也走了。 既然如此,这一声谢也只能先留着了。 …… 正是刘全回到城中之时,崔厉刚好在一处农舍中歇脚。 被他们借宿的福源村村民脸上笑容极洋溢,他们热情至极,为了尽可能把他们招待好,才把他们带到农舍里,就已经跑到杂物间去抄了渔网,兴冲冲的道:“几位吃不吃鱼?我这就捞去!” 崔厉:“老丈不用,家里有什么我们吃什么。” 老文头连连摇头,一脸不赞同,“这怎么行?哪有如此待客的道理,你等着,我去河里捉鱼去!” 更何况他是付了钱的,他可不是那等黑心的人。 “大山,你和我一起去!”说着,还扬声朝菜园子里吼一声,把大儿子叫上。 “哎,来了!”大山趿着草鞋从菜地里钻出来,浑身是汗的咧牙笑,“爹,走,我知道哪里有鱼!” 老文头歪了下嘴,“还用你说?老子捞过的鱼比你吃的盐粒子都多。快点,早去早回!” “知道了知道了。”大山快步跟上。 崔厉见拦不住,也就不拦了。 负手站在那,静静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看了一会儿,忽觉脚边一重,不出意料,是从下了马车就开始撒欢的小虎仔,铁链都拴不住它。 崔厉看着它短短时间里就已经灰了一层的毛,眼中嫌弃一闪而过。 用脚推开它,皱眉。 小虎仔嗷嗷一下,又扑来。 扑了一下,还撒娇打滚,露出柔软的肚皮。 也是它肚子露出来的那刻,崔厉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睨着它肚子上乌漆嘛黑一绺一绺的黑泥,目中不快。 蹲下,按着它脖子一压,没好气,“再往泥水里去凑,今夜你便睡笼子。” 说完,嫌弃的朝应恂看一眼,“拎着它去洗洗,擦干净了。” “是。” 老文头的媳妇林氏听他说要洗他带来的那小老虎,从木盆里抬头,“你要洗它啊?” 才说罢,就冲大山媳妇喊了声,“老大媳妇,给找个瓢来,好让他们舀水。” “哎!” 苏氏往灶房一钻,就拿了个瓢出来。 “那边就是井,你也看到了。出了院子还有河,去那边洗也行。”苏氏边把瓢给应恂,边说。 应恂点点头,“好。” 连梨想了想,过来,“要不你拎着,我来帮忙淋水罢?” 就他一个人,也不好把小虎仔按在地上控制,他哪里弄得过来。 应恂没答,而是先看了眼陛下。 崔厉颔首,“嗯。” 应恂便把瓢给连梨。 连梨弯着腰,一瓢瓢舀着桶里的井水往小虎仔肚子上泼。小虎仔沾到了水,立刻就甩了下毛,甩的连梨和应恂身上俱是水滴。 连梨赶紧又是几瓢水下来,给它身上彻底打湿。小虎仔成了落汤虎,他不满,边大力抖毛边嗷嗷叫。 应恂按住,就着连梨又淋下来的水使劲搓,小虎仔反抗的更加卖力了,它不停的抖毛,抖的到处都是水。 连梨无奈,“你安分些。” “嗷嗷嗷!” “就几瓢水,等会儿就好了,你先消停消停。” 不肯,小虎仔继续不配合。 连梨叹气,手上速度不停。 如此淋了几十瓢,小虎仔总算干净了。 而连梨和应恂,衣裳则变得湿答答。 苏氏见状一笑,“你们湿了,要不干脆就先洗澡罢,锅里正好有热水。” 连梨看了看身上,也是,便冲她笑了笑,道:“好。” 洗完出来,连梨看到老文头和大山也回来了,在他们身边,两条已经剖好洗净的鱼静静在盆里躺着,除此之外,还有一堆莲蓬堆在脚边。 “刚刚路过村长家,村长他们正带着和你们一道来的几位在采莲蓬,他们看到我正好路过,就塞了一些叫我晚上炖着加个菜,饭后也甜甜嘴。” 老文头笑得高兴,但连梨笑不出来,她可知道崔厉是碰不得那东西的,脸色微妙的变了变,目光轻轻望了眼崔厉。 崔厉脸色平静,看着那些莲子倒是什么也没说,手上,也仍然十分有闲心的撸着小虎仔。就是他撸的好像有些大力了,小虎仔四肢乱蹦,嗷了好几声。 还拱着想翻个身,不大想在他怀中待了。 崔厉淡淡瞄它一眼,捏着它后颈皮一掐,小虎仔蔫了。惩治了这小东西,崔厉对上连梨望过来的眼睛。 下颌一抬,稀松平常道:“过来。” 连梨抬步走来,刚走近,还没在他跟前停下呢,忽然见他怀中蔫了的小虎仔翻一个身,可怜兮兮的冲她 lj 嗷几声。 那奶呼呼的嗓音,听得人都要心软。 但还不等连梨做出什么反应呢,崔厉已经一声冷笑,似是不悦,“你这小虎头,是越发忘了谁是你主子了。” “应恂!” “哎。”才应,应恂便觉怀中一重,一个小毛团已经掉进了怀里。 他顺手把它压住。 小虎仔不乐意,撕扯他衣袖。 崔厉双手负于背后,看着这边凉凉道,“敢咬,今夜便任由你让应恂揍得鼻青脸肿。” 小虎仔一僵,似乎听懂了,乖乖松了口,还极其通人性的嗷呜一声,可怜兮兮揣起虎爪,一副它听话的模样。 那活宝样,看得连梨一乐,眼睛中笑意溢满。 院中老文头几个也笑了,纷纷夸道:“您这小老虎倒是养得通人性。” 而且,寻常人可不敢养这东西,也养不起。 苏氏几个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连梨笑着也要点头,但还没来的及点一点呢,便撞上他不知何时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嘴角弯起的弧度上,轻轻哼了声,“哪门子的通人性,随随便便换个人,就要跟着她跑了。” 老文头摸须笑:“这是它聪明,也知道夫人是您夫人呢。” 连梨眼神飘了下。 这一声夫人,她可当不得。不过是为了夜宿方便他随意给出的借口。 但,这时倒是见他看了她一眼。连梨也看他,而后忽地笑了笑。心知肚明,这仅仅只是因为在人前。 入夜,用过一桌清爽可口的农家晚膳,一盅莲子甜汤被盛上来。 林氏给每人盛了一碗,最后一勺到了碗里时,小盅正好干净。 连梨看了看崔厉跟前那一碗,嘴角一弯,露出个甜甜的笑,“我爱吃甜的,您这份与了我可好?” 崔厉垂眸睨她。 连梨嘴巴努了下,见他不答,似乎已经不乐意,“已许久不叫我吃甜了,您也知道我最是喜欢莲子,没得今日一顿又不让我吃尽兴。” 还不等崔厉说什么,林氏倒是已经先把碗里干干净净的莲子甜汤递过来,她朗声笑,“我这有我这有,荷花池村里就有,夫人您吃我这个,回头我什么时候都能吃上。” 入禁廷 第43节 连梨看一眼崔厉,心说他怎么还不反应,他再不说话,她可装不下去了。眼神瞟了两下,目光又望一眼林氏已经递到中间的碗。 想了想,往旁边挪了半边身子,似赌气般离得崔厉远点,她冲林氏笑一个,“谢谢大娘,我那有桂花糕,我与你换。” 说着,手就要探去。 林氏不当回事,“嗨,哪至于。年轻人牙口好,爱吃就多吃些。” 她这话才落个尾声,就见她那丈夫忽地嗤了下,旋即,那夫人的手就被他包住,缩了回去。 听他似是不悦训道:“也没不让你吃,倒还要昧下大娘的嘴。” 连梨心想他可算有反应了。 她也哼了声,瞟他,“那您碗里的给我?” “嗯。” 连梨高兴了,冲大娘一笑,把她的碗送回她那边,“大娘,您吃,我吃他的。” 林氏:“那够不够?不够我的也给你。” 连梨:……那她得撑死,吃下崔厉那一碗,已是极勉强了。 不过还没等她拒绝呢,便已听崔厉道:“您别纵着她,上回就是吃过了撑着了,所以才不让她吃太多。” “这样啊……”林氏笑笑,也就不再把碗推过去了。 另一边的苏氏,暗地里踩了一脚丈夫,还横他一眼。看看人家做丈夫的多疼媳妇!他不把他碗里的匀她点? 大山没反应过来,吞一口莲子甜汤,嗓门大大咧咧,“媳妇,你脚踹着我了!” 苏氏:“……”个榆木疙瘩!今晚他打地铺去吧! 连梨一乐,心想他们夫妻两倒是有趣。但乐完,就是愁了,这么两碗,她才吃了一碗就觉得撑了。 可没办法,觉得撑也得吃下去。要是剩下了,那就得崔厉吃了。 最后,勉勉强强终于吃完,连梨撑得都不敢坐下。她在屋里来回走着消食。 崔厉在她走了快二十几圈后,眼睛终于肯从书上挪开一瞬。 见她边走还边摸肚子,嘴角无意勾了下,在她又一次从木床边走过时,手上东西放在一边。 “还是撑?”眼睛看她。 “呐。”连梨唉声叹气。 崔厉一笑,大发慈悲般,点了下下巴,“那过来。” 连梨不大想,她撑成这样,可坐不住,越坐越难受。她打算继续转圈,“我不坐,我再走走。” 话音才落,就见他脸上笑意收了,略沉,“让你过来就过来。” 行罢,真蛮横……慢腾腾过来坐下。 才坐下,上身便一歪,她被他拉入了怀中,紧接着,腹上就是一暖,他的掌心贴来,手上不轻不重的揉着。 连梨发怔。 所以是因为这,才叫她过来坐着? 嘴巴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抿了抿,抬头望一眼他。 崔厉看她,“知道自己刚刚是多不识相了?” 连梨:“……” “实在没想过您叫我过来是想帮我消食。” “呵。”凉凉的哼音。 “您别不快。” 崔厉一声更凉的轻哼。 连梨心说他脾气也是个大的。不过,他虽似乎不快,此时在她腹上的力道却一如既往。 而且总感觉他的手掌自带暖意,比她自己刚刚揉着要舒服许多。嘴巴翘了下,眼睛亮晶晶,倒是真心实意,“谢谢大人。” 崔厉淡眸看她。 半晌,手掌忽然换了个方向,在她腰间别处一掐。 连梨身子一哆嗦,挠心似的痒意直往心窝蹿,她赶紧避在一边躲了躲,眼睛望他,“说得真心实意,您怎掐我。” 崔厉手掌继续。 连梨痒的嘴角都不受控制弯起来,边躲着边笑,嬉闹,“好了好了,您别来了。” 一个不小心,不知碰上了什么东西,忽觉他身子一僵,旋即,腰身被他禁锢住,他微沉的鼻息压来。 第30章 毫无预兆的, 嘴角被他吻住,连梨眼睫抖了抖,觉得他的呼吸烫的厉害。 之后,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烫的厉害。且不止呼吸烫,她的脸也烫,她的手更烫。 他的唇粗哑的压着她的,她和他的气息吞呼交换,腰上他的手越来越紧, 一种心窝火热,又麻麻痒的感觉在啃噬。 眼睫轻扇, 连梨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那么厉害过。好半晌, 他强势压着的唇终于撤离,他抵着她的额头,每一次呼气吸气, 都一声不落的响在她耳边。 连梨眼睛还是闭着,久久没有睁开。 她的五官在此时变得格外的敏锐, 但凡有一点细小的声音,她好像都能听见。 包括她和他此时的心跳。 嘴巴不自觉抿了抿,也不知下意识中是在抿什么。 好半晌,她才睁眼。 目光中,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又黑又暗, 仅仅只是一看,就好像会被什么东西勾魂夺魄慑进去一样。 她觉得嘴巴好像更干了。 崔厉深呼两口气, 看一眼她脚上, 忽然说:“把鞋子蹬了。” 从之前坐过来起, 她的鞋子就一直在脚上。 啊?连梨还有点迟钝,一时没动。 崔厉没耐心, 看她一眼,淡淡说:“把鞋子蹬了。” 连梨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过了会儿,慢吞吞的把鞋子蹬了。 她以为他要她蹬了鞋子是想做什么,但等她把脚上两只鞋子蹬了后,他倒是什么也没做。 能做什么?崔厉确实被她不小心碰到的那一下挑起了火气,而刚刚碰了她,火气也越烧越旺,但这是在别人屋里,而他……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要要了她。 所以此刻,也只是仍旧压着。心里有些烦躁,前所未有的烦躁。 崔厉不想让她看出他此时的脸色,她才蹬了鞋子,他便挥手把烛火熄灭。 如此,在黑夜中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屋里一霎漆黑时,他的脸上是再不掩饰的沉。他烦躁的躺着,双眸紧皱盯着黑瓦屋顶。 对于她,好像真的有点想放在身边了……和她几次三番在一起,那种忽然而至的异样之感,总是被挑起。 微微紧了紧牙根,崔厉不想承认这点,可那回应恂问他要不要处置了她,她知道了他那样重要的事,而他最终却没有动她……今天,再次生了那种不一样的感觉,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崔厉眸中冷意慢慢蔓延,脸上的烦躁也显露的更加明显。 起初不过只是顺势把她留在身边,做一个顺水推舟的引子而已,但现在……刚刚有那么几个刹那,甚至差点真的想要了她。 崔厉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超出什么范围的感觉。更让他烦躁的是,在意识到这点,脑海中又泛出及时止损的念头时,他却……也不想。 是,他不太想。 崔厉皱眉捏了拳,眉头紧锁一片。 偏偏他心里如此烦躁不耐之时,旁边这个还窸窸窣窣的动,把这张木床弄得嘎吱嘎吱响,让他不得安生,连想安静片刻也不能。 崔厉嘴巴一绷,嘴角扯了一下,忍不住不善的斥了一句,“乱动什么。” 连梨一懵。 她冤枉啊,她平躺着连翻身都没有翻过,哪里有动。 “……我没动。” 崔厉眉头更皱,心想她还撒谎,没动难道是这床它自己动了? 凉凉呵一声,道:“没动这床它自己响的?” 老式木床本就关齿松动,稍微有个小动作就会响,他烦的厉害一个劲在想事情,不是她不安生小动作不断闹出动静,还能是他不成? 连梨:“我真没动,我好好躺着呢。” 崔厉冷哼,还不认! 手指伸过去,想掐她一把,但连梨这时声音又冒了出来,“大人,是隔壁屋里响。” 崔厉:“……” 眉头锁的更紧。 但仔细一听,好像确实是。 老文头家里在村里房间算多的了,因此村长才会建议他们住他家。但他家房子虽多,可农家农舍从来没有什么隔音的讲究,所以他们此时住的这间房,只要但凡安静些,而别的屋声音又大些,便能轻而易举听到那种窸窸窣窣的动静。 而他刚刚听到的动静,细细再认真多分辨一下,不难辨别出其实是从左边那间房里传出来的。那间房里住着老文头的儿子大山和大山媳妇。 崔厉拧着眉。 连梨知道他是分辨出来了,忍不住小声,“是吧?说了我没有动的,您冤枉了我。” 崔厉哼声,牙根紧了下,声音发凉,“嗯,可委屈你了。” 连梨努嘴。 自己弄错了,说话还怪声怪气的。 入禁廷 第44节 她闭嘴不言。 她不说话,崔厉更加不满,“怎么,这就没话说了?” 连梨也哼,怪腔怪调,“……说了怕惹您烦,还是让您安静些的好。” 崔厉嗤一下,眼神偏着,睨了她一眼。 越来越爱跟他顶嘴了。 刚才已经伸过去的手掌往前又进了几分,这回是真的有点想掐掐她,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上下规矩。 眯眼正思量着,忽然,一声不对劲的声音冒出,依然还是从隔壁传来的。 连梨和崔厉俱是一僵。 崔厉在面色僵了后,脸色变的有些黑。 连梨眼神止不住的飘。 如此动静……她怎么分辨不出来,再联想到隔壁就是苏氏和大山,都不用怀疑就知道两人现在在做什么。 夜半三更,又正是小夫妻两感情好的时候…… 连梨眼神又飘了下,还忍不住有点想捂耳朵。 不过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没动,她身边正躺着他,这时捂耳,到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崔厉的神色已经难看的不能看了。 手指绷了绷,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以为顶多是因为警惕要少睡些,结果现在……压根不用睡了。 鬼知道,他现在烦躁的有多厉害! 但好在半晌之后,一切安静,周遭安宁。 不过紧跟着,又一声大剌剌的房门嘎吱声响起,大山的声音就在隔壁门边响起,“媳妇,你等着,我去拿水。” 说完,沉沉的脚步声远去。 很快,他又回来,房门再次响出嘎吱的声音。 如此几来几回,一刻钟后,隔壁彻底安静了。 连梨舒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还没彻底舒完呢,忽然又听到动静。 这回的动静不是从门外发出的了,而是从头顶发出。 滴滴答答,旋即越来越大,变成噼里啪啦。 外面下起雨了。 雨滴才刚大一会儿,听得外面堂屋再次热闹起来,是老文头和林氏听到雨声出门取盆去了。拿了好几个盆,两人最先在应恂和辛貔的房门站定,“两位可睡了?外面下雨了,你们屋里有处漏水,拿盆进去接一接罢。” “哎,好。谢谢。” “不用不用。”两人连连摆手,不过小事。而且,他们是最不想屋里明天一早变得湿答答的,到时要干可费时间。 送完应恂和辛貔屋里的,老夫妻两又在连梨和崔厉门前站定,“两位可睡了?我们来送盆,别明天地上积了水了。” “还没,老丈大娘稍等,我这就来。” 连梨不可能等崔厉亲自去拿,所以两人声音才落,她便已先爬起来。 崔厉倒没动,他只听着她窸窸窣窣爬动的动作。下榻时因为要找鞋,她还摸索了好一会儿。 旋即,她似乎穿好鞋了,便听她边走边去开门,之后还没到门边就已经先隔着房门笑道:“老丈,大娘,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你来把盆拿好,就你们睡得那张床床脚那块,下雨天时常会漏雨。这阵子家里忙,一直没能抽空补屋顶。”老两口也已经隔着房门和她闲说起来。 这时连梨也摸到门口了,吱呀一声,她把门打开。 外面同样很黑,只隐约能瞧见老文头和林氏的影子。 “这个木盆你们拿着。”说着,林氏还特地指了下,怕她依然不清楚是哪里漏雨,“喏,就你们床脚那块。从前这屋里其实也不漏雨的,但上回猫上房抓耗子估计是把瓦弄错位了,最近只要大雨也会漏雨。你把盆放那去接一接,别过会儿床脚湿了。” “哎,好,劳烦大娘来送盆了。” “小事!” 盆给了她,林氏脑袋朝旁边一探,声音高了好几度,“大山,还不出来拿盆,还要我和你爹送你们屋里去啊!” “来了来了。”大山坦着膀子出来。 好在这时连梨已经进屋,倒不至于看见他只穿一条大裤衩的情形。 连梨把门掩住,直接就着黑暗来到床脚,摸了摸,果然见床脚褥子已经有点潮,赶紧把盆放上,别等会儿褥子全被打湿了。 放盆时,不可避免碰着了崔厉的腿。他惯爱睡在外侧,腿又长,木盆一搁,就挤着了他的腿。 连梨不由得看他,说:“大人,您往里挪挪。” 崔厉一时没有动。 掀眼睨了她一会儿,腿这才往里伸了伸。 连梨把盆放好,又爬上床来。躺下后,由于崔厉往里躺了躺,这会儿倒是稍微翻个身就能碰到他。 她规规矩矩把手放到小腹,不乱动。 之后一切安静,连梨听着和家里极像的虫吟蛙鸣声,不知不觉深睡。 崔厉还没睡着,一是因为心中警惕使然,决定夜宿农舍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夜色将暗,方圆之内只有此处有人烟,是以才选了此处落脚。此地陌生,他自然不会放松警惕轻易睡深过去。 二是,心中仍然烦躁,睡不着。 相比之下,他旁边这个倒是睡眠极好,之前还撑的难受连坐也不肯坐,这会儿倒是说睡就睡了。 嘴边无意识扯了下,心中不爽,故意抬了抬腿,把床弄出动静。 连梨唔一声,眼皮动了动。 但她没有醒,只是下意识间,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身形往这边挨来。 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顿时被她翻身的动作填满,她的脸抵上了他的肩,手臂也轻轻放在他手臂一侧,女人的身形就在他身畔。 崔厉眯了眯眼,就在前一刻还在想着要继续把她吵醒的念头,这时忽然消停了。 只垂眸一直盯着她看。 好半晌,嘴角边冒了一声极低的嗤音,很轻很轻。 翌日,一大早。 一行人早早已经起来,再次上路。 连梨坐在马车最角落,身边好几个嫩莲蓬。 这是今早林大娘拿给她的,说这是她一早去村长家特地要的。 “难得你爱吃,我就又去村长家摘了些。这嫩嫩的莲蓬你试试,吃起来脆生生甜丝丝的,一点不比炖好的莲子甜汤差。” 连梨当时都不敢看崔厉的脸色,硬着头皮接下了。礼尚往来,她给林大娘又留了包糕点,说让她闲时饿了填肚子。 上了马车后就自觉抱着莲蓬坐在最角落,不敢靠近崔厉,怕惹的他身上红痒起来。 这时,跟拿着一堆烫手山芋似的。 丢不敢丢,留罢,她也知道讨厌的东西在跟前心里会有多烦,他此时肯定是心里不耐的,但碍于不好莫名其妙扔了惹的别人在意,也只能皱眉忍着。 连梨看了两眼他沉着的脸,想了想,动手把莲子带壳拨出来。 拨出来这些东西就好放了,随便拿东西一包再藏起来,便能眼不见为净。 她一个个拨莲蓬。 一刹那,马车中冒出莲蓬的清香,崔厉眉头皱的更紧了。 眼神犀利望来,神情隐隐表现出不善。 她明知道他不喜莲子,竟还当着他的面剥起来。 连梨似乎看懂他的意思,嘴角无奈一撇,忍不住说:“您便不能想我点好的?我只是要把它们剥出来好收起来,免得明晃晃放着碍您的眼。” 是因为这?他的神情好些了。 但认是不会认她最先那句的,崔厉淡淡颔首,眼神嫌弃瞄着她手上莲蓬,“动作快些。” “知道了。”连梨没好气,嘟嘟囔囔。 四个莲蓬她剥的很快,都用不着盏茶时间,已经把莲子一粒粒剥出来,她找了一块帕子,把这些莲子一兜包好,扔在柜子的最角落。 崔厉看了一眼那处地方,眉头又皱了,过了一会儿,他目光看向她,“别忘记回头扔了。” 连梨点点头,她一定不忘。 “还有,你手边那些莲蓬壳也扔了。”说完,已经喊应恂,“停下。” 这一声喊完,崔厉淡淡往后靠,等着应恂停下马车打开车门,她好下去把东西扔了。 但忽然想到什么,在马车停稳之前,目光又睨连梨。眼神挑剔的上下看她手上,眉心已经拧了。 连梨不明所以。 但很快她明白他这道眼神的意思了,原是只扔了东西还不够,还嫌她的手摸过莲子。 “回来后把手洗了。” 连梨:“……是。” 心里默默无言,若是那日她没发现他怕莲子,他昨晚和今日要怎么应付? 心里嘟嘟囔囔哼了好几声,在马车停下时,抱了一堆莲蓬壳下马车。 霍谡此时正好骑马过来,突然发现陛下的马车停了,他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应恂回他,“连姑娘怕随手扔莲蓬壳砸到路人,是以让我停一停,她下来把东西扔了。” 霍谡:“……”就为这事?久久无言。 半晌,抽了下的嘴角恢复平常,行罢,陛下都肯特地停了让她下来,他有什么好说的。 催马,回到原地。 连梨把莲蓬壳扔在道边,顺便在一边的小溪里好好搓了好几遍手,还把衣服上也拍了又拍,这才小跑着回马车上。 入禁廷 第45节 才坐稳,两只湿漉漉的手摊与他看,“您瞧,已经是好好洗过了。” “哪里洗的?” “正好有条小溪,我在溪边洗了。” 崔厉满意了。 下巴一点,眼神看着她,示意她过来。 连梨往这边来,但才要落座,忽觉他抬手却往她肩上一抵,眉毛又皱了。 连梨:“大人?” 崔厉皱眉看着她腰上,又看了看她的衣袖。 嘴角掀开,说:“把这身衣裳也换了。” 不想她穿着这身碰过莲子的衣裳。 一想到她刚刚碰了那些东西,甚至有种让她去别的马车的冲动。 但,不知为何却也只是皱眉让她换了衣裳。 连梨:“……”行罢。 也知他对莲子那东西反应有多严重,认命的换衣裳。 背对他,先往身上披了件轻薄的斗篷,这才一件件解下身上的衣裳。 崔厉看她还特地背对着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目光,倒是好整以暇看她在斗篷里动作。 待她折腾一会儿终于穿好了,手一拉,便拽了她过来。看着她,目中仍是一丝隐隐嫌弃,“莲子那东西,以后都莫碰了。” 自己不喜,也不肯她碰。 连梨点头,心想不当着他的面碰就是了。 崔厉心情好了,手中东西放下,身子一倒,已枕到她腿上,“我眯一会儿,有人喊我便把我叫醒。” 两句低沉松散的话音落下,他已经闭了眼。 闭了眼的他,俊逸的脸上轮廓沉静,一抹疲惫爬上眼底眉梢。 连梨一句想说边上就有软枕的话也就闭上,静静由他枕着她的腿。 …… 这夜,歇于客栈之中。 之后的日子则一直马不停蹄的赶路。 六月二十八,距离京城只有三天。这天刚进城,连梨与崔厉分道扬镳,他似乎要去见什么人,带着应恂从进城后就无影无踪。 她跟着霍谡他们先去一家酒楼歇脚。 她洗漱过,不一会儿就困的歇下了。但躺下时却没有马上睡着,脑袋虽困极,却又忍不住天马行空的想一些东西。 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忽地失笑了下。 还记得第一天鼓起勇气想搭上他时,那夜还困的一直等到半夜才敢睡。如今,倒是竟敢等也不等他,一困就先躺下了。 笑了笑,她不得不承认,他虽有时冷淡,也爱讽她刺她,但她在他这是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的。 连梨轻轻翻了身,这些日子在他身边的所有事,一瞬间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而她想着想着,渐渐不知何时呼吸均匀,已是睡着。 半夜。 她是被一股烟味给呛醒的。 连梨连咳了好几声,捂住口鼻。她皱眉,心想哪来这么大的烟味。 又咳了好几下,睁眼时便已看到门外光亮明灭。她赶紧推开门去看。 但才推开一丝门缝呢,便见一股浓烟争先恐后蹿进来,还带着巨大的热气,她赶紧又关上,不敢再开门。 只刚刚短短瞬间,她就已经觉得鼻子被呛得难受了。 外面好像是起火了,而她这间房,离得火势最近。 连梨眼皮猛跳,被刚刚那一阵滚烫的烟雾吓的不敢随意再开门。 快速往后退时,听到霍谡已经同样发觉不对,在怒吼救火。 连梨心跳鼓了又鼓,她捂住口鼻,咬了咬牙,心想要不一鼓作气冲出去。 抖索着手指犹豫要不要开门,但手指还没触到门边的,便看外面火舌一卷,短短时间内,火势已经烧到她这边了。 连梨不敢开门了。 咬咬牙,她跑到窗户边。 第31章 霍谡在发觉起火的那一刻, 脸色一瞬变黑。而在发现连梨住的那间房离得火势极近,火光甚至已经蔓延到她那边时,脸色更是绷了起来。 “救火!” 一声怒吼, 他快速拉了身边一个护卫,语气极快的吩咐他把周媱护送出去,还有让他顺道叫人取水救火,与此同时腿一迈,他就要冲到连梨那边去。 但快要靠近时, 脸色黑了又黑。 才靠近,他便被浓烟与火势逼得不得不往后退。 不行, 火已经漫了过来, 他强行进去,连他自己也要被烧伤。 周媱是被霍谡那极大的一声救火给喊醒的。醒来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惊赶紧披衣要逃, 而这时,已经有侍卫来敲她的门, 语气中焦急万分,“周姑娘,起火了!您快穿衣,小的奉命先带您出去。” “我这就来!”周媱穿衣穿的手忙脚乱。 这时,一楼的掌柜和小二也全被霍谡手下护卫给聚在一起, 他们揪着他们的衣领让他们先镇定下来,同时让他们去把酒楼里能装东西的桶全都拿出来, 赶紧救火! 掌柜的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 是又懵又急。 他直到现在还心疼的难以相信, 不断囔囔 ,“怎, 怎么会起火呢……” 说到最后一个字,语气都快哭了。 护卫们拳头捏紧,差点没了耐心。他还有脸问他们?他们还想问他呢! 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怒吼:“赶紧的,带我们拿桶打水!” “哎哎!”被吼了一声,掌柜的终于回神了。 他搓搓手,“您跟我来,我们酒楼有好些库房,我这就带您去!” “快些!” “好好好。”掌柜的不带停顿的赶紧应,脚步飞似的带着他们往库房跑。 护卫们争分夺秒,片刻后,纷纷扛着水桶往二楼跑。这时,周媱勉强衣裳整齐从屋里出来。 她随护卫一走,就要赶紧下楼,但想到什么,又蓦然回头。 这一看,就见霍谡正拿湿布捂着口鼻,皱眉闯进连梨隔壁屋里。周媱看到那个火势,脸色大变。 霍谡他做什么!火都已经烧到连梨屋里了,说不定过会就烧到连梨隔壁那间屋子,他不逃怎么还闯进去!他疯了吗? “霍谡!” 周媱焦急,还有担心。 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看在眼里,自一再失望,深知那人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把眼神落在她身上一分,她早已放弃,这些日子来 ,她也终于能慢慢释然。 所以她千分万分的不想霍谡出事情。 周媱抬步就想跑过去,让他快点出来!他当他是什么佛像金身不怕火炼啊,怎么还敢朝那火扑过去。 但才回头跑了一步,就被身后护卫强行拉住,“周姑娘,您莫要过去,那边火大。” “可霍谡进去了!你们快去救他。”她心急。 “您别担心,我们怎么也不会让霍大人出事的。” 而且他刚刚都看到了,霍大人刚进去,他身后就跟了五六个人也追了上去。 护卫望了眼那个方向,忧心忡忡。 火势几乎已经把连姑娘的门堵住了,也没看到她出来,她现在…… 护卫不敢想。 他叹气,拉一把周媱,“周姑娘,快些下去罢,您在这,霍大人没准还要担心。” 周媱不大想走,没看见霍谡出来她不放心。 不过此时容不得她不走,被大火烧起的浓烟越来越多,呛的人都要待不住。 没办法,只得先被护卫护送着走出酒楼。 她下楼时,连续不断有人往楼上送水扑火。看到连梨屋里的情形时,他们都是一惊。 旋即心里拔凉拔凉,不敢想要是她葬身了火场,回头陛下会怎么样。 硬着头皮,打水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批一批不断浇向燃起的大火。 霍谡提起水又往身上浇一桶,抓起斧头,最后劈一遍。砰地,应声而落,这间房与连梨那边终于开出一道口。 但终于开出一道口,霍谡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眼前全是浓烟,什么也看不见。他咬咬牙,正要跨过去,却突然,顶上木头一塌,火势横扫而来,阻了他的去路。 霍谡猛咳了几声。 口鼻上即使已经蒙了湿布,他此时也呛的厉害。 过了几息,忍着越来越高的温度,他大声喊连梨,唯有她出声回应她他知道了方向,他才好过去救她。 不然这么大的浓烟和火光里,他糊里糊涂闯进去,还没等救到她呢,没准自己先陨命了。 没听到回答,霍谡高声再喊,“连姑娘!” 依旧是静无一声,周遭只有噼啪燃烧的烟火声音。 入禁廷 第46节 霍谡脸色有点难看,她是被熏晕了?还是被房梁砸到不省人事了,所以才没办法答他。 不清楚,但眼前的情形,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怎么好。 霍谡盯着跟前的浓烟,咬咬牙,心想要不冒险闯一回,不然回头没办法和陛下交代。 往身上再浇一桶水,他狠狠心,“你们留在这,我进去看看。” “大人,不可!”几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他们脸上已经被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猛咳了几声,道:“大人,以现在烧起来的火势,您进去了怕是就出不来了!” 霍谡知道,他当然也不想冒险。可连梨还在里面,这些日子看下来,陛下对这女人起码是有些上心的,到时他们都完好无损,只她葬身火海,那显得他太失职了。 他没法向陛下交代。 “我会小心。” 身子往墙洞里一钻,就要过去,但这时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风,火势一扑,屋中大火更旺。 霍谡被烈火灼的一痛,不得不退回来。 周边护卫赶紧把他往后拉。 “大人,还是先想法子扑火吧!”这样的情形,再进去真的就是白白送死了。 霍谡脸色不好。 几息后,他望着跟前情形叹气。 旋即,抬手下令,“全力救火!” “是!” 足足半个时辰后,火势才渐渐变小,又最终被扑灭。 霍谡此时脸上已经乌漆嘛黑,被浓烟熏的。 肺腑里一股浓浓的碳烤烟气,不大舒服。但他来不及顾,他沉默看着已经烧塌了的连梨屋子,目光沉凝。 除了连梨房间,她旁边那间也同样遭了殃,此时只剩断壁残垣。 提起一桶水,霍谡往废墟里走去。 但这时,一道脚步从他身后过来,紧跟着,周媱的声音响起。 “你如何了?有没有烧着哪?” 霍谡听出是她,面色缓了缓。 他回头,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没有事。” 周媱看他一脸乌黑,都只能看清轮廓了,鼻子一酸,眼里忍不住蓄了泪。 她吸吸鼻子,赶紧抽出帕子往他脸上擦了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霍谡笑一笑。 他又拍拍她,“等会儿还要变脏,不必擦了,你先到一边去,我……” 说到这,语气忽然顿了,他的心变得有点沉。连梨……估计是活不了了。 周媱也从他这片刻的停顿中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僵了僵,目光看向那一堆乌漆嘛黑的废墟。 听他们说,连梨好像没能救出来。 正愣愣看着,肩膀又被霍谡拍了拍,“你出去罢。” 周媱叹气,“好。” 霍谡点头,看向其他人,道:“随我一起搜。” “是!” 霍谡带人一点点搜过去。 一刻钟后,搜到第一具骸骨,是护卫发现的。 “大人,这里有尸骨。”护卫声音沉重。 霍谡唰的一下回了头,快速过来。 这具尸体被烧的只剩下了骨头,粗粗一看之下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连梨。 霍谡蹲下,打量了好几遍尸骨的身高,之后,长呼一口气,“放一边罢,不是连梨。” 尸骨比连梨要高上一些,不可能是她。 护卫也舒一口气,“是。” 才舒完,心情再次沉重,唉,就算这具不是,之后也迟早会找到连姑娘尸骨的。 那样的大火,怎么可能逃的出来。 寰叶听到不是,悄悄抹了把泪,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眼泪把黑乎乎的脸浇出两条白痕,她吸吸鼻子,和那些护卫再次一起在废墟中行走。 好歹主仆一场,连姑娘待她是真不错,她至少帮忙找找她的尸骨,好让她好好入葬。 之后两刻钟内,又一具尸骨被翻出,但这回霍谡沉默了。 因为仅凭身高,他分辨不清这是不是连梨,而且这具尸骨也并不算粗壮,没法辨别是男还是女。 看了良久,他叹气,让寰叶过来看看,“你来瞧瞧。” 她好歹跟了连梨一段时间,或许知道些连梨身上别人不知道的特征。 但寰叶看了许久,难过摇头,“奴也不知。” 烧的只剩一副骨骼,她真的分不清。 霍谡无声叹气。 “嗯。” “再找找。” 但之后再翻,却是没翻出什么了,只翻到些零星散落的金饰和钱财。 霍谡把目光再次投向那具纤瘦的尸骨,片刻后,又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大街。 他已经派人去告诉陛下了,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赶来。 叹一声气,把掌柜的叫来。 “这几间烧毁的屋子,住的都是什么人?” “烧的五间房里,一个是你们找的那位姑娘,还有一对夫妻,以及一个男人,另一间是空房,今日没住人。还有一间,住的也是你们的人。” 霍谡知道,那间是他安排的护卫住的,但他发觉的太晚了,出来时,火势已不可阻止。 “那些人呢?” “夫妻两逃出来了,那间屋子里的男人,没见着。”掌柜的声音渐小。 所以若无意外的话,这场火场里正好该有两具骸骨。 霍谡绷了嘴角。 许久之后,他再问一遍,“确定,那间房只住了一个男人?” 掌柜的想说确定,不过这一声还没来得及答,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疾驰的声音。 霍谡眼神一紧,意识到什么,快步跑到街边去看。果然,见驾车之人是应恂。 霍谡抿唇,他上前一步,恭敬的等马车停下来。 应恂勒住马缰,边勒,还边皱眉看霍谡,见他脸上漆黑,身后的酒楼更是挡也挡不住的一股炭火烟气,眉头皱了。 还真的起火了。 嘴巴不由自主抿住,这时,马儿在他勒紧下正好停稳马车。 他松了马缰,回头就要说一声“大人,到了”,不过好像用不着他说,马车才停,车厢门便砰地一声打开,紧接着,陛下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崔厉的目光迅速一扫。 待扫清眼前的情形时,眉峰已经沉了,而之后在看到霍谡一脸黑灰,其他护卫更是大差不差时,脸色更是有点难看。 快速往前,他已经大跨步下了马车,目光巡扫着所有人。 但,一遍看下来其他人一个没少,唯独连梨,久久不见踪影。 崔厉眯了下眼,手背在身后,睨霍谡,“连梨呢。” 声音微沉,听不出喜怒。 霍谡头低了好几分,“是属下无能 ,连姑娘她……生死不知。” 崔厉眉头狠狠皱了下,什么叫生死不知! “什么意思?”话中,不自觉就不善起来,他极为不满。 霍谡便把从火起,到灭火的事全说了一遍。 “属下从废墟中挖出两具尸骨,其中一具,身量极像连姑娘。” 其实心里已经有点认定那就是连梨了,但心想万一呢,万一那具不是呢……所以此时话里便还是留了一线,不敢直接就在陛下跟前断定连梨已经死了。 崔厉眉心更沉。 心里也止不住的不断往下宕,一直到掉落谷底。依霍谡所说,她确实……好像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白日还见着的人忽然就这么没了,崔厉脸色难看,心里不知为何,极其抗拒去承认那个可能。 绷着脸,大步一跨,走近了废墟。 霍谡默默跟上去。 到了两具骸骨前,他低声,“左边这具,比连姑娘高上一些,可以肯定不是连姑娘。右边这具……属下分辨不出来。” “臣已经清查过,现下酒楼中失踪的人,连着连姑娘一起,正好两人。”越说,他的声音越沉重。 崔厉紧紧盯着那具瘦小些的尸骨。 半晌,他偏开眼,冷冷发声,“确定?” 入禁廷 第47节 霍谡张口就想说确定,但唇才掀,忽地看见陛下的眼风一瞬间似冰棱一样射来,“霍谡,你真的已经把所有都清点齐了?” 霍谡一愣。 旋即叹气,陛下这是不肯信? 也是,陛下对那连梨是不太一样。眼前人突然就死了,要如何信。 他硬着头皮,点头,“是,臣确定。” 崔厉的脸色在他这一句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霍谡说确定,所以连梨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死于这场火患。 白日还在他跟前的她,现在只剩一副白骨静静躺在那。 崔厉一时有点怔,又觉心墙里有百般数不清的东西在横冲直撞,叫他甚至分不清此时心里到底是何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只觉戾气难压,此刻,现在,恨不得杀了什么人。 活生生的她,就这么没了。 脸色难看许久,他深吐一口浊气,“谁燃起的大火。” 他要杀了他。 是,崔厉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那罪魁祸首杀了。 他不知道这股念头是仅仅想要为此时心里的沉郁找一个发泄口,又或者是要为连梨报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就想亲自手刃了那个罪魁祸首! 霍谡头压的更低,“还尚且不知根源。属下救完火,便一直忙着找连姑娘。” 崔厉压着怒气,“那就现在查!” 他亲自看着他查! 霍谡眼皮跳了跳,连忙正色,“是。” 片刻后,自火灭起本就围的极严的护卫,此时把这座酒楼看守得更加严实。 酒楼所有人,不得擅自进出。 掌柜的看他们的架势,脸色有点白,什……什么来头啊,忽然多出这么多人。 霍谡领着人,最先审问客栈里的掌柜和那些小二。在他审问之时,崔厉皱眉一直盯着那具骸骨,神情越来越不好。 应恂悄悄看了眼陛下,叹气。 也难怪……那日陛下会出乎他意料的,最终竟然在连梨知道那样的事情后却饶了她。 陛下确实不想连梨死。 但,到底造化弄人,连梨就这么走了…… 唉,如今倒是不怕她把事情泄露出去了,她连人都没了。 …… 一刻钟后,霍谡正要提问其他人,但这时,一个护卫突然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霍谡脸色僵了僵,旋即,狠狠瞪了眼护卫指着的那个小二。之前他问掌柜的时候他不说,等他都已经在陛下跟前再三说过确定之后,他倒是这时才把话冒出来! 被他瞪了的小二脖子一缩,肩膀颤了颤。 霍谡脸黑。 他快步来到陛下跟前,认错,“大人,属下有罪,办事有差,酒楼中的小二说连姑娘楼下那间房里住着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人。那人是二更末才进的房,当时记册的人正好不在柜台跟前,是以没把他在簿子上记下。” 崔厉眼睛瞬间眯了下,许久,盯着他说,“所以,火场中按理应当有三人?” 霍谡点头,“是。” “把那小二叫来。”崔厉绷着声音。 霍谡立即朝护卫使个眼神,很快,小二被拎过来。 小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的拜见大人。” “后来的那人,什么身形。” 小二紧张的有点抖,“是个瘦弱男子。” 崔厉心情总算松了些,瘦弱男子,那这具尸骨不一定是连梨。 “后来可看到他再出去过。” 小二不敢确定,“小的没有一直在大堂待,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过。” 崔厉眉头又皱了。 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冷冷盯着他。 小二被盯得浑身冷汗,抖的更厉害了。心里发苦,刚刚或许他不该一吓,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就该和先前一样捂着不说。这下可好,成了众矢之的了。 崔厉看他抖的厉害,眉心烦躁,忽地扬手一指,指向那具尸骨,“去看看,可是你见过的那人。” 小二吞咽唾沫,“是。” 但他哪里看的出来啊,连脸还能不能记得他都觉得悬,更遑论一副骨头。 欲哭无泪。 和尸骨面面相觑许久,最终战战兢兢摇头,“小的看不出来。” 崔厉不想听这个答案。 他想听他说这具尸骨就是那名男子!眼神沉沉的,逼迫的威压感几乎凝为实质。 小二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了后来,恨不得能把脑袋躲进土里去。 他被吓得满身冷汗,嘴唇哆哆嗦嗦已经不知吞咽了几回,但忽然,觉得那种威压一轻,那位大人的目光好像突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崔厉的目光确实移开了,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护卫说完那句话后,他竟是毫不犹豫已经迈出了步子,沉脸朝一个方向去。 刚刚突然跑到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说,看到连梨了,此时就在酒楼北边的石头上坐着。 崔厉脚步越走越快。 …… 连梨精疲力竭。 当时发现房外火势越来越大后,她就跑到了窗户边。 她住在二楼,黑夜里从窗户往下望去,是无边的黑暗,让人不可避免心生畏惧。 但她记得窗户底下就是一片连绵的湖泊,傍晚住进来时她还靠在窗边吹过湖风,看过湖景。心里突突的跳,又回头看一眼门缝里冒进来的滚滚浓烟,和已经露出火星子的缝沿,咬咬牙,只随身揣了几件最重要的东西,便踩着窗户一跃,衣裳飘飞的跳下去。 入水那一刻,手臂和大腿被水面砸的有点痛,她呛了好几口湖水,好在她会水性,被呛着了也及时调整了过来。 她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找了找方向,片刻后,朝着离岸边最近的方向游去。 但不想,游了一会儿后脚腕竟是不幸的被水草缠住了。而且周边还有鱼在游啊游游啊游,滑溜溜在漆黑的水里怪瘆人的。 连梨勉强镇定,努力解水草。 期间尽量让自己保持神思清明,一定不能慌,别没死在火场,最后反而淹死在湖里。 费了好一番劲,在水面也不知换了多少回气,终于,在她心焦不已时,勉强在无光的水里把水草解开。 她奋力继续往岸边游去,但刚刚解水草花了太多时间了,现在有些力乏。 想了想,便全身放松仰躺于水面,先缓缓神,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飘到了哪,开始重新发力往光亮最近的方向游。 这回顺顺利利爬到了岸边。 上岸后,她坐着歇了许久,在湖里那一阵实在是太耗力了,她现在浑身疲惫。 歇了好半晌,勉强有些力气了,她左右看了看方向,最后朝酒楼的方向走。 期间走一段,歇一段,断断续续终于快到酒楼这边时,就见酒楼之外重重守卫。 她估计都是来救火的,继续往那边走去。 昏暗中,还没能靠太近,已经先听到一声厉喝,“何人在那!” 连梨舔舔干燥的口腔,声音疲乏,“是我,连梨。” “是连姑娘?!!” 一声震惊的声音才喊完,转瞬间,许多人一拥而来,连梨被围住。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飞快的朝酒楼里跑去。 连梨心里一突,不过也勉强能镇定,浑身湿答答,狼狈的面对他们,“嗯,是我。” 护卫们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嘴角咧了,“太好了,您没事!” 连梨也笑笑,“嗯,我没事。” 就是有些累。 笑完,感觉腿更酸了,忍不住就近找了块石头再次坐下。 才坐下一会儿,忽然,见几步之外的这些护卫陆续往旁边退开,在他们退开的方向里,她眼前出现一个从傍晚起就无影无踪的人。 他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第32章 连梨神情有点怔。 下一瞬, 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他已经到了她跟前。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沉,一直在盯着她看。脸上则紧紧绷着, 浑身上下都处于一副高度威压的状态。 这股逼人的威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连梨被看的心头有点紧,不自觉又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过了几息,迎着他的眼睛,一声略哑的声音, “大人。” 话音才刚落,只见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眼之后, 眼睛便是更加沉的盯着她,久久未言。 许久之后,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一种明显紧绷着的声音,“都退下去。” 这道声音不是对着她说的。 “是。”护卫们应下。 入禁廷 第48节 他们全部退出一大段距离, 且纷纷自觉低头只看脚面。 应恂听到这句,也往后退,同时,拦住刚好过来的霍谡等人。 拦住时,隐约好像听到一声低呼, 但所有人都默契的只看地面,没有人敢在此时抬头。 这一声低呼是连梨发出的, 他们刚站定, 她便觉手腕一拽, 人已经往他胸膛扑来。 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铁钳似的圈住了她的腰,紧的她都有点疼。连梨呜了一声, 但很快,这一声低呜被堵住,他的唇狠狠封住了她的,齿尖压上她的嘴角。 她又呜了一声,轻轻表示疼。 她以为他听到了应该会往后退上一退,至少,松些力。但没想到这一声之后,他反而更加刻意用齿关磨她那一块地方,像是故意的。 连梨低低抽气,“大人,疼啊。” 崔厉收紧了拳,眼中浓暗席卷。 重重深吸两口气,齿关却再次碾着,暗暗的想,就是要她疼!刚刚,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场火海!那一刻有暴戾,还有莫名的空落…… 她没了,他心里竟然都会生出空落之感了,原本以为把她带在身边不过是习以为常,又或者什么别的仅仅是可有可无的原因而已。 可后来他知道不是了,至少,绝非是什么可有可无。 若可有可无,以为她死了的那刻不会怒气难抑的想杀人,事后那小二说火场中其实该有三人时,也不会潜意识想让那小二指认那具尸骨就是他看过的那个男人。 护卫突然到他耳边说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刹那间不作犹豫就已经往这边过来的动作,便是心中那股难以忽视的庆幸之感。 她还活着,而他庆幸她还活着。 臂上劲力越收越紧,唇齿逐渐从轻轻像是要在她唇上发泄一般的惩罚,变成缓和的轻触。 “没出事,为何迟迟不出现。”过了不知多久,他沉沉吐一口浊气,目光定定的看她。 眸中神情已经平复,说这句话时,浮在眼中最上层的神色,是极明显的一层难看。崔厉凝着她的目光更紧,手心也紧了又紧。 牙根痒痒,恨不得掐她一下!既没事,怎的到此时才现身! 连梨双颊红润,她的嘴唇也红润,还微微发热。她不自觉想舔一舔,觉得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仍然残留。但听他如此问,便先忽略唇上的感觉,解释:“大人,不是我不想早些回来,我跳入湖中时被水草缠住了。” 她还伸一伸湿答答还在滴水的脚,让他看,“察觉火势堵住了门,我就直接从窗户边跳了下去。但那湖里水草茂盛,我不小心被缠住了,解它花了我许多时间。” 后来终于解开却实在力疲,便仰躺在水面上歇了歇,这一歇又不知飘了多久。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岸,一时却仍然难以马上缓过劲来。往这边来时,她都是一走一停的,期间歇了不知多少趟。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觉得累。 不是精神上的疲累,纯粹是生理上的乏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就已经松了,所以现在身上只是觉得乏,没什么力气而已。 他的手臂压的紧,她便也顺势靠在他怀里,低囔着,“真不是故意的。” 崔厉瞥着她皱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她脸上还湿漉漉的,裙裾更是还在嘀嗒嘀嗒滴水,便最终什么也没说。 手掌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在她完全放松靠向他时,已经收紧把她护的更牢,免得她跌下去。 “嗯。” 这一个沉沉的字音之后,他带着她转身一走,直接朝马车的方向去。 她累成这样,需要好好休息。 …… 马车边,连梨才要自己爬上去,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腾空。 “好好在里面待着。”他轻轻把她放在最里,最后看了她一眼,又突然掀帘下去了,背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连梨坐在软座里,没来由的,又忽地挪到窗户边来,从窗户中看他高大远去的身影。 他在朝酒楼废墟那边走去。 看了两眼,视线中他忽然一顿,回头看来。 四目相接。 连梨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口干舌燥,慢慢又退回阴影里。 崔厉看了两眼已经没有她身影的窗户,嘴角无意识有了抹浅笑。不过,很快又收了,变成平平淡淡。他大步继续迈向重重守卫的酒楼。 她虽没死,可始作俑者他依然不会放过。 他得查清这把火是故意冲着他来的,还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无论如何都得查清。 崔厉亲自坐镇,命应恂和霍谡一起查,今晚必须要出个结果。 霍谡点头道是。 精神高度集中,他全神贯注彻查。 结果比想像中出的要快,在连续盘问了大量人员后,事情渐渐明朗。 这场火患确实只是个意外,一场酒后失火的意外。 在废墟中除了尸体,他们找到最多的就是酒瓶子,所以火势之所以能快速蔓延,一则是他们除了喝酒,兴起时屋里还洒了不少酒,二则,是喝酒那两人屋里还堆了不少的棉花。恰好,他们旁边的那间杂物间,其最上层堆的也是棉花,这就导致火势在燃起之后,快速蔓延,屋里温度迅速升高。 当然,若是两人早早在屋里起火后就跑出来大喊大叫,火势最终是能控制在只在两间屋子里的,但他们醉的太死了,等终于被浓烟呛醒时,已经来不及逃出。这时,两间房已经火光冲天,而处于杂物间正上方的连梨,也随后糟了秧。 崔厉听是意外,罪魁祸首在大火中没能逃出来,眉心沉了下。看着那些翻出来的酒瓶子,眼中不可避免露出一丝厌恶,须臾,袖子一甩,冷声,“此事到此为此。” “都去歇罢。” “是!” 崔厉走后,掌柜的跑到霍谡跟前,陪笑道:“大人,您看,这两具尸骨能不能留给我处置?” 他要带着尸骨给东家一个交代,好好说清今晚的事。再有,之后讨要赔偿,也用的到他们! 他认识其中一个酒蒙子,他家不知搜刮了棉农多少油水,他得上门把损失的钱给要回来!不给,那就让他死后都尸骨无存! 呵呵,掌柜的咬牙,心想幸好这几位大人找的那位姑娘好像没事,否则,他之后就算讨到赔偿,也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得罪了这样的人,他们酒楼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好在,一切总算没有太坏。 霍谡无所谓,对着他可有可无点头,“你若是要,那随你拿去。” 掌柜的笑一声,“谢谢大人!” 同时,已经从袖中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递过来,道:“您和大家伙今晚实在是受累了,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霍谡瞄了眼,接着,又瞟了眼他。 嗤笑了声,“不必。” 说完,已经越过他去歇息。酒楼尚有许多完好的房间,能作休息之用。 …… 崔厉回到马车上,今夜便将就着在马车上歇。 关上车厢门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目光这时则已经看向连梨正躺着的地方。 她已经睡了,身上一身湿漉漉的衣裳也已经换下了,但……眼神在看到她一头半湿的乌发时,皱了下眉。 都知道把衣裳换了,难道不知道把头发也擦干些? …… 连梨睡得挺沉,但忽然,总觉得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她太困了,本来不想管的,可她不管,这东西在她脑袋上就盘旋的一刻不停。 忽而,她还发觉脸上被人掐了掐。 连梨不情不愿的睁眼。 睁眼时,脑袋上的东西还在动,也不知是要干嘛。 她打了个呵欠,推拒,“寰叶,别弄了,让我好好睡一睡。” 话落时,脑袋上的东西有那么片刻停顿,可旋即,她就听到一声冷呵,“睡得连我也分不出来了?” 连梨:“……” 迟钝了会儿,反应过来是谁了。她挪一下眼睛,往声音来处去看。 果然,是他。 他眼神不快,正居高临下的在看她。 这个姿势……她好像是枕在他的腿上,这还是第一回 。连梨眨眨眼睛,第一反应是,“您腿麻不麻?” 崔厉又哼一声,但不难听出,这一声中情绪倒似好些了。 手上的巾布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不答她,他反而问:“怎么醒了?” 连梨觉得他的手有点重,心想难怪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挪她的头呢,而且,这么毫无章法的手法,只怕之后头发真干了,也要变成一堆乱糟糟的杂草。 不过她这个干躺着被人伺候的倒没什么资格好嫌弃,挪挪脑袋,把额前痒痒的乱发拨了,“睡着时觉得身边有人,所以醒了。” “您别弄了,时辰已经不晚,先歇罢。”才说完,扯扯他的手腕,她又说道。 崔厉瞥她一眼,手上继续。 不过他到底不是个对这种事太有耐心的人,过了会儿,觉得不如之前湿了,便随手把布巾子扔开。 扔了布巾便把她往里推,挪出位置后他躺下来,正好卧于她身侧。 他既已躺下,连梨脑后便也空了,不过平躺着睡到也没什么,她往里又挪了挪,给他腾出些位置。 马车里安静,连梨很快再次入睡。 就是睡得有些局促,梦中一根弦绷着,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睡中别乱动乱翻身,不然这窄窄的勉强能容两人躺下的座位被她一动,崔厉别要摔到地上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一直记着这念头。 连清晨醒时,第一反应都是往旁边探一探,心想他别真被她拱下去了。 刚探过去,手腕便被人一抓,男人晨起低哑的声音罩在她耳边,“动什么。” 连梨顿住。 入禁廷 第49节 他没掉下去啊,那便好……心神微松,打了个哈气,含糊,“怕您夜里掉下去了。” 崔厉:“……” 半晌,低嗤了下。 这一嗤,忽然觉得嘴角边痒痒的。他皱眉,把嘴边弄得他痒痒的东西别开。 垂目一看,原是她的发尾。因她的乌发铺了半边过来,有几根发丝飘到了他的嘴角边。 指腹无意摩挲了下,淡淡松开。 “是差点被你拱下去一回。”声音稀松平常的说着。 连梨眨眨眼睛:真的? “真的?”她看着他问。 崔厉:“呵。” 手指已经掐了把她腕边细肉。 连梨缩了下手指,赶紧道:“我没不信。” 崔厉信她的话才有鬼。 不过刚刚那一句,也确实只是作弄于她。 他笑了笑,心想昨夜睡得窄促,翻个身都不能,清晨自己的心情到也还行。 瞥她一眼,一条长腿已伸到地上,撑着手臂起来,懒懒道:“起罢,” “嗯。” 连梨紧随他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看到什么,忽然加快动作,反是比崔厉更先离了原地。 “您的东西我昨夜带出来了,您看看。” 昨晚情急,她只挑了三样最紧要的东西就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三样里面有两样是他的,只一样是她的。 她把三样东西一起拿了出来,挑出他的两样,拿给他时,还仔细看了看有没有破损,“还好,没磕着也没碰着。” 这两样一样是个小玉镇,一样是支玉笔,她看他惯爱用的。 崔厉眯了下眸。 好一会儿,不接她手上两样东西,反而忽然长腿一绊,绊得她倒于他怀中。 连梨条件反射往他肩上撑了撑。 手上玉镇咯到了他的肩,但视线中他却连眉毛也未皱一下,只轻飘飘看了眼她手上两样东西,又把那两样从她手里接过往旁边一放,黑浓的眸便直晃晃看她, lj “没多带些自己的东西?” 这两样于他而言其实也只是寻常物件而已,真正重要的,他从来只会贴身带着。 而她,情急之时倒是还记得带上几样他的东西。崔厉眸光黝黑,嘴角莫名扯了扯。 手上这时已把她又往前捞了一寸,目光盯着她看。 连梨笑一笑,“带了啊。” 手指一指,她倒是直白,“带了最重要的,我那荷包。” 她的银钱都在里面呢。 崔厉眯了下眼,显然也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嘴角一勾,低嗤了句,“倒是舍不得你那些银子。” 连梨心想可不。 没什么都不能没钱啊! “哪里能舍得,都是货真价实的银子呢。” 崔厉又嗤,手指还在她腰上刮了下,“那若是要没命了呢?你也惦记着那些银子?” 连梨:“那自然还是以命为要。” 崔厉:“嗯,倒也还算知轻重。” “这两样,赏你了。” 放在边上的玉镇和玉笔被他一拿,重新到了她手里。 连梨看看这两样东西,继而又看他,“您不要了?” 崔厉:“你拼命拿出来的,便赏你了。” “不想要?行,那拿回来。”见她一时什么话也没有,崔厉淡着脸,作势又要拿回来。 连梨哪里会还回去。 说了给她的,就算用不着,来日也能换些银钱。 “我要啊。” 崔厉嘴角一勾,手慢慢的又收了。 见她在说完这两句后就把东西收起来,嘴角淡淡的浅笑莫名一直没消,但忽然,想到什么,捏着她手看来,“你那笔套呢?” 连梨乍然一听都没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过了些会儿,才在他直视的眼神中想起从前她身边是有一个笔套。 那是她为他做的生辰礼,当时他没要,她便一直收着打算今后有机会就拿出去卖钱。 毕竟那东西的料子是真的好,卖肯定能卖出去。 而它也确实被她卖了。 一次偶然经过一家针线铺子时,她把它卖给了铺子里的掌柜。 嘴巴抿了下,心知他忽然问,肯定是有原因的,她要是说卖了,他估计会生气。可若是撒谎说昨晚被烧了……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他也绝对不会怀疑,但连梨莫名的不想。 手指无意识蹭了下掌心,最终,在他似乎还想再问的眼睛里,实话实说,“那日您不要,前阵子我觉着闲置也是浪费,便卖与了一家针线铺子。” 崔厉脸色一瞬沉了,盯着她的眼神中隐隐不善。 连梨心跳鼓了下,他果然是不快了。 崔厉的确不快,非常不快。 刚刚看到那只玉笔,忽然就想到上回生辰她做的笔套,那时他没收,甚至在她递来时也只看了那么几眼而已。 映像中那笔套到底是什么模样都不曾看清过,但现在,他想要了。 问出来时也想过那东西或许昨晚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所以本来是不必问的,但心里那时又想,或许昨日她并没把东西带进酒楼的房间里呢,一念转过,便还是问了她笔套的事。 可她现在竟然和他说,她把东西给卖了。 指骨曲了曲,有种想给她一个暴栗的冲动。 脸色发黑,盯着她问:“卖了多少银子。” 连梨弱弱比了个价,“二十文。” 这二十文,还是因为那东西布料实在极好,否则也就是个几文钱的价。 崔厉眉头一下拧了,嘴角绷了绷,实在忍不住,指骨一曲就在她额前摁了下。 神情很不好,“就有如此缺钱?” 连说了是要给他的生辰礼,竟然都能转手就卖了!这便是她的心意? 崔厉脸色难看,牙根磨了两下。 连梨讪讪,早知他还会记得那东西,又有朝一日还会向她讨要那东西,她怎么也不可能卖了啊。 她以为那小小一个物件,甚至他都不曾把它记住过。 瞧一眼他难看的脸色,乖乖认错,“下次绝对不会了。” 崔厉呵呵冷笑两声。 “还敢有下次,那你这些银子全上交了!” 要送给他的东西,她竟然轻飘飘就卖了,还是廉价的二十文,崔厉越想脸越黑,手指痒痒,捏过她下颌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忽然,余光瞥到什么,目光倏地变得更利。 他的眼睛眯的危险,“刚刚我给你的两样,是不是也想过要卖了?” 连梨赶紧摇头,“没有,您别冤枉我。” 顶多是生了个念头,没卖呢,可不能承认了。 眼睛对着他,心想没有这般平白乱生气的。 崔厉:“呵呵。” “最好如此。你若敢卖了……”眼神越发不善,嘴角冷冷一扯,他这回没说什么狠话,只一个劲盯着她,跟饿狼盯着新鲜还带血的肉一样。 连梨保证,“绝对不会!” “记住了!” “嗯嗯。” 她应了,崔厉还是不快,一想到她把那个笔套卖了,那个样式除了男人又绝不会有其他人买,就想把她翻过来在她身上揍几下,让她好好长回记性! 千想万想,都没想过她会把东西卖了。 板着脸,心情还是不快。 连梨也能看出他的不悦,脸色沉着呢。 就差没再三和她强调,他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了。 心里叹一声,这一声实话,果然惹的他沉了脸,而且看着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了。 “您真稀罕那东西?那我再做一个?”而且做的绝对比上回好。上回手臂都不敢怎么用力,这回臂上早已不疼了,拿针线能拿的更灵活些。 崔厉嘴角一讽,“然后你转身又拿去卖了?” 连梨:“您别揪着不放啊。已经知道错了,不敢再卖了。” 入禁廷 第50节 崔厉冷哼一声。 手指一掐,已拢了她脖子过来,目光直盯盯看她。 连梨眼睛一眨不眨,迎着他的眼神。 忽然,觉他指腹在她颊边一摁,终于饶了她,“行,这回姑且算了。” “以后再犯,便加倍的罚。” 连梨快速点头,“好。” 崔厉淡淡睨着她,不由得嗤了下。如此快速,倒是生怕他改口反悔一样。 他不会反悔,但他说得也是真,她真敢再卖了该给他的东西,又或者是他给她的东西,他真的会忍不住想罚她,让她好好长个记性。 嘴角轻扯了下,忽地脑袋过来,在她唇上就是一咬。 没有任何情念的一个吻。 可不知不觉,在他又或者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变了一种意味,她和他俱是掌心火烫,无意识中越吻越深。 第33章 这个吻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连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受不住一样,在砰砰的狂跳。唇舌吞了吞,脸颊扑扑的红。 后来, 是恍惚中好像听到好几声喊大人的声音,才感觉他下颌后撤。 眼睫扑扇,连梨心口仍然是狂跳。她的嘴角上,发觉他忽然又用指腹压了压,而后蓦然身体变得腾空, 她被他带着一起起来了。 她平了平心跳,到此时才惊觉, 刚刚那个吻她一直是在他的腿怀中的。 嘴角更是自己也未意识到, 竟然弯了一下。下了马车,手上的他的温度松开,他朝应恂那边去了。 连梨舔舔莫名干燥的口腔, 平复一会儿,走向另一边去洗漱。 崔厉那边, 听完应恂禀报的事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应恂顺势往下退,但才走两步,忽然听陛下又把他叫住了。 “马车里有没有布料针线?” “??”应恂被问得有点懵, 陛下怎么突然要布料和针线? 不过,应该是有的, 丫鬟那边肯定有这些东西。 “大人, 有的。” “嗯, 那你去挑一挑,把最好的挑出来, 回头拿到我马车上去。” 应恂:“……好。” 他依言照办,去找那些丫鬟。 寰叶听他说要布料,还是要最好的,便把箱子里最贵重的布料挑出来,“您看,这些便是了。” 应恂看了眼,确实,是上好的云纹缎。直接全拿了,奉命放到陛下的马车上去。 于是等连梨用完早膳回到马车上再次出发时,才出城,便见崔厉忽然指着一块布,瞥着她说,“重新做。” 连梨眨眨眼睛,瞬间明白了他这句重新做指的什么。 半晌,笑了笑,“好。” 但崔厉并不满意,嘴角不悦一扯,“别做那笔套了,缝个香囊。” 一想到来日看到笔套就免不了会想起她把东西卖了的事,就脸色有点黑。如此,做什么都不想让她做那劳什子笔套。 连梨几不可察弯了下嘴角,轻笑,“知道了。” 这之后,行进路上她便拿缝香囊打发时间。两天半后,大雨倾盆的一天,连梨把香囊缝好了。 就着哗啦啦的雨声收了最后一针,连梨里外翻着检查了一遍,便把东西往崔厉眼下凑去,笑盈盈道:“大人,缝好了。” 崔厉一直看书的目光终于微微挪开,望向她递过来的东西。黑色的云纹缎,针脚细密,香囊一端微微收口,不是随便粗糙做着敷衍他的。 嗯一声,勉强还算满意,把东西抓在手里。 连梨看他收了,松一口气,心想这回可不能再揪着上回的事不放了。这香囊她做的可用心了,一点没敢敷衍。 崔厉收了,却没有佩戴在身上,而是把东西放在了马车上的箱子里。 他的腰上并不常系香囊,所以即使这个香囊是他主动要连梨做的,这会儿收了习惯也不会改,只是先把东西放进箱子里而已。 …… 傍晚时分,原本这个时辰应该都已经到皇宫正门了,但因为连绵的大雨,马车走的要比平日慢上许多,这就导致天都已经快要黑了,离京城却都尚还要一个时辰。 崔厉看时间这么晚了,倒也没催,收回视线,靠着闭目养神。 两个时辰后,眼皮动了动,睁眼,他捏了捏眉。 原本只是打算闭目养养神而已,没想到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捏了一会儿,稍缓疲乏,目光下意识看向连梨的方向。 她也睡了,侧着身子躺在靠车壁的地方,身体随着马车偶尔的颠簸轻轻摇晃。 手指无意间捻了下,目光懒散一直看她。 这时,应恂的声音轻轻传来,“陛下,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皇宫了。” 崔厉仍是看着连梨,短短的“嗯”了一声。 应恂听到这一句,敛神继续靠坐着。 一刻钟后,马车离皇宫已经越发近了,却也是这一刹那,应恂突然听到陛下的命令,“先拐去王府。” 咦?去王府?应恂眼皮动了下,极其不解。但这是陛下的命令,他只要照着办便是。 于是和马车边的斥候说了句,让他亲自去把话传给前后所有人。斥候领命打马而去,不出片刻,所有马车同时调整了方向。 又两刻钟后,到达王府。 应恂当先跳下马车,“大人,到了。” “嗯。” 这一个字才落不久,又一道声音,“应恂,开车厢门。” “是!”应恂手脚麻利的上前把车厢门打开。 刚打开,就见陛下抱着连姑娘正走过来。 应恂敛目,没有多瞧多看。 不过心里面,倒是已经隐隐明白陛下为何要特地来一趟王府了,看样子陛下是要把连姑娘安置在这。 但虽明白了这一点,应恂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解。要说如果陛下是因为不想把连姑娘带进宫,所以才把她安置在皇宫外,那他倒也没什么好不解好疑惑的,可奇怪就奇怪在,殿下不将她带回宫中,却又特地把她带来王府。 天子旧日潜邸,可是除了陛下谁也不能住的。但现在,陛下却让连姑娘住在这。 应恂琢磨不透。 之后,在陛下把她安置在最靠近主院的那方院落时,眼皮还要更跳一下。 这个院子是离得王府主院最近的一处院子,从前陛下未将人遣散时,多少人想着要住这个院子,可最终没有一个住进来过。 现在,连梨却住进来了……应恂更加琢磨不透了。 “回罢。”崔厉最后看一眼闭目躺在榻上的连梨,转身回宫。 她先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 连梨这一觉睡得很不错,直接一觉到天亮。就是醒来便是一个极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懵。 揉揉眼,从床铺里爬起,下地要去门外喊寰叶。 然而下了地后,眼前所见更让她懵。 这间屋子太大了,眼前所有布置,也极尽古朴奢华,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且,屋里还放了冰盆。 一路北上,这是第一回 她住的房里有冰。难怪她昨夜觉得格外凉爽,还以为仅仅是下雨天凉的缘故。 她看着屋里无一不精巧的布置,反应了好一会儿,继续往外走。 边走,房中景象从她身边掠过。到了门边,轻轻一推,唰的一下,看到许多双眼睛望过来。而这些人中,她只认得寰叶一人。 连梨张了张嘴,“寰叶……” 寰叶嘴角一弯,小跑过来,“姑娘您醒了!” 连梨点头,她想问问她这是哪,但跟前还有其他生人,便先按捺下。 这时,其他仆婢也纷纷欠身行礼,“奴几个,见过姑娘。” 连梨示意她们起。 最前的叶媪笑了下,顺势起来,“姑娘可是饿了?奴这便让人把膳食端来!” 说着,已经朝一个丫鬟吩咐过去,顺道,叫其他几个机灵的,快些把洗漱用水端来,伺候姑娘洗漱。 连梨点点头。 被她们伺候洗漱完,又用了早膳,连梨留寰叶一人在跟前说话。 叶媪见她只留寰叶,嘴边仍是笑着,温和的往后退。这位姑娘刚进王府,难免只亲近旧仆,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现在住在哪?”连梨问。 寰叶:“姑娘,已经到京城了,这是大人宅邸。” “那他呢?” 寰叶默默,这一问她倒是不知该怎么答了。 她只知道大人似乎很忙,昨夜刚进了府邸又走了。 想了想,她道:“大人事情缠身,现在不在府里。” 其实要不是昨日亲眼看到门前牌匾,又见这府邸占地极宽广,她都要怀疑这是大人在外的一处外宅了。 入禁廷 第51节 当然,现在她是不怀疑的。哪有人把王府当成外室宅邸的,又有哪家人,能豪奢的拿出这样规模的宅子只养一个外室,今早她一早就四处看了,仅仅姑娘住的这个院子,就几乎到了曾经在岐江府的宅邸整个北院加东院和西院的规模,且院里事事齐全,膳房,浴池,吃水的井,这些全都有,甚至后院还有能赏景的活水湖泊,可见大人是真的忙,所以才带姑娘回来后又匆匆走了。 “如此。”连梨倒也不怀疑。 他确实一直都很忙,好几次,看他点烛彻夜看东西。 “你可熟悉这府里?带我看看罢。” “好嘞。”寰叶一口应下,不过才应完她又讪讪摸了摸鼻子,“奴只熟悉您住的这个院落,其他地方尚没走过。” “那就先看看这个院子。”她心想,看一遭下来也费不了多少时辰。 但之后她才知道是她低估了,这么大的院落,哪里是一时半会儿看得完的,只一眼看去能大概熟悉个规模和小院各处分布罢了。 她不禁出神,心想她找的这颗大树,好像有点太大了。 从之前屋里所有摆件还有此时小院的规模来看,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苍天大树了。 哂然一笑,连梨回屋歇了歇。 接下来两天,连梨总算彻底走完了小院,也渐渐的和叶媪几个越来越熟悉。 次日,七月初四,一早又没见到崔厉,连梨心想他一回京还真是忙的厉害。 这日百无聊赖,便想出府去一趟。 她也就把叶媪叫来,说了一句。 这座府里的大小杂事都是由叶媪和管事管着,要出去,她也就顺口和两人交代一声。 叶媪点头笑眯眯,“您想去哪?奴叫人备轿去。” 顺便再安排些护卫。 连梨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我就想随便走走。” “那也行,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备轿。” 但连梨没有坐轿子,她直接走向正门。也是走出正门时,才意识到她这两天住着的地方,竟然是一座王府。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意识时,脸上有一瞬的发空,她想过他权势大,也想过他背后是苍天大树,但从来没敢猜过他是王爷。 王爷……如此身份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连梨在门口愣了许久,还是叶媪轻轻唤了她好几声,才回神。 她心不在焉的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等她终于消化了心里的震惊时,才发现她竟然还在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都还没走出王府范围呢。 连梨:“……” 哭笑不得。 她看一眼身后还跟着的空轿子,叹气一声,也不走了,站在原地,让叶媪还是叫人去弄马车来罢。 这样坐轿子凭脚力,她都怕出去一趟,到傍晚都回不来。 叶媪点头道好,命小厮回去喊人驾马车来。 片刻后,马车来了,连梨坐进马车里。她叫前面车夫随便走,她只是想看看周边情形。 车夫哎一声,心中以为她估计是想逛铺子买东西,也就哪里繁华往哪去。 连梨倚在窗户边,吹着风看道边情形。 一路看着,心里慢慢有了个雏形,此时见天色快到正午了,便叫车夫往回走。 她没有在外面吃饭的打算。 但正是正午时候,便也是人最多的时候,车夫调头调的有些艰难,好不容易调了头往回走了,却又被堵住。 前面几辆马车把路堵着了,出不去。 车夫挠头了,这可怎么办? 叶媪见马车突然停了,便推门来问,“怎么停了?” 还在这耽搁什么?别回头饿到了里面这位的肚子。 车夫叹气,指着前面,“叶嬷嬷您瞧,路被堵着了,过不去。” 叶媪看一眼,看完就皱了眉,还真是被堵住了。 “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叫他们赶紧该让的让该走的走,别僵持着一直把路堵了。” 车夫点头就要答是,但连梨觉得他要是真按叶媪说得做了,别被那些人的仆从揍个鼻青脸肿。这话里可一点不客气,也保不准那些人里有比王府还势大的呢,万一被这话惹恼了,反而她们吃亏。 当然,连梨也知道他们比崔厉身份还要高的可能很低,但谁让现在是她而不是崔厉坐在王府马车里呢,她只是个借势的,没那个底气和人硬杠,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梨喊住车夫,“还是别去了,等等罢,他们要堵也堵不了多久。” 叶媪皱眉,“可您……” 连梨:“我能等得了,而且马车里也有吃的,你们要是饿了,这些便分了吃了罢。” 叶媪赶紧摆手,她可不是贪这一口吃的。 “您真愿意等啊?” 连梨:“等罢,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媪也就不再说什么,这位主子愿意等,那自然一切都听她的。 车夫收回要下地的脚,稳稳又坐回了马车上。 而此时前面四辆马车,谁也不肯让谁,把路拦得死死的。后来还是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仆从往后瞧了眼,认出是天子旧邸的马车,心里震了一下。 他使劲揉揉眼睛,看了又看,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没看错,赶紧跑到自家少爷跟前,嘀嘀咕咕一阵。 王衡东听完他说得,正要撸袖子破口大骂的声音一歇,一腔脏话全咽回了肚子。 “可是真?” 小厮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 王衡东噗通一下就跳下马车,赶紧往后去看。心想陛下初一才回宫,最近也没听到消息说出宫了,王府旧邸怎么会有马车出来? 难不成是王府里的奴才驾了主子的马车出门?他们有那个僭越的胆子? 对面马车看王衡东突然收住嘴往后走,眉头皱了皱,小厮们立即把话和马车里面的主子们说。 江向听了,不以为意。 王衡东那小子肯定是气的想耍损招了,他倒是要看看他敢使什么花招出来。 并排的另一辆马车里,李伯宗听了,想叹气,他看一眼身边的妻子,“不如我们让让罢?” 江菱听了眼一横,不肯,“那王家和方家小子总是与我们作对,怎么可能让!” “相公,你哪边的啊?”腰一叉,眼神嗔着。 李伯宗拍拍她的手,温和又无奈的笑,“不是你先前说饿了想快些吃饭,现在愿意在这和他们干耗着?” “愿意!”能恶心他们,她当然愿意,更何况反正她也回过门了,此时一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着! 李伯宗:“……那行。” 兄妹俩执意如此,他反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另一边,方家姐弟见王衡东突然往后去,不约而同脸色都动了下。 方展眉毛一吊,心里嘀咕又生气,王衡东他干嘛啊!跑后面去做什么? 方嫣见此便示意丫鬟出来拉拉弟弟,就他一个站在前头车夫身后插腰,像个什么样,还不快先下来。 丫鬟领命跑到少爷跟前传话。但方展听完,却是依旧站在那,他站在这那叫有气势! 他是真不喜欢姓江的一家的,坏心思忒多,从前在书院里总是爱言语挑拨弄小团体的就是他们,还偏爱出头,但凡有个能压住他的,就明里暗里使小心思排挤,他是真看不惯这样的人。还有江菱那个坏心眼的!别打量他不知道,就是她最先说得他姐姐是老姑娘,说他姐姐嫁不出去! 方展恶心死这一家子了,连带他们家那个状元郎新婿,也厌恶上了。起初见他家里清贫,却文能夺冠,他心里还生起过结交一二的心思,心想他定然有过人之处,但后来没想到他是个眼瞎的,竟然当了江家婿。 重重哼一声,脖子梗的更直,凶神恶煞盯着对面。被他盯着的江家仆从嘴角俱是抽了抽,这方侍郎家的少爷,还真是一如既往…… 方嫣见弟弟劝不回来,扶额叹气,她这个弟弟啊……性子太直了。 心里一声叹息未完,余光中瞥见王衡东跑了回来,只见他脸上隐隐兴奋,嗖的一下就蹿到了弟弟跟前。 方嫣更想叹气了……这两个直性子凑成一堆,她是有心想劝也劝不住啊。 王衡东眼睛发光直奔方展,一个劲扯他的袖子,差点把方展的衣裳都扯歪了。 “做甚!”一声不满! “你下来,我和你说。”王衡东眼中兴奋不减。 没想到,后面的好像还真是天子旧邸里正儿八经受重视的人! 他刚刚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守在车架旁边的那些护卫,若非里面坐着的人十分重要,马车边又怎么会有护卫! 心想真是老天都助他,有王府的车驾在,就不信江家那小子还敢拦着不让路! 努力控制住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他笑嘻嘻上前,表示他是王家二子,过来想一起商议堵路的事。 车夫看他两眼,心想他们倒也还算有眼色,知道自己过来。他点点头,往里递了句话。 连梨其实不用车夫递话也听到了王衡东那句,她看一眼叶媪,让她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叶媪对京里熟,想必外面那位自称是王家二子的,她也听说过。 叶媪确实听说过,她推开车厢出来。 看到王衡东,她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王家小公子已经和他们商议好谁退谁让了?” 她是王府中的老人了,京里这种事见得海了去了,路上但凡是被堵着,肯定是两方僵持谁也不肯让谁。 为的嘛,就是那几分面子上的事,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矮人一截。 王衡东:“……” 见到她的高兴差点被浇灭,他悻悻笑了下,哪里是商量好了,他就是想过来探个究竟而已。 不过,如今见竟是她在马车里伺候,底气就更足了!谁不知道她是陛下跟前还算信任的嬷嬷,一直留守天子潜邸。马车里的人由她伺候,身份可见一斑。 他咧嘴一笑,实诚道:“还没呢,嬷嬷。就是想过来问问您想怎么办,回头我和方展都按照您说的做!” 眼睛亮晶晶,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入禁廷 第52节 叶媪笑了一声 。 这小子,是明晃晃在告诉她,他要借着王府的声名逼对方让路呢。 但知道了,倒也顺势而为,确实没有她们王府车架反而给别人让路的理。就算这时马车里的那位主子愿意等,那也该是等对面的人主动往后退,让开大道让她们畅行,不可能是她们往后退上一步。 这驾车驾代表的是曾经尚为王爷的陛下,对方受不起她们一让。 “时辰不早了,你们尽快商议个结果罢,别一直堵着,最后弄得整条街都水泄不通。” 王衡东听到这一句喜上眉梢,懂了! “哎,我这就去办。” 兴冲冲跑回来,和方展把事情一说,这回嘴角是真的咧到耳后根了。 方展惊喜万分,高兴问:“真的?!” “还能有假?我见着叶嬷嬷了。” 方展差点没笑出声。 脸上乐了又乐,忽然,噗通一声,他跳下马车,拽着王衡东就跑向对面马车。 江家仆从:“……” 不会是直接要冲过来打架吧? 赶紧冲里说一声,“少爷,小姐,姑爷,对面方家和王家少爷冲过来了。” 江向:“??”这俩莽子要干嘛? 推开车窗,赶紧看过来,与此同时江菱也砰地一下把车窗推开了,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方展哼一声,走到马车中间,看一眼江向,又看一眼江菱,背手,“快往后退把路让出来罢,别整的街上最后水泄不通,反连累京兆尹的人要来调度。” 江向:“……” 皮笑肉不笑,“确实,不好麻烦京兆尹,那方兄且先往后挪挪罢,我等小事,实在不好劳累官府。” 江菱也细言细语,“哥哥说的是,两位且快些挪车罢。” 方展瞄二人两眼,呵呵,还想他们挪?做梦呢!他直接往后一指,“我和王衡东挪了倒是没问题,可我们后面就是王府的车架,光我们挪不够,恐怕还要王府车架一起挪。” 江向江菱脸色同时一僵。 心想难怪,难怪他们刚刚不是破口大骂,这会儿还敢跑到他们中间来…… 李伯宗眼神也变了变,他自然知道天子潜邸的车驾代表什么。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和舅哥,心想要他二人服软改口是不可能的,那还是他来罢。 “既如此,那还是我们这边挪罢,能简便些。” 但不想方展王衡东压根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只看着江向和江菱,非要他们亲自开口。 从前几家也堵过车,上回他们占着马车里有个老人,他和方展被他们装模作样以对方身体不适为由逼得不得不让了路,这回怎么也要把那口气唾回去。 “说句话啊,江少爷,江小姐。”明晃晃讽刺意味。 江菱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挠碎了他们此时一张恶心嘴脸。他们仗的是王府的势,在她跟前耍什么威风呢! 江向脸色青了青,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他勉强笑着,“那自然是我们挪。” “来人,往后退!” “哥哥!”江菱不怎么甘心。 江向脸黑,仍然说:“往后退!” 片刻间,被两驾马车刻意堵住的路挪出能容一驾马车通过的宽度。 王衡东心里高兴,还故意背手来回走了遍,又欣赏了一遍两兄妹的脸色,这才往自家马车方向走。 当然,他没上马车,吩咐了句车夫赶紧也往旁边挪,便往后跑去,笑道:“叶嬷嬷,路已经让出一半了,您先走罢。” 叶媪听了,从车窗里探个头出来,倒也和蔼,“辛苦小公子了。” 王衡东滋滋乐,“没事没事,没耽搁您的事就行。” 叶嬷嬷笑一声,命车夫回府。 马车缓驰而过。 江家两辆马车里,江向和江菱都盯着空出的道看,两人防着王衡东和方展故意骗他们呢。 片刻后,二人知道王衡东他们确实说得是实话了。那车驾确实是天子潜邸的车驾,而且二人还听到了叶嬷嬷的说话声,是在问马车里另一个人,“姑娘,您午膳想吃些什么?” “吃饺子罢?许久没吃了。”一道回应的笑音。 “哎,好!” 而李伯宗,却早已在那一道笑音中轻微变了脸色,他的手指不知不觉掐紧。 第34章 如此音色……何其熟悉! 曾经他枕边笑意缓缓的的妻子, 便是这个声音。李伯宗有点恍惚,目光不由自主紧紧的盯着马车看。 世间原来还会有音色如此相像的人? 他没想过此生还有可能再听到她的声音……李伯宗一直出神的望着,直到耳边响起夫人和舅哥交谈的声音, 才勉强回神。 不过回神后思绪仍然发散,他突然弄不清,刚刚是自己幻听了,还真是这世间会有声音竟然毫无区别的两个人。 但……以为里面的人就是连梨?李伯宗想也没想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她在家里的小山村, 她一辈子都没出过镇上,怎么可能会到京城来, 又怎么可能, 得那马车里的嬷嬷亲和一问。 他只是有些恍伸,心想倒是同人不同命,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江菱没意识到他的出神, 她凑到窗户边,忍不住和江向说话,“哥哥,你听到叶嬷嬷刚刚喊姑娘了?” 江向点头,“嗯。” 江菱:“王府哪来的姑娘?” 陛下在皇宫里, 王府只有陛下忠仆看守,除了陛下这个主子, 王府里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可刚刚那个叶嬷嬷竟然细微周到的在照看那个姑娘…… 江菱心里抓挠, 好奇心止不住。 江向对此也有不解,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被叶嬷嬷叫做姑娘的那个人是谁, 又是什么来头。 要知道,自从陛下登基,王府的车驾可就少有出动了。总共算起来,只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等我回去问问爹。” “那你问了记得告诉我。” “好。” …… 送江菱和李伯宗回了他们自己家里,江向不急着回去,他去常去的酒楼吃喝了一番,等到了傍晚了,这才归家。 当晚,他把中午的事和父亲说了一遍,好奇的问:“父亲可知那姑娘来历?” 江虔怎么可能知道?甚至要不是儿子说了这么一回事,他都不知道陛下曾经的潜邸里竟然住着个姑娘。 “可见着那姑娘样貌?” 江向摇头,“没能看到。” 马车驶过时窗户是关着的,在外面看不清里面。 江虔:“嗯,那你下去罢。” 他独自沉思起来,心想莫不是宫里终于要进人了?去年,陛下以为先帝守孝为由,一直没听朝里选妃的意见。今年,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春闱科举,一直拖着仍然是没有动作。 如今倒是突然冒出个姑娘来了。 她什么来历? 摸了摸须,江虔皱眉,没有半点头绪。 又琢磨了片刻,他把这事先撂在一边,琢磨起今日早朝的事。 早朝上,有人为齐家人求情了。 齐弈已死,齐勇父子两也同罪被斩,齐家大房一样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都被挖了出来,无一幸免。 曾经的大门大户一朝就这么轻易倒了,朝中自有唏嘘之声。 至于这唏嘘之声背后的意思……那也只有众人自己心知肚明。 朝中现在鼓起的风声是,陛下自开春以来已经下狱了太多人了,希望接下来能暂时收收手,不然,岂不是人人自危。 江虔自然也希望是如此,如今的情形,倒是总让人战战兢兢。 齐弈在京城的宅邸被包围抄家的那一夜,当晚他都没怎么睡好。还有,他是越来越摸不清陛下的意思了。在齐弈下狱初始,为他上折说话的,虽没得到陛下申饬,却事后家里的腌臜事全被查了个底朝天,那时,他们也就明白了陛下决心。 可今日,在有莽子斗胆在朝上为其他齐家远支求情,说罪不及九族时,陛下却好像态度有所缓和,不仅没有斥责,还点了头,表示确实如此,陛下下令命人侦办,说只要出了五服的,又证明没犯过事的,可以酌情减罚。 前后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寻迹。 现在又忽然冒出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来,陛下有充实后宫的苗头了? 江虔眉头皱成川字。 …… 戌时末,夜深人静。 叶媪正要睡下,忽然,一个小丫鬟到她跟前说了句什么。她一惊,赶紧整了整衣裳,快速去院外等着。 不消片刻,见到那抹玄黑身影,她腰一弯,行礼:“陛下。” 崔厉淡淡嗯一声,已经越过了她。 走进院里后,步子不急不缓,同时,他命身后的人都不必跟着。 叶媪等人俱是止步,道一句是。 入禁廷 第53节 …… 连梨入睡已经有了一个时辰,但模模糊糊中,听到什么磕碰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似是不悦的唔声。 脑袋空了下,也不知怎么的就醒了。 既醒了,意识便也慢慢清晰,她很清楚的知道屋里现在有人。 至于来人是谁…… 脑袋中一时晃过许多人影,不确定。 她先喊了一声寰叶,但对方倒是不答,而且,才喊完屋里走路的声音就停了。 连梨眨眨眼睛。 她同样也没再出声,因为心里忽然确定,屋中此时的人应该就是他,那个自到了京城已经几日没有见过的人。 他是真的忙啊,连回来,竟也是快到了深夜的时候。 嘴巴张了张,轻轻就想唤他。 可话到了嘴边,莫名又失了声,她反而没说出来。 她静静躺着,听着屋里此时的沉寂。 半晌,她在黑暗里摸索着下了榻,心想他不动了,那便她过去好了。 屋里很黑,她走得很慢很慢,不小心间还不知道磕碰到了什么,有点疼。 即使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住了好几夜了,对于这里面的布局她也大概有了数,但那些也仅仅都局限于白天而已,黑夜里,她就跟个睁眼瞎差不多,只能慢吞吞摸索试探的走。 揉了揉膝盖,这时,忽然发觉他的脚步声又有了,但也只是几步,过会儿又停了。 连梨:“……” 心里不禁哂然,他肯定比她熟悉这屋里,怎么还偏要她过去呢。 便不能自己先过来。 手指在黑暗里探了探,只得继续往前。慢慢腾腾,凭着感觉好像是到了刚刚声音响动的方向。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他的位置。 但实在太黑了,过了眼前几寸就是什么也看不着。 她又挪了几步,忽地,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 是衣料。 抓紧,她慢慢挪过去,“您出出声。” 崔厉感受着她一点点揪紧的力道,和跟前她逐渐靠近的温度,几步之间,鼻端闻到了她的发香。 而在她说的这一句里,他依旧没有出声。 连梨:“屋里黑,您出出声,别我是认错了人。” 这回,她跟前这人终于有了反应。 腰身一斜,她已经靠到他胸膛,听到他震动的嗤音,“怕认错了人,那刚刚还敢过来?” “要是我是刺客,又或者是心怀不轨的奴仆,刚刚你就已经没命了。” 还是自投罗网的那种。 自己到了他这边来。 连梨却笑了笑,就是凭直觉认出他来了,她才会过来啊。 仰脸看他,“您吃过了没?” 崔厉:“吃过了。” 说话时手掌拉住了她手腕,往里走。 连梨放心的由他拉着,但才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她刚刚过来时,摸到这边好像有处屏风的。 这个念头才起,便听哐的一声磕碰声,不等她惊着,腰上却已经再次一暖,身体轻飘飘,被他揽进了臂膀中。 转眼之间,又觉耳边呼吸发沉,已被他往后带着退离数步,与此同时耳边砰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沉重倒地。 屋外的应恂眼神变了,迅速靠到门边来,高声问:“大人,可是出事了?” “无事。”是过了几息,才有回应的声音。 崔厉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有点不好的答。 应恂听得却不大放心,真的没事? 可刚刚那样大的声响。 但再担心也不能擅自闯进去,只能在门边守着。 又过了几息,崔厉脸色好点了。 他垂眸看了眼手边揽着的人,“撞着了?” 连梨知道他是问她有没有撞着,她摇头,“没。” 倒是他,好像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对这间屋子很熟,但现在看来,离京月余的他恐怕还不如她对这间屋子熟悉。 手指摸索着碰上他手臂,“您疼不疼?” 崔厉略顿,嘴角也僵了一下。 几息后,平平常常道:“不疼。” 但他的眉心已经皱了,谁在那里放的屏风! 心中有些不爽,拽了她的手,换了个方向往里走。 连梨有点怕他又撞到东西,不禁道:“您走慢些。” 崔厉:“……” 睨一眼夜里她乌漆嘛黑的轮廓,淡淡绷着唇,步伐依旧。 好在,这回没再撞到东西,顺顺利利走到榻边。连梨心里舒了口气。 但旋即,心却一提,因为身体突地倒了,男人身躯压来,“心里是不是在嘀咕我?” 一声凉凉哼音,随他的温度一起靠近她。 连梨哪有,摇头。 但他却依旧压着她,且手指往她额上一撇,仍是爱不快时便这般罚她。 连梨心想他好没道理,抓上他的手,要辩驳,但在碰上他手腕时,却觉他反手一握,反抓住了她的。 同时,身体也又往里一扑,往榻里滚去了一点。 她旁边身侧,躺下了他的身影。 刚刚还嗤她的他,声息已经歇了下去,只掌心微紧,抓着她的手滚烫发热,指腹似有摩挲。 “睡罢——”略懒略疲的声音。 连梨点头,轻轻一声好。 清晨醒来时,连梨身边早已经没有了人,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睁眼放空了会儿,恍惚有种昨晚只是她一场梦的感觉。 可夜里手背上的温度,还有身边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知道昨晚绝不对是一场梦。 她从榻上起来,衣裳不整叫来寰叶,问崔厉人呢? “大人天未亮便已匆匆忙去了,还让奴和您说一声,之后的日子大人他会更忙。” “哦。”有些怔,但慢慢的她点头,道,“好。” “你去叫水罢,我洗漱。” “哎!” 这之后,连梨果然是连崔厉的影子都瞧不见了。而这偌大的王府,她也终于勉强走过一遍,这里大大小小的院落很多,但除了她,别的院子却只有奴仆看守,没有别的人。 她心里有点恍,恍于他这么大一座府邸,竟没有别的女人…… 心里有点不信,可不知为何却又松了口气。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而这股下意识的放松和实诚,在这时意识到时,已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摸摸心口,连梨有点愣怔。 片刻后,笑了笑,暂且摁下心口的感觉,继续往前走。 寰叶跟在她身边,看了眼前面的方向,低声道:“再往前头就是主院了。” “嗯。那回罢。”她知道主院有规矩,进不得。 那里的守卫比别处要森严不少。 “是。” 七月初十,这天,连梨第二次出门。 这回她坐了辆更加不起眼的小马车,也不麻烦叶媪跟着,领着寰叶和菊鹦从角门出去。 叶媪亲自看着她出去,等马车走远了,这才往回走。上回陛下夜里来时,应恂和她说过,说往后连梨出门以低调为主,别的都从简,只要车夫和几个护卫都安排好手就行。 叶媪点头,知道估计是白日那一出,不少人都把视线投到陛下潜邸中来了。而能泄露出去的,除了方王两家,就是江家了。 多少人惦记着后宫的位置啊,甚至宫里那几个尚存的先皇老太妃,见陛下去年未选秀,身边都特地跟了一两个以侍疾名头在跟前养着的姑娘。 知道潜邸中有人,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叶媪撇了下嘴,心想都是没安好心的! 她是明白陛下为何去年不选秀的,为先皇守孝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究其根底是陛下刚登基,不想被那些人逮着机会往后宫塞各路牛鬼蛇神,才说了这么个由头压着。 如今一年过去……这一年,足够陛下清理了朝中余孽,彻底把握朝堂。 这不,从前那几颗暗钉子,陛下今年都开始一一拔除。 入禁廷 第54节 …… 小马车在人流不断的大街比宽敞华盖马车要灵活许多。 这回,连梨仍是去了之前那条街,她想看看上回没走过的地方,顺便打听些事情。 她没忘了她来京城是要干什么的,而在市井中,最容易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连梨下了马车,和寰叶几个在大街上走。 “附近可有茶楼?”里面应该有说书先生的? 寰叶不知道啊,她从前一直是在岐江府。 菊鹦答来,“有的,姑娘。您想喝茶?这条大街上至少有三家大茶楼,其余小茶楼也有不少。” “哪里最热闹?” 菊鹦:“您想去热闹的那家?那奴婢这便带路。” 连梨点头,跟着她走。 走了约一刻钟,到达一家规模尚可的两层茶楼,连梨想就在一楼坐坐听听别人谈话,但这时她身边护卫已经主动去掌柜的那,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上二楼。” “好嘞!” “不过包间已经没了,您看?”掌柜的笑脸相迎,暗地里,仔细在打量跟前这些人。 最中间那个样貌最出色的,明显是主子,而她身边带了足有五个仆从和护卫,且这些仆从俱不是小门小户寒酸模样,所以肯定家底不差。 是不好得罪的——心里默默这么想了下,他的笑意更大。 护卫扭头看连梨,“姑娘,那您看?” 连梨仰头看了眼二楼护栏边那些位置,接着又看了一眼一楼能坐的地方,最终朝二楼指了指,“临栏可还有空位?” 坐在那,既能听到声音,还可以看到整个一楼的情形,比一楼好。 “有!我这就让人带您去!” 在二楼靠凭栏处坐定,连梨目光看向一楼。耳朵则不动声色支着,留意周边各色各样的谈话。 听了半个时辰,大多都是各种各样的闲聊杂话,间许伴随着说书先生口中的怪异杂谈。她想听的关于金科状元郎的事,丁点没听着。 不过连梨倒也觉得情有可原,金科放榜已经是春末的事,到现在,众人的热情估计已经退去,说书先生也估计不知道讲了几回了,自然早早换了花样。 连梨便权当是来这打发时间了。 但渐渐的,她听得不如之前聚精会神了,脑袋也放空,只偶尔拿起杯子饮一口茶。 又过了两刻钟,寰叶觉得姑娘可能喝茶都快要喝饱了,在连梨又拿起杯子时,不禁道:“过会儿就要吃午膳了,您少用些茶?别等会儿吃不下东西了。” 连梨从善如流,放下杯子。 她趴到二楼栏杆上,边看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边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说得全是她不感兴趣的。 忍不住道:“菊鹦,这里只有这一个说书先生?” 菊鹦摇头,“不止的,有好几个。但奴刚刚特地去问了,这里的小二说最近茶楼里的人爱听古怪杂谈,今日一天都由他来讲。” 这样啊……连梨身子收回来,已经离了原地,“那走罢,我们出去走走。” “哎!” 连梨没再回过这间茶楼,出来后四处走了一阵,最后在食铺停住,用午膳。 食铺柜台前拴着一只健硕威武的大狗,是铺子主人养来看铺子的。 它蹲坐着,看到连梨几人进来歪了歪头,紧接着,就汪汪了两声,提醒主人来客了。 “是来客了?快请进,几位想吃些什么?”铺主热情的出来招待。 连梨看了看菜牌,道:“要一份卤肘子,清蒸鱼,烩三珍,还有一个蛋汤和凉拌胡瓜。” “嗯,再要五个肉饼。” 这是怕她跟前这几个护卫吃不饱,特地点的。 “好嘞。” 一刻钟后,大火快炒,锅气十足的氛围里菜一一上齐。 连梨几样菜都吃了一点,最喜欢凉拌胡瓜和卤肘子,因为只有这两个菜是凉的,吃着开胃。 正吃着时,便觉边上蹭来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铺子里的大狗。 他吐舌哈哈吐气,蹲坐在她脚边,一对有神的眼睛上两坨乌黑的绒毛,看着像眉毛一样,倒削弱了几分它吓人的架势。 “六顺,过来!别打扰客官吃东西。”食铺主人边给其他客人掂勺炒菜,边吼过来。 大狗被吼的耳朵往后趴了趴,低低哈气两声,跟委屈似的,往后挪回原位。 连梨看的笑了笑,见到它这模样,她想到了小虎仔,也不知道现在崔厉是把它放在哪养,好久没看过它了。 一刻钟后,吃饱,连梨掏荷包拿钱。 这时六顺瞟了眼她,不知怎么的又蹭了过来,尾巴摇的极欢快,舌头还是哈哈吐气。 连梨低头看它。 六顺尾巴摇的更欢快了。 连梨伸手正想摸摸它脑门,这时,听到那个胖胖的厨子说了话,“行了行了知道你馋,等会儿就把骨头涮涮,给你啃。” 边说,还边指了个方向。 连梨顺着看过去,就看到她们刚刚碟子里的肘子大骨。 这时,她脚边刚刚蹲坐着的大狗已经嗖的一下跟离弦的箭一样,扑到胖厨子脚边,还兴奋的汪汪两声。 连梨:“……” 失笑,还以为它是亲人才一个劲往她脚边坐呢,原来是惦记着她刚刚点的肘子骨头。 嘴角弯了两下,放下饭钱,她出了食铺。 一出来,就是大太阳,连梨热的脸有点红,可她又还不想回去,便问菊鹦哪里有阴凉,她去那待会儿。 菊鹦:“一直往前走,能到清榆桥,那里两岸值柳,桥下河水湍急清凉,夏日京里不少人爱往那去。” 连梨:“那去那。” “哎。” 马车驰骋约半个多时辰,到达清榆桥附近。而连梨一直想听的消息,也终于在这边听到了一些。 她顺着清榆桥干脆想一路出城往西北郊的燕池湖看看时,碰到了江家人。 彼时,她从窗户边好奇的看着对面几辆停在浮桥岸边的马车,又看着走在浮桥上的几个人,心想在那倒是凉快。 菊鹦见她一直看着那边,起初以为她是好奇那些人是谁,便到她耳边道:“姑娘,那几位一个是江家小姐江菱,嫁给了金科状元李伯宗;一个是严家姑娘严琅,是她嫂子;还有一个也是江家人,是江家表小姐余栖,” 连梨在听到金科状元几个字时,之后其他的就已经下意识忽略了。 李伯宗休了她,转眼间就已经有了另一个妻子。 原本以为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应该会难过的,可这时,心里竟然出其的平静,没有伤心,更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料中感。 连梨回头,“菊鹦,江家是哪个江家?” 菊鹦便说得更清楚些,“是吏部右侍郎,江虔。” 连梨忽地笑了。 吏部右侍郎……她记得周媱的父亲,好像是吏部的左侍郎。 第35章 如此官位, 若是真的仅凭她一人,就算她到了京城,也只有被李伯宗摁死在牢里, 最后落个生死不知的份。 从前在岐江府牢狱里的那几天,已经足够她明白这些。 “那状元郎是什么官?”连梨笑了笑,似乎纯粹好奇。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连梨点点头,从六品,比九品芝麻官听着要大不少。她没再问过什么, 坐在马车里静静看风景。 当天,直到傍晚游玩够了, 才返程回王府。 到府里时天色已黑, 叶媪见她总算回来了,赶紧来迎。 连梨冲她笑一笑,“嬷嬷。” 叶媪哎一声。 这一声才哎完, 忽地又一声,略惊, “您的裙裾和袖子怎的都湿了?” “我去了燕池湖,在那边贪凉耍了水。” 如此,只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叶媪松一口气,“我这就叫人放浴池水去,您先好好沐个浴再用晚膳, 身上也舒坦些。” 连梨笑盈盈,“好。” 舒舒服服泡了澡又吃过晚膳, 连梨在屋里凉台前吹风。在她的身后, 正放着一个袅袅冒烟的冰盆。 连梨枕着摇椅, 不知不觉睡着。 梦中繁杂不堪,她皱了眉, 也是这时,被寰叶轻轻叫醒,“姑娘,外面夜凉,进屋去睡罢。” “嗯——”揉着额角起身,慢腾腾回到榻上,沁凉的冷席沾了背,比刚刚在摇椅上要舒服许多。 连梨眨眼盯着帐顶。 刚刚的梦中,竟全是崔厉……她还以为难以避免会梦到李伯宗呢。 抿了抿唇,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 …… 李府。 入禁廷 第55节 江菱叫底下丫头去洗些果子来,她想吃果子。 “是,夫人。” 不消半刻钟,丫鬟拎着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竹篮过来,里面放着好几样新鲜果子,各个鲜嫩欲滴。 她小心放到夫人跟前的桌面上,往后退。 江菱身边的吴媪笑着问她,“您想吃什么?” “就那个桃子罢。” 吴媪应声去拿桃子,打算去皮,但才拿起来她脸色忽地变了下,立马又要放回去,把露出来的那个梨子遮住。 但这时江菱已经看见了。 她脸色唰地就沉了,把东西一挥,“不吃了,什么晦气东西!” 吴媪赶紧安抚她,“好好好,不吃便不吃,您别气坏了身子。” 江菱脸色还是难看,狠狠瞪一眼那丫鬟,“嬷嬷,把她拉下去,给我好好的罚!看她下回可还敢再犯。” 丫鬟的脸瞬间就白了,噗通跪下喊饶命。 吴媪也是无奈,姑娘怎么突然这般厌恶梨子……上回出嫁前突然发火,她还以为是因为她去赴宴时被人呛了几声,回来看什么都不顺眼才发的脾气,如今看来,还真是突然只是看一眼梨子就勃然大怒。 无声叹气,她朝其他丫鬟使个眼色,让她们快些把那个丫鬟拖出去。 但不巧,那些人刚把丫鬟带到门口时,忽然听到一道嗓音问:“怎么了?” 江菱一下子撅了嘴,“你倒也终于忙完了?” 话才落,嘴巴再次突突突的说起来,“还怎么了?看看你府里的这些丫鬟,一点不知规矩!我不爱吃梨子,还偏往我跟前拿。” 丫鬟一听,着急的想解释,她没有,她是真的不知道啊!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夫人有这个忌讳。 嘴巴大张,话已经要说出口了,但忽地,她觉得脸上一疼,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是吴媪打的她,主子面前,岂容她辩驳! 李伯宗也在丫鬟挨的这一掌里,很好的掩饰了脸上刹那的停顿。 因为梨子发的脾气……摆一下手,“吴媪,带下去罢。” 顺便,把其他人也全都叫出了屋里。 “不爱吃,那以后都不让人往跟前拿就是了,别气了。”李伯宗抱抱江菱。 江菱脸色好了些,回抱了他的腰,还仰头亲亲他。李伯宗抱起她,直接往榻上去。 红帐霎那落地,遮挡床帷。 之后他以为这一茬就算过去了,可正当他下榻要去沐浴时,她又从背后抱住了他,咬一口他的耳朵,“说,心里可还惦记着村里那个大字不识的刁民?” 李伯宗:“……” 叹气,从身后抱了她过来,“我的娘子是你,我怎还会惦记其他人?” 江菱哼一声,笑了。 “你有了我,可不能再惦记从前。” 那样一个卑贱的人,岂能与她相比? 想到这点,噗的一声乐起来,笑自己真是疑神疑鬼,正如她所想,对方一个丑八怪,哪里比的上她! 是的,江菱在心里下意识以为连梨是皮肤蜡黄发如枯草的丑八怪,心想伯宗就是当时在村里没见过世面,又受宗族影响,这才草草娶了个刁民蛮夷当妻子。 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才貌! 初见时,她一眼就相中他了!他相貌端正又英气,她喜欢极了。 那时还是春闱前,她和哥哥去郊外踏青春游,看到了他与同袍们素色青衫,满身儒雅。当时她就一眼看到了六人中的他,他是其中最出色的。 她催促哥哥把这些书生叫来一起游玩,之后就有意无意看他。他撞见了她看他的眼神,她也就更加直白,还递了糕点过去让他吃。但他笑一笑,倒是没动。 那天之后,她让哥哥打听了他住哪,听他只是租住在一间民舍,心中已知他多半不富裕。但她兴趣依旧不减,就是可惜,之后都没怎么见过他了。 直到殿试放榜,御街夸官,她再次看到了他。他一身状元服,高头骏马,相貌堂堂。她的脸红了,也无比确定,自己很喜欢他。但这股红意很快又退了,因为她看到两边有许许多多的人络绎不绝在往他怀中扔帕投花,江菱不悦,心想这是她看上的人! 当时,便风风火火命人去他租住的住处等着,待他游完街一下马,便让人把他架上马车,回江府。她给自己榜下捉了个婿! 她心里甜的不行,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他一上来,倒是忽然说他在家乡已有妻子。 这也是为何江菱一直耿耿于怀,他被她拉上了马车,倒是第一时间就说他有妻子想让她退却,他竟然不欢喜她? 江菱心里很不快,不快他为个乡里的黄脸婆,竟然对她如此没眼色。 她生气,“行,那你走吧!”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走了,江菱心里的火气那个大啊,脚步一迈又把他拽了回来。 “你有没有眼光啊!我哪里比不上你家里那个黄脸婆?” 那一刻,竟看到他有一丝沉默,他或许还真以为她比不上。 江菱怒了,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吃痛一声,结结实实撞到马车车门边,她脸色微僵,但他即使疼了,却也没说什么,朝她有礼的作了个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江菱心里负气,对他是又恼又怒。 可心里那股喜欢,一点没减,他有妻子没瞒她骗她,她心想果然是她看上的,人品不赖,但欢喜过后更是懊恼,她都如此主动了,这个书呆子竟然还拒绝她。 江菱恼的揪帕子,她让马车又折返回去,后来她在马车里看到他宴请同袍,他租住的房子里不断飘出酒香。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他屋里的客人走了。 她直接下了马车就风风火火过去。喝醉了的他脸色微红,精神有些懒,江菱看得更欢喜了。 她上前,嗔骂他,“我都不在乎,你个木头呆子竟还不识相。” 是,她不在乎他有妻子,也压根不把他那小地方的妻子放在眼里。她如今已经十九,两年前,与一起定了亲的表哥实在意合,元宵佳节情难自禁之下与他一起同榻枕被,越了男女界限。后来那事被家里发现了,本来这事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因为二人本就定了亲,只待成亲便是。但哪想,不日表哥家就被先帝清算,她也彻底明白,那日是他特意哄了她与他行事,就是想家里不得不为他家求情。 但父亲没为表哥家求情,她也对他极失望,最终,这门亲事随着表哥家落狱斩首也就名存实亡。江菱那一阵很气愤,当然这两年下来,当初那个表哥她早已经忘了。 这期间,家里一直没停过给她张罗亲事,但江菱一个也没瞧上。他们找的都是什么人啊,各个小门小户,她自然不肯! 这么拖来拖去就到了今年,而李伯宗,是她第一回 一眼看到就极其欢喜的人,这种感觉她第一回有,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还中了状元!前途一片顺坦,那她和他不是正好! 她往他怀里靠来,让她惊喜的是,他竟然回抱了她,还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耳边含糊中,好像还听他唤她菱儿,心中小鹿乱撞,忍不住亲上了他的唇。 他抱紧了她,吻的很用力,她爱极了,比那次和表哥第一回 越界还兴奋,她想要更多,可他却好像清醒了,她也是直到他推开了她,才知他唤的是梨儿,他说她妻子单一个梨字,醉中误以为是回了家,他衣袍不整连连与她致歉。 江菱不管,搂上他脖子又要亲,他却再次把她推开了。 她哭哭啼啼眼泪一挤,啜泣起来,“我哪里不比她好?” “李伯宗,我心悦你。”眼泪朦胧低声抽噎,她仰脸看他,红唇鲜艳,“你娶我好不好?” “江姑娘,我已经有妻子了。” “那是你昔日穷困时娶的!伯宗,如今你已今非昔比了,有那样一个妻子她只会拖你后腿,她没见识,更没家底,甚至连字也不识,伯宗你想想,以后你要与别人打交道时,那些人的夫人可愿意与一个村野刁民相谈甚欢?不会的,在后宅这里,将会是你永远的缺陷。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帮你,她们肯定会和我打交道,以后你的仕途一定会一片坦荡。” 她一遍遍和他说着,渐渐的也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僵。 她心想他果然是爱权势的,但她一点也不讨厌,男人就是要有上进心,他有上进心,以后嫁了他,夫妻一体,她的日子也才会越过越好。 她再次吻了他,这回他没有推开她,不过在她想更进一步时,他还是止住了她的动作。 “姑娘,时间晚了,你回罢。” 江菱一跺脚,他还真是个书呆子! 她再次堵他的唇,但他却强势拉了她出去,一把抱她放进了马车车厢。 “你!”江菱不高兴,但话还没说完呢,已见他进了屋,还把门关了。 江菱的话变得无处可说。 她狠狠皱了两下眉,往后靠回去,大声,“回去!” 不过她也只皱了两回眉,想到他刚刚抱着她放上来的动作,红脸笑了起来。 这之后她每天都去找他,他也总算对她态度越来越软化,一天,她邀他到酒楼用宴,那日下午,两人终于有了夫妻之实。 身心高兴,江菱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喜欢一个人,她那时都舍不得他回去。 也是那日,她说要亲眼看他写休书,他的妻子以后只能有她一个! 如今,他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抱着他蹭一蹭,江菱凑到他耳边吹一口气,娇笑,“我们一起洗啊。” 李伯宗看了看她,失笑,“好。” …… 七月十四,自从那日知道李伯宗果不其然已重新娶了妻,到如今已经几天过去。 连梨这些日子琢磨了不少,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办。她这几日又问了菊鹦一些事情,比如那位状元郎的家事。 菊鹦说李伯宗是白丁出身,连梨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她更想知道的是京里其他人知不知道李伯宗曾经娶过妻的事。 但菊鹦没说这事,她便也不好毫无缘由的突然问起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连梨苦思。 这日她又出了一趟府,特地去靠近江家和李家附近的街巷逛了逛。 一为清楚他们住在哪,二为打听京城里有没有人知道李伯宗曾经娶过妻。 最后,两样她都如愿以偿打听到了。 李伯宗娶过妻的事鲜为人知。 当晚,连梨望着夜空沉思。 京里人不知道,那她就以这个为由,直接去骂他负心汉讨公道? 连梨摇头,她知道没用。如此顶多是在道义上谴责他,让人知道他是个见利忘义的。 他有人保,动不了筋伤不了骨。 当然,或许她可以莽撞些,因为她应该也有人保。 崔厉他……应该会帮帮她。 入禁廷 第56节 可……连梨久久沉默,仰躺着望着星光璀璨的夜幕。她突然不想,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崔厉出手牵涉进这事。 那时他就算是帮她,心中应该也是暴怒的,他还不知道她嫁过人。 连梨抿唇,心中莫名有些低落, 半晌,她笑了笑,挥去这股感受,心想当初跟着他,不就已经料到是待不长的。 谁能忍的了身边的人竟是个已经嫁过人还被休弃的女人。 只望……他能念在她曾经挡过一箭的份上,在将来她或许会再次成为狱下囚时,帮帮她。 连梨闭上眼睛,侧身蜷缩在摇椅上,渐渐入睡。 半个时辰后,寰叶过来看了看,“姑娘?” 喊了三声都不见应,寰叶知道估计是已经睡着了。她叹气摇头,这阵子姑娘怎么总爱在这凉台上睡,开始几天她唤醒了她姑娘还会勉强回屋,这两天,姑娘就算醒了也是接着闭眼,在这边一觉到天亮。 唉一声,去拿了薄毯来,轻轻在姑娘身上盖上。 清晨,连梨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脸上有点空,她明明记得昨夜她是躺在摇椅上的,后来寰叶好像喊了她,可她也没动懒得睁眼,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是躺在摇椅上才是。 忽然想到什么,翻身爬起来,高声喊寰叶。 “来了来了,姑娘,奴来了。” 连梨等不及她走近,已经先穿鞋跑下了榻。 匆匆几步过去,撞见她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昨夜大人回了?” 寰叶喜滋滋笑:“是啊,姑娘!” “大人见您竟睡在外面凉台上,把您抱回屋了。” 连梨笑了。 等嘴角弯了一会发觉自己不知为何竟是笑了时,她怔了下,不过却也没把笑意收起,心想和他也没多少日子了,高兴便高兴罢,等他知道了李伯宗,她只怕是再笑也难笑出来了。 就是心里有点失落,他怎么总是这么忙呢,两人说起来,竟是还不如在回京路上见得时间长。 “他又去忙了?” 说起这个,寰叶就想摸鼻子,“是,姑娘。不过大人这回走的比昨日晚些。” 而且昨夜大人把姑娘抱进屋里后,她往下退时,好像看到大人摸着姑娘的额头亲了下。 她没有看错,崔厉那时确实碰了下连梨,且不仅仅只是亲了额头而已。 夜里会来见她,没什么特别,仅仅是因为踏入寝殿的那刻心中冒起一种很想来的感觉。 怎么拦也拦不住,所以他来了。 这一阵子他很忙很忙,离京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了一起,他必须尽快处理了,除此之外,还要处理暗卫的那些事。 而处理完了朝事,还有宫里。 虽然宫里如今能剩下的太妃都是年老识趣的,但她们也仍然避免不了有些小心思,三个太妃膝下都有以进来侍疾为由留在宫里的女子。 他有时不过是乏了随便走走找处景散心,也能碰见人,很烦,因为明白她们的心思,而他毫无兴趣。 那天,他赶了两个人出宫,还罚了好几个宫女。同时派太医到几位太妃宫里都诊了一遭,看看她们到底有没有病,以此敲打她们。 那之后那些老太妃的宫里安生了,宫里的宫女也安生了,但朝中又开始谏言让他充实后宫了。 崔厉面无表情,理也不理。 只直接下谕令,给这些人添了两倍的工作量。 因为太忙,那些老家伙们没再冒声,成天脚不沾地。 崔厉脚步加快,步伐中,甚至看出些急切,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走到她院子里时,不出意料她已经睡了,但却不是睡在屋里,而是睡在外面的凉台上。寰叶说她这几天都爱睡在这,说是凉快。 其实寰叶不说他也知道这事,因为王府里的事情隔三差五会禀到宫里。之前她出去玩过,还玩的衣裳都湿了的事他也知道。 脚步换了个方向,到凉台这来。 视线中看到她时,脚步变得慢了些,心中的急躁也早已消失无踪,也是这股急躁消的这么毫无声息,才让他从始至终都没发现心里竟然有几分迫切感。 脚步在摇椅边停住,低眸看她。 看了一会儿,手指揩了下她的脸,凉凉的。 嘴角笑了一下,却是爱在这贪凉。 他拿了一边的薄毯把她一裹,抱着她往屋里榻上去。 把她放下时,她的脸无意识动了动,枕到他臂弯。 那一刻嘴角弯了弯,忽然情动,在她额上吻了下,原本是想一触即离的,可后来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从她的额头往下,一直到她的唇。 长腿绷了绷,鼻息也早已粗哑浑浊,唇上不知不觉用了力,像是要把她吃肉拆骨一样。 捏着她的下颌,不自觉吻的愈重。 他的指腹也不自觉用了力,且因为力气重了,她似乎快被他的吻弄醒……崔厉深呼一大口气,最终,勉强松了她。 松了她时,眼神已无意裹挟她全身,看了一遍又一遍,眸中的蠢蠢欲动被掀开一角。 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有这个念头时,脸色分毫未变,只手掌收了收,在她腰上贴的更紧。 许久之后,把她腰身一卷,他搂她躺下。 翌日,天尚昏暗,他听到应恂喊醒了他。 眼中变得清明,哑哑的嗯了一声,他穿衣下榻。这次他醒的要比上回晚些,回宫时便命人把速度加快。 到皇宫时,正好在早朝一刻钟前,他叫内侍捧来龙袍,换上前往大殿。 这天的早朝规规矩矩,下完早朝,天才亮不久。 他这时才有时间用早膳。 应恂或许是看他太忙了,在他刚拿起筷子时,竟是斗胆的问起他的私事来。 “陛下,您何不接了连姑娘进宫来?如此,您也能多睡会儿。” 崔厉嘴角牵了下,沉默许久,淡声说:“暂且不必。” 应恂不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为何。 崔厉无视,只当做没看到。 因为连他自己也摸不清到底是为何,很明白,似乎对她早已不是最初的冷淡和无足轻重,可把她带来宫里…… 或许是怕她再也没法如从前一样自在的面对他?不是,与其如此说,倒不如说是不想别人的眼睛全聚焦到她身上。 当然两个都不是,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摸不清。 只知道那时在快要到皇宫时,那时想到的是把她放进他曾经住的王府,除了皇宫,便是那处最自在,最安全。 扯了扯唇,随便吃了碗东西,他霍然起身,“把今日的折子拿过来罢。” “是!” 第36章 七月十六傍晚, 三封不尽相同的信分别送往李家,方家和王家。这三封信都是连梨给了钱叫人寄出去的,那时她还特地换了衣裳遮了闱帽。 第一封是送去李家的, 以李家族老的口吻,告知李伯宗她自他走后并不安分,收拾行囊好像进京了。 第二封和第三封则是以告密人的口吻,把李伯宗曾经有妻子,而如今已经被休弃的事告诉方展和王衡东。 这两人的宅邸是她从叶媪口中知道的, 上回她后来好奇问了句那几家堵着的马车是谁,叶媪便仔细和她说了一番。 她告诉她, 那三家分别是方家大房的二子方展, 王家二房最小的儿子王衡东,以及江虔的儿子江向。 其中,王家的家底最厚, 祖父的官职最高,官至礼部尚书一职, 王衡东的父亲也争气,在翰林院任翰林学士。方展的祖父虽要比王衡东祖父职位低些,但职权也不小,他在朝中人最不想提的都查院任职,官拜副都御史, 以性格直正闻名。 而江向的父亲,官至吏部右侍郎, 算起来虽是三人父亲之中官职最高的, 但真论起来江家是不及方家和王家的, 因为他的祖父在先帝时期便已病逝,江家如今也只靠江虔一人顶立门楣而已。 连梨除了这些, 还顺带知道了他们的宅邸,而从那日几人宁可僵着堵在马车上也谁都不愿意让上一寸来看,三方必定有恩怨。 所以她除了给李伯宗一封信要他日夜辗转反侧不得安宁外,还顺带把事情告知了方展和王衡东。他们应该是讨厌江向与江菱的,连梨赌他们或许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方展与王衡东当然不傻,信封到了他们手里,又仔细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两人便知道是有人明白他们讨厌江家,故意把信送到他们跟前来的了。 而是谁送来的……手一挥,二人便打发小厮去打听打听。 挥完,又看了一遍手中的信,王衡东故作老成的摸摸下巴,眼睛里已露出一丝嫌弃,倒没想到李伯宗竟是曾经娶过妻的人,而转头中了状元了,竟然就把人休了,另娶了江家那个江菱。 啧啧啧,原本以为他只是眼瞎而已,没想到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啊。 王衡东哼了一声,把信一捏,先去找好兄弟方展,打算跟他说说这事。 但没想到他去到方家时,把事一说,发现方展竟然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意思还大差不离,都是说的李伯宗那事。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皆是气笑一声,“可别让我逮着是哪个崽子送进来的!” 这是打听的清清楚楚知道他们关系好,又都讨厌江家那一家子啊! 二人虽乐得看江家有丑事,可也不代表他们愿意这样被人利用啊。 入夜后,等小厮们终于打听好消息回来了,他们问:“找到是谁送来的了?” 小厮点头,是谁送来的好找,都没半个时辰他们就找到来送信的那个人了,但……讪讪摸了摸鼻子,“少爷,找是找到了,那人也有问必答,可他说那女子戴着大闱帽掩盖了脸和身形,他并不知那人是谁,只拿了钱按要求送信罢了。” “所以那人是个女人?”王衡东、方展下意识皱了下眉后,反应如出一辙。 “应该是的。” 方展免不了嘀咕,“别是李伯宗那个糟糠发妻罢?” 王衡东第一反应想的也是这个,但才闪过这个念头他就否定了,“应该不是。她要是都有本事知道你我身份还明白我们讨厌江家了,又何必用这样曲折的方式?直接到翰林院外堵着李伯宗哭天喊地扯他负心汉不就行了,那样江家的丑事必定会宣扬的更彻底。” “唔,也是。”方展点点头,点完头就没好气哼了声,“还遮遮掩掩的,生怕人知道她是谁呢!” “呵,小爷我也不是蠢的,还就非不如她的意了!” 王衡东:“……” 入禁廷 第57节 瞄他两眼,“你确定?” 方展一个点头,想说确定,但王衡东又说了,“可我想闹出去,管她什么心思,反正别的我也不管,我就想要江家出丑。” 方展:“……” 摸了摸脑袋,半晌,他觉得也是。 “对头!恶心恶心那江家的。” 看那个江菱以后还敢不敢明里暗里说他姐姐是老姑娘! 与此同时,李伯宗也早看完了那封信。 他沉默盯着信上的字,从最初看完的愣怔和不可置信,到如今已经眉头死皱。 他可没有告诉过乡里他在京里的宅邸所在,这封自称是家中族老的来信,怎么可能精准送到他为了成亲置办的这座府邸来。 李伯宗很确定这绝对不会是从村里来的信,不是村里,那便是故意有人要用这封信吓他。 他还知道连梨……李伯宗不知不觉把信捏皱了,他脑中闪过许多人,这些都是他猜疑的对象。 其中闪过最多的,是他曾经的几个同年。 他觉得他们或许是出于嫉妒,所以故意打听了他的家里事,如今想以此辱他名声,让他在陛下跟前印象变差。 手心紧了一下,李伯宗绞尽脑汁筛选出最可能的人。 但,想来想去是觉得谁都有嫌疑,他中了状元,那些不如他的,甚至落第的人,难免心中怨愤。 枯朽坐着,李伯宗久久沉思。 后来还是书房外突然传来江菱不满的声音,他才回神。 揉揉紧绷的发疼的脑袋,他回应,“来了。” 江菱已经推门进来了,“今日怎的这样忙?我都眯过一趟了还不见你回来。” 李伯宗手上的信纸已经无声无息藏好,他解释,“你也知道我任的是修撰一职,要看的书很多。” 江菱抱怨,“那你看的也太晚了,别看了,歇了罢。” “嗯。”李伯宗回房。 信上的事暂时没打算说。 但没想到第三天,他曾经娶过妻的事竟然就传开了。七月十八中午时,他便感觉好些人若有若无看他的眼神不对,其中尤以榜眼今日最为怪异,看他好几眼,然后突然就讽然一声嗤,袖子一摆,就离得他远远的。 好像很看不惯他一样。 虽然这个榜眼平日行事也放荡不羁,但还是头一回他这样给他没脸。 李伯宗皱眉。 但很快,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知道是因为现在京里盛传他弃妻另娶,他们才看他眼神怪异时,脸色控制不住铁青。 心里明白,他这是被人使了阴招了。 而更恼人的事,这样的风言风语他想解释都不好解释。 怎么解释,又该和谁解释?许多人听完就已经心照不宣默认了,他总不能挨个去一一说明,说事情有出入,他并非弃妻求荣之人。 脸色绷了一整天,傍晚,才出翰林院,他就命马车直奔那家据说在宣扬他曾经秘事轶闻的酒楼。 到了之后,脸色更青,仅仅是坐在马车上,他就已能发现茶楼内外站满了孜孜不倦听人说书的人。 拳头捏了又捏,怒气压制着,许久后,他没有冲动的冲下去,而是回了家里。 刚回到家中,就看到了江家的老管事,他说老爷请他去一趟。 李伯宗知道岳父肯定也知道了,嗯一声,上马车。 看到妻子好像想跟着一起去时,未免岳父以为他故意领着她过去是要推脱,他把她劝下了,一人去了江家祖宅。 一到江家,就直接被老管事带到了江虔书房。 “老爷,姑爷来了。” “进。” 李伯宗推门进去,弯腰,长长作揖,“岳父大人。” 江虔抿着唇,“外面的传言,你听到了?” 李伯宗沉默一会儿,点头,“听到了,小婿也去那家风言风语的茶楼看了看。” “那现在你要怎么办?”这一声说的有些不悦了,江虔脸色不好。 其实今早下朝时,他的脸色还要更难看。 那时刚退出大殿不久,昔日和他一直看不过眼的李侍郎忽然拔高声音,“这阵子有件趣事,闻大人可听过?” 江虔一撇嘴,没兴趣听身后的声音,但这时李邂那个老家伙已经大嗓门的说出来,“近日坊间盛传,说今年的金科状元啊,是个忘恩负义的。” 江虔听到这一句时,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朝中谁人不知,金科状元正是他江某人的女婿。 而他也知道,李伯宗有一件事确实易受人诟病。当初李伯宗初上门时,他就知道了,因为李伯宗直接坦白的和他说了,说他家中原本就有妻子,不过在春闱前已经写了休书回家,因为他那时对春闱没把握,几日苦思后,觉得是家中儿女情长和生活杂事太干扰读书用功,便连夜写了休书,打算放手一搏。他已经做好了今年科考不过再苦读三年的准备,但没想到最后竟反而发挥异常,夺了魁首。 那时休书已经寄出去了。 他是这样和他说的,他听完了也没打算深究到底是不是这样,因为这确实是一个能堵悠悠众口的好借口。 他也就允了这门亲事,把他纳入门下培养。 说来,也是江家小辈都太不争气了,他儿子他知道,在读书上过于匠气与刻板,下一场纵使中了举人,春闱只怕也难,尚且有得熬。除了他儿子,其他小辈更是愚钝,江家的未来几乎一眼能看到头,等他退下去了,江家只会再次衰弱。 所以江菱看上李伯宗,他也就没怎么反对,李伯宗出身贫民,无依无靠,更为让他高兴的是,他还中了状元,进了清贵的翰林院。如此,他在仕途上拉扶他一把,来日这个女婿也能助力江家一把。 这门亲事他也就很快同意了。 当时当然也知道这个女婿昔日情形总会有事发的一天,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好歹要等李伯宗官升几级朝中人嫉妒眼红后,这事才回被捅出来,没想到现在春闱才过去几月而已,在李伯宗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翰林院修撰几乎威胁不到什么人的时候,他的过去就已经被人挖了出来。 江虔脸黑。 这时,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在乡里原本已有发妻,可这状元郎一朝金榜题名,便休书一封寄回家,把那糟糠给下了堂。” “啧啧啧,实在有辱圣贤之名!” 周边众人:“……” 目光不约而同都看向了江虔。 江虔能怎么办呢,只一挥袖,回头瞪了一眼李邂,“李侍郎,谣言伤人,可莫要胡言乱语!” 李邂冷哼,“我可没有胡言乱语,这确实是如今坊间所传,说得有鼻子有眼,我不过是好心和几位大人说说所听所闻罢了。” 江虔:“呵呵,司马昭之心!” 李邂撇一下嘴,心想就是故意的,怎么的?就是想看他脸色难看,就是要他江家名声扫地! 想当初,这吏部右侍郎的好差事原本是他的!结果被这厮使手段给抢了,他怎能不恨! “身正不怕影子斜,江侍郎,别阴阳怪气!” 江虔重重哼了下,大步走了。 李邂故意大声,“别是心虚了罢。” 江虔脸色无形中又难看了一分。当天一下值他就立马回了家,同时叫老管事去把李伯宗给叫来! 这时看着他,不免把一天受的气朝他发了出来,“尽快想出法子,把事情平息!” 李伯宗也知道是这个理,可流言蜚语自古难治,他要如何一夕之间就压下去? 想来想去,只能道:“岳父,如今也只能我全当不知,一切如常。” 江虔皱眉。 很显然,他不满意他这样轻飘飘的解决方式。 李伯宗叹气,“岳父,这事需得让它渐渐冷淡才行,只有我不闻不问,问心无愧,传言才会渐渐没意思,别人看我如此有底气,也才会觉得我真是行事无差错才敢如此。” 江虔烦躁,但他的解释有道理。 最主要的是,除了这样也没别的法子。这几日只能他忍忍,全当不知。 当然,只沉默等着,等待流言消散肯定是不够的,还得主动做些什么。 “我会安排个人当面质问于你,回头你想好应答,把这事圆过去。” 李伯宗舒一口气,“是,岳父。” 江虔烦躁挥手,“行了行了,下去罢。” …… 李伯宗回到家里时已经三更,这时江菱还没睡。她当然睡不着,连朝中那些官员都已经知道了京里的风言风语,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今日她出门逛铺子买首饰,便总觉身后异样,但几次回头,又看不到任何异常。 她皱眉,也没兴趣逛首饰铺子了,把东西一扔,负气似的走出了铺面。之后她就去了常去的那家酒楼,在那用午膳。 也是在这,听到了一楼的议论纷纷,十几桌人有几乎一半都在高声讲京里状元郎的事,说他抛妻另娶,只途富贵。 话里话外全是贬低李伯宗,江菱气的肝疼,恨不得叫丫鬟上手撕了他们的脸皮。 这些嚼舌根的祸秧! 饭也不想吃了,直接回府。 回府后就派身边嬷嬷去打听打听,看看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什么程度了。 嬷嬷回来时脸色有点白,她战战兢兢说,“几乎已经满城皆知。夫人,后面应该是有人在故意推动。” 江菱恨死了! 心想千万别让她知道是谁在唆摆她和伯宗,还唆摆整个江家,否则她非杀了她! 心中暴躁,连午饭也没了胃口,之后,甚至晚膳也只是草草用了几筷子而已,满心满眼等着伯宗回了,好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但没想到先来的竟是家里老管事,之后伯宗一到家,就被老管事叫去了。 江菱哪里等的住,火气一发也要跟去。 但后来她被伯宗劝住了,他说让她安心的在家等,这事他会解决。她虽不愿,最后也按捺住了。 她在家中走来走去坐卧不安的等,此时见他回来的这么晚,心急如焚上前来,“怎么样?可和父亲商量出对策了?” 入禁廷 第58节 她心里其实不以为这是什么值当重视的事,但如今传的规模这样大,便明白不是她说能忽略就忽略的了。 李伯宗安抚她,“莫要担心,我和岳父会尽快将事情平息。” 江菱:“是已经查到幕后主使了?相公,你一定不能放过她!要生剥了她的皮才能泄恨!” 江菱岂止想生剥啊,真是生吃了那幕后人的心思都有了。 但很快,她失望了,只见他的丈夫摇头,“不是,尚没查到。只是想了别的法子让流言慢慢平息。” “这阵子你少出门,别人和你问起这事,一律平淡说不知道。” 江菱不太满意,明明是幕后人不怀好心,怎么倒还要她别出门了。 李伯宗知道她不愿意,抱抱她,“就这一阵,等风头过了就好了。” “行罢。”答应的极其勉强。 “嗯。” 七月十九,好巧不巧,李伯宗刚下值要出翰林院,便见一人似乎讽刺般故意说:“什么状元郎,我看这等人文脏心也脏!我读书多少年,还是头一回见富贵了马上就休妻另娶的,这等人在翰林院我都怕辱了翰林院清贵名声!” 一明显老了李伯宗许多的男子,边骂边口中吐一口唾沫。 这人正是江虔刻意安排的人,比李伯宗老,但职位却低很多,在翰林院几乎可以说是毫不起眼。 江虔这样安排也有目的,那就是让人顺理成章以为他是嫉妒李伯宗年轻有为才口出恶言,同理,外面的流言也是一个性质。 李伯宗面色不改,等他说完了,才诚恳点头。 他先是坦荡笑了笑,这才出口,声音温正,不急不缓,“李某人惭愧,家中从前确实已有妻室。” 那人适时又唾了口,“呸!” 李伯宗继续,“但说我李某人是为图富贵才休的妻,却是难以受此污蔑。” “送去家中的休书早在我春闱考试之前,便已在深思熟虑后郑重写下,遣人往家中送去了。那时心思浮躁总静不下心读书,后来苦思冥想,又去了趟寺庙找清净,才发觉是心中杂念太多。小子深知读书最不该有杂念,而与家中白丁妻子也屡屡谈不到一处,曾经时常相对无言,那时便知这桩姻亲于她于我都算不得好,这才写下休书,同时发誓往后只一心刻苦读书。” “也不知外面那些传言都是什么心思,非要颠倒顺序,故意说我是功成名就后才休的妻,小子实在冤枉。”李伯宗苦笑。 那人见他说完了,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便又毫无形象破口大骂了几句,直到有人看不过去把他拖下去了,方才闭嘴不言。 很快,李伯宗这番说辞风一般传出去了,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但局面已经比先前要好太多。 江虔见此,脸色好了不少。 这件事喧喧闹闹传了好几天,一直注意朝中动向的崔厉当然也有所耳闻。 崔厉一听就知道背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没人,这件事怎么可能突然整个京城都知道。 所以,他当然也派应恂去查了查。 李伯宗为人是什么样,经过这事他已经心里有了数,但幕后之人,他也得查。 倒要看看是谁弄的这么大一出。 应恂领命当时就派人秘密去查了,此时,所有结果正好到他手上。他一眼扫了一遍,但当看到其中一个格外出乎意料的名字时,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怎么会……连梨怎么会也参与这事,她与江家没有任何交集,为何要行此事。 神色凛冽,仔仔细细再三看了好几遍,最终确定确实不是他眼花,他手中紧了紧,快速入内见陛下。 崔厉头也不抬,“何事。” “陛下,状元郎那事查出来了。” “嗯。”总算抬眸,崔厉往后靠了靠,示意他说。 应恂默了会儿,言简意赅的答来,“派人在茶楼说书的,是方尚书和王副都御史的孙子方展和王衡东。” 崔厉点头,是他们的话那倒不难理解了,他知道这两人与江家不对付,找到端倪,自然乐得见江家狼狈出糗。 “除此之外,还有……”应恂都有些说不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连姑娘会出现在这批名单中。 信上说,是连姑娘乔装送信把李伯宗的事情告诉的方展与王衡东,而且除了写给他们的两封信,连姑娘还另外给了银子给一个男人,让他把信辗转几回给到送信人手里,送信人再把信送去李伯宗府上。 崔厉听他停顿,抬眼瞥了他一下。 应恂抿抿唇,只好接着道:“还有连姑娘也参与了。李伯宗曾经娶过妻又在金榜题名后休妻另娶的事,是她写信告诉王衡东与方展的。” 第37章 崔厉的目光在应恂这一句中刹那间变深, 他微眯了眼眸,瞳孔中蓄起一层尖锐的黑暗。 皱眉,声音意味不明, “你说连梨?” 她怎么会参与到李伯宗的事情里去? 俊逸的眉心已经拧的十分厉害,心中下意识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忽然想到曾经最初见她。 那时只是简单让人查过她的来历,知她与崔冶等人没牵扯,入狱住客栈一切确实都只是偶然,便没有深究。 因为那时压根就没想过带她离开, 也压根不会让她在他身边久待,如此, 自然只是暗中警惕着, 并没多费心力去仔细深查。 再之后,离开岐江府,心中感觉有了些异样。也是察觉心中已有了异样, 怕她是有人刻意放在他身边,这才特地派人去看她来历是否清白。 但一来一回要弄清需花费些时间, 等关于她来历的探报到他手中时,已是那场大火之后。 而他,还没拆开来看过。 当日接到那一封探报时,不久就听应恂说霍谡来人报酒楼起火了,他把密信一压, 便匆匆往酒楼赶去。 一到哪里,他没想到面临的会是她已经死了的消息。 那时心中有怒还有空落, 关于她来历的探报早已抛之脑后, 再后来她没事……那封探报不知是忘了, 还是不想仅仅凭那一纸之言便去看她的曾经,他到如今还没启封过。 崔厉的脸色无意识中又沉了一分, 同时,看着应恂的目光越加不好。 应恂也知道陛下肯定会有反应,要知道他刚刚看到结果时,反应可一点没比陛下好到哪去。 谁能猜到,连姑娘竟然好像与当朝状元郎有牵扯呢,且,她好像很想看那状元郎身败名裂。 “告诉李伯宗曾经家事的,是连姑娘,她乔装后写信叫人送去了王府和方府。她还给李伯宗府上也去过一封信,不过那封信送的要更隐秘,中间辗转了好几手。”叹气,怕陛下不信,他又说了一遍。 也得亏她辗转了好几手,又事先有伪装,不然从底下报来的消息来看,她估计昨天就要被江虔命手下人找到了。 如今江虔已经顺着那日送信的人找到了好几人,知道了最先要送信的好像是个女人。不过除此之外,别的尚没查出,也完全不知道是住在潜邸里的连姑娘送出了那封信。 而陛下手底下那些人在顺藤摸瓜发现幕后之人是连姑娘时,也已经顺手又云里雾里一番,搅乱江虔视线。从他们拿着消息回来那刻,江虔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谁是幕后推手了。就算他还要继续费心费力锲而不舍的追查,也只能查到王衡东与方展头上。 崔厉听完,脸色越沉。眸中像是压抑着什么,黑压压不断酝酿。 还真的是她。 心中说不明是什么感觉,他只知现在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了一团一样,闷,还沉。 闭闭眼,冷静开口,“去把查这件事的暗卫叫过来,还有……” 停顿了那么几息,声音似乎又沉了一分,“把王府留守的陆庆也叫来。” “是。” 片刻后,大殿中多出两个人。两人静静立着,极力压低存在感。 崔厉还在盯着应恂刚刚交上来的详细情况看,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可现在目光还是盯着上面,凝着上面连梨两个字。 脸上沉默看不出表情,许久之后,视线才从纸上移开,望向跟前的陆庆和暗卫。 望了他们两眼,目光先偏向暗卫,“没查错?” 这一声颇凉,莫名让原本无比笃定的暗卫都迟疑了一分,但想到他再三确认过的事,点头,“陛下,属下确定没查错。” “嗯。”声音好像更凉了。 崔厉的目光也凉,眼风已经从暗卫身上挪到陆庆身上,“说说,这些日子她去了哪。” 原本,陆庆是他派着暗中在她身边护卫的人。京城这地总有些人眼睛是长到头顶上的,怕她低调出门不知哪天就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所以派了陆庆跟着他。 但没想到……呵,无声轻讽,崔厉手掌绷了绷,为心中此时那种刹不住的一种直觉而烦躁,他总感觉这件事彻底查下去,会让他心中极不快。 但掩耳盗铃就止步于此佯装她仅仅是与李伯宗有寻常恩怨而已?崔厉做不到,他也不是那等性子的人。既有苗头,他就要彻底知道根底才行! 陆庆:“那夜您来过王府后,连姑娘直到十六才出过一次门。” “她辗转了几个地方,最终是付钱叫人送信,便又回王府了,之后没再出府过。” 送信……崔厉现在听到这几个字神情就不耐。 但心里也不得不信,那几封搅得江家最近焦头烂额的信,确实是出自她手。 神情有点难看,心情也越来越烦,手一挥,冷声,“都出去。” “是。”几人纷纷后退。 但就是这时,却忽然又听陛下发话,“把她那日的踪迹断的干净些,谁也不准查到!” 无论是江家还是什么王家方家,谁也别想再继续往下查清楚! 暗卫心头一凛,“是,陛下。” 他匆匆下去,再次命人布置些迷雾,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人察觉苗头是在连梨! 才应下,又听陛下声音斩钉截铁而来,“应恂,去叫胡鹰来,让他带上盒子。” 应恂眨眨眼睛,胡鹰?还有,盒子?应恂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不过不敢迟疑,立即答是去叫胡鹰。 很快,名唤胡鹰的男子快速来到大殿之中,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这是他从陛下寝殿取来的,陛下从前从没有打开的意思。 崔厉背着手,一时却没有看他。 他正凝着御案边角随手放置的一个香囊,眼睛微微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开口,“把东西拿过来。” 胡鹰把东西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放到陛下手边。 崔厉盯着这个盒子看。这盒子里放的便是关于连梨来历的探报,只要他打开,一切便一清二楚。 但他凝着,嘴唇紧抿,背在身后的手掌更是不自觉握成了拳,也没有伸手打开的意思。 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冷冷移开目光。 入禁廷 第59节 且移开目光后眼神像透着冰棱一样,唰地射向胡鹰。 冷冷下令,“去查,李伯宗的一切,给朕查清。” 胡鹰心头一凛,“是!” 他无声退下去,快速集结人马开始细查。 崔厉在胡鹰走了后,仍就是之前那个站姿。 一刻钟后,通身紧绷,他仰头闭了闭眼。 过了几息,忽地冷脸坐回御案边继续处理奏折。 又一刻钟,烦躁的忽然把手边东西扔了。 一本厚厚写了半天只为一鸡毛蒜皮小事的折子摔在地上,纸张破裂了一角。 “应恂,把林文原找来!” “是!” …… 林文原得到消息急匆匆来到大殿外。 长长作揖,“臣……” “滚进来。” 原本一声臣请见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内里天子一声冷喝打断,林文原听得心肝都剧烈颤了下,他哆嗦了下唇,心想刚刚的内侍公公怎么没提醒他一声陛下心情不好呢。 擦擦头顶不存在的汗,紧张的应是,他推门进去。 “臣,叩见陛下。” “看看你写的好东西。” 一个杯盖唰的扔过来,正砸在之前被扔了的奏折边。 “是,是——”林文原的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了下,嘴皮哆嗦好几下,硬着头皮把折子捡过来。 此时,脑海里已迅速回想了遍他在折子上写的东西,他记得他没写什么忌讳的事啊,难道是他那时迷糊了,写了什么惹陛下生气的东西? 手指抖了好几下,摊开折子满头冷汗的看,一眼看下来,额头冷汗又布了一层,因为他真觉得看着没有任何问题。 但偏偏,陛下好像是因为对他折子里的东西不满才生的气。绞尽脑汁也弄不清理由,不过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这时一定要态度良好。 “是臣的错,陛下息怒。” 崔厉看他是一点不知道错在了哪。 冷着眉眼,训斥,“芝麻大的小事都处理不了,朕看你连那些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都不如!” 刚刚他一眼看下去,不过小小名籍一事,他却愣是足足写了厚厚好几张纸,当然,若是他上折真是有心做好这事也就罢了。可话里话外却是勾心斗角,推诿不断,看得他心头火欻的一下就起来了。 本就烦躁,这人还撞他枪口上来。 “小小吏部名籍簿子翻新一事你都说不清做不好,朕看不如换个说得清的来做好了!” 林文原脸色一瞬白了。 陛,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要被剥职了。 “臣臣以后再不敢了,还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崔厉呵一下,不耐烦再看他。 “滚下去。” “是是是。”林文原连滚带爬的迅速退出大殿。 足足走出好远后,仍是心有余悸,刚刚他真怕陛下直接就命内侍去吏部宣旨废了他了,好在陛下没有。 只要没下旨,那就说明刚刚陛下确实只是发火而已,尚有余地。摸摸头上冷汗,苍白着脸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吏部。 吏部的人见他脸色不好,悄悄互看一眼,心照不宣。他脸色如此,肯定是受陛下训骂了。 不少人幸灾乐祸起来,这吏部衙门中,有好几个都不大喜欢林文原。相比于他,他们还是更爱跟周侍郎手下的李郎中打交道。 林文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喝口茶水压压惊。才入口,咬了一口茶叶,皱眉呸的一下,想发火。 谁给他泡的茶,这么多茶叶要呛死他啊!目光扫着四周,揪着一个要退下去的小仆就想骂,但这时江虔屋里来了人,让他过去。 林文原忍住火气,脸色微抽的去江虔屋里。到他屋里时,脸色已经好些了。 “侍郎大人。” 江虔指着两本簿子,“这堆杂事你去理,这三日交上来。” 林文原:“是。” 拿好东西,回去他就把事情分给了手底下的人,要他一个人干,那得累死他。 “两日里交上来。” 他底下两个:“……” 认命,有气无力点头,“是,郎中大人。” …… 入夜后,连梨在浴池泡了一会儿,在院子里散心。她漫无目的走着,京城里针对李伯宗风向好些了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李伯宗那番话,她也知道了,他歪曲了许多东西。他说那封休书早在他春闱前就寄出去了,可她明白不是,她敢肯定这封休书绝对是他金榜题名后才写的。但她知道她明白没用,因为那封休书确实写了个日期,早于他春闱之前的日期。 他从寄出那封休书起就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了,倒时他只要咬死了说确实就是那时已经写下了,别人好像也没什么好再说的。 就算按照那个时间休书寄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远超它原本预定的时间,他也有许许多多的借口能圆,诸如路途遥远中间难免有变故,是以休书才到她手里到的那么晚。 连梨心中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厚颜无耻。 此番除非再大费周折追本溯源找出最初从他手中接过休书南下往村里送的人,否则谁能说他一定是在撒谎。 而李伯宗在这一次后,肯定也早已经找到那人,再三交代过了。 那人找不找得到不说,就算找到了,也有九成是附和李伯宗的话,不过是让他的话又可信几分罢了。 连梨有点失望。 但也只是有点而已,最初寄出那三封信时,她也没指望李伯宗因为短短几封信就轰然倒台了。她的目的只是要他名声臭而已。 如今他虽说了勉强看着有理的借口,但她相信不少人还是信茶楼里传出去的那些传言的,如此,李伯宗的日子绝对没有以前那样顺坦。 连梨继续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要比先前难的多的多。 弃妻忘义的事让李伯宗名声蒙上了污点,可这终究也只是道义上,他的仕途没有受到太大的动摇,而接下来想实质性的让他受到损伤,难于登天。 恐怕她直接冲动的雇凶去杀人,都比让他当不成官要更容易。他背后还有个江家会帮他…… 连梨心里叹了声。 一声叹意还未收,眼神忽然一顿,旋即笑容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眼角,眼睛弯弯,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您这回倒是回的早。” 从前几次他都是深夜回来,今日倒是头一回她醒着看他过来。 崔厉凝着她,瞳色在夜色中很黑。 一步步走得很慢,最终,在她两步外居高临下看她。 视线中她仰起了头,问他可吃过了。 崔厉抿了抿嘴角,心情有点差。来的这一路上,脑中浮现的全是进了王府后,无论如何先抒了心中郁气。 罚她也好训她也罢,怎么也先让自己心情自在了。白天那一桩事,他必须承认,他在耿耿于怀。 面无表情看着她,手指动了动,一拉,便已拉的她靠过来两步。 连梨顺着他的力道过来,她的眼睛看着他,觉得他脸色似乎有点平淡,眼神则有点沉,看着似乎心情不好。 她笑了笑,扯了扯他衣角,“先进去?” 崔厉觉得她的笑碍眼。 她倒是还开开心心的,她背地里,瞒了他多少…… 心里呵一声,最初,就该让暗卫事无巨细把她在王府里的事情每天报上来的,不然也不至于直到今天才知道她一来京城,就干了这样一件事。 又甚者,该早早把她放在宫里,她出宫不便,又哪还做的成其他。 更该一早就看了那封探报,如此……如此会如何他也说不清,因为就在来之前,目光再次看向那个盒子时,他也依旧没有打开的打算。 他只知道心中现在的沉闷实在算不得好!而过来一趟,是要她亲口和他说清! 眼底凉了一丝,忽然,反手握了她的手,抓的很紧很紧,大步往屋里走。 连梨觉得他的手劲好大,后来,又觉得他走得好快,拉的她脚步都差点踉跄。 她也不知道他步子跨的这么大干嘛,走了几步后不由得道:“您怎么走的这般快?” 她要跑起来才不至于被他拉的拽倒。 崔厉不言。 回头看她一眼,更加抓紧了她的手,步子依旧很大。 到了屋里了,把门一关,他不许任何人靠近,目光黑沉的盯着连梨看。 连梨被他看得心惊。 他这般,是为何? 看着他目光不眨,声音不知不觉透出些犹豫,“大人,您怎么了?” 崔厉只盯着她看,没答她,更没有说话。 连梨不明所以,想了想,靠近他一步又问:“大人?” 却忽然,这时肩上一紧,她往后一个趔趄,已靠上了身后墙壁。而跟前,他温烫的手掌捏着她肩头,眼底好像更黑了,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转瞬间,他脑袋忽然一低,她还以为他会吻下来,可下一瞬她知道那只是错觉而已,他压低了脑袋,但也只是眼神逼视着她的眼睛而已。 连梨迎着他漆黑的眼睛。 他今晚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差很差,而现在,她可以确定其中似乎有几分是因为她。 入禁廷 第60节 但是为什么呢? 连梨又唤了一声大人,想让他亲口告诉她是怎么了。 这一声才说出,便见他眉眼中极其明显闪过一丝沉涩与烦躁,他捏在她肩头的掌心更紧了。 连梨到此时也没去想过他是已经从李伯宗的事情里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之前一直以为或许来的不会那样快的,她也想的是等过些日子再把这件事告诉他。 忽然,脸边软肉凹陷了下,旋即唇上一疼,是他手指陷在她颊边,握着她半边下颌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这股疼意很快又退了,他的黑眸低垂,紧紧看着她,不容她的目光有一丝偏移。 连梨不自觉抿了抿嘴巴中间似疼似痒的感觉,正心里猜测着他到底因何才如此,这时,总算见他启了唇。 “你认识李伯宗?” 连梨:“……”又怔又愣,盯着他神情中忘了有任何反应。 脑袋只在这一瞬间很空很空。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他这一声问在耳膜边一回又一回的重复。 他问她是不是认识李伯宗。 连梨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从一开始进来就有些不对劲,眼睛那样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又下意识能感知到他的心情不好。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连梨眼睛看着他,许久都忘了反应。 而她如此慢半拍,又或者是在崔厉看来像是沉默的反应,让他心中不可避免冒出一股凶戾。 果然,一切都如他的直觉,他没料错。 这件事情深究下去,绝对会让他的心情差到极点。但此时崔厉最多也以为,顶多她不过与李伯宗有些牵扯,或者再差点有些感情纠葛,可接下来听到她的几句话,让他表情彻底冷了,冷的像是难看,却又更像是僵硬。 “嗯。”她慢慢点头承认了。 “大人,我是认识李伯宗。” 崔厉冷哼一下。 继而,她又说了话,声 lj 音有点轻,眼角似乎有些难过,摸不清是为什么而难过,一闪即逝,太快了,快的他以为那一瞬只是他看错了。 “我……便是那些流言中被李伯宗休了的那个女人。” 崔厉神情僵顿,僵的难看。 这一刻,脑子也有点木。他想过很多种情形,可她现在告诉他,她就是那个曾经是李伯宗妻子的女人。 她已经嫁过人了,但她又被休了。他把她带回了京城,安置在他曾经的王府,她住了一阵后,第一件事是想方设法要报复李伯宗。 崔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有暴怒,还有许多如潮水般涌来的失望,只是他自己以为自己现在应该是只有生气的,是,只有生气!这个从始至终瞒着他的人,哪堪让他露出失望! 臂上肌肉僵硬的绷了绷,手上一撤,步子往后退,他冷冷的走开。 不欲再多说一句话。 连梨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鼻头一丝酸涩。 心想果然,果然他是介意的,她和他最多也就到这了。 轻轻吸了吸鼻子,压下心里塌陷般堆积的怅然若失,她打起精神,快步往前跑,一下拽紧了他的袖子。 拽到时,手心揪的很紧很紧。 崔厉身体微僵。 嘴唇冷冷抿着,已经开口,“松开。” 另一边没被她抓着的手捏成了拳,不知是生气,还是在克制着其他什么。 连梨摇头,不松。 既然都已经说了,她想原原本本全部和他说清。 “十六那年,我嫁与了李伯宗。” “曾经我以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可今年他上京科考,再得他音讯,就是他寄来的那封休书。” “他以七出无子一条休了我。我心中自然憋闷,是以上京来找他算账。” “最近京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确实是我做的,我写了三封信,想让他因此名声扫地。” 崔厉不想再听。 再听下去,难道还听她说曾经她和李伯宗是怎样的如胶似漆浓情蜜意?又或者从她只言片语中猜测她对李伯宗爱恨交加余情未了? 呵呵,崔厉一点也不想。 一想到她这几日所作所为里但凡还残留着曾经对李伯宗一丝的感情,都想捏碎了什么。 牙根闭的发紧,冷冷闭了目,袖子忽地一扯,已把衣裳从她手中拽开。 仅仅三两步间,他已经走得越来越来远。 连梨驻足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 还追什么呢……原本也知道她和他不长久,索性所有关于她的他会介意的事,这一次她已经全部说清。至少,或许是没有遗憾了。 她盯着那个方向盯了不知多久,再回神时,发觉小腿站得都有点僵。 轻轻挪了挪,连梨转身回屋。 转身那一刻,手背竟是不知不觉抹了下眼睛。 反应过来时,她怔了一下。 是真的怔,没想到心中的失落竟然会浓厚到这种地步。 定定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但却发现上面好像并没有泪,所以之前是她的错觉? 可又为什么眼睛里总觉得有点酸呢,鼻子也有点酸……连梨哑然笑了笑,但几息过后,她笑不出来了。 笑容渐渐消失,嘴角轻轻抿着。 她骗不了自己,这一刻心里是真的有那么一丝难过的,这一丝,明明白白因为崔厉。 这段和他相处的时间,在心里已经留下了烙印。深深闭了闭眼,连梨脚步顿住,慢慢蹲下,她埋头于膝盖中。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心里好些了,她挤出一个笑,朝自己放东西的那些箱子走去。 他已经知道一切了,他这王府,她便识相些不待了。 明早她就离开。 第38章 在最里面的衣箱停住, 连梨就着仅有的一支蜡烛拿出箱底朴素的三件衣裳和一双鞋子,这些是她从有预感起,闲时缝制的。 而果然, 才不久他就知道了她和李伯宗的事。 把衣服抱进怀里,连梨抿紧了嘴巴,神情低落的找包袱。 …… 屋外,寰叶从大人走后不久就守在门边伺候。她望了又望大人刚刚离开的方向,大人刚刚走时周身的气势阴寒的像能滴水, 当时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也没听见屋里有大吵大闹的声音, 可大人才进去没多久, 突然就出来了…… 唉!望了不知到第多少遍,寰叶短短唉声叹气一回,却这时, 忽然听到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砸破了。 她心头一跳, 心道不好。 赶紧跑进屋里,快速到连梨所在的内室。她跟着烛光的方向一路找到往里走,终于走近了,视线才变得开阔,就见姑娘正蹲在地上, 似乎要捡跟前那些瓷片。 寰叶赶紧跑过去,连连高声:“您可别碰, 别划伤了手!” 连梨低着头, 继续捡, “没事,我会小心的, 不会伤着。” 但寰叶不敢赌啊,这乌漆嘛黑就一点蜡烛的光,那蜡烛还放的远的很,这边的光线几乎是又昏又暗,但凡稍稍不留神,手上肯定就会被刮个口子! 她嘴上还是说:“您别动,等我再点些蜡烛,我来收拾。” “您千万别动啊。”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声,寰叶猛地一个起身,就要去找蜡烛。但这时却觉下摆裙裾一紧,连姑娘拉住了她,“不用再点蜡烛,拿块粗抹布来就好了。” 连梨不想她点蜡烛。 她怕自己脸上的神色太难看,叫她看出了端倪。 其实她与崔厉相识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可这时心脏里不知为何就是难受的厉害,刚刚找包袱时,甚至失神不小心打翻了一个茶杯。 当时她愣在原地,过了几息,才慢慢蹲下去要把东西收了。 现在心里依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感,短时间内,挥之不去。连梨也敢肯定,她现在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只怕白的有点难看。 她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让人看清她现在的神情。心想等到了明天,等到了明天她的心情一定已经缓和好了。 她也没想掩藏,难过就难过罢,毕竟自相识以来,他确实都对她不错。 心里有些难过也是难以避免的不是? “去拿块抹布罢,不用点蜡烛。”声音轻轻强调,连梨眸光盯着地上,在昏暗里放任自己的神情低落。 寰叶想了想,也行。 “好,奴不点蜡烛。您先别动,我这就去拿抹布来。您千万别动啊!” 寰叶再三说着,直到姑娘低低嗯了一声,这才快走几步,去找抹布。 她很快又回来,手上风风火火的拿着两条厚抹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看地上的碎瓷,见它们果真都还在原地,姑娘确实没徒手清理,长吁一口气。 不过……寰叶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悄悄看了两眼,越看她越觉不对。她怎么觉得……唔,觉得什么呢?心中一时说不清那种感觉,直到皱眉想了下,才明白为何心里总觉得有股不对劲。 对了,是连姑娘的动作让她觉得不对。 连姑娘怎么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就没怎么动过呢?一直都是蹲在那垂眸看着地上的模样。 入禁廷 第61节 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她想到什么,恍然明白了原因。心里不由得叹气,姑娘是伤心了罢,刚刚大人出去,绝对是让姑娘伤心了。 手脚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也变柔,她同样蹲下,“您去歇着罢,这些我过会儿就处理干净了。” 连梨看一眼她手里的抹布,手伸过来,“给我一条罢,我和你一起收拾。” 寰叶不大敢给,姑娘正伤心呢,别一个出神把手划了,“我来我来,我来就行!” 说罢,已经行动迅速的把地上碎瓷包起来,两三下,便已处理的干干净净,连梨一点没能搭上手。 寰叶处理完,起身,“奴去把这些扔了。” “好。” 寰叶听到这一声转身就出去。 但刚走出两三步,忽然又听到姑娘的话,有些轻,却很诚恳,“寰叶,这阵子谢谢你。” 寰叶脸上一愣,旋即笑了笑,心想姑娘可真客气,她伺候她是应当的啊。 而且她从来没苛刻过她,在她这边她待的很自在。她回头,嘴巴弯弯,“姑娘,哪里说得上一个谢字啊。” 连梨却笑笑,这是应该的,她心里也确实感激她。她虽是受崔厉的命才到她身边,但从她到她身边的第一天起,她便很真诚。 以后两人估计没机会再见了。 “把东西扔了你便去睡罢,我过会儿马上也要睡了,这里不用你再伺候。” “哎,好。”虽应着,她心里却是担心的。 心想今夜出了那样的事,姑娘心里肯定不好受,这夜她得警醒些。 连梨等她走后把门关好,她把最后一支蜡烛也吹灭了,自己一人站在黑暗中。 站了不知多久,眼前慢慢适应了窗外射进来的低暗月光,她摸索着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点收拾行李。 衣裳鞋子她只带自己缝制的那些,这些是她用自己买的布料做的。 其余的……其余的便没什么好带了,那些都是他的。这屋子里的东西更不该动,别他以为她走了还贪他的财,对她印象更加恶劣。 连梨抿了抿唇,把衣裳一一叠好放进包袱里。 不出盏茶时间,衣裳叠好了。原本她该现在就躺下闭眼睡觉的,因为明天的事情肯定很多,她得先找落脚的客栈,之后落脚了,还要四处打听房子,找到合适的地方暂且先住下。 她打算租一个月,只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看看能不能让李伯宗跌落泥潭。 若是一个月里没能成功……那回家后她打算换个地方住。而要换哪,又是个要深思熟虑的事情,所以她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办,她今天该早早歇下。 但她看着包袱,不知为何却是久久没有动作,只站在那。 许久之后,她终于动了动,是往床头去。 连梨拿开枕头,看着枕头下的玉镇和玉笔,这是上回他说给她的。 她这样看了许久许久,嘴唇无意识抿了又抿,最终,她选择把它们收进包袱里。 权当是个纪念罢,又或者要是之后一个月里她落了难,或许能以它们请求一个帮忙。 她也不贪多,只要他能帮她一回就够了。 把包袱打好结,放进最里,连梨躺下入睡。但翻来覆去,脑海里各种各样的事情,她的意识一直保持高度清醒,直到天都亮了,她的眼睛还是清明的。 不过好歹昨夜是闭着眼的,勉强算养了养神。 她揉揉疲乏的额头,换了自己做的一身衣裳,起身去洗漱。 寰叶早已经醒了带着人在屋外候着,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了屋里动静,知道连姑娘肯定是已经醒了,便笑着在门边问了问:“姑娘,您醒了是不是?奴带人端水进来?” “嗯,进罢。” “好。”寰叶笑着应,但进到屋里看到连姑娘穿着时,她却是愣住了。 瞧着她此时一身的素色布裙,她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一身是好看的,如此朴素无华,倒是叫连姑娘有种清水素艳之感,可姑娘好好的怎么穿成这般呢? “姑娘,您这是?” 连梨笑笑,先没说。 等洗漱完了,拿了包袱,这才看着寰叶轻声道:“寰叶,我要走了。” 寰叶:“!!” 震惊的嘴巴大张。 她难以置信,有种是自己幻听了的感觉。连姑娘说她要走了?她走去哪?以后还回不回来?而且这仅仅是她的意思,还是大人的意思? 寰叶急了,“怎么回事啊,姑娘?” 她身后几个丫鬟反应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她们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连梨抱一抱她,“寰叶,这阵子真的谢谢你。” “我要走了。” 寰叶心焦,怎么就要走了呢? 忍不住问:“是大人昨夜生气让您走了?您再等等,那定然只是气话!” 连梨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不好再待在这?那寰叶可能还会再往下问,她并不想让自己的私事变得人尽皆知。 只好道:“他同意我走了的。” 当然这句话她不是胡说,昨夜他走时脸色那样的冷,她估计他此生都不愿再看见她,更不可能再容忍她住在他的王府,所以这话倒不是胡扯。 冲她笑笑,“往后你好好的。” 说完,她抱着包袱已经往外走。 寰叶想拦住,她还是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连姑娘要走的地步。这一路北上,她明明看见大人是待连姑娘不同的。 不说在岐江府的事,就是在定邑那会儿,大人因齐家人欺了姑娘,当夜便让人不得不来赔罪,那夜的动静很大,为了怕她们大惊小怪夜里惊醒了姑娘,大人还特地让她们这些丫鬟去别处住。 之后离了定邑回京路上,一次大火她们都误以为连姑娘葬身了火海,她清清楚楚也看到大人那时脸色是不好的。 她那时想,大人肯定是不想连姑娘就这么突然没了的。 后来大人亲自过问大火,一定要找出纵火元凶,也让她知道她没感觉错。好在老天有眼,那次连姑娘反应及时从窗户跳进了水里,并没有殒身火海。 回京之后,大人更是直接带姑娘回了王府,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知道连姑娘住的这个院子是整个王府除了王爷主院最好的一个,如此种种,怎么一朝就到了连姑娘要扫地出门的地步。 昨夜明明并没有爆发争吵。 寰叶心里急啊,但她又不敢真拦下连姑娘,怕真的是大人亲口说得,连姑娘不得再住在王府里。 她一直跟在她后面,欲言又止。 突然,她看到连姑娘的脚步顿住,她顺着连姑娘的视线也看,就看到叶媪正匆匆过来。 在叶媪后面,正跟着一个之前和她一起进内室的小侍女。 原是有一个反应快的,在连梨第一次说她要走了时,又看看她手中包袱,还有穿着,觉得连梨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她知道这是大事,在其他人尚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匆匆去请叶媪。 叶媪当时正吃早膳,听到小婢女报来的话差点没惊到。她腾的一下站起,赶紧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要走了?昨夜陛下走时可没说过连姑娘要走的事。 叶媪是一路跑过来的,她年纪大了,跑得都有点气喘吁吁,这时进了院里,一眼看见连梨的穿着和手里简简单单一个包袱,眼皮都忍不住跳了又跳。 “姑娘,您这是?”说话时,眉毛已经不自觉皱了。 连梨没想到还会惊动到她。 但想一想倒也并不意外,毕竟叶媪管着王府的大小杂事,她要走了,总得和她说一声。 “嬷嬷,我要走了。” “大人是同意了的。” 叶媪本来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在连梨第二句出口时,又暂时全噎回了心里。 不过,真的是大人同意了的?叶媪不确定。 原本她是该笃定的,因为陛下昨夜过来一趟从来没说过连梨要走的事。她只听陛下命令,连梨这句她应该能确定是在假传圣令。可……她又想着,这位既然能被陛下放到王府里安置,陛下又几次不嫌麻烦夜里来看她,让她现在又不太敢确定了。 或许陛下还真对她说过这句话,至于是因为的什么陛下才会厌恶的突然让她离开王府,叶媪就不得而知了。 脸上几分犹豫,“姑娘,真是大人说得?” “要不,您明天再走?” 连梨笑着点头,道:“嗯,嬷嬷,是他说得。” “嬷嬷,我还是今天就走,不耽搁了。” 朝她欠身一礼,连梨继续往外走。 叶媪没敢拦下她,只在她走出十几步后,迅速叫了人来,让人把事情报上去。 若连梨说得是真的,那此事报上去便是给陛下一个交代。若她所说有假,她报的早,到时也好及时拦住她。 起码一个上午的功夫,她绝对出不了京城。 连梨从角门出了王府,走了许久终于走出王府地界后,她站定往四周看了下,迷茫一会儿,最后选定一个方向打算先找客栈看看。 今日且先找个落脚点。 …… 崔厉下了早朝后,直接回寝殿。 他拧眉闭着目,身体侧躺。 但明明正是闭目歇着的姿势,侧躺的姿态原本也该极放松,但此时,他的手脚却莫名看着有些绷,浑身上下也好像恰恰相反,正处于一个不放松的状态。 忽然,躺着的他猛地掀开眼,乌黑的瞳色前所未有的深。 崔厉目光黑凝盯着虚空,面无表情。 过了几息,他腾地起身,往一边的小书房去。 应恂听到了大殿里的动静,他皱了皱眉,陛下没睡着?昨夜陛下便没怎么睡,下了早朝后难得不等他劝,陛下自己先回了寝殿。 他还以为陛下昨晚劳累,这一觉能睡得久些,但没想到屋里才静了半个时辰而已,陛下就又起了。 应恂叹气,陛下睡得如此少,身体别熬坏了。 又想,明明昨日陛下回宫回的比平常要早许多,按理昨夜正该是能一觉到早朝时辰才是。 入禁廷 第62节 可陛下昨日如此早回来了,却不去睡,反而是彻夜处理奏事…… 倒还不如在王府歇着,直到天快亮才回来呢。起码前几次陛下虽然来回跑也颇费周折,可好歹在连姑娘那也睡了几个时辰。 昨夜到好,竟是彻夜不睡了,直接坐到早朝时辰,还丁点东西也未用就去上早朝。 应恂又叹一声气,想了想,忍不住到小书房门外,低声劝,“陛下,您不如再歇会儿?” 这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四周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应恂失声。 过了一会儿,知道是劝不住的,便问早膳的事,“那臣叫内监去御膳房拿早膳?” 仍是一阵死寂,应恂发愁啊。 可不吃怎么行,总用糕点裹腹,陛下肯定吃了几块就不愿再动了。 嘴角嗫嚅一下,又一声,“陛下……” 不过这回话没能说完,因为才说两个字呢,就听里面的声音明显沉冷,还带着点不悦的讽刺,“应恂,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 应恂:“……”摸鼻讪讪,行罢。 他默默闭了嘴。 外面总算安静,但崔厉的脸色也没怎么好。 他冷着脸坐在御案跟前,目光沉沉不知在看哪。 忽然,见他手一挥,似乎冷怒的想掀了什么东西。 但当手快要碰上杯子时,却唰的又止住,嘴角绷的很紧,挥出去的那只手握了握,僵硬许久,冷硬的又背于身后。 他何时竟也会用这些死物来发泄心里不快了。昨夜已经砸了一回,他真要抒解心里的郁气,此时该把那罪魁祸首纠来好好罚一顿才是,一切都是因为她。 心里的怒因为她,心里的郁气因为她,此时脸上的不善与紧绷更是因为她,甚至……心中那几丝无法忽视的涩然,更是因为她。第一回 ,心里竟然会有沉涩难言这种感觉。 崔厉闭了闭眼,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几乎紧的发青。她竟然已经成过亲……呵,一想到这个,心里也不知是怒还是什么别的感觉,他只知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在烧似的,点燃着他的神经。 忽然,他猛地往后。 沉沉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呲啦一声,尖锐刺耳。 外面的应恂心脏跳了下,唰的看向小书房,陛下怎么了? 崔厉没怎么,只是刚刚那一刻恨不得亲自回王府去把连梨揪来,要她在他跟前,才好出了心中这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 但在呲的一声把凳子拉开后,却又沉着脸停了动作。 不想现在去找她,否则她还以为这事会过的多么轻易……脸色更加沉了,长腿绷着,又坐了回去。 重重捏一把眉心,深呼一口气,聚精会神处理今日寥寥十几本奏章。 昨日他彻夜未眠,其他积留的事情几乎都已经处理完毕,只剩这些了。 神色冷淡,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看了一会儿,眉头皱了,他闭眼,握拳抵了抵肚子的方向。 有些疼,因为早上没用东西。 脸上因为腹里的疼更烦燥了,随手拿了块糕点寥寥裹腹,又喝一杯冷茶,他凝神继续看。 他看得很快,这些奏章上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过一会儿便已经一一有了应对。 这时,腹中好像又隐隐不舒服。 眉头不耐的皱了下,忽而扬声,“应恂,去叫早膳来!” “是!”应恂的声音回的格外响亮。 不过这时用饭应该已经不算是早膳了,再过一个时辰都能算中午了。 但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在乎,御膳房的人得了吩咐,几乎是用跑的速度把吃食鱼贯端来。 所有菜上罢,一一试过菜了,他们又纷纷有序的退下去。 崔厉等闲杂人等都下去后,这才面色淡淡的用膳。一刻钟后,用了些热食,肚子里已经好受许多,他用膳的速度便又慢了些。 也正是这时候,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到了应恂跟前,小声说着从王府递来的话。 随着侍卫的话一句一句冒出,应恂的脸色先是怔愣,接着便是皱眉。 这人说连梨一早就离开了王府,还说是陛下同意了她走得。陛下有同意过这事?他不知道,但他跟前这人说,他过来报消息时,连姑娘已经出了王府了,也是听到这,应恂才皱了眉。 待侍卫把所有事情全说完,不作犹豫,应恂快步到陛下跟前,“陛下,王府递来消息。” 王府两个字,成功让崔厉的手顿住。 神色晦暗了一瞬,但也只是一闪即逝。再抬眸,面色沉淡,他毫无起伏的说:“什么事。” 不过他的目光倒是已经看向了应恂,紧紧盯着他。 应恂被看的觉得肩上都沉了一分。 他不可避免联想到昨晚陛下出来时的神色,总感觉,因为李伯宗这个人,昨夜陛下和连姑娘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 嘴巴抿了抿,他一字不落的把侍卫刚刚说的话报来。 “连姑娘一早出了王府,说是您已经同意她走了。侍卫来报消息时,连姑娘已经踏出了王府大门。” 应恂说完,静静听吩咐。 他想过陛下听到这一消息时应该会不快,但他没想到,陛下的怒火竟然会烧的这样大。 他的话才落,便听猛的一声拍响,旋即一道怒斥,“混账!” 声音卷挟着怒火甚至传到了寝殿之外,吓得值守的人心肝都颤了下。 第39章 他们的背脊下意识哆嗦了下, 旋即,肩膀一挺,比刚才站得更加笔直。 陛下的怒火如此大, 别等会儿殃及池鱼波及到他们。所有侍卫在这一刻全是眼观鼻鼻观心,呈最正色笔挺之态。 而这时,殿内又传来一声巨响,这回不是陛下的声音,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 众人心肝又颤了下, 默默摸了摸手心里的汗,眼睛忽然都不敢轻易随便眨了。 自陛下登基以来,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陛下在寝殿里发这么大的火。 “把传消息的人带来!”一道凉薄却又盛怒的声音。 “是。”这一声是应恂的声音。 很快, 应恂打开殿门出来,他朝候在寝殿外的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来。 来人立马快步上前。 一到寝殿内, 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条件反射先跪了下去。 刚刚陛下的怒火他也听到了, 这时心肝也有点颤。 “属下参见陛下。” 崔厉拳头不知不觉握紧,皱眉冷冷盯着他,“她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府。” 侍卫:“天刚亮不久,连姑娘就离开王府了。” 天刚亮就走了……崔厉眼神危险的眯了眯,黑眸中锋锐的暗芒闪烁不定, 所以,她是昨夜就已经有了要走的念头, 这才一大早就生了去意。 呵, 昨夜他走时还知道上前挽留他, 结果……崔厉黑了脸,心里忍不住沉冷的想, 那一拽,她或许压根就不是真心! 她只是怕他当时怒极,罚了她罢!牙根恨的痒痒,好她个连梨!他没准她走,他从没说过让她 走,她倒是一早就拍拍屁股人没了! 崔厉恨不得立马就把她揪过来揍一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手中握的更紧了,拳背几乎暴起青筋,崔厉铁青着脸,神色越来越难看。 忽然,目光猛地扫向这个侍卫,冷怒,“你们都是死的不成?” “她要走,就这般轻易让她出府了?!” 这两声是迁怒,崔厉一想到整个王府竟然都没个人拦下她,就恨不得把他们一块罚了! 她就一个人,他们还拦不住? 侍卫:“……”面皮僵了僵。 脑袋不自觉快低到胸口,“连姑娘当时说是您同意了的,臣等也就没敢拦。” “她说了你们便信?朕曾经的谕令你们全当耳旁风?”崔厉脸色更冷,恨不得斩了他。 还有连梨,一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离了王府,眼中便越来越冷,除此之外,还有浓浓渗透的凉意。 他何时让她走了? 是她自己无颜面对他,才偷偷的就这么离开!还假传他的命令……呵呵,崔厉的拳头握了又握,心中的冷戾与怒气有控制不住的架势。 忽而,他大步往外,“备驾,去王府!” 他要亲自去把她揪回来。 应恂看着陛下这个架势,心里惊了又惊,陛下竟然要亲自去……而且,他从来没想过,连梨悄悄走了竟然能让陛下怒成这般。 他以为陛下顶多只是看她顺眼些罢了。 从什么时候起,连梨在陛下这里竟然这般难以割舍了?没有任何苗头。 不,也不对,应恂迅速又否定了心里的念头,绝对不是没有苗头的,从那场大火起,就已经能看出端倪了,甚而,陛下之后还让连梨住了潜邸。 应恂抿了抿唇,心里明白,连梨这边于陛下再不会是最开始那般轻飘飘了。想到这,神色凛了,快步追前面已经走出大段距离的陛下。 当天中午,一辆从宫里疾驰而出的马车直奔王府。 此时王府中,叶媪正心不在焉没有任何食欲。去宫里报消息的人一早走了,却到此时还没回来。 心中下意识的,忧心忡忡。 “唉——”长叹一声,她打起精神,提起筷子勉强要再用几口饭。 入禁廷 第63节 天热,食欲不振,看着眼前的菜没什么胃口。 夹一块藕片才入口,咔擦咬一下,突然,视线中跑来一个小丫鬟,大步来和她说陛下来了。 “!!”叶媪赶紧把藕片吞了,风风火火去迎驾。 但等她跑过去时,陛下已经进了王府,正冷着一张脸目光沉沉的往连姑娘曾经所住的院子走。 叶媪远远就止步高声行礼,“老奴,叩见陛下!” 崔厉冷冷看她一眼。 心里对她也是有怒的,连梨随便一句话她就信了?就拦也不拦让她走了? 神情又有难看的趋势,若非念她是忠仆,又年事已高,此时必让人关她几天禁闭,让她好好反思反思,这桩事里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神不耐,看也不再看她。 只大步越过,在身后冷冷丢下一句,“把早上的事仔细和我说说。” 叶媪擦一把冷汗,“是,陛下!” 心有余悸,她感受的到,陛下现在是极不悦的。这也让她揣测到,她早上没拦住连梨,应该是做错了。 摸摸手心冷汗,心里后悔早上怎么就没把她先留住呢……不过幸而她没一错到底,及时派人进宫去报了消息。 …… 崔厉一路走进连梨住的院子,才进来,眼神最先看向寰叶。她是一直跟在连梨身边的丫鬟,连梨要走,她没发现苗头第一时间上报不说,在连梨直接拿着包袱说要走后,她竟还拦也没拦! 对她便没有任何犹豫,神色微寒,下令,“没看好主子,应恂,把她带下去杖责,儆戒众仆。” 寰叶:“!!” 肩膀剧烈颤抖,本就哭了一回的眼睛更红了,她砰地跪下,跪的结结实实的求饶,“大,大人……” 说话都已经变得得哆哆嗦嗦,说不完整。 崔厉冷冷呵了声,眼中寒光乍闪,“应恂!” 应恂:“是!” 朝旁边的护卫使个眼色,他让人把人拖下去。但这时,忽然看见余光中一个人影迅速跑来,步履匆匆。 应恂定睛一看,认出了他。这是陛下派在连梨身边的暗卫,一直都在暗中护着她的。 他也明白了陛下为何要来王府了,陛下应该是懒得等这些暗卫一来一回在王府和皇宫辗转浪费时间,便干脆直接来了王府等着。 陛下不耐烦在这时候多等哪怕一刻……应恂叹气,他又看了眼那暗卫,暂时先没管让人把寰叶带下去的事了,快步到陛下跟前,道:“陛下,何守回来了。” 崔厉眼神瞬间凝锐,看向身后。 他刚刚是背对着院门方向的。 何守见陛下的眼风一下子定在他身上,心口暗暗跳了两下,同时脚步更快,上前行礼,“属下叩见陛下!” 崔厉目光紧紧盯住他,声音微冷,“连梨呢。” 这不是在问他,是笃定他肯定知道连梨在哪。 这也是刚刚他念着旧情放过了叶媪,对寰叶的处罚又仅仅只是杖责的原因,因为他知道暗卫没他的吩咐,绝不会擅自从连梨身边撤开。 她此时的行踪依旧在他眼下,不过是早些知道还是晚些知道的结果。 当然,若是连暗卫都突然蠢得没他的命令就全部从连梨身边撤开,那就不仅仅是连梨不知行踪的问题了,那证明他认为守如铁桶的王府,有人出了问题。 “她在哪。”紧盯着他,声音越发冷了。 何守听陛下这两问,庆幸自己一直跟的很紧,也庆幸他回来的及时。 要是他信了连梨早上说的话,不慌不忙只是跟着她,等信息堆到一定程度才一起禀报陛下,那他日后估计免不了要挨一顿训了。 还好他中午回来了这一趟,没拖得太晚。 其实刚回到王府时他只是想着先把连梨如今的落脚点说一说,让人报与陛下,那时是没想过陛下会正好在王府的。 误打误撞,没想到他倒是赶在了最好的时间点,回来就看见陛下。 “连姑娘落脚于一间客栈。” 客栈……崔厉皱眉。她从他这离开,就为了去外面住客栈?冷冷哼了一下,寒凉的目光再次扫向这个暗卫。 面无表情颔着下巴,他迈着长腿已经往前,冷冷说道:“带路。” “是!” 应恂也要跟上去,但这时,他后面快步来了一个护卫,低声问他寰叶怎么办。 刚刚何守突然过来,打断了杖罚。 应恂默了默,看一眼眼睛已经红成兔子,因他看过去肩膀还颤了下的寰叶,想了想,道:“先压着,待连姑娘回来了,再行计较。” “是。” 应恂大步跟上前面的陛下。 …… 马车里。 何守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还是头一回和陛下坐同一辆马车,紧张的要死。他以前也从来没想过,他有生之年还会和陛下坐同一辆马车,毕竟他不是应大人,也不是仲嵊大人。 可刚刚,陛下才上了马车,却突然叫他也上来,他实在是受宠若惊,这会儿都有点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感觉。 崔厉不知道他的感觉,看他一眼,眼中波动平淡,“她出了王府的事,事无巨细说一遍。” 何守:“是!” 这一声有些僵硬,但好在陛下不在乎这些小事,只淡淡等着他把连姑娘的事一一说来,他也就没因为这点僵硬太过紧张。 小小清了清嗓子,他把连梨从离开王府,到住进客栈的情形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连梨从离开王府地界后,选定一个方向,就一路走着,边走她边注意周围环境。 这边都是官邸,不是可以赁房子的地方。 一路走了几乎大半个上午,她才到人流旺盛的街巷。 连梨没有马上去找客栈,她先就近找了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肚子填饱了后才开始筛选合适的客栈。 她没打算找太好的,太好的太贵,她的银子得省着点花。但她也不敢找太差的,怕太差的鱼龙混杂,节外生枝。 连梨只找那些中不溜的客栈。 起初,她进了好几家都没找到满意的,不过她不急,她有一整天的时间,慢慢看就是了。 之后又看了好些家,那些客栈都有或多或少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她依然没有定下来,后来是在她走得腿都要酸了时,才偶然间碰到一间各方面她都勉强能接受的客栈。 一晚三十七文,还算可以。 她最多住三天,这三天内她要琢磨着租赁房子。 何守在连梨住进客栈后,就让其他人继续守着,他先回王府报消息。 崔厉听完,淡声道:“那客栈如何。” 何守:“不算好,但好在也不差。房间有窗,空间也活动的开。屋里的床和桌凳看着虽有些年头,但胜在干净,坐着躺着也没到摇摇晃晃会散架的地步,还有……” 何守要继续说,但这时余光里不小心瞄到陛下的脸色,忽然不敢往下说了,声音已经低了好几个度。 其实他以为这样的环境真的还算可以,住宿吗,只要清爽干净能睡就行。但看陛下现在有些沉还有不悦的脸色,他反应过来,这些条件在陛下看来只怕寒酸至极,可连姑娘她现在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但崔厉听他忽然停了,脸色更沉,冷冷盯着他,“还有什么,说。” 真要说啊?何守犹豫不定,但在陛下的眼神压迫之下,他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道:“还有,屋里还供浴桶,不必特地去澡堂沐浴,也还算可以……” 这一声可以,他说得格外的心虚。 也果不其然,看到陛下听到澡堂二字时,脸更黑了。 崔厉何止脸黑,他的眉也皱的很紧。 连有浴桶竟也算得上一句“可以”了?又想到他说得澡堂,联想起那样鱼龙混杂的环境她要是真在澡堂里沐浴…… 拳头不自觉紧了,崔厉有种杀人的冲动。 心里怒火冲天,她悄无声息离了王府,就只为了住这样的地方? 还有,她是蠢才不成?!既然出门,不知道多带些银子?如今倒是蜷缩在那样的犄角旮旯里! 心中极其不快,同时,已经冲外冷声,“加快速度!” “是,大人。” 半个时辰后,在马车飞驰间,崔厉抵达了连梨落脚的那家客栈。他砰地一声推开了车厢门,面无表情下马车。 应恂几人纷纷跟上。 客栈里的小二看他们一下子进来了好些人,又各个衣着不凡,立即热情的过来招呼,“几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宿?小的这边什么都有!” 他话刚落,客栈里的掌柜已经听到动静过来了,他和小二的态度一样热情,“是啊是啊,咱们这里什么都有,保证您满意。” 崔厉不满意,看到这个环境他就不满意。 虽然确实还算干净,可他已经先入为主,认为这家客栈寒酸。他也没有要纠正心里念头的打算,只平平淡淡道:“带我去二楼东三间。” “您要住东三间啊?好!”小二嘴一咧,就说好。但才刚说完,脑门就吃了一个板栗壳,“好什么好!你这狗记性,忘了东三间已经有人住了?” 还是个年轻水灵的姑娘住的。 小二:“……”好像是哦? 讪讪摸了摸脑门。 掌柜的低骂过他,立即向崔厉赔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小子记性差,忘了东三间已经有人住了,您看,您不如去看看西边那间?西边那间还宽敞些。” 说这话时,已经预料到对方或许会和他抱怨几句了,但出乎意料,对方看他拒了他,没有抱怨,更没有不快,倒还脸色稍缓,比刚才的态度还要好些。 很快,他知道对方这样的原因了。只听他道:“不用,东三间的我认识,我是来找熟人的。” 原是熟人啊,那难怪了……他笑了笑,“好,我让小二领您过去。” “不用,我自己过去。” 入禁廷 第64节 说着,崔厉已经径自上了二楼。 小二歪了歪脑袋,打算跟上去,但他被何守拦住了,“不必跟着,我家大人不是来寻仇闹事的,不会损了客栈的东西。” 小二半张了嘴……他不是这个意思啊,他就是想跟上去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他确实不好再跟,识相道:“好。” …… 推开门,崔厉的脸再次黑了。 因为这里面空无一人,甚至,连个包袱都没有。若非床铺微有褶皱,他都怀疑这里面是不是住过人。 眼神瞬间不善,冷冷看何守,让他好好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 何守:“……” 他也有点懵,之前连姑娘确实是在这落脚的啊,而且她已经付过钱了,总不可能突然不住了罢。 想了想,他道:“大人,连姑娘应该是出去了。” 崔厉:“那她现在在哪!” 何守不知道,他压低脑袋。 崔厉没耐心,他刚刚甚至都想好了找到她绝不给她好脸色,看她以后还敢擅自离府!可进来后……这里面却是空的。 现在这护卫又说,说她应该是出去了,而去哪,他不知道。 这让崔厉如何有耐心?这一上午的所有事情,已经快将他的耐心耗尽了。 神色很冷,黑沉不善的盯他一眼,脚一抬,便打算走人。 难道还让他在这一直等着她?妄想! 何守脑袋更低了,但这时,却又忽然见原本好像打算离开的陛下脚步一停,又顿住。 旋即,见陛下脸色极难看的坐下,只冷冷一句吩咐,“把门关上!” 倒要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 连梨额上热的出了汗。 定下客栈后她好好歇了一下,一歇过神,她就马不停蹄开始找能租赁屋子的地方。 客栈长住太耗钱了,还是租间屋子合算。 但想找合适的屋子比找客栈要难得多的多,其中最让连梨愁的是,在她几经波折好像找到一个可能算是靠谱的牙人后,那牙人一听她只打算赁一个月,脸色却立马就变了,一副她在说笑话的表情。 “姑娘,谁跑来跑去只接赁一个月的客啊?” 她就赁一个月,到期她走了,他又要费心找人再赁屋子,他闲的? 连梨被他说得一讪。 她知道他不是在为难她,因为好几个牙人听她只赁一个月,都说了差不多的话,他说得还算委婉的了,其他人说话更加不客气。 当然,也有几个客气的,可他们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她没打算继续和他们打交道。 她叹气,“行罢,那您忙去。” 她转身离开。 牙人没留她,虽第一印象对她极好,可他也是要吃饭的,帮她就赁一个月的屋子,回头不够他烦的。 连梨知道估计是没有牙人愿意帮她找屋子了,他们都更乐意带愿意长租的人联系房主。 如此,只能她自己寻摸了。但京城这样大……她总不能挨家挨户问过去。 不说会不会正巧让她碰上能让她赁一个月,她又正好看上的,就说这样的风险,她也不愿意冒,谁能保证不会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呢,到时被人把院门一关,她独身一人不是任人宰割。 刚刚见那些牙人,她都是在人多的地方见的,连梨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过了一会儿,勉强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想办法。但之后事情依旧不怎么顺利,只赁一个月,实在是没什么人愿意。 连梨放弃了,她提步回客栈,打算回去和那掌柜的商量商量,她长期住一个月的话,他能不能给她一个更合算的价格。 虽然可能会比赁屋子贵些,但这不是没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已是傍晚,太阳越坠越低。 连梨走到客栈时,太阳落下刚有两刻钟。 刚踏进门,就见掌柜的正在招呼其他人,有好几个人要住宿。连梨也就没急,先回房里。 一步步踏上楼梯,又慢慢走到门前。 到此时,连梨都不知道崔厉已经找了过来。 所以在开了锁推开门的那瞬,忽然撞上他沉沉的一双黑眸时,她几乎是愣的完全忘了反应。 眼睛一眨不眨,她以为自己或许是出现幻觉了。但随即,她知道不是,因为手腕上突然一重,她已被风一般快步上前的他拽住,身形被他扯的歪趔一下,撞上他的臂膀。 同时,听到他声音发冷,“都给我出去,闲杂人等,谁也不准靠近!” 这一声不仅冷,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寒厉。 连梨被他拽着往前走,身形屡屡与他磕碰。 她脑袋仍然空,也不知是反应不过来还是太过震惊,心中只不断被一个念头环绕,他,他怎么来这了。 他竟然还会来找她。 这个念头绕来绕去,最终随着房门嘎吱一声关起的动静,终于把她唤回神。 她抬眸看向他背对着她的侧脸,满腔的情绪杂乱理不清。却忽然,他的手改了方向,腰身一紧,天旋地转间她咚的一下被他压坐在榻边,肩上捏上他冷冷的手掌,男人眯眸,眼瞳极黑的逼视于她。 第40章 眼睛里像是暴风雨前的乌暗, 他冷冷盯着她的目光又紧又怒,十分明显。她眼前这个人对她有怒,很大很大的怒气, 连梨很分明的能感受的到,可最矛盾的也在这,他眼中的冷怒那样浓,但他现在却还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以为从她出了王府起,此生除非哪日她深陷险境不得不向他求援, 是再也不会与他碰见了。 可现在连一天都没有过去,她又见到了他……连梨没想到过, 也从没敢去想, 他昨夜走时脸色那样的冷,她嫁过人的事他那样芥蒂,可他现在却又出现在她住的这间客栈里, 眼神中沉冷的盯她。 他这样,她该要以为他或许也是有几分不在意她的过去了…… 短短时间, 连梨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想了很多很多,她的心绪极复杂,有震惊,有意外,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难以言明的涩, 又或者,还有一些心里迟钝都没反应过来的喜, 之所以说迟钝, 是她现在连自己也未意识到这点……各种各样的感觉更加纷乱, 在心中交织的发麻。却骤然,一切都被打断, 因为肩上一个用力,他的手掌越来越紧了,紧的都有些让她疼了。 一声低吟不受控制嘶了下,她的眉毛也皱了皱。 崔厉听到她冒出的这一声却没有任何收力的意思,他真是恨不得撕碎了她! 先是惹怒了他,后来竟然还敢擅自离开!她是真没见过他发火,才敢一而再挑起他的怒气。 嘴角冷冷的绷着,眼中暗色酝酿的极其浓郁。 不由分说,手掌忽而改成拽上她手臂,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 他的反应太突然,连梨大惊,直到被他已经拽出好几步远才傻愣愣的反应过来,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他要做什么。 “闭嘴!!”她的声音才说到一半,他的冷斥已经怒而说来。 且手掌倏地把她往跟前再拉,手臂直接锁紧她的腰,步子更是跨的前所未有的大,不给她任何往后退的机会,只大步带她出了房门,又全程面无表情直接下楼直奔马车。 下楼时,连梨几乎被他一条手臂抱的离地,脚尖一级楼梯也没能沾着。 她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似乎要把她带去哪。 是要带她回王府去? 脑海中猛然出现这个念头时,心里懵咂了许久。忽然茫然,回去?还能回的去?她和他又还回的去从前? 嘴角忽而苦涩的一抿,连梨低落,她觉得两人应该是回不去了。 腰上的手臂格外的烫人,被他紧紧箍抱着的姿势更是格外紧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勃动有力的心跳,还有他身上每一处的力量。 抿了抿唇,压下涩然的感觉,连梨低声说道:“大人,我……” 还是不回去了…… 但这回依然和先前一样,他好像一点都不想听她说话,更不想让她说任何话,这几个字才说出,就见他眼风一凝,尖利似的扫她。很快,一句低喝的闭嘴再次压抑说来。 说着时,他的脸上绷得难看,另外,还有一种复杂的她完全分辨不清的神色。他身居高位,气势一向足,这一句低喝说的似威胁更似警告,连梨竟一下被震慑住了,嘴巴失了声,愣愣的转瞬间又被他似拽似抱带出去好远。 余光中,周围好像有好几个人在偷偷瞧这边,但还不待她定睛细看,已经迅速被他带离了客栈,她被他一下子拽抱进马车里,尚且还没坐稳,已经听崔厉绷着的声音沉抑说起,“回去。” 马车迅速滚动起来。 连梨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往前一走,“我的包袱……” 但这一步还没跨出去多远,腰上往后一拖,她砸进一个怀抱中,听得他声音冷怒,“坐好!” “不过几件东西而已,你还舍不得了?” 这回倒是没一出口就是让她闭嘴了,因为她已经上了马车,她必须得随他一起回王府。 刚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在她每每张口时,心中第一反应就是想让她别说话,让她闭嘴。 或许是心底深处下意识以为,她或许又会说出什么让他生怒的话,又或者,甚至敢胆大包天不与他回去。 所以只想让她闭嘴,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此时见她竟然在乎一个小小的包袱,忍不住声音冷冷嗤了句。 连梨当然舍不得,回头绷着声音,目光看他,“里面有我的银子还有衣裳,自然舍不得。” 说着时发觉脚下马车好像更加快了,心里着急,脸上更着急,“先回去拿包袱。” 崔厉面无表情,冷哼一声不听。 连梨那个急啊,见他不闻不动不朝外面下令,便干脆自己着急的冲外喊,“应恂,回去拿包袱!” 但这一声没用,他们只听崔厉的话。 连梨过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这点,只得又看崔厉。崔厉面无表情,轻飘飘瞥她一眼,依旧闭唇没有发话的意思。 那样子,竟忽然让她看出几分悠闲的意味了。见她着急,他反而悠悠闲闲故意在那晾着她。 连梨心梗。 但她还要要回包袱呢,便软了声气,“大人,快叫他们回去。” 入禁廷 第65节 听她这般说,崔厉却只是凉凉看她一眼,除此之外,不紧不慢依旧不发话。 连梨更加心梗了。 除了心梗外,还有一丝复杂。 忽然有些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了。故意这样晾着她,可此时却又如此搂紧她,她从刚刚被他往后拉过来时,便被他困在怀中。 而且他此时的脸色,也不如之前那样的难看了。脸色晴一时雨一时,让人捉摸不透。 此时,还故意看着她干着急。 连梨感受着似乎还在加速的马车,真是要急死。 情急之下,忽然脱口道:“那包袱里还有您送的玉镇和玉笔呢,回头要丢了!” 视线中这一句后,他的眼神好像变了变,意味不明深看她一眼,但……却依旧没有朝外下令。 连梨心想他怎么油盐不进呢,正着急想着到底怎样他才会让人回去拿她的包袱,忽而,听到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淡淡响起,“应恂,叫人去拿她那个包袱。” “是。” 一道声音从马车外应道。 连梨松一口气,心想东西总算是能拿回来了。 她松一口气的模样被崔厉完完全全看在眼睛里,眼眸眯了眯,心里轻轻嗤了下,倒是舍不得她那小小一个包袱。 其实刚刚那一句命令,不过是说给她听得罢了。就算他不说那句话,何守他们也肯定会自觉把她的东西拿出来,在她回过神来之前。 她包袱里那些贴身东西他怎么可能就让它那样留在客栈里。 刚刚一直沉默,确实是有心想让她着急。她让他在客栈几乎等了一个下午,他何时如此等过人?更遑论是这么长的时间。 那些时间里,真是想到她就想把她剐了,心想一定也得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这点着急,算什么? 嘴角冷哼出声,瞥着她忽然松口气的模样,故意一斥,说:“倒还知道带那玉镇玉笔。” 这一声更加意味不明,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连梨心里却听得滞了滞,是啊,她还知道带上玉镇和玉笔,当时到底为什么带着它们,是想留着信物来日请他一帮占的多些,还是别的什么复杂情绪占的多些?她也分不清了。 难得在他跟前倔强了一回,她看他一眼,抿唇不愿言语。 但她不知道,她眼睛里已有几丝情绪泄露,恰恰好被崔厉看到。崔厉眯眼凝着她,瞳孔中不自觉深了深。 忽而,手指在她腕上重重一握,心中那种故意想让她把他之前的煎熬或是不耐也经历一遍的心思,不知不觉轻了许多。 他心想,她得庆幸她当时还知道带着那两样东西,否则她现在就等着他千般万般的罚她罢! 如此想着,手指不由得重重又握了下,目光一直紧紧看着她。 连梨揣测不太清楚他这样看她的意思,只觉心里忽然有点闷,莫名难过。 下意识的,她偏了偏身。 但她才偏了不过一点,就又被他掰了回去,他的眼睛更加凝她,寂阔深浓,同时,两颚被他单手捏住,他让她与他平视。 连梨不想。 她不想他看出她此时心里的不对劲,也有意想在他面前掩盖,所以她偏头扭了下。 但他的手指捏的更紧了,而且,紧接着他说的一句话,是她最不想他知道的,也最不想他问的。 “你难过什么?” 连梨手心一紧,嘴唇也抿的更紧了。 心中颤了一下,短时间里,她故作平常,淡淡道:“没有。” “呵。”骗人。 但崔厉的脸色总算好了许多,这一声后,从昨夜起就开始蒙着一层浓浓乌云的心情,也勉强稍霁。 但连梨的心情不好了,甚至还有点恼。 更加抿了唇,还伸手要把他的手拨弄下去,如此掐着她下颚,还想过会儿一个不快,方便掐她脖子不成? 崔厉淡淡睨着她掰他手的动作,挑了下眉,倒是任由她把他的手掰下来。 只是在她终于费劲弄下他的手后,手指收紧了,把她手掌一扣,同时另一只手捞着她的腰一拢,让她更加靠到他怀中,“难过什么?” 他再次问了这句话。 连梨不愿说,也不想说,说什么?说因为心中对他竟曾生过一丝不舍?说她察觉自己竟对他生起了贪妄?又或者,说那时想把东西留在身边是要作个纪念? 他介意她已嫁之身,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凭添彼此的难过罢了。 这段时间,权当她人生中的一段过客,便这样吧。 撇开脑袋,她望向窗外。 崔厉眯眸哼了一下,竟然还是不说? 把她的头又扭回来,他盯着她看。 彼此的眼睛里各自看着对方。 连梨短暂与他对视一会儿,但下一息,她再次偏开了眸。 崔厉又把她的目光掰回来。 连梨抿住嘴角,还是望向窗外。 心中已经更恼了,他倒是闲的慌,与她玩这样幼稚的事情!就不能把话揭过了,偏要让她难受,难堪。 崔厉不厌其烦,迫使她的视线再次看回来。连梨捏了捏手心,看他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扭了,仍旧望向窗外。 崔厉还来。 连梨:“……” 忍不住了,嘴角不乐意,“您没别的事做?” 偏偏要她看着他。 崔厉盯着她,同样的话又是一遍,“说,难过什么。” 连梨也倔,干脆说:“没有难过。” 她没有难过。 说这话时,脸上还故意变成平淡。 崔厉:“呵……” “没难过?没难过你刚刚眼里黯然什么?” 连梨:“您看错了。” 崔厉更哼一声,“说不说?” 连梨淡淡:“没有的事要如何说?” 崔厉盯着她,眯眸。呵,真是胆子壮肥了。 连梨静静与他对峙。 心里的心思,再次被她掩埋在最深处。 她这样与他看了许久许久,正在她以为他竟然有耐心这样不厌其烦的一直盯着她,就等着她说一句实话时,突然,下颌一捏。 心里惊了下,也是这短短只有一息的功夫,唇上已经覆上他温凉的温度。 他强势吻来,一下子封住了她的唇,两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她的烫,他的则更烫,像是要把她烧灼的灰飞烟灭。 他吻着她的强势也跟像是要一把火烧了她一样,又重又用力,她几次都觉他好像要把她吞吃入腹,尸骨无存。 连梨低低唔了一声,而他在给了她这一丝呼出声音的机会后,再次如潮涌一般吻来。慢慢的,感觉到他的手掌扣到了她后恼,他不断把她的脑袋压向他。 连梨鼻息哧哧的响,心里也响,响的她神思混乱,而被他如此拥紧的亲着,竟觉也有些痴痴的沉沦之感,他拉着她一起沉陷,他吻她的力度时重时轻,偶尔,在他好像不小心齿关撞到她的唇,她吃痛嘶了一声时,还听到他似纵似哄的囔了一声她的名字。 心跳漏了一瞬,神思有那么一瞬清明,心想两人没有结果,又何必让自己越陷越深,而且,她之后肯定还会想办法找机会让李伯宗得到惩罚,李伯宗之后的事肯定还会与她再有牵扯,这些,他肯定是不乐意看到的,到时徒增难过。 眼底深了深,她要往后退开,可他的手却更紧了,同时脑后的手掌扣的也更紧了。 他因她刚刚的动作有了丝不满,吻她时,咬了她一下,连梨心尖一颤,之后在他薄唇又轻轻一碰似安抚的动作里,心尖更颤。 手心紧了紧,但旋即,这只手忽然被他的手掌握住,十指紧扣,连梨手指颤了下,心里才驻起的防线,也因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似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连梨难过,难过自己不争气,可……长长深呼一口气,连梨手心前所未有的紧,颤着想,便……就放纵这一次。 手指主动攀上了他的肩,这是第一回 ,他吻她时她有诸如主动的举止。 从两人初识起的第一回 。 崔厉顿了一下,眼眸中遮天蔽野掀起什么浓色。手臂在这时猛地一收,更加用狠的吻她。 但也是这时,马车突然停了。 很没眼色的停了。 突然的急停,崔厉和连梨都没有防备,所以两人此时就这么毫无预兆被惯力带的往前倾。 连梨意识到时,已是脑后又收紧了好几寸的力道,而她能意识到,是因为崔厉突然唔了一声。 是那种因为吃痛而唔了一声的闷哼,他的脸色一下便沉了。 连梨吓了一下,赶紧看他。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和她早已经离了刚才的位置,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掌也松了,她的手变成攀在他的肩上,而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变成此时护着她的模样,他用手隔开了她与马车内放置的那张沉重木桌。 不然凭借刚刚的惯力就不是崔厉闷哼一声,而是她了。若非他及时反应过来,刚刚连梨在马车急急停下的那一瞬就已经结结实实撞上了木桌边角。 “应恂!”崔厉发火,盯着车门的方向神色难看。 他怎么驾的马车! 脸色不仅难看,现在还沉的厉害,崔厉一想到自己的兴致是这样被打断的,就脸黑的想杀人。 而又想到刚刚突然往前倾的情形,脸色就更黑,要不是他及时反应,连梨就直接用背撞上去了。 当然,也说不上及时,真要及时他该是在受惯力往前倾时就已经稳着连梨不往前撞。但那时心神松懈,所有感官里都是她,他又如何能分心去及时的了。 脸色越来越沉黑,崔厉箍着连梨的手紧了又紧。 入禁廷 第66节 马车外,听到陛下这一声厉吼的应恂心脏抖了抖。他讪讪摸摸鼻子,心虚道:“大人,到王府了。” 他隐约明白,估计是自己停的急了坏了陛下什么好事,所以陛下刚刚的声音才那样不悦。从前也不是没有急停过,还急停过好几回,这是陛下第一回 这般不悦喊他。 眼神看了看地,早知道,他就不拼命抄近路驾着马车往回赶了,还以为陛下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回王府呢……现在,他知道是适得其反了。 唉,果然,为人最忌自作聪明,应恂唏嘘感叹。 “回头好好学学驾马车!”一声斥责从马车里斥来。 应恂认错很快,高声:“是,大人!” 但崔厉的脸色还是没好,有点不悦。 连梨看看他的脸色,又往后看了看他的手臂,在见他似乎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了的意思后,皱眉问:“您的手是不是撞着了?” 崔厉看她一眼,眸色深深。 几息之间,淡淡应了声嗯,期间眼眸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看她的反应。 连梨还以为他会说没有呢,倒没想到他反而应了声,而被他这样看着……也明白他在等她的反应。抿了抿唇,没有选择无视漠不关心,无声叹了下,问:“疼不疼?” 她那一声闷哼应该是真疼了,估计撞的不轻。 听到她这一声问,崔厉神情勉强好了些,心想总算不是个没良心的。 没答她疼还是不疼,他把她先从怀里松了,点一点下颌,“走罢,下马车。” 出了马车,崔厉凉飕飕瞟了眼应恂。 应恂尴尬的笑一笑,企图让陛下消消气。 崔厉冷扯一下嘴角,拽着连梨往里走。 叶媪看见连梨,满心欣喜,好在是回来了!她总算不用担心了。之前陛下出去后,她就一直在忐忑要是人这回找不回来怎么办,虽知道陛下亲自出手那样的可能性很小,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忐忑,心想万一呢? 好在,人好好的被找回来了,叶媪心里高兴。 连梨撞上她欣喜的目光,嘴巴抿了抿。 忽然觉得倒是有些对不起她,她恐怕已经知道她早上那句话是在骗她了,但那时……她真没想过她还会回来的,更没想过崔厉还会让她回来。 想到那,心里又是微微沉涩。 这时手上一紧,连梨回神,偏眸就见崔厉的目光不知何时在深深看她,她的一切反应好像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连梨瞳孔颤了颤,崔厉更加捏紧她的手,但面上,他却只是平平淡淡,一路拽着直接带她回院子。 一进院子,便抬手命其他人全部退下,只剩他和连梨。 寰叶跟着众人一起往下退,离开时,她恨不得一步三回头。连姑娘回来了!大人亲自带回来的! 心中高兴,心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所有人全部退下后,崔厉看向连梨。 眯眸睨她一会儿,忽然一嗤,拽她靠近,眼睛逼视着,“还是不承认难过?” 连梨微怔,没想到他还纠着这事不放。 她还以为从刚刚下马车后,这事就该已经撇过了。 崔厉怎么可能让事情就这样撇过,他要看她承认。眼神似鹰隼一般,锐而犀利,直戳她心间,连梨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惊,下意识避开。 他这一双眼好像什么也瞒不过,什么也藏不住一样。她的心思,他好像多看几眼就能一眼看透了。 连梨有种手心发烫的感觉,下意识挣了一下,想避着他往里去。 崔厉忽地笑了。 轻而易举一拉,她已经到他臂弯中,连梨想往后退开一步,起码两人别这样相拥说话,但这一瞬,却觉他的下颌懒懒抵上她发顶,“行罢,不认便不认,就容你躲过这一回。” 这话轻轻笑着,莫名几分纵容意味。 “不过……” 他的话没停,而这回,他的声音明显比刚刚沉了许多,他环在她腰上的手也明显紧了许多,连梨耳边只听到他说,“李伯宗那边,以后莫要再与他有牵扯。” 第41章 连梨心中一叹, 知他果然在意。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无可苛责。而为何会在意……连梨心脏忽然微微紧了一下,脑中也瞬间有那么一刻的空怔。 这本来只是她顺着心里的念头随意冒出的几个字, 但此时,却忽而因这在意几个字,心口轻轻悸动了几分。 甚至眼神,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也已经先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的底色一如既往是黑的,但此时, 其中一种侵占又似火炙般的神情, 隐晦中几乎烫的将她烧灼。 连梨有那么一瞬的失神,面对这样的他而失神,这个男人对她有一种侵占一样的强烈感觉, 他还在意她与别的男人有牵扯,说实话, 意识到这点心里没有一丝欢喜是不可能的。 毕竟从跟着他,到自己这段时间竟然不知何时对他有了异样,她自然不想一个人唱苦巴巴的独角戏,而现在……连梨心神莫名烫了下,嘴角甚而还弯了一弯。 弯的很轻很轻, 不自觉间一闪而过,但崔厉看到了, 眼睛眯了眯, 忽而拇指压上她嘴角。 眼中的浓色越发深厚了, 低沉的声音谙哑,“偷乐什么?” 被他发现了, 连梨眼神顿了顿,接着不可避免飘忽不定,有种小心思被捉到的讪讪感。 虽讪讪于被捕捉到的心虚,但心里那一层轻轻的喜意仍在,一遍遍驱散了心中的沉重。 她轻叹一声,眼睛迎着他的,一再看他。 看了几眼,她什么也没答,反而手掌搭上他之前撞了的手,努了下嘴角,“您的手臂还疼吧?我去给你找找膏药。” 因为右臂上受过伤,她这里有好些辛貔给她的膏药,辛貔还每一样都和她说过功效,她记得有好几瓶都是能敷青肿撞伤的。 脚步已经往后偏了一步,她从他怀中出去。可崔厉的手一牢,她又扑向他胸膛里。 男人捏住她下颌,她抬眸便是一声他的哼音。 “转移话题的技巧实在拙劣!” 崔厉盯着她的眼睛,手指把她下颌又捏紧了,目光探寻她眼里的神色。 刚刚她那一丝笑不是错觉,而她在他说了那一句后不是不愿更不是生气,却反而笑了,态度也比之前松动了许多……崔厉眼眸中的神色越聚越暗,手指无意识轻轻抚了下她软软的下颌。 她如此,让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要是她刚刚第一反应是生气是躲避更是不愿意答应,呵呵……崔厉的眼底深处因此已经酝酿了一层危险。 那样他绝对会忍不住想让她尝尝苦头的。 而想到她的抗拒,心中便恨不得也将那个让她不舍抗拒的人给杀了。 手指重了一下,眼神沉沉盯着她的双眼,目光灼深,“你既也说了与他已不再是……” 眉头忽然一皱。 夫妻那两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不想,不想让她以这两个字和别人挂上钩,丁点也不想! 眸中一丝不悦,语气已然变得生硬,“不再有关!以后便别再去牵扯他的事,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也还没想好要是她死性不改竟还与李伯宗牵扯,他该把她怎么样。 要是别人,他自然是直接把她扫地出门,甚至,如她所愿便是。可现在的人是她,心中一种强烈的念头,只想把她紧锁在身边,别人休想再有沾染! 眼中一层浓厚的强硬,沉声威胁她,“否则,我让你吃尽苦头!” “明白了?” 连梨明白,他此时的威胁和故意显露出的不善,她也明白。 她该害怕的,或者也该受他此时话中威胁。可此时看着他,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怕,反而听得轻飘飘一般。 意识到这点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 她从何而来的笃定?他身为王爷,位高权重,一路北上归来更是亲眼看到他处置了不少人,如此权势之下,她此时竟然觉得不害怕。 想来想去,好像有那么一丝了然。 或许是因为他说这些话时手臂在紧紧桎梏着她,他捏在下颌上的手也虽然重,她却不怎么觉得疼,反而有种亲昵异样之感。 他这些有意无意的动作放大了她的胆子,她从前小心翼翼怕行差踏错的拘慎和心中一层隔膜,在他的纵容下也渐渐坦露。 连梨有那么一瞬迷恍,但忽而,心里无声释然的笑了笑,放纵便放纵些罢。 要是她从始至终在他跟前都怕着,他累,她更加累。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会过成负担,这不是她的本意。 眼睛抬了抬,慢慢松懈了身体,她眼睛不眨的瞧他,点头,“嗯,我知道。” “但我也不想骗您。”紧接着这么一句。 崔厉皱眉,嘴角瞬间不悦了。她说她知道,却紧跟着和她说她要一意孤行? 这句不想骗他,不就是在说她还会与李伯宗再有牵扯,有纠缠? 呵呵……手掌不知何时紧成了拳,嘴边冷冷掀了一下,眼中酝酿起一层阴翳,他的神情凉凉的。 心中突然一恶,忽然松了他,讽道:“行,既如此不舍,我放你去找他。” 连梨没走。 因为她知道她这一走,他势必会极怒。 他现在嘴上虽说着这样的话,但他的目光却又紧又狠的盯着她,眸中的意思与他刚刚的话更是截然相反。若她敢走,他绝对会大怒,那种寻常人完全承受不起的怒气。 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此时看着他的模样,想了想,回房去。还是先给他找找膏药,该说的话等他涂了膏药再说也不迟。 崔厉的脸色在看到她身形动了动似有走动的迹象时,刹那间阴沉。 是真的阴沉,不同于往日仅仅只是冷脸,这一刻是真动了大怒。 紧紧盯着她的动作,手上蓄势待发,她若是真敢出去,这回势必要让她受到惩戒! 心里又想,刚刚带她回来时,便不该就轻飘飘把这事撇过了!该狠狠的罚她,让她吃够了教训才会不敢一而再的挑衅他。 手风一挥,便已要重重把她扯回来。 手上没有任何收力,也不管这一拽会不会让她疼,只一心要把她给拽回来。可下一息时,看清她走的方向,手指又猛然收住。 收势过急,寂静的环境里甚至隐隐响出了一阵风劲。 连梨听到了,不过她也只是听到,并不清楚这一道声音是什么发出的。 她只是闻声回头来看。 入禁廷 第67节 一看,正看到崔厉的手还顿在那,他眼中的寒冰未化,冷而紧的盯着她。 连梨和他相视一会儿,心中一丝了悟,他好像误会她真顺着他的话要出去找李伯宗? 才这么想,她的手上一紧。 他在冷冷注视了她一会儿后,手掌直接伸来把她又拽了回去。 力道不轻不重,她刚好靠近他胸膛。 “给了你机会,你没把握住,以后……你的机会彻底没了。”这一声很冷沉,但又好像更像是毫无起伏,声音是绷着的。 连梨一哂,到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语调气着。因为心里从来没有生过想找李伯宗的念头,那样的人,她怎么可能还会想找他? “本也没想过去找他。” “我说过的,我会掺和进李伯宗的事,只是想让他得到应得的教训。” “我刚刚只是想进屋给你拿药而已。” 短短三句里,崔厉的脸色仍然是冷,不过那种冰冷彻骨的森寒之感已经没了。 定定凝着她,声音淡淡,“记住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要是让他知道她只是口是心非在骗他,呵呵,崔厉冷笑,不满之色差点又浮现起来。 但他不想再就此事纠缠,闭闭眼,强行压住。手掌这时在她腕上拽得更紧,再睁眼时,忽而拉着她大步往里走。 身后察觉到她似有趔趄,步子也没有变小,他仍是大步迈着。 到了屋里,崔厉把她在榻上一摁,他深看她一眼,却忽然转身就走了。 连梨完全愣住,对这一系列的举动懵的不行。 直到房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她愣愣的看看自己现在坐着的位置,而后又看看内室门的方向,心中依旧不明所以。 一直到门外重新有了声音,她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实在是不明白他刚刚是什么意思。 这时,门打开了。 随着脚步声渐进,她再次看到了崔厉的身影。在他的身后,则是拎着一个食盒的应恂。 只见他淡淡朝应恂颔首,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后,之后就挥手让他出去了。 接着,屋内又是同样的一声关门动静,不过这次要比之前崔厉出去时的那次轻上许多。 连梨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那个食盒,犹疑几分,对着崔厉不确定道:“您是去叫膳去了?” 崔厉瞥她一眼,淡哼一声,“嗯,过来。” 连梨:“……哦。” 起身过来。 才靠近,就被他拉着一把坐下,接着便看他掀了跟前的三层食盒,直接囫囵把饭菜摆在桌上。 除了饭菜,还有一碗浓褐的药一样的东西最先被他摆在她跟前。 连梨皱眉,她不用喝药了啊。自从七月十五后她补身子的药就早停了,这碗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抬眸不明所以瞧他。 崔厉面无表情点一点,道:“是凉茶,喝了。” 连梨:“……” 瞄了两眼跟前的碗,颇有怀疑,真的是凉茶? 见她迟迟不动,崔厉凉凉哼了一下,“怎么,还怕我给你下毒?” 连梨摇头,这倒也不是,可她好端端的喝什么凉茶啊? “大人,我没有上火。”不用喝凉茶。 而且她从小就不爱喝凉茶,她觉得有苦味,不好喝。 废话,要是好喝的了,崔厉刚刚也不会特地出去一趟就为了拿凉茶。 刚刚拉着她进来,心中就想着总要让她吃些苦头她才能长记性,而想到这时的天气,带她走到床沿时第一时间便想到凉茶那个东西,他也不爱喝凉茶,颜色不好看不说,还微苦,口感不好,很难喝。 所以把她带进房里往榻上一摁,就匆匆下去让人拿凉茶。期间为免她坐不住突然又出来不知走到哪去,出门时还特地把关门声弄大了些,让她知道他心中仍有不快,怕的不敢乱走。 接着,便喊应恂去拿凉茶。 应恂领命就要下去,但他在应恂走出几步时忽然又叫住了他,“叫厨房把晚膳也端来。” 她下午也不知在外面瞎溜达什么,竟能溜达一整个下午,她连客栈都舍不得花几两银子找个好的,估计下午那阵在外面压根没吃东西。不让厨房现在就把晚膳拿来,回头别先要饿死了。 “是。” 再回来,崔厉身后便跟着拿着食盒的应恂。 见她此时以没上火的说辞不大想喝,崔厉淡淡瞥她,“没上火刚回客栈时,脸色晒得跟猴屁股一样?” 连梨:……啊? 眼睛睁大了。那时……她的脸有那样红?不确定,眼睛看了又看,怀疑他在唬她,“真的?” “还能骗你?”冷唇相讥。 不过,这事确实是在骗她。那一刻她脸上到底是红还是白的他压根就从来没有注意过,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怒和想马上带着她回来的强烈冲动,再无其他。 “快喝了。”点一点下巴,不耐催促。 连梨摸摸自己的脸,不烫,她也不觉得喉咙痒。是真觉得没必要喝凉茶,可看一看他,他好像一定要她喝了。 叹气,行罢。 大概明白是他心里不舒坦,故意要她喝呢。 小小嗯了一声,勉强喝了几口,一口的苦味。 之后又几口下肚,她抿了唇,不太能喝的下去了。 药也苦,比凉茶更苦,可她知道药是治伤的,生吞硬灌也从来没生过不喝的心思,但凉茶不一样啊,这东西不喝又不耽搁什么。 又喝了两口,嘴角苦凉,眉头已经皱了,把凉茶推了,不想再喝。 崔厉看一眼她皱巴巴的脸,嘴角勾了一下。 眼睛一直看着她,待见她慢腾腾终于把嘴里的这口吞了,他把碗又推过去,“还有。” 连梨眉心一跳,不乐意的瞅他,还来?已经喝了这么些了,还不够? 抿上嘴巴,无声表示拒绝。 崔厉眯了下眼,“怎么,不想喝了?” “嗯。”嗡嗡的一声,连梨瞥着他。 才嗯完,却见他辛灾乐祸一勾唇,偏要她喝。男人下巴点着,指着碗:“喝干净,才好下火。” 连梨不愿意。 心想她不喝他也不能强行灌了她,她不再动它。且之后觉得嘴巴里的苦味不喜欢,想了想,起身打算去倒杯清水漱口。 但才站起来,小腹上便扯来一条手臂,一收一拉,她已经在身形歪趔之下靠坐到他大腿上。 他的手臂进一步锁紧,黑眸低垂看她,深浓,又似深情,眸中现出她的影子。愣得她在如此倚在他大腿的姿势里,心跳都快乱的失序一拍,可旋即,连梨想骂人,他的眼睛这样看着她,可要戏弄她的性子却没改,一只手捏在她肩上,他不紧不慢道:“先喝完了。” 连梨:“……” 没好气,撇了下嘴,才不要再喝。 已经顺着他的意思喝过一些了,怎么还要她全喝完。 刚刚她也没怎么惹他生气。 轻轻哼了一下,连梨离开他的怀抱。 意料之外的,他倒是没有拦她,眼睛平平,倒是好像任由她下地。 连梨见他如此,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这么算了? 看了几眼没看出端倪,便也先放下,没有深思,只要他不强行要她喝这苦苦的凉茶就好,更深层次的原因,她不想琢磨。 脚上已经踩到地上,她的臀也已经离开了他的膝盖。继而,整个人站稳站直,又要去找清水漱口。 不过去之前,鬼使神差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也是这一回,见到他眼中端倪,只见他目光一掀,眼角深了些许,忽而,结实的臂膀又伸来。 且这回不再只是一条手臂,是两条手臂都一瞬往她这边过来,他的肩背更是呈微微往她这边倾,一副蓄势待发猎捕般的架势。 连梨心中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 低抿了唇,脚步大迈便要迅速拉开距离,可她哪里快的过崔厉,脚才抬起呢,腰上便一倒。 不,应该也不叫倒,是直接被他双臂掐着腰线整个人抱了过去。 心跳蹦的非常的快,转瞬间,她已换了个坐姿。而意识到这个坐姿是什么时,脸色一瞬间就红了,除此之外,还明显烫的发热。他把她抱过来后没如先前一样只是让她双腿并拢侧坐在他腿上,这回,是直接跨坐于他结实有力的大腿上,在他的怀中与他面对面,肩贴肩。 连梨小腿绷紧了,耳后甚至都不可避免的红上了些,恼着看了他一眼便要立刻爬下去。但动作间,却被他又往怀中一紧,他嘴角莫名勾着一抹愉悦的笑,黑眸看着她,一错不错。 连梨心跳更快,她偏眸避了一分他的目光,还是要下去。但她的脸被他又掰了回来,只见他轻哼了一声,“喝不喝?” 连梨:“……” 得,来这一出就为了罚她喝凉茶。 嘴角努了下,也哼声,“不喝。” 她更加要下去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似乎还真要强行灌了她喝,连梨心里一唬,赶紧要下去。边想下去还边嘟囔,哪有你这样的。 “呵呵。” 他的手还是拦她。她要下他不肯,争闹间,两人不可避免越靠越紧,而情形,也从最开始仅仅是一个想拦一个想下而已,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连梨的脸上不知何时弯上了笑,躲闪间,倒更像是嬉闹一般了,而崔厉,仍是捉她,但目光却已不知何时深了,还带着很明显的烫意,他一直只用一只手在闹她,另一只手至始至终护在她腰后,似乎怕她摔了下去。 忽然,他眼神变了一下,大腿肌肉瞬间绷了一丝。 入禁廷 第68节 手臂也绷紧了,喉结滚了滚,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灼烧。连梨被看得心弦一触,忽觉口干舌紧,不自觉抿了抿嘴角,她脸上已经红扑扑,不知是嬉闹间热的,还是刚刚笑得太开心。 心脏越跳越快,忽然,唇上一紧,鼻息也紧了,因为他吻了过来。 这一吻并不意外,她……好像早有察觉。 没有躲闪,也没有避开,唇舌重了,不知不觉抱着他的肩膀。手臂有些绷,腰上更绷,短短时间里,她觉得这会儿比她下午在外面四处奔波找牙人找房子时还要闷热。 嘴巴吞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冒出了一息。崔厉眼神骤暗,唇齿一个用力,更加拉拽着她陷入这个吻,手掌把她往怀中又抱,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搂尽胸骨里。 甚至,心中有股冲动,便这么要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继而在心里深深扎了根。 他也没想忍,今天,更不想忍!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强烈的涌现过如此念头。 狠狠吻她一下,抱紧她的腰用力一箍,双腿有力的迈出。 连梨被吻的神思昏晕,但忽然,她觉得臀下一空,没了支撑。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头往后看。 崔厉把她拥紧,囔了一声,“无事。” 脚步迅速跨出,带了些急迫,极其快的往榻边走。应恂不知道此时屋里面的情形,但他刚刚接了个紧急的消息,需要陛下定夺。他不敢耽误,大步走到门边,高声报着,“大人,有急事。” 屋里蠢蠢欲动心潮起伏甚至快要爆炸的崔厉:“……” 连梨被应恂这一声喊的彻底清明,这时,也意识到他这会儿带着她到榻上去是要干什么。 耳后红了红,嘴角轻轻弯了下。过了几息,心中的砰砰乱跳好了些,她勉强镇定的看一看崔厉,道:“大人,您先去处理事情罢。” 崔厉脸黑了。 应恂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绷着脸放下她,大步出去。 连梨站在原地看他,过了一会儿,待他走远后,忍不住摸了摸烫极了的脸,心想怎么这样烫呢…… 嘴角不易察觉的弯弯抿了下,她失笑一声,接着,又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心口,它实在是跳的太厉害了。 崔厉脚步越走越快。 哗啦一下,他砰地打开了房门,眸中沉沉的一下扫向应恂。 这方扫过去的视线里,是一眼能分辨的压迫与威严,被扫到的应恂神情僵了僵,小心脏更是忍不住颤了颤。 怎的陛下的脸色这样不好,看着他的目光又这样不善。 就算是被打断了用晚膳,那也不该啊…… 崔厉冷冷又看他一眼,往前一步,同时把身后的门关上。 “跟上。” “是。” 到了院子里的书房,四下没有闲杂人等了,崔厉再次看向应恂,脸色很臭的问,“什么事,快说。” 第42章 应恂把属下刚刚传来的消息报来, “陛下,孟尚书突发疾病昏迷不醒。” 若是是其他什么人,自然, 应恂绝不会如此紧急的报来。但他知道孟尚书是不一样的,这位是真正的肱骨之臣,陛下对其颇为信重。 “孟肇焦急入宫想恳请您允太医入府一治,但您不在宫中,未得昭令, 太医不敢擅离职守。” 崔厉皱了眉,是孟巨出事了? 脸一凛, 已经下令, “速速让辛貔赶去孟府。还有,让唐为山也去,务必让孟巨好转。” “是!”应恂不敢迟疑, 迅速传令下去。 崔厉在他退下去下令后,锁眉站着。 好好的, 孟老怎么突然就病下了……他对这位老者印象很不错,这些年他任吏部尚书,一直兢兢业业尽忠职守,让他省了不少心。 但没想到他突然就病下了。 崔厉敛眸沉吟,无意识摩挲着指骨。 片刻后, 门外又有了动静,抬眸看去, 是应恂回来了。 他看着应恂, 指尖笃的敲了下桌面, “孟老那边是什么情况,仔细和我说说。” “是, 陛下。” 应恂回忆了下之前的情形,那时他随着陛下把食盒送进屋里后,就退远了在院子里守着。他悠悠然难得清闲,身心放松,但没想到老天好像偏偏看不得他清闲,才放松不过一会儿呢,就见一个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急意。 他语速迅速的和他说,宫中传来消息,孟大人孟肇紧急入宫请见陛下,希望陛下能允太医去孟府一趟,他说孟老傍晚时忽然脸色一青,旋即便倒地不醒。 孟家已经请了京城里的大夫,但奈何那大夫好像医术有限,孟尚书被诊过脉后仍然不醒,孟家上上下下急的要命,孟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斗胆入宫请御医。 崔厉听完,脸上看不出表情,“孟老何时昏迷的?” “约是一个时辰前。” 崔厉皱眉,那时间已经不短,别是情况真的万分凶险。 他沉吟了下,忽而抬眸迈步,直接往外,“备马车,我亲自去孟府看看。” “是。”应恂快步跟上。 崔厉一路脚步不停,但在要走出院门,余光不知看到什么时,突地停住。 而被大人眼风扫到的寰叶则心里突突的快要蹦出来了,脸色刷白,她战战兢兢。此时恨不得钻个洞把自己埋了,她没忘记大人之前要罚她的杖责还没落实呢,心里惧怕,怕现在大人忽然记起要人狠狠的杖责她。 但……好在不是。 在听到大人毫无起伏的一句时,寰叶脱力般松一口气。 “进去伺候连梨,就说我先去处理急事了。” “是,大人!”寰叶嗓音有点颤,却掷地有声。 崔厉听出了她嗓音里的不对劲,心里冷哼了下。他当然没忘记之前下过的命令,而天子一言,从没有收回的道理。 但连梨那边……崔厉不用想也知道他若是这时让人杖责,事后她心里恐怕会因此难受生疙瘩,所以,这事权且先算了。 不过若是还有下次……眼角厉色忽地尖了一分,冷冷看着这婢女,“今日的事若是再有下回,不必杖责,直接杖死。” 寰叶:“!!” “是是,大人。”巨大的震吓后,嘴唇哆哆嗦嗦,勉强撑着胆子保证,“奴绝不敢再犯第二回 。” “嗯。” 没有再在她身上落过任何眼风,这一声之后,崔厉出了院子。 寰叶惊魂不定,直到大人和应护卫的脚步远了,她的脸还是白的。 好半晌,她使劲搓一把脸,跑回屋里伺候连姑娘去。以后,她真的再也不敢了,就算连姑娘要走,她也一定寸步不离! 连梨听到有声音跑进来,下意识目光望过来。 视线中很快出现声音的主人,见到是寰叶时,心里倒也不意外,因为崔厉走路的动静从来不会这样。 他的步子要么是无声的,要么就是利落沉钝的,从来不会像刚刚那样似是密集快跑一样。 连梨冲寰叶笑笑。 寰叶鼻头一酸,要被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旋即赶紧忍住,上前来蹲在连姑娘脚边,仰头看她,“姑娘,您今日在外面可有出事?没伤着吧?” 她怕就怕她今日一人出府,别被什么没眼色的人伤着了。 连梨摇头,“没有。” 目光看着她,连梨观察到寰叶眼角的红意,她估计她是被吓着了,应该是被崔厉吓着了。 他对于她擅自离开这样生气,寰叶又一直是跟着她的,可能是受崔厉迁怒了。 叹一声,看了看她身上,“今日可因为我挨罚了?” “抱歉。” “姑娘,哪里的话!”寰叶忙摇头。 虽然今天吓到了,但她头脑是清醒的,今日这事谁也怪不着,也确实,是她早上疏忽了,不该那样就让姑娘走了。 她谁也不怪,只想自己以后该更尽心些的,她昨夜早发现了连姑娘低落伤心的苗头,怎么就没多用些心呢。 而且,她也明白今日这一场罚没了,只怕也是因为连姑娘,她是认的清的。 “我没挨罚,大人就是训了我几句。” 连梨:“真的?” “嗯!”寰叶重重点头。 点完头,笑道,“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是不是饿了?您先用饭罢?” “奴刚刚进来时,大人嘱奴伺候您用膳,还说他有急事,要先去处理。” “好。” 不过连梨吃饭从来用不着伺候,自己一个人用犯添菜就可,只用完需人把碟子端下去时才让寰叶去外面叫人进来撤了东西。 …… 崔厉到孟府时,辛貔和唐为山已经先一步到了。 孟家人看天子竟然驾临府上,受宠若惊,纷纷出来见驾。 崔厉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孟肇带路,领朕去看看孟老。” 被叫到的孟肇答是,他微微弓着腰,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陛下,您这边来。” “嗯。” 尤氏等儿子领了陛下往丈夫屋里去后,看向儿媳万氏和一众小辈,“你带着几个小的先回屋罢,他们祖父那我会先看着。” 万氏点头,“是,娘。” 入禁廷 第69节 她牵起最小的女儿,又示意大女儿和儿子都跟着她回屋。两人乖乖巧巧都道好,但被万氏牵着的最小的这个,嘟了嘴一步三回头,“阿娘,我去看祖父。” 万氏耐心,“祖父还病着,等太医们把祖父治好了,你再和哥哥姐姐一起去看啊,现在先和哥哥姐姐一起玩。” 万氏的大女儿听到这,颇有小大人的样,道:“妹妹,我教你画画。” 但小小的娃娃是一听画画就愁啊,苦了脸,奶声奶气商量,“姐姐,我们玩别的丫!” “哈哈,是坐不住是不是?小懒虫。” “我不是。”小小的娃娃郑重的不肯认。 “好,你不是你不是。” 童言稚语远去,尤氏笑着在原地看儿媳领着孙女孙子们越走越远,直等她们走远了看不见了,她这才转身。 转身时,脸上已经变成了一副忧色,她担心丈夫出事。傍晚那会儿忽然听他身边老奴着急忙慌来说他昏倒了,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行走的速度不自觉越来越快,尤氏忧心着回主院去。 …… 主院里,崔厉由孟肇领着早已经到了孟巨屋中。 他进来时,正看到辛貔在凝神给孟巨针灸。没有出声打扰,他看了一眼后,往外走出了屋子,最后在屋檐下站定。 孟肇跟来,站在陛下身后右侧。 崔厉看他一眼,“可知你父亲因何晕倒?” 孟肇摇头,难过叹气,“微臣也不知,是家中老奴最先发现父亲倒地的。” 崔厉点点头,嗯了一声,“从前,孟老可也曾如此过?” “回陛下,父亲不曾。”所以他才如此心焦,怕父亲这一晕,落下什么严重病根。 如此,崔厉没有再多问,静静等着里面辛貔的消息。两刻钟后,崔厉听到屋里有了动静,是唐为山出来了,向他禀报孟老已醒。 崔厉进屋去看一看。 孟巨刚醒,浑身疲累,他脑袋都还是空的,人更是发懵。忽然,他听到屋里纷纷跪下高声行礼的声音。 眼睛迟钝的眨了眨,后知后觉眼睛挪过去,才发现陛下不知何时竟来了他府里。 心里一惊,孟巨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崔厉见他动作,摆手示意不必,“孟老躺着便是,不必多礼。” 孟巨心想这怎么行,君君臣臣,天子在此,他岂能安然卧榻连礼也不行,这成何体统! 他挣扎着还是要起来。 崔厉叹气,按住他的手,“孟老以身子为重,实在不必拘于这些小节。” 孟巨:“可臣……” 短短两个字,他说得极慢,也仅仅才两个字,一个臣字才说完,便见他已累的像喘不过气来一样,脸色更是又白一分。 崔厉皱眉,孟老这情况看着实在不好。温声又道一句,让他好生歇着便是。 之后目光看向辛貔,让他说说是什么情况。 辛貔:“孟老是年迈积疾,最近又恐是时常熬夜,饭估计也没怎么好好用,才忽然心悸倒下。” “可好治?” 这……辛貔犹豫了,治是能治,就是以后,最忌劳累。 “能治。” 崔厉挑眉,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一分迟疑。 他没表现出来,只平平淡淡道一声嗯,说了句这便好。 之后,他又宽慰了孟老几句,又看他才醒实在疲惫,没有多待,带着应恂等人回了宫里。 回宫后,把辛貔召到跟前仔细问了一遍。 “孟老情况到底如何?” 辛貔便如实说:“孟尚书积牢成疾,这次昏迷是身体里大小病症齐发所致,臣之前在孟府所说的那几样,仅仅只是诱发孟尚书昏迷的引子。” 崔厉皱眉,那就是很严重了。 “能不能治?” 辛貔:“臣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只能说尽量调理。” 崔厉更加皱眉,辛貔这样说,那就是说要根治恐怕是不能了。 不过,也勉强算还行,起码人没事。 “嗯,那便先调理着吧。” “是。” 翌日,孟巨告病,早朝缺席了一个位置。 朝上的人全部都注意到了,昨日孟肇焦急进宫请太医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所以今日看到平日孟巨所在的位置空了,倒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对方年事也已经算高,明年好像就要六十了。大病一场,身体恢复情况自然不如年轻人。 看了一眼后没有继续在意,全神贯注上早朝。 当天入夜,孟巨在辛貔出宫回家顺道来给他看病时,把人留下了。 他揉了揉这两天忽然像是怎么也睡不够的眼睛,靠着身后堆高了的软枕,因为生病而稍显混浊的眼看向辛貔,“辛太医,我身体到底如何,你如实告诉我吧。” 昨日他自然也听清了辛貔告诉陛下的那些话,当时他也信了,觉得不过是这一阵子过于劳累,又因为最近苦夏一直没什么胃口,这才会忽然晕倒。 但今天一天过去,他觉得他的病或许不仅仅是如此。 昨日喝过药,身体确实有那么一瞬轻松许多,但今早一醒,他又觉得身子沉了,甚至早上只是和夫人说几句话,逗逗小孙女小孙子,都累得气喘吁吁。 从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而且这样的情况还是在已经喝了两副药之后,他不是讳疾忌医,更不是听不得实话的人,此时自然想再问清楚些。 他觉得昨日或许是辛貔看陛下在跟前,怕陛下担心,这才把他的病往轻了说。 辛貔笑笑,“孟尚书您安心,您这病不是什么大事。” 孟巨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最近总是觉得喘不过气来,辛太医,你如实和我说吧。” 说完,也笑笑,“你也别怕我受不住,老夫从前在边关守城连杀人都敢,哪里会被一个病唬住。你如实和我说吧。” 辛貔见他坚持,也就将他的病如实告来,他把昨日和陛下说得话告诉了他一遍。 孟巨静静听着,听完,叹气了声,神情落寞。 辛貔看他这样,后悔了。心想怎么就真的如实说了呢,年纪大了的人,但凡听到自己身上病多,一般都会难受。 他勉强着补着补,“您放心,这些都能慢慢调理。” 孟巨看他一眼,见他尽量安抚他,笑了笑。 “辛太医放心,我只是感叹一下人要服老罢了。” 原本,他还想着或许他能身体康健一直到七十多岁呢,偶尔甚至想过,或许他能在朝中为陛下一直效力到那时才乞骸骨待在家中养老。 但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大幅下降,现在听辛貔一说,明白原因了。 曾经年轻时仗着底子好常常通宵达旦,吃饭也时常不规律,如今老了,病都来了。 唉,不服老不行啊。 摸须又叹气一声,问辛貔,“那你觉得,我能活几年。” “孟大人不必悲观,您的病好好调养着,是没问题的。” 孟巨听出了话外音,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得好好养着才能活久点,不然估计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再次突然晕倒了。 笑一笑,心里虽失落,但也得想法子面对,“老夫知道了。” “这两日实在是麻烦辛太医了。” 辛貔:“哪里哪里。” “孟肇,送送辛太医。” “是,父亲。” …… 孟肇送完辛太医,又回了父亲房里,亲自看着父亲喝药。当晚,入睡时他叹了声。 万氏看他,“夫君你叹什么?” 孟肇眼酸,“就是……突然觉得父亲老了许多。” 傍晚他看着父亲喝药时,看着看着,忽然恍然,父亲脸上何时有了这么些皱纹,甚至,这时拿着碗喝药的动作都有丝颤。 鼻头有点酸,意识到时,他赶紧抹了泪。 之后便上前固执一定要帮父亲捧着碗,“孩儿帮您拿着罢,您慢慢的喝。” 孟巨顿了下,而后轻轻看了眼儿子,倒没拒绝。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欣慰,不过心里更落寞了,竟是拿碗都觉得吃力了。 万氏见丈夫这样说,安慰他,“父亲只是因为在病中才看着憔悴,等这场病好了,精神也就恢复了。” 孟肇叹气,但愿吧。 “嗯。” “睡吧,也不早了。”他拍拍她。 万氏又看看他,见他脸上不似之前那样愁了,也就没再继续说别的话。 闭上眼,酝酿睡意。可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外面来人。是父亲身边那个老奴的声音,他在说父亲叫丈夫过去。 这时,窸窸窣窣已感觉到身侧的丈夫起了。 “你继续睡,我去看看父亲是什么事。” 万氏点头,“好。” 孟肇穿好衣服就直接去了父亲书房。 入禁廷 第70节 到得里面,他站定,“父亲。” 孟巨点点头,朝一边的凳子指了指,“坐,我和你说件事。” 孟肇坐下。 “为父打算上书乞骸骨。” 孟肇:“……”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有点懵。 反应了好一会儿,又一再观察过父亲脸色见他不是开玩笑,他愣愣的,“您……” 孟巨叹气,“这是为父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下这个决定时,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一生为朝廷效命,本也打算一直干到直到哪天他真的干不动为止。 可这一场病下来,他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的精力有限。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试过凝神处理吏部那些事情,可虽然能凝聚注意力,但很累很累,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像比平日几个时辰还累。 如此状态,他要是强撑着硬要继续往下做,只怕中途会出岔子,甚至,那时出了岔子可能自己都没有任何察觉,这很危险,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为官想的就是尽职尽责,要是屡屡出错,那他还哪有脸坐在这个位置上。 而且他也知道若是真屡屡犯错,今上敏锐,只怕也会渐渐对他有所不满。如此,还是乞骸骨安心养病吧,这一辈子坐到这个位置,也够了。 遗憾的叹一下,“为父意已决,明日便会上书陛下。往后在朝中你要更加谨言慎行,切记,一切只遵陛下之意便是。” 今上他觉得很不错,只要忠于陛下,他这儿子的官途不会出错。 孟肇点头,表示他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真决定好了?” “嗯,决定了。”孟巨唏嘘一声。 孟肇不再说什么,只想,父亲乞骸骨在家修养也好,起码能好好养身体。 七月二十二,孟巨重新出现在早朝的位置上。 也是这日,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孟巨有辞官乞骸骨的想法。 初初听时,众人俱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心思各有浮动了。 孟巨想退了,而他一退,空出来的便是吏部尚书的职位,这个职位是何等位高权重,没人不知道。 所以,对于孟巨提出的这事,除了和孟家交好的人惋惜感叹,似有劝意,朝中无不乐见其成。 江虔更是蠢蠢欲动,不过表面上,自然掩饰的极好。只夜深人静回到家时,在书房来来回回踱步。 尚书大人退了,那便意味着前面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更进一步! 吏部尚书……从坐上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起,这就是他一直在想着爬上的位置。 心潮涌动,鼻翼都兴奋的扩张了几分,手掌握了又握,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百般他要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法子。 当然,他知道最后如他所愿是他得手的几率应该很小,吏部尚书这样的高位,朝中盯着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但那又如何,曾经吏部右侍郎这个职位,也没人想到最后会是他坐上来,那些人那时都看好李邂! 所以这回,他一定能再次把吏部尚书纳入囊中。 兴奋的眼睛都跟能发光一样,他来回踱着,想着自己的筹码。 宫里。 应恂刚刚领命,从陛下所在的大殿出来。 他驻足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刚刚陛下交代他暗中派人注意朝中人的动作。 其实今日朝中众人是不会那么快知道孟老打算乞骸骨退下休养一事的,是陛下有意在早朝上挽留了几句,众人这才会知道。 陛下最初看到孟老上书的那封信时,其实是皱了眉的,那一刻他也很清楚能感受到,陛下应该是不想孟老辞官的。 他还听陛下叹了声,但后来他看了看孟老递的那封信,言辞恳切,念头笃定,孟老是真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坐不好。 陛下也知孟老意已决,所以也做好了重新选吏部尚书的准备。 陛下还问了他一句觉得朝中谁合适,说实话,应恂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能代替孟老的,他如实摇了摇头。 陛下轻笑了笑,再之后,便是在早朝时有意无意提及了孟老乞骸骨这事。 第43章 这一件事, 果然让朝中上下俱是震惊,紧随其后的,那就是蠢蠢欲动了。 应恂也是这时才明白了点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故意的,而刚刚陛下吩咐他的事,也让他明白,陛下是想利用孟老辞官这件大事,静看朝中这一团水搅混。 继而, 该收拾的收拾,自陛下登基一年多来, 朝中局势虽已稳妥, 但前朝弊病仍有,陛下趁此时机正好梳理一番朝局。 应恂对天感叹,陛下想的可真深, 恐是早在看到孟老那封信时,陛下便已经刹那间想到最深处了, 而他却到刚刚才有所了悟。 失声笑了笑,精神满面,他暗地里去叫手下人这阵子多加注意朝中走动。 七月二十三,崔厉下了个令,他似乎是不舍孟巨辞官, 早朝上惋惜的留了两句,但孟巨执着, 颤巍巍恳请辞官在家修养。崔厉念他年迈, 最终允了。 不过没允他马上辞官, 而是让他先仍然暂任尚书一职。 孟巨听到这一愣,旋即犹豫叹气, “陛下,臣恐精力不济。” “无妨,周文典和江虔会助你协理,你只需看着吏部大局即可。” 孟巨无可奈何,道一声是。 江虔却是高兴的,陛下这一句,就代表从前只有孟尚书能亲理的事,估计这阵子他也能接触到。当然,不只是他,还有左侍郎周文典。 那个在吏部中威望丝毫不差于他的人……江虔眸中暗暗多了丝审重,心中千回百转。 其他几部高官听到陛下这一句,心中心思也早已转了千百回。尤其……各部侍郎暗地里眼睛都眯了眯。 他们身为各部侍郎,于此时唯一空出的尚书一职,自然都有些心思。历朝历代可没谁规定一定要吏部的侍郎才能升任吏部尚书,往前几个朝代厉数,也未曾没有兵部户部等部的侍郎升任别部尚书。 吏部这一职,他们也大有可能! 当天下朝后,吏部的氛围明显不同以往。 周文典仍旧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和江虔一起从老尚书的屋里出来后,他朝江虔点头致意一番,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江虔和善的笑笑,等他走了几步了,这才进了右边自己的房里。 进到屋里后,脸上的善意就收了,眼里沉重。他要登上尚书之职,恐怕前路甚阻。 只周文典一个,就足够他难办了。 对方在陛下登基前,便与陛下亲和,而且!江虔想起很重要的一点,周文典的女儿今年与霍家霍谡定了亲,霍谡那小子,陛下上回出游时还带上了他。 明显陛下对霍谡也是信任的,若是霍家再暗中帮周文典出出力……江虔忽觉一股郁气填胸,面上露出不快。 他的胜算好像一点都不大。 江虔紧紧皱眉。 当晚,回到家中后江虔再次一人在书房中沉思,这一日他想来想去,又据往日所观察,他必须承认,周文典的胜算要比他大的多。 一来他有威望,能镇的住吏部的事,二来,往日里孟老好像也更偏爱周文典的行事作风,以陛下对孟老的倚重和信任,没准哪一天心血来潮就直接问起孟老关于他二人的看法,到时他的机会便要更小了。 甚至,江虔发觉,六部中不少人也好像默认,周文典估计最后会是下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过这点江虔倒是一点不忧虑,他们这种下意识的猜测,对他反而是好事!如此,其他想争位的人势必都会将矛头先对向周文典。 当然,他肯定也不可能被众人完全忽视,能悠悠闲闲坐等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好歹是吏部右侍郎,那些完全忽略他的人,估计就压根没动过心思想争尚书。 所以如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虽会比周文典少些,但肯定不是没有。不过江虔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一个两个的目光,尚书之位是陛下最后拍板决定的,所以这事的根源不在同僚相争,最终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而如何让陛下最终选他…… 一则,因为什么事让陛下认为其他人不堪其位,二则嘛,那就是在此期间反而让陛下对他印象深刻。如此,考虑之时自然会多偏向他几分。 可要如何做到这两点……江虔犯难。 他苦苦沉思,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 陛下自登基后后院空置,一直以守孝为由没有充实后宫。可从前,陛下还在潜邸之中时,那时陛下的王府里是有女人存在的。 彼时,各个王爷的宅邸里都有女人,绝大部分王爷也都已经娶了正妻。但陛下那时是各位王爷中年龄最小的,院里虽有些被人送去的女子,正妻倒是尚还未娶。 后来也没有时间娶,一朝先帝不知因何大怒,彼时尚且身为王爷的陛下卸了职,去守皇陵。去守陵时,陛下王府中的那些女子全部被遣散出了府,陛下之后便更没娶妻了。 不过他知道后来陛下身边也不是完全没女人的,守陵之期期满后不久,曾经陛下身边也有一女子出入,那人名唤白兮。 有两次宫宴,陛下还带她去过,言行中颇有不同,但这人在陛下登基后却忽然再没了踪影。 而陛下身边自那以后也再没有别的女人身影,一直到最近,他才听儿子说撞见叶嬷嬷对一个女人甚为恭敬,那个女人现在住在陛下的潜邸里。 他几番打探过,可惜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她是自陛下回宫后才突然出现的,曾经在定邑时就在陛下身边了。 更早吗,她到底何时到陛下身边的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命人到处搜罗消息,倒是让他知道了白兮现在在岐江府。 陛下曾经也在岐江府待过一阵,可陛下没把她带回来,倒是出巡一趟,忽然就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时机有点巧合啊,从前陛下身边都没人的。 江虔摸了摸下巴,他咂摸着,以男人的心思来看,心想那白兮肯定是在陛下心中有分量的。 否则那段时间怎偏偏就她能在陛下身边待着呢? 心中有了计较,江虔觉得或许可以从白兮入手。 而且马上就要到八月秋猎时候了,到时在猎场里,要遇见陛下可比在皇宫中容易许多! …… 宫里,关于秋猎的事也正好呈到崔厉跟前。 崔厉看着纸上关于今年秋猎的一应事宜,目光徐徐扫过。 原本今年他是不打算去秋猎的,但现在么……既要水浑,要看他们各自大展身手,秋猎一机,倒是正正好的机会。 没有比这更合适人群聚在一处,却又不会动辄引入注目的场地了,秋猎会是他们争着各显神通的大好机会。 所以此时面对秋猎的计划,崔厉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道:“便按往年规矩去办就是,暗中注意加强人马。” 应恂点头,点完头,他又道,“那随行人员?” 入禁廷 第71节 “按流程叫人去拟,明日呈上来。” “是。” 应恂传话让人吩咐下去。 才吩咐完不久,忽而又听殿内陛下唤他,他快步又再次走入殿内,听候命令。 可这回倒不是他以为的陛下又有朝事要他去办,陛下问得是连梨的事。 初听时他还愣了一下,因为自从那回傍晚回来,陛下一直忙于处理朝事忙于暗中布局,现在陛下突然提到连梨,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不过也只那么一会儿,心中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太诧异。 陛下对连梨,有太多太多的例外了。甚至在听到她走了的消息时脸色还那样怒,可仅仅当天,怒气却又能轻而易举消了。 “说说,最近王府里可来了什么消息。”崔厉捏捏鼻梁,微仰了下颌,难得放松片刻。 应恂好好想了想,完后摇头,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从前陛下交代的是,只有连梨身边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才需禀报上来,最近没有,所以并没什么消息递进来。 崔厉:“……” 脸上的放松僵了下,旋即面无表情,平淡着眸盯了他一眼。 应恂被盯的嘴角渐渐僵了僵。 慢慢的,心里会过意来,陛下在不满这个回答。即使陛下脸色没沉,也未开口斥他,但这种突然从放松变成平淡扫来的眼色,也让他明白陛下想听的不是这个。 陛下想听些关于连梨的事。 可……应恂苦脸,王府是真没递什么消息进来啊。只三两句说了说连梨最近没出王府,平日多在园子里逛逛走走。 嘴角僵着,在陛下仍然平平淡淡在盯视的目光里,他只好把这句说了。 “府上人说,连姑娘最近没出过府。” 崔厉神情还是淡淡,但眼中一层轻飘飘,却是好像要把应恂头顶给削平了一样,似乎觉得他未在此事上尽责。 应恂压力极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确实王府只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他总不能瞎编罢? 被陛下越看他压力越大,最终,干巴巴冒出一句,“要不,臣以后让王府中人事无巨细全报上来。”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崔厉的目光已经没什么意思的移了,此时听到他冒出这么一句,刚刚一直淡淡的脸色反而隐隐有丝不快的迹象。 出的什么馊主意? 嫌弃,“行了,下去罢。” 应恂讪讪,“是。” 心里只想,陛下不是想多知道些连姑娘在王府的事?怎么他刚刚的提议又不答应呢? 皱眉苦思冥想是为何,好半晌,一瞬间念头通达。或许……陛下是介意时时有人盯着连姑娘看?既要事无巨细,那便要继续安排人了,如此,陛下怎能愿意。 一笑,也知刚刚是说了蠢话。 七月二十四傍晚,礼部用一天的时间拟好了秋猎名册,呈到崔厉跟前。 崔厉仔细看着,目光在扫到一个人影时,眼底深处忽然一抹审视和暗沉。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停留的比其他人都要久。 心中早已皱了回眉,现在只要一看到这三个字,就忍不住想起他和连梨的曾经。 那日虽最终没把连梨怎么样,但他知道心中现在对这人有多生厌。 他曾经是连梨的丈夫! 崔厉只要一想到这个,心中就有一股沉沉燃烧的暗焰,里面远远不止只有名叫怒火的情绪。 至于其他……他不愿去深究,更不想去深想。 沉沉又看了眼那三个字,目光接着往下。一切看完,他谁也没有剔除,直接允了礼部这个随行名册。 礼部尚书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有点怕,怕陛下会对这个名册不满意,好在,终究没有出差错。 他满怀轻松的退下去,继续操心即将启程的秋猎事宜。 应恂在礼部尚书走了后,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李伯宗真要让他去?” 崔厉淡淡看他一眼,“榜眼和探花都要去,何故状元郎去不了?” 应恂:“……是。” 心里却明白,陛下如此说是不想答他,不想他在李伯宗的事上多问,让他闭嘴。 他老老实实闭了嘴。 崔厉的确想让他闭嘴,因为会让李伯宗去,是这次不打算带连梨。 是,他不算带连梨去秋猎。 此行一去人太多了,也没想现在把她曝之人前。人多眼杂,她还是在京中的好。 但如此想着时,心中却又是一股烦躁,他沉默压了压,面色冷淡。半晌,敛眉凝神继续处理其他事,脸上的神情期间变得越来越淡。 …… 入夜用过了晚膳,连梨抱着衣裳去了浴池。 这方池子空间极大,通往池子的路上用石子衔接,甬道相连,拾级而上走过几步便是被成片平整的石头切铺成的广阔平台,赤脚踩在上面凉凉的极舒服。 连梨褪了衣裳潜进水里,她伸展双臂像鱼儿一样游起来,一下潜进水中,忽而又冒出水面。 波光粼粼的水渍在她冒出水面那刻错落不一反射着池子四角的光线,她轻轻抹了一把脸,嘴角洋溢,接着仔细擦身认真的洗。终于洗完时,披了衣裳却不急着出去,先悠悠闲闲的拿着干布擦拭头发。 两只洁白秀气的脚仍旧放在水中,轻轻晃荡。 擦到有七分干时,忽然沉暗一声响。 连梨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接着她知道不是,因为这道声音是连续的,且不断在朝这边靠近。 “寰叶?”一边手臂撑在了池子边,她往那边看去。 但寂静中倒是没人答她,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连梨皱了下眉,但接着意识到什么,心跳骤然变得极快。 能这般毫无阻拦进来的,却又在她出声唤人时敢理也不理的,除了崔厉还能有谁? 嘴巴忽然有点不知是干燥还是别的,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很快,那道身影走进她的视线中,那个越来越近却又不疾不徐的高大身形,不是崔厉还能是谁,她没有猜错。 他束着发冠,双手背于身后,脸上则敛目沉凝,从他的脸出现在光线中那刻起,便在望她。二人的目光对上时,连梨心脏轻轻一撞。 总觉得他的目光很深,但细看,他的目光好像又没什么不同,心想或许是灯光太暗,她有了错觉。 他还在走近,目光也仍在看她,抽空间好像还扫了眼她身上,“洗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起?” 连梨却重点跑偏,仰头望着他,“您怎知我在这里面待了快有一个时辰?” 是,她是在这里面待了很久,因为要擦头发,真正沐浴的时间算起来其实一点不久的。 崔厉淡淡,目光低着瞥她,她说他为什么知道?早半个时辰前他就来了,那时在宫里烦躁,忽然就有过来的冲动。 生起那个念头时,心中头一回没有任何迟疑,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叫应恂去备了马车。 脱口而出那一刻,一瞬间皱着眉忽然沉默。但随即一哂,心想算了,想见她就想见她罢,早在昨日,就有这个念头了不是吗? 又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他放纵自己,甚至还有点闲杂余事没处理完也没管,只想反正事情不急,他明日再一并处理就是。 一路隐秘来到王府里,他直奔她所在的院子。可没想到他匆匆过来倒是没有见到她的人,一问,才知她是沐浴了。 “去沐浴多久了?” “回大人,有半个时辰了。” 崔厉皱眉,目光淡着看答话的寰叶,“半个时辰了还没沐罢?” 寰叶解释,“姑娘惯爱沐浴后自己一人擦发,时常在里面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崔厉:“……” 啧……磨蹭。 面无表情去书房,在身后留下一句,“她出来了叫她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崔厉第三次看了眼更漏,已经到了那丫头说得一个时辰,但连梨竟然还没过来。 没耐心继续等,腾地起身,大步往浴池这边来,倒要看看她是要泡在水里泡皱了不成! 此时垂目看她,瞥着她嘴角的笑,伸手懒散揉乱她七分干的发,“你说我如何知道,嗯?” 说着时,已是半蹲下,长臂扣着她的腰一搂,她已满肩披发斜进他怀中。 一头乌丝在腰际细细密密被他搂紧,下颌突低,吻咬住她的唇。 男人的声音在她唇间重复,眼眸黑暗的看着她,低哑重复,“嗯?” 连梨轻轻弯了下唇,眼睛亮晶晶,一条手臂撑在他半蹲着的大腿旁,“是等久了?” 崔厉倒也没否认,边厮磨着她的唇,边慢条斯理嗯了一声。这道声音微哑,还有些吞吐间不清晰的含糊,因为他和她的唇越碰越紧了。 不过他却似乎没有深吻的意思,在把她唇齿狠勾了一遍后,已经后撤,倒是弄得连梨心口直耸,她抬眸看他。 崔厉笑一笑,又揉一把她乌浓的头发。 颊边散发被他揉得蹭在脸颊上很痒,连梨嘴角弯了下,脑袋偏向一边,笑道:“痒——” 崔厉笑笑,又揉了一把。 但也只揉了一把,接着便放了她。同时,他从半蹲着的姿势变成坐着的姿势,还去了两只鞋,又脱了外裳,长腿忽然一踏,于是连梨再看他时,就见他已站在了水中。 池子里的水沉到他腰上,他下去的那刻还溅了些水到她小腿上。 随意抹去腿上水珠,她垂眸——因为他站进了池子里,她现在即使是坐着脑袋也比他要高,看他便只能垂眸。 嘴角弯着,笑:“您还没沐浴?” “嗯。” 尾音刚收声,连梨双腿两侧忽然一暖,她的跟前也忽然落了一道阴影。是他的手臂这时展开正好撑在她两边,他以似乎拥抱的姿势在水里站在她的跟前。 他的眼睛黑沉的在看她,而此时,她的膝盖则贴在他胸膛上,紧紧感受着他胸膛里的热度和起伏。 连梨也不知为何这一晚上这样爱笑,但此时等反应过来时,轻笑声已经低溢而出,垂眸眼睛亮亮对着他的眼睛,弯唇,“不是说沐浴,怎反而站在这了?” 崔厉勾了下唇,手臂一斜往她腰上搂住,似乎便要把她抱着一起下水来。 连梨低笑一声,微微用膝盖挣着他胸膛,笑着躲,“我已经沐过了,不下水了,等会儿头发又要湿。” “您自己沐就是了,别把我也弄下水。” 入禁廷 第72节 崔厉看她一眼,倒似不听,仍旧把她往前抱,几乎要把她拖入水中。 连梨怕他真把她拖下去,赶紧抱住他肩臀上不肯沾水,连声道:“您自己沐啊,我不下去。” 他抱着她又往水里拖了一分。 连梨抱着他的肩赶紧又紧了一分,不过心里到是不紧张,因为他好像并不是要真的把她弄入水中,每次抱着她往后退时,她都只往前移了一点而已,眸光无意低了与他撞上时,也只见他嘴角微勾着,目光里面有深邃,似乎还有戏谑,而满布的,是她笑意揉碎了的影子。 他瞳孔里深凝的是她。 鬼使神差的,连梨心跳跳的加速,之后,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在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主动亲了他。 她抱着他的肩俯望他,鼻梁与他贴着,唇上碰着他薄凉的唇。意识到时,她的脸刹那间嫣红,脸上热度迅速攀升。 这热度烧的她眼神都不由自主飘到一边,也是这时,反应前所未有的快,迅速偏过脸眼神躲闪。心跳难为情的撞着,嘴角弯着咬了下唇,心想定然是气氛太好她受了蛊惑。 正这么想着,忽然下颌被人一捏,她的目光又撞回他的眼睛里,连梨心跳更大。 尤其,在窥见他眼中有一丝似暗焰般燃着的露骨时,心跳快的好像要不是自己的一样。 这丝露骨分分明明。 第44章 脸上像是被什么灼了一样发烫, 正当她心跳发乱的又移开一分目光时,忽觉腰上更紧,同时, 他涉水往前大跨一步,她的臀往后结结实实又坐回原来那一块石板。 水面上的涟漪以她的小腿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外荡开,他把她又放回来了。 连梨嗓子干哑,才意识到这点,便觉下颌上已经极暖烫, 他的唇早已封了过来,用力而窒人。 眼睫颤了下, 目光不知为何, 在这一刻有些发抖的看了他一眼。不期而然对上的,是他更加炙烫的视线,每一寸, 都似乎带着剥皮拆骨的力度。 他对她有种强烈到似乎想吞噬了的露骨。 心跳在这一刻漏了好几拍——被他这样凝着,此时唇齿间又全是他的气息, 叫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最初是她受蛊惑般先亲了他。 手指蜷了些,唇齿难为情的咬了一分,脸颊上满布烟红。 但还没能碰上属于自己的唇呢,便已被他途中掠去, 他的吻越来越蛮横了,连她自己碰自己的唇他也不肯, 只强势的扫荡着她唇上的每一处, 仿佛在无声宣誓这一刻这些所有都只能由他来碰。 脸上更红了, 心头乱撞。 忽然,觉得臀下原本极踏实的地方一空, 同时,大腿一紧,她被他搂着又往水中后退了两步。 涓涓的活水慢腾腾从脚边流过,但她此时却在这一刻好像木钝了一般,心神中完全感觉不到,浑身上下左右绷着的弦,还有绷着的感官,都在他此时抱着她的手臂上。 他吻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忽而,又把她一松。她吓了一跳,抱紧他的肩,神思更是极紧张,下意识就已经撤了唇。可他的嘴角很快又追来了,两人嘴角的空隙里,听到他一声低哑的没事。 哪里会没事,她好好的衣裳又湿了——心里下意识反应了这么一句,但没有机会脱口而出。 踩在池子里的脚被他带着又往之前的方向一走,两三步间,背上靠到了池子边缘。 池面因为走动的动作又掀了一圈波纹,他整条手臂抱在了她腰后,另一只手则趁她靠在浴池边缘有所倚靠的空隙里,把她下颌一抬,男人便吻的更深更重。每一回,似乎都想把她整个吞下去一样。 鬓边在这样的吻里不知何时滑下几滴池面上溅来的水珠,或许也不是水珠,而是她不知何时出的汗。 她仰着下颌,一寸寸无意识的回吻他。鼻息彼此交织,鼻梁与额头轻抵,两人的胸口这时都震响的格外大,因为心脏蹦的真的非常非常快。 忽然,连梨发觉他吻她的动作停了,他贴着她的唇重重呼吸,目光掀着黑浓,深深晦暗盯她。而后又尚且不等她反应,眼瞳猛地一紧,再次吻来。 这回他吻的更重了,她得紧紧抱着他的肩,才有机会吞换呼气。 心尖发烫,不小心再次沾了水的发尾打湿贴在后背上,手臂上,还有几缕沾在了脖子和肩头之上,紧紧贴着,湿答答附着。 她抽空间才发觉到,便忽觉他捏在她下颌上的手往下覆上了她的脖子,拇指轻轻摩挲,在边一下下亲吻她时,边慢条斯理把她脖子上的发丝一点点拨开了。 嘴唇在这一刻越觉口干,继而……接下来的事情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连梨曾经以为从她走进他马车那刻不久就会发生的事,到今日才算落实。 不过也好也好…… 若是初见他他便对她如此,那时她虽不会不肯,却也终究是觉异样的。此时……脸上忽地一暖。他好像发现她走神了,吻她更紧。 …… 许久之后。 崔厉的手掌握着她的背,把她一抱,轻轻置于池子边可坐的一处矮台里,他低声在她耳边囔了一句什么,旋即大步跨出池子,往外去叫寰叶找两身干净衣裳来。 边往外走时,他的喉结不断滑动,同时,四肢仍似紧绷。但眼角眉梢里,已是一股懒散颇让人分不清的意味。 眉还是沉沉敛着,说完吩咐,又听到外面答是的声音,他又似赶着什么一样,快步往回走。 连梨只觉一阵脚步去匆匆,回也匆匆。再恍过神来时,便觉好像就在一息之前才在她耳边说过让她等着,他去叫人拿衣裳的他又回来了,没想到他回的那么快。 这一丝神情恍然间,她已经被他抱入了怀中,她整个倒进了他胸膛。 他的唇在她额角吻了一下,手掌则在她后背环着。连梨瑟缩了一下,痒的,因为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腰窝。 他的手掌因为她这一下停了一息,旋即也不知是怎的,耳边倒是听到他愉悦笑了声。 连梨抬眸看他,不解他这忽然的笑意。 崔厉没打算解释,手指意味不明撇一下她嘴角。他的手掌依然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的后背,懒散放松。 但连梨却没打算再在他怀里继续窝下去,脚上飘乏的劲缓过来了,她得把头发弄干。 在水里一闹,她从肩头往下的那截发又湿了。 连梨从他怀抱里起来。 崔厉把她又拉回来,睨她,“嗯?” 连梨捏过头发,给他看,“去把发先擦了,不然好费时辰。” “嗯。”崔厉松了她。 之后双手懒懒搭在池子两边,看她微倾着身子,眸光微垂擦发。往常觉得没有任何看头的事,这时竟觉得瞧着赏心悦目。 嘴角弯了下,眼中深不见底的看她。 这时,门外寰叶声音过来,“大人,衣裳奴拿来了。” “放院门边。” “是。” 这一声落,嘠呀一声,两个软包袱轻轻落在院门台阶上。 是,确实是院门,这池子里正是一个单独似园林的小院子,院周隔着高墙与院门,院内则山水错落,活泉涓涓。 崔厉听到院门重新合起了,不紧不慢过去拿东西。擦过身,他先自己换上,这才把另一个包袱拿给连梨。 她换衣裳时,他便避也不避的看。 连梨脸颊有丝热,稍微背着他,抓紧速度把衣裳披好。 衣领刚遮上肩头,却听身侧匆匆两声脚步,她微惊,回头去看,果然,见他两步过来,手一探,她便以背靠的姿势进了他的胸怀。 男人目光微沉,才看一眼她,唇已经低了,在她嘴角轻轻吻咬,早已红极的唇在这一瞬更不得了,连梨呼吸短了一瞬。 手指无意识蜷一下,心想他怎的又来。 崔厉也不知道,只是那一刻看到她肩头遮上的样子,忽然便意动。心思浮远,唇已经往下,似乎要寻到她脖子上去。 连梨唔一声,反手微微别住他脖子,制止他的动作。颊上薄薄胭色,眼神瞄他,心想才有过呢……他怎的…… 崔厉看她一眼,挣开她的动作。 再之后…… 连梨后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里都忘了,只再醒来时,发现身边极暗,而且,身侧无他。 脸上懵了那么一刻,好半晌,摸了摸心口。没见到他,倒是有那么一丝失落。 所以这回才仅仅能待个半夜,他又早早走了? 应该是吧。 压下失落,她走下榻,打算去问问寰叶,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路熟门熟路的在昏暗里穿行,吱呀一声,她打开房门。 “寰叶。” “哎!姑娘。”寰叶听到声音,噔噔噔跑来。 连梨等她走近了,问:“他何时走的?” 寰叶:欸?? 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姑娘问得是什么。 她笑了笑,道:“姑娘,大人没走啊!大人在书房里呢。” 在书房……出乎意料的回答。 但嘴角不知不觉已弯了一下,她哦一声。 “嗯。” 没有再问什么,她回了屋里。 躺回被子里,她笑了下,刚刚醒来的那一刻,发现身侧无人最先的反应竟是失落。所以真的骗不了自己,自己对他早已有了感觉。 连梨侧身手掌蜷在心口,叹气,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不过,不后悔就是了。 闭上眼,无意识中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是因为颈上的微痒,和在腰上搭着的手掌。 连梨还困的要死,无意识推了下。可紧接着她的手便被别开了,还忽然被人握着肩从侧身变成平躺,腰上似乎悬空了一段,被人紧搂着。 连梨不得不醒,才醒,就见崔厉的眼睛在看她。只见他忽然手臂又一撑,浑身只以有力的肩膀和那条手臂支撑着,脑袋一俯,便已亲住她。 连梨心跳微乱,同时,嘴角弯一下。 之后被他亲吻间,无意识呢喃,“回了?” 入禁廷 第73节 “嗯。” 应过她,吞滚的喉结上下滚动的更厉害,薄唇锁紧了她的呼吸。 连梨口中缺氧,唇上紧的发干。接着,觉他亲吻的越发强势,让她心颤又不由自主仰唇与他深陷这个吻。 但忽然,外面有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大人,快要到上早朝的时辰了。” 这道声音在连梨耳中模模糊糊,她只隐隐约约捕捉到早朝二字。 后知后觉,知道是外面应恂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该进宫上朝了。他身居高位,宫里的早朝肯定得参加。 连梨唔了一下,微微偏了唇,低声,“应恂在唤您。” “嗯。”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因为她觉得他吻的越发用力了。 “大人——”应恂的声音又来了。 崔厉的脸沉了,心中冒出一丝不悦。 重重呼吸了声,忽然,猛地掀身而起。大步过来,开门冷瞪一眼应恂,“闭嘴。” 应恂:“……” 微张了嘴。 同时,砰地一声,门又在他跟前关上了。 应恂:“……” 眼神失焦,沉默盯着虚空,他这是……喊得又不合时宜了?可现在再不回去,回宫估计就要晚了。 叹气。 又唏嘘,陛下在连姑娘这,他还真是好像什么时候开口都跟会打扰好事一样。从前可没有哪位让陛下如此过,啧啧……心想里头这位也是了不得。 行罢,他不喊了,便让那些大臣多等等。 臣等君,本就应该。更何况陛下还是头一回早朝晚了让他们等呢。 应恂不急了。 但他这边不急了,却见没一会儿陛下又出来了。 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凉,“走。” 应恂:“……是。” 答完,他的余光却是忍不住往后瞥了眼。 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到没想过会窥探到什么。但没想到,还真让他见到了一幕,只见连姑娘正好走来,脸颊似有些红。 得,他还真是一大早扰了陛下好事,讪讪不敢再看,眼神故作坚定一心跟着前面的陛下。 连梨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时,第一反应抬头看了看天色。白光刚露,还是很早很早的时辰。 他进宫上朝倒是上的早。 看了一会儿,眼神从天空挪开,再看崔厉刚刚走的方向时,他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 她笑了下,站在那看着,待他人影彻底消失了,回房。 房里。 床沿边一片杂乱,连梨顺手理了下,理着时,脸上一丝笑。 刚刚他忽地掀身离开时倒是没想过他还会回来,所以突然又看到他走来的身影,她眼中有一丝诧异。 接着这丝诧异还没能从眼睛里退去呢,他又吻了来。他没有再上榻,只那么站在榻边弓腰亲她。 期间似乎觉得不怎么得劲,便忽然手一提把她半抱起来,也是因为这,榻沿褥子在两人混乱亲吻间不知何时皱了。 他没吻她太久,但即使这么短的时间,也搅的人心潮起伏。他走时手臂在她腰上紧了下,唇畔贴到她耳沿,“我去上朝,你继续睡。” 几个字,越说越哑。 黑眸低低看她一下,在她腰上无意识抚了抚,他走了。 他走的很快,待她脸上热度退去跟过来看看时,他已经走到门外了。 看来时间确实很赶。 …… 宫里。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距离早朝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但此时那金銮宝座,天子龙椅上,却不见天子身影。 大殿内有序分列几班的朝臣暗中眼神各自交流,猜测着是怎么回事。 自陛下登基以来,他们还是头一回见陛下早朝迟了。 几乎是罕事了。 众人各自在心中揣摩着情况,忽而,外面内侍尖声,“陛下驾到!” “臣等恭迎陛下!”文武众臣纷纷拂袖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崔厉坐上龙椅,淡淡抬手。 “谢陛下。” …… 上午,连梨又一回出了王府。 已经好几天过去,她想听听京城现在的风向。 一整个上午,她漫无目的闲逛,如她所料,事情早已不如最初那样风头激烈,不过议论的人仍有,其中对李伯宗不屑者有之,但不以为意者,也颇多。 他那个说法终究起了些作用,而且时下休妻令娶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尤其,于一个金榜题名算得上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 男人吗,这种事总是无伤大雅,更何况李伯宗还有说辞能说得通。 连梨笑了笑,嗯,是无伤大雅。 曾经的事对她来说也确实早已无伤大雅,这件事让她早早看清了他,是好事。否则被他耗个几十年,他在京城另有妻眷,她却还在村里妄想他还会来接她,那才叫可悲。 连梨已经能很平淡的面对这事。 谁还没个过去,谁又能保证人生不遇见几个渣滓呢。 而如今……她只要李伯宗名声更差。 他那个借口,那个说辞,仍旧是把事情推在了她身上。 是,他是读书人。所以他就该一心读圣贤书?所以便可理所应当话里话外将她贬低成粗蛮鄙夷不识文理甚至是话不投机的不堪之人? 呵,早前他次次读书归家时,可不是如此的。曾经向她提亲时,也不是如此的。 转眼间,倒是全成了她与他天差地别,早已不堪配他。他倒是还成了那一心苦读,不为儿女情长所扰的楷模榜样了。 以后岂非但凡有那读书人三心二意,都能以此为由辱没发妻,毕竟,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可就是因为看空了一切才心性一夜精进,一举夺魁。 呵呵,连梨眼底一丝厌恶,他还真是要把她踩进泥里。 若非她上了京,来日要是他们一对夫妻心血来潮回了村里,那时但凡他们稍稍表露出个意思,她便能被无数想要讨好他和江家的人弄得灰头土脸。 更甚者,身消玉陨。 连梨抿了唇,没再继续在外面待,回了家里。当晚,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细节真实到让她害怕的梦。 梦中她没有上京。 她自收到那封休书,又被李家族老特地在宗祠里念了广泛告知乡里时,脸上无声落了两行泪。 当天,她趁夜收拾了东西归家,只带回了自己当初的嫁妆。这是父亲母亲给她备的,从她还小时就一点点在积攒。 刚到家里那晚,她几乎是睁眼到天亮。她想不明白,他怎么这样轻易就变心了,明明从前他次次回来时,见她都跟看不够似的,走时也始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好几次该到他要出发的时辰了,他却抱着她说还早还早,他几次这样,有一回还真的差点误了时辰。 她那时心里自然是甜蜜的,后来他上京科考时,说让她在家中等他,她自然信了。 可她最后等来的是休书,而且仅仅是休书还不够,他还让李家族老广而告之。 连梨心死。 这夜最后抹了回泪,她没有再因为他哭过一回。她开始认真过自己的日子,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 才一夜,村子里已经传开她被休的事,且,还都知道李伯宗是以七出无子一条休了她。 他们看她的眼神异样,还频频若有若无瞄她肚子。但好在,村里民风到底也不算太差,他们虽背后会说闲话,当面倒也能给她装个好脸色出来。 她也只能当作看不见。 那阵子她便很少出门了,除了侍弄菜地,再缝补东西补贴家用,她基本不怎么出去。 后来她还想了别的赚钱法子,那就是抄书,她能认字也会写字,起初废了几回纸后,后来也写的像模像样。 日子渐渐平淡过去,她的背后依旧会有闲言碎语,但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一个人,也只能当看不见。 过了阵子,有媒人来重新给她说媒,说得都是家中有子有女的鳏夫,她不想再嫁人了,不想再碰到个似李伯宗一样首鼠两端的男人,而且后娘实在难当,便都推了。 这媒人倒也是个好的,倒没有缠着她一定要她答应。 但之后她在村里的名声好像更差了,说她一个不下蛋的就算有张好脸,那也是个黄脸婆,有什么用呢?竟然还挑三拣四端起架子了,难怪状元爷不要她。 连梨生气。 可这风言风语传的也不知是到底哪里起的头,她虽怀疑是那几个被她拒了的人家传的,但没凭没据的也不能怎么样他们。 不过她知道这样再当做视而不见不行了,她知道她得硬气起来,不然别人看她软看她可欺,只会更加可劲欺负她。 自那以后她变得牙尖嘴利,但凡骂了她的都会被她骂回去。 除此之外,她还随时以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姿态,谁敢来横的,她便比他更横,非拉着他全家与她一起陪葬!反正她就只有一人,一人抵几个完全不亏。 这般闹了几番之后,村里人对她有些避而远之,也没什么人再敢开玩笑似的惹她了。 连梨松一口气。 自那以后她在家中养了两条大狗看家护院,同时更加卖力挣钱,得多攒银子,日子才能好过。她也以为有了从前那些事,应该再不会有人还敢动娶她的心思烦她了,可没想到第二年,倒是又见之前的媒人上门。 入禁廷 第74节 她知道肯定又是鳏夫,已经做好了等她一提就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媒人一笑,倒是说:“你先听我说,这回的可真是个好的!” “是镇上宋家铺子的小掌柜宋公子。” 连梨:“……宋公子?” 她不信,她见过他,他长得端方周正,家里还有铺子,听说还不只一家,能看得上她? 媒人一看她表情就知她不信,其实收到委托时她也不信,但人家还真就是瞧上了她,她自然也乐得做一桩好事。 “是,就是他。他家境好,人也不错,这回你可好好考虑考虑。” 但连梨想了想,还是摇头。 “您帮我回了吧,我和他不匹配。” 媒人劝她,“你再好好想想,可没比他更合适的了。” 而且那日小宋掌柜来找她时,看着好像是极希望她把事情撮合成的。 连梨笑一笑,哪里来的合适不合适呢。没准,一朝又是失望。 她好言好语还是让媒人拒绝了。 媒人又说了几句,但最后嘴皮子都要说破了,也不见她动心,心里叹气,同时骂了声李伯宗,什么人啊,把好好一个姑娘弄成今日这样。 她这些年是看着她的名声从温善变得泼辣的,她都知道,不过是她为了不被人欺负罢了。 如今有个机会能让日子好过些,她怎就不答应呢。无可奈何,叹一句,“好吧,我帮你回了。” 连梨送走她。 自此之后只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当然,她的日子不算安宁,虽然白日里没什么人在她跟前闲言碎语了,但架不住晚上有些二流子浑言浑语,更甚者企图爬她家土墙,好在她院中已有了狗,它们极会看家护院,一年到头来她到底也没出事。 她还以为日子就这样一直到她慢慢变老。 但在第三年时,李伯宗突然回来了一趟,而且还是携妻带子回来的。 从那一刻起,她的日子就没安生过。 更甚者,她已经尽量避着,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避过。 第45章 他回来的那日村里绝大部分村民都跑到村头去看了, 那日李家门前更是从早都晚就没有断过人。 这位可是他们村里头一位官老爷啊!而且了不得,听说都已经是六品官了,比县里的县太爷官还要高呢。 李家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啊! 他们羡慕又高兴, 羡慕的是,人家这就一飞冲天了,高兴的则是,他们好歹与他是同村人,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歹也有些情分,日后若有什么难处, 这位当官的大老爷或许能帮帮忙! 如此, 这几日里便是想方设法要在李伯宗跟前露脸,更是极尽热情的时时摆着笑脸。村民如此热情,连带李家宗族其他人, 这些日子走路都跟能生风一样。 与此同时连梨自那日起便觉其他人看她的眼光越发不对劲了,李伯宗越风光, 向她投来的目光便越是不堪。 明明她一向行的端坐的正,但这时,他们的眼神里仿佛在不屑,觉得她当初肯定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李伯宗的事,才会遭他厌恶休弃, 看吧,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都是她活该。 也难怪, 李伯宗当初会休了她。 曾经的所有, 只因李伯宗如今的地位,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连梨被看得心里窝火, 但忍了忍,选择避其锋芒。那几日非是要事,她基本闭门不出。 第四日,她清晨一早去菜地里割菜。家里的菜蔬已经基本吃光了,她得摘些新的。 她去菜地时,天色才刚亮不久。这是她特意挑的时间,就是不想碰到李家人。 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还是让她撞上了李伯宗,彼时他一身青儒袍,身侧站着一位华贵妇人。那位妇人应该是他的夫人,在两人身后还有婢女和婆子,以及被婆子们抱着的孩童。 连梨神情未有任何异样,只把她们当做路人。她目不斜视,平平常常与她们擦身而过。 李伯宗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仿佛没有认出她。只是手心,却忽然有那么一丝紧,神情细看,也有片刻的恍然。 这么些年,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仍旧是素素淡淡一身青衣,浓发绾起,走得不紧不慢。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变,她对他只剩陌生了,从前他在家时,她也时常去摘菜,他起来去找她,就正好看见她挎着竹篮,里面已经装着鲜嫩的菜苗,她看到他了,眼睛一下弯起,便向他跑来。 李伯宗恍惚这时也有个影子高高兴兴的在向他跑来,无意识中手掌动了动,似乎想如从前一样伸开手臂。 好在一道声音唤回了他的神,他的夫人问他,“夫君,刚刚那人是谁?” 江菱还特地回头多看了两眼。 说实话,这几日在这个村子里她住的很不满意,这里什么都粗糙什么都简陋,不如家里面,她已经想快些起程回去了。 可当初与他说好了他在家中留五天,看看亲老,所以只剩最后一天了,她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也看到了不少村里人,不过她都看不上眼,更是连应付也懒得应付,一切只叫身边的嬷嬷去挡着。 刚刚见到的那人,倒是让她有些惊艳,虽穿的朴素素淡,可架不住人好看啊,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旷神怡。 李伯宗抿了抿唇。 他不大想说,怕她胡思乱想,可不说,事后她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心里无奈叹了声,做出陌生口气,“应该是连梨罢,不过也许我认错了,这些年关于村里的人我已经不大记得清了。”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时,江菱的脸便已经僵了。 此时他才说完闭嘴,她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连梨二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甚至她现在最讨厌的果子就是梨子,可刚刚她以为惊艳的人,竟是曾经那个她以为粗鄙不堪大字不识的黄脸婆。 她的脸很臭很臭,而且一回忆起连梨那张脸,脸色便更臭。甚至,心中已经怀疑起她这好夫君心里或许还有旧情。 一想到那,心中便难受。这几年下来她和他很恩爱,甚至他除了她不曾再碰过任何人,更没有纳什么小妾通房,亲戚们都说她好命,说她嫁了个好夫婿,可如今,她碰到了他以前那个妻子…… “她怎么还在这个村子里!”心里几乎发疯,对于刚刚那个路过之人,心中现在只剩厌恶。 “你是不是还念着她?”江菱恨的牙痒痒,除此之外,还有委屈。 “你若是还念着她,李伯宗我告诉你,我饶不了你们!” 李伯宗叹气,把她抱过来,拍着安抚,“你别多想,她从前本就是村中人,我总不好赶了她罢?而且你是我夫人,我心里自然只有你,哪里还会有别人?” 江菱的脸色总算好些了,不过也没好太多。 心想怎么不能?她还住在这个村里,那就是想攀附他,不知廉耻! “你离着她远些!” “还有,让她住别的村去!县里那么多村子,她就非要还住在这?她压根就不怀好心!”江菱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连梨,更容不得她瓜田李下还住在这个村。 李伯宗皱眉。 “菱儿,没有这个道理的,她祖宅就在这,别人有什么理由赶她出村?” 江菱冷哼,“怎么没有?!” 换个村不就是换个住的地方一般简单?她就是存心想赖在这! 又看他还是皱眉,她冷脸了,“你不舍是不是?” 李伯宗叹气,摸摸她的手,“没有。早已休了的人,何来不舍。” “最好如此。”江菱哼气。 李伯宗点头,“自然。” “那你和那个谁……”江菱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仔细想了一番,才想起那个称呼,“叫这几日那个村长让她赶紧走人,不许她再住在村里。” 李伯宗皱眉,她为何还要如此。 江菱见他竟然还皱眉,生气了,直接往回走。 回到屋里,越想越觉得心里呕的慌,觉得晦气。她还觉得连梨的存在就是存心给她添堵的!害的她不顺心不说,更害的她和夫君现在感情有了裂隙。 气冲冲的喊身边嬷嬷,“你去把那村长叫来,夫君不说,我来说!” 嬷嬷哎一声,去唤 lj 了村长。 村长很快过来。 江菱看着他,说事前先夸了一番,“这几日随夫君在家小住,我对村里映像是极好的。” 村长高兴,这便好这便好。 但紧跟着,却听她话里意思一转,“只一点……不如人意。” 说着时,她略有皱眉。 村长立即道:“您尽管说,我这便和村里人琢磨琢磨立马改了。” 江菱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就是你们村里那个叫连梨的,行止粗鄙,品行恶劣,实在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个村子的风气。村中人都这般和善,只她格格不入,村长,你看着还是把她迁出去,莫让这等弃妇坏了村里名声。” 村长:“……” 微有褶皱的脸沉默了许久,原是她讨厌连梨啊,可把她迁出去…… 连梨一个孤女能去哪?她阿娘那边是已经没人了的,更没有房子,她现在住的是她父亲传承下来的祖宅,他把她迁出去,她无依无靠的去哪? 村长为难。 江菱见他忽然不搭话了,不悦,“村长,你可听见了。” 村长叹气,他犹豫一会儿道,“我,那我去说说吧。不过这事不一定能成。” 江菱脸色不好,什么叫不一定成?这般小事他都办不了办不好? 心中对他也有了不满,心想他办不成那自有别人办!他一个村长不成,那就换别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表情变得冷冷淡淡,她拒客,“嬷嬷,送村长出去罢。” 村长知她是不满了,心里摇头,这些官爷夫人的,还真是一个都不好伺候。出了李宅,唉声叹气一声,他去找连梨。 连梨听了他说得,脸色有点白。 只是住在村里,他们却也容不得她。这是她的家,是她自小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这里面有她父母曾经所有的痕迹,如今只因她曾经看错了人,与李伯宗有过一段婚姻,她便连家里也要住不得了。 心里气不过,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她抿紧唇,坚定,“我不走,这是我家,我生于这长于这,就算是天子来了,也没有无缘无故就驱赶我的道理。” 入禁廷 第75节 村长也早知道她会这样反应,对于她,他其实是有些怜惜的,他和她父亲曾经有些交情,只想,她也是个命苦的人。 “那你以后避着些李伯宗和李夫人,他们后天就走了,等他们走了就好了。” 连梨点头,道好。 可当晚,她院子里就起了一遭火,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曾经她父亲母亲一点点完善的一屋一瓦,便这么被一把火烧了。 火越烧越大时,全村只有寥寥几个人帮她救火,不远处,甚至还有好些李家人在辛灾乐祸旁观。 她着急的泪眼模糊时,更是看到了今早才看过的两个嬷嬷,她们早上就伺候在李伯宗夫人后面,此时悠哉悠哉在看她心痛,看她无力施为,更看她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心血被付之一炬。 连梨心里恨,手指不知不觉掐进了肉里,心中恨不得与她们同归于尽。 这时,火势终于慢慢的小了,因为能烧的已经都烧光了。 连梨闭眼,无声中,泪如泉涌。 哭了也不知多久,心中的难过依旧不能平复。 她抹了抹眼睛,什么也没拿,忽然朝李宅的方向去。村里人看她动向,眼神暗暗相汇,不约而同都挑了下眉。 她想干嘛? 连梨没想干嘛,她只是要李伯宗一家子血债血偿。今日因她被呛醒的早,屋里又有小门这才没被烧死,但她没死,她的家也被他们烧成烟灰了。 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也只有这个时机,是可能最让他们出其不意,而她又或许能得手的时候。 再晚些,他们之后的手段只会接连不断没个消停,到时她被他们折磨的没个人样,他们却已潇洒回京安享荣华富贵。 连梨沿途顺便在溪水中清理了一下身上灰尘,见脸上身上干干净净了,便面无表情去了李宅。 她顺利进了李家大门,因为对方压根不将她看在眼里,不以她为威胁,又或者,仅仅想看她狂怒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她也成功见到了李伯宗和他的夫人。 李伯宗眼中似乎有复杂,而他的夫人,倒是一照面对她就是厌恶。 连梨笑了笑,她看向江菱,“我没死,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江菱笑一下,“失望什么?你倒是说得我糊涂了。” 她还看一眼李伯宗,“夫君你瞧瞧,乡野之人还真是没规没矩,说话都说得没头没脑的。” 她自然不会承认是她叫人放的火,就是可惜,倒是还让她逃出来了,不是都让人放火时把门堵死了吗。 连梨不气,她不认便不认。 只忽然看向李伯宗,目光一瞬不瞬看他,“我……和你单独说句话可好?” 李伯宗沉默一瞬。 江菱手指一下子握紧了,心里恨,果然是狐媚子,当着她的面就敢勾搭她的夫君!她怎么就没死呢! 不等李伯宗说什么,她已经先怒了,“滚!” 连梨笑笑,这便生气了? 她没执着,右手轻轻握了个拳,看向江菱,“你不喜我与他单独说话,那这东西便还与你好了,这是曾经我二人成亲前,他给我的信物。” 江菱冷脸。 “谁还要个破烂东西,赶紧滚。” 连梨:“你真不想看看?” 她轻轻往前挪一步。 江菱盯着她手中东西,倒也没阻止她,只依然冷脸。 连梨又靠近一步,渐渐的,她手指轻轻松开,似乎要摊开掌心的东西。 江菱看着她的手掌。 这时,却突然觉得跟前人影一扑,她吓了一跳,开口便要发怒,可这一声蓬勃的怒气在即将要出口时,却忽然变成了一声痛呼。 她难以置信又惊恐至极,疼痛难抑的尖声喊了起来,这时,连梨发狠的往她颈上大力一划拉,霎时间,江菱渗了满脖子血。 厅中的人全都被连梨突然的发难惊呆了,等终于回过神时,江菱颈上已经流出大片的血,脸色白如薄纸。 连梨还要再往深里扎,这时,却忽然腰上一痛,被人狠打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听到跑来的嬷嬷们急得慌了神,尖声喊着叫大夫,快叫大夫。 连梨笑了笑,旋即又收了笑意,抬眸看向已经紧紧抱着江菱带她回房的李伯宗。 这期间,她被人按住了,还有人又往她身上打了好几下,还威胁她说她等着碎尸万段吧,她们绝饶不了她! 连梨讽笑,难道她不杀江菱,她们便会放过她了?她们不会。 所以她当然得在此之前先拉一个给她陪葬。 身上又挨了好几脚,这时,见李伯宗脸色铁青的走过来。 “你怎如此恶毒!” “江菱快死了!” 李伯宗怒吼,看着她的眼睛血红,除此之外,还有难以置信,似乎想不到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连梨却轻轻笑了笑,浑身疼痛的笑。 这个笑很轻很轻,她勉力撑着手臂直起上半身,眼睛似蒙着层迷雾般盯着他看。 “她快死了?” 声音忽然转哑,无限悲哀,“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快死了?” 他们夫妻二人烧了她的家,非要置她于死地逼她走上绝路……她原本只求能平平淡淡过了这辈子啊! 眼中已经哭的朦胧,声音哀恸,“李伯宗,我也要死了。” 李伯宗脸色一僵。 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和他说她也要死了……他紧了紧手掌。 连梨哭得伤心,泪水浸透了脸。 李伯宗脸色绷着,不由自主的,向她走了一步。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忽然又怔住,停在那不动。 连梨继续哭,似要把心中所有苦闷都发泄出来。她一声声说着曾经,每一声,都扎在李伯宗心里。 “你去京里时,我听你的话苦苦等你回家。” “但你给我寄了休书……” “你可曾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 “你不知道……”她神思哀伤,泪眼朦胧看着他很慢很慢的摇头,声音更加低泣,“你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她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痛处,眉心一蹙,抿唇不受控制低吟了声。 李伯宗心中一僵,下意识又往前了两步。连梨闭了闭眼,已虚弱至极,支撑的手臂失了力,颓弱的往下倒。 李伯宗手臂一紧,看着她似乎马上就要失去声息的模样,心中忽然剧痛。曾经,他当然是极喜欢她的,对她的一切也都发自真心,可后来官场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便也早已不是曾经。 而她,自然也被他深深葬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不去碰不去想。 可她现在也快死了,那些人刚刚打她打的很重很重,没有留任何后手。 李伯宗手指绷紧了,已下意识把她抱了起来。 连梨看了他一眼。 看了几息,忽然,她启了唇,看着他似乎想他帮帮她,她的声音艰涩,眼神流连于他的眼睛,“我能不死吗?” 李伯宗绷了唇,差点脱口而出说能。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看她,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江菱流的血太多,现在还止也止不住。 她得给江菱陪葬。 连梨失望,她强颜欢笑,“嗯,好,我知道了。我必须死。” 李伯宗不想看她这样的笑,他张了张嘴,心说她难过那就别笑了。 连梨笑着笑着也确实哭了。 哭自己遇人不淑,哭她本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却被他们夫妻二人逼至如此境地。 她看一眼李伯宗,忽然伸手抱了他。李伯宗身形僵了下,但不知不觉,又放松了。 便……这最后一回罢。 也是这一瞬,忽觉脑后狠狠一疼。 “那你也与我陪葬吧。” 之所以先动江菱,就是赌李伯宗或许对曾经还有一丝惦念,在她一朝得手后或许还有机会能第二次再近他的身。 她没有赌错,刚刚的一切也不过是她有意而为之。 她得手了,这两把平日因为要防备肖小而一直藏在身上的小刀,让她报了仇。 可连梨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她马上也要死了,李家人不会放过她,官府更不会放过她。 她心灰意懒,拔了李伯宗后颈的刀便欲自我了结,不过李家的下人好像不肯她死的那么痛快,她手上最后一把利器被夺走,被他们死死控制住。 连梨醒了,满身冷汗的醒了,她惊魂不定腾的坐起,一脸煞白。 梦中的最后她身上很疼很疼,那些人打她时完全没有留手。 她不断拍抚着心口,也不知这个梦是日有所思才梦到还是别的什么,梦中太具体了,一切都好像跟真实发生过一样。 到现在,虽醒了心里却依旧慌的厉害。 她迫切的想找人说说话,转移注意力,也好告诉自己,只是梦只是梦,她还好好活着,也不会活生生的被疼死。 咽了咽干涩的嘴角,手忙脚乱下地穿鞋。 入禁廷 第76节 脚上混乱间赤足踩了好几回地,她也没心情现在就擦,囫囵套进鞋子里就匆匆往外去。 一路拐来拐去,哗的一下才拉开门,身形往外倾时,便已心慌的喊寰叶。 但迎面,她却眼前一暗,在一声寰叶才脱口而出时已撞进了一个胸膛。她一愣,还有下意识的害怕,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或许她还在梦中? 剧烈挣扎便要往后退,可这时腰上却更紧了,随之而来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崔厉的。 “作甚慌里慌张的?”声音里似乎有丝不满,同时,下颌被他捏着抬起,对上了他沉敛低垂的黑眸。 对上他眼睛那一瞬,连梨脑袋还有些空。接着,忽然嘴巴泄了下,一下抱紧了他的腰,脸闷闷的埋进他肩里。 崔厉挑眉。 虽乐得她如此依赖亲近,但倒也没忽略她刚刚一系列的不对劲。 匆匆跑出来着急忙慌就喊寰叶,撞到他怀中时,还下意识挣扎要逃。 垂眸睨她乌黑的发顶,声音沉沉,“怎么回事。” 连梨紧紧抱着他的腰。 崔厉看看她,还竟然连话也不答了。 而且,他感受的到她现在好像情绪低落。眼睛眯了眯,又看她一眼,忽而,捞了她膝盖把她一抱,往里走。 到了榻边了,仍是放她在腿上,眼睛看她只露出一点的侧脸。 “还打算一直埋在我肩上?”声音微低,慢慢传到连梨耳里。 她也慢慢缓过来了,抬眸看他。 崔厉手掌这时在她后背抚了下,黑浓的眼睛也看她。 “说说,怎的着急忙慌要找寰叶?” 连梨深呼一口气,不知不觉,偎他更紧,她低低道:“夜里醒来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崔厉挑眉,“真的?” 连梨看他,抿了抿唇,“嗯,真的。” 话才落,忽然下巴被他一抬,唇上落了一个似咬一般的吮吻。 “可我听着,倒不像真。” 他说着,声音在她的唇间消弥,连梨心脏缩了下。而他之后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倒是突然把她一压,压进了床铺中。 连梨脸上发热,手上紧了紧,慢慢回吻他,可这时,却听他忽而哑笑一声,男人重重在她唇上吮了一番,抬起下颌意味不明看她。 她被看的脸上更热,这般,到似刚刚是她急切一样。脸上热的太过,心中一恼,便钻了他手臂往一边滚去。 但才钻到他手臂下呢,他的手却一收,接着腰上一个用力,她又变成了坐到他腿上的姿势。 她与他四目相错,她微微气喘着,看他眼底深灼。 第46章 再次的, 她的腰上又紧了,接下来一切都水到渠成。连梨脸颊似火,许久之后, 卧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 睡着时,似觉他在她鬓边碰了碰,耳畔碎发被他别至耳后,她下意识动了动,旋即却又被他搂了几分。 被他搂过去时他似乎低沉哑语了句什么, 但她太困了,没能听清楚。 只轻轻蹭着往他肩上枕的更严实, 进入梦中。这回, 她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江菱死了,李伯宗也死了, 而她,则是满身的伤痕, 有那些嬷嬷们打的,更有李家族人们打的。 他们当时下手时是想直接把她打死了事的,她咬牙一言不发,眼神略微涣散,死死承受着身上难以忍受的痛, 心想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 她或许就能死了。 也就不用再受他们折磨。 可这时, 忽然有人拦住那些想将她一棍毙命的人。 她听到那拦着的人说:“此人谋杀朝廷官员, 罪无可恕,需得押解进京, 以儆效尤。” 这句话之后,她身上没有再砸过棍棒,但她宁愿马上再落一棍下来,如此,她也就解脱了。 但这只是她的妄想。 之后的日子她也更加明白,说是把她押解进京,也只是李伯宗和江菱手下之人要延长她的痛苦,要她生不如死的说辞而已。 上京那一段路途是怎么过的她已经模糊不清了,因为实在太痛,她身上无时无刻都是疼的,没有一刻消停。 到了后来,她甚至都麻木了。 但她没想到,到了京城后,他们还有更多的手段,牢狱里面的手段。 她被押进了刑部大牢,那些人被江家人打了招呼,他们对她用了刑具。 明明已经把她关进了死牢里,他们却还要用刑具来折磨她。她头一回还知道会有带铁刺的鞭子,每一回鞭子落到身上时,背上的肉都被勾扯,她疼的尖叫,到后来……甚至是颤痛的连声音也发不出。 那种深至灵魂的痛楚,让她自此夜夜进入梦魇。 她的身体时常是颤着的,不知是怕还是疼的。连梨疼极之时,有那么一瞬甚至想过,或许当初她还不如葬身那场火海,起码能死个痛快。 但她旋即又摇头,咬牙摇头。 她不后悔,他们如此欺她,她不后悔!心想疼吧,疼至极限了她总归会死的。 而她的生命也确实好像终于要到了尽头,在他们又一次用那条铁鞭抽打她时,她没有再惨叫过一声。 因为她觉得她快要死了,终于,终于! 只要再有两鞭,只要……她甚至笑了笑。 笑时,还看到那狱卒表情似乎惊恐了一瞬,他应该是在觉得她笑得惊悚,又或者难看。 连梨无所谓,她闭目,静静等待死亡。 可她等了一会儿,最后两鞭却迟迟没有落在身上。她心里忽然害怕,心想怎么突然断在了这。睁眼着急看去,想说话激怒他,让他给她个了结。 不过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好像明白那两鞭为何迟迟没有落下来了。 就在十几步外,这血腥恶心的地方多出了几个人,最当先那个,是崔厉。 在他之后就是应恂,应恂之后还有几个人,但他们是谁她看不清了。 因为从看到崔厉那一刻,她的眼眶就已瞬间模糊不堪。 眼泪流的止也止不住。 她心想这果然是不真实的噩魇,不然怎么还能见到他,怎么还能见到他…… 她哭得泣不成声,甚至浑身发颤。 如此哭恸,身上的疼被牵扯的更加剧烈,满布血痕的囚衣已看不清原来颜色,血花沾满每一处,处处鲜血淋漓。 连梨的哭到最后也摸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看到他那一刻的难过。 她只知道她现在鼻头的酸意怎么忍也忍不住,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哀痛全部无声哭出来。 但,渐渐的她也发觉了一丝不同,她抽噎了下,抬起模糊不清的眼睛仔细看崔厉。 这一看,果然见他眼中只有陌生,甚至……无动于衷。 是,他对她无动于衷。 连梨笑了下,难过的笑,不知怎的,心里这一刻似乎要被一种名叫难过与绝望的情绪淹没,继而埋葬,让她连挣扎也无力。 而此时,她还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烫很烫,她知道她是发热了,那鞭子上的铁钩那么脏,她迟早会死于此。 终于来了,她也总算能死了。她的笑意更大了,她开了口,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大人,您能不能让他给我个痛快。” 只要再有两鞭。 “让我死个痛快吧。” “我太疼太疼了。” 眼睛里的泪珠一回又一回破碎,这一句时,嘶哑之音已泣不成声。 她真的太疼太疼了,明明最初她只是被迫反击,明明是他们不给她活路,最后却还要如此折磨她,让她死也死不成。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更难过了,心想他连这也不答应吗。 咬了咬牙,牙尖一狠,重重朝舌头咬下去,她早上听到过路的狱卒说,牢里有个人咬舌自尽了。她心想,那她也试试吧。 她真的受不住这样的疼了,牙齿咬下时没有留一丝余力,只待碰上了舌尖就整个咬断,让鲜血灌满口腔。但她正颤抖着发狠时,忽然,下巴被人狠狠压制住,他压制她压制的极用力,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掐疼了,旋即,还听到一声怒,冲她冷戾:“你疯了!” 又紧接着听到一声喊,“应恂,去叫辛貔!” 连梨吸吸鼻子,他不肯给她个痛快,她要死,他这时却还拦着。 身上疼痛难抑,颤抖着手想推开他的手掌,但这时,忽觉腰上重重用力,同时耳边声音越来越大,她被人用力摇晃,“连梨!” 连梨一懵,懵愣时,耳边声音还在继续,她也终于回神意识到,这几声并非牢里的崔厉发出的,这几道声音来源于她身边。 她痴痴愣愣的睁开眼。 才睁眼,便觉眼睛沉重而酸涩,而她的眼睫眼眶,也明显是湿的。 眼睛轻轻转动一下,下意识看着崔厉。 其实不必她特地去看,因为一睁眼她便已撞见了崔厉的目光。他的眼中有怒又有冷,还有着急和担心,沉重凝黑的在看她。 看到她醒了,他眼中好像有那么一丝放松,但也仅仅只有一丝,视线中,便见他的唇忽而冷冷一绷,似乎在忍着什么怒气一样,同时,他还把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捏的更紧了,紧的指骨都绷的泛白。 连梨有些懵然他为何如此,但下一息,她怔了下,只见他似乎压抑不住眸中的沉意,声音又紧又绷的斥来,“你不要自己这条命了!啊?” “你当你是铁作的舌头,刚刚咬下去,让你以后都变成哑巴,哭都哭不出来。” 连梨懵懵的还是有点怔,但缓慢的,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原来她梦中太痛,生了死念那刻竟是连在榻上也作了同样的动作。 若是没有崔厉捏住她下巴,现在只怕…… 心中忽然一阵后怕,眼眶一下湿了,忽然手一抬,紧紧抱了他,缩在他怀中,肩膀在他怀里已经隐隐颤抖。 “大人……”两个字颤不成音。 崔厉的嘴唇绷的更紧,心中的冷怒却在这一刻已化作了别的。见她后怕似的躲进他怀中,手臂刹时一紧,紧紧把她搂住。 下巴抵上她发顶,声音沉沉,“以后万万不可了!” 入禁廷 第77节 连梨连连点头。 她再也不敢了,以后梦中就算疼死,也绝不敢自尽。 “我一定不了。”心中还是后怕,肩膀也还是时不时颤一下。因为梦中那股彻骨一样的疼好像被一同带出来了一样,四肢酸涩,浑身还烫的厉害。 她收紧手臂,往他怀中埋的越来越紧。 崔厉看她还在颤,垂眸盯她,脸上更沉了。忽而,抬起她下巴,让她看他。 “为何突然咬舌。” 而且不止咬舌,在此之前她还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喊疼,还说让他给她一个痛快。 给什么痛快??她想死?崔厉脸色一瞬不好了,那一刻,便已想把她叫醒。 也不知她是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哭又是喊疼,还甚至想一死了之的。手掌那时已经碰上了她的肩,打算将她摇醒。也是这一刹那,忽然看她牙齿狠狠发力,眼看就要往舌尖上咬去。 崔厉瞳孔缩了下,那一瞬,手上快极,同时也重极。捏上她下巴成功制止的那一刻,回神过来时后背都是凉的,他的手心也是凉的,他不敢想要是他之前没被她的哭声和喊疼的声音给惊醒,又或者刚刚慢了那么一瞬……她现在会是何等情形。 脸上变得有点难看,发凉的手心握了又握,抑着心里沉抑,他紧紧盯着她,毫不犹豫把她唤醒了。 此刻,很想知道她到底是魇到了什么鬼东西,才竟然那一瞬也下的去口! 不止如此,崔厉沉沉看着她,忽而手往她额上一摸。摸到时脸色又难看了一分,果然,她的额上烫极,连怀疑都不用怀疑就能确定,她发热了,好端端的突然就发热了。 崔厉盯着她。 连梨被他盯的眼眶一湿,莫名的,此刻在他跟前觉得委屈极了。往他怀里一埋,抽泣,“我梦到我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他们拿带铁勾的鞭子抽我,一遍又一遍。” “还不给我个痛快,一心折磨我。” “我好疼好疼。” 说着,更是委屈,泪眼模糊抬头看他,肩膀轻轻颤着,她还握着他禁锢在腰上的手往背上摸了摸,手指缩了缩,“背上全是血,身上每天都有新的伤口。” “我实在是疼的受不住了。” “后来看到您竟然出现在跟前,这才求您给我一个痛快。” 说到这时,模糊中看到他的脸好像突然黑了下。连梨心想自己应该是眼花了,还要继续往下说。 她也迫切的想和人说说话,缓解心里的慌怕,但下一句还没说出来呢,便看他不悦的收紧了下手臂,垂眸睨她,“看到我,第一反应是叫我给你个痛快?” 她不知求救,不知叫他放了她,只是叫他给她个痛快?崔厉脸黑。 嘴角更是抽了一下,有种想给她一个暴栗的冲动。他在她梦中,便是如此形象? 连梨:“……” 瞄他一眼,眼泪都收了一分。 慢慢的,她吸了吸鼻头酸意,再次往他怀中偎,小声,“梦中您不识得我,看我很陌生很陌生。” “后来实在是绝望,才突然咬舌。” 以后是不敢了,梦中疼就疼些罢,她忍忍,等醒了也就一切都好了。 嘴巴抿了下,她抬手抹干净眼泪。抹时,另一边脸颊一暖,他的手帮她揩了另一边。 连梨弯了弯唇。 看他一下,总算觉得梦中那块阴影远去。 她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心想幸而他今晚好像不忙,能得空回来,否则她刚刚…… 嘴巴抿了一下,再看他一眼,轻轻搂上他脖子靠过去。 崔厉手下意识也紧了,顺势把她往怀中搂。同时,另一只手往她额上又摸了回,她身上好像更烫了。不知为何莫名起热。 沉默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忽地把她放下,他下地去让人打盆冷水来。距离辛貔过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得先让她把热度退下去。 可这时,手上却被她一抓,她定定看着他,因为刚才哭多了,声音里还难以避免残留哑音,似呓语一般嗡里嗡气,“您去哪?” “时辰还早的,您这便要去早朝了?” 连梨手指不知不觉抓紧,微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崔厉被她抓紧手的那一刻顿了一下,旋即,目光深深看她。她被一吓,倒是粘糊许多。 嘴角勾了一下,过来把她紧紧一抱,薄唇在她发顶亲了亲,“我去叫人打冷水来,在辛貔来之前,你先敷额退退热度。” 说完,把她脸又从怀中挖出来,在她嘴角重重吻一下,快步又往外走。 步伐比前一次要快上许多。 连梨笑了笑,不知觉摸了摸唇,这回心里安定了许多,躺在床上等他回来。他回来的很快,凉水也同样来的很快。 他回来才不到片刻,就见寰叶已经带人匆匆端着水进来了。 寰叶手脚麻利的打了块湿布,快步过来搭到她额上。搭好时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榻前的大人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才把湿布放到姑娘额上呢,便见大人手一挥,已是让她带人退下去。 同时一句淡淡吩咐,“辛貔过来了就直接让他进来。” 寰叶也就不敢多留,“是。” 她悄悄退下去。 崔厉在她退下后,看了看敷着湿布的连梨。她躺在那,脸颊微湿微红,唇上也红,估计热的。他皱了眉,心想她这病还真是来得气势汹汹。 连梨在他站着看她时,手指伸着拽了他一根手指,“大人,您先歇歇罢,过会儿我自己会起来换湿布,您明日还要早起呢。” 但崔厉倒是没听,他只是在她榻前坐下,还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 眉又皱了,眼神沉沉看她。 连梨明白他估计是担心她,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轻轻又扯了扯他的手指。这一扯,她的手被他整个包住,他的掌心温温的,覆着她的手掌,很让人安心的力度。 当然,要是他不把被子在她身上掩的一丝不漏那就更好了。 就在刚刚他握上她手的功夫,他提了她原本只虚虚盖在腰腹上的被子,直接把她整个覆盖住。 而且他的手这会儿也撤了,压严实了被子,目光看着她说:“捂捂汗。” 连梨:“……大人,被子很热的。” 崔厉:“就是要热,才捂的出汗。” 连梨叹气,行吧。不一会儿,她身上便出了汗。同时她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了,有种想睡过去的感觉。 可她不敢睡了,眼睛一睁,撑着又打起精神。 崔厉起初没发现她在强撑着不敢睡,是在几次看到她眼睛都要眯上时,却又忽然睁开,而每每睁开时,眼睛里都有一丝不对劲才发觉的端倪。 他眯了眯眼,在她又一次眼睛困乏的睁开时,神色微沉。 连梨眨眨眼睛,没精神的撑着。她偏了目光正想转移转移注意力,但突然,连人带被一个偏移,她愣了愣,这愣怔间,也已经进了他宽阔的怀抱。 “睡罢,不会有事的。”耳边他的侧脸显露轮廓,一句低沉的安抚落下。 连梨嘴巴抿了抿,知他是察觉她不怎么想又睡继而惊梦。心中淌过一丝暖,害怕也好像轻了些,她安心偎在他怀中。 后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这回终于没有被那些情景打扰,睡中意识到这一点,下巴蹭了蹭,往他怀中更加放松。 这般依偎放松时,发觉他的手臂一圈,倒是让她偎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连梨这一刻觉得格外安心,嘴唇无意识碰了碰,在他颈中轻轻一拱。 崔厉手臂刹那间绷了下,同时,眼睛眯了眯。好半晌,抬手在她颈边轻轻揩了下,睡觉都不老实。 …… 连梨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醒时觉得脑袋有点沉,身上还有些重。 而第一反应,是往旁边摸了摸。不出意料的摸了个空,她脑袋空愣了一阵,好一会儿,眼睛转了转,看屋里的光亮。 光线很刺眼,所以很明显现在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连梨反应过来崔厉应该是去上朝了,她揉了揉沉重的额头,下地哑声喊寰叶。 寰叶听到传唤快步进来。 进来见连姑娘竟已下地,赶紧来扶着,“您还病着呢,还是躺着歇歇罢。辛大夫说您这两日得好好休养休养。” 连梨确实有点虚,不过没回床上,让她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她抬头看她,“昨夜辛大夫来过?” 寰叶点头,“嗯,来过。凌晨的时候来的,那时看您睡得沉,大人便没把您叫醒。” “辛大夫昨夜后来给您诊完脉是直接住的府上,不过现在辛大夫已经走了,他要去上值。” 连梨点点头。 “那厨房是不是已经熬好药了?端来我等会儿洗漱过就马上喝。” “哎,好。” …… 宫里。 崔厉刚用过午膳。 全福见陛下用完了,小步到跟前来,“陛下,应大人说王府来消息了。” 崔厉:“嗯,让他进来。” 全福答是,去请应恂。 应恂把王府里递来的纸条呈上。 崔厉粗粗看了一眼,上面说连梨一觉到大中午才醒,这时已经用过药吃过膳,精神头还行。 崔厉摩挲着这短短一张纸条,不由得想起昨夜辛貔的话。辛貔给她诊过脉,又看过她脸色后,说她是惊惧发热,被吓得。 被她那场惊梦给吓的。 崔厉皱了皱眉。 那场梦让她哭得厉害就算了,竟还让她吓得发起了热。 更甚者……崔厉再次想起昨夜她忽然咬舌的那一幕,至今想到那番场景,心里还会是往下沉,下意识紧绷,神情也极是不好。 若是他昨夜没有过去……她一人睡得糊涂时就那么咬了下去,之后又仅仅以为那不过是惊梦折磨的延续,不醒不叫,那他再见她,恐已是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崔厉的眉皱的更紧了,眸中一丝不快,不想去想那样的场景。但,现在却也不得不想,因为后日就要出发秋猎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法见她,更没法去王府。 这也是昨日为何他才处理完了奏事就再次又去了王府,这几天,打算的也是日日过去。 入禁廷 第78节 他想在离开前多见见她,可现在…… 想到昨晚那一幕,崔厉突然很不放心,若是她哪天又做了骇人的惊梦,梦中又疼的受不了宁可死了了事……一想到那,崔厉的脸便是一绷,嘴巴抿紧了。 他不想,不想来日秋猎回来,面对的却仅仅是她冰冰冷冷的尸体。 可把她也一同带去? 崔厉眉头锁紧,一时犹豫难定。 原本一直想的都是让她在王府中的,因为王府安稳安全,但现在,他觉得或许把她留在王府,反而是最不安定的。 拧眉不知不觉想了许久许久,想的应恂都再次进来说有消息要说,才慢慢回过神来。 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何事?” 应恂:“陛下,秋猎守卫已全部就绪。” 不管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都已经布置好了。 崔厉淡淡嗯一声。 应恂便往下退,但脚步往后一退才要有这个动作时,忽然听陛下说了一句,“再备些人,那两个武艺不错的婢女也带上,到时守在连梨身边。” 应恂:“……??”不是不带连梨? 崔厉目无起伏,“下去罢,把人安排好。” 他还是打算把她放在身边,不然不放心。 应恂默默,“……是。” 第47章 七月二十八, 天还未亮,连梨尚在睡中。 她睡得不错,这也是她自那日病下后睡得最好的一天。可她难得睡得这样好, 手臂却忽然一阵剧烈晃动,把她弄醒了,“姑娘,您醒醒,快醒醒, 要出发了。” 连梨困极,她有些不乐意, 闭着眼依旧懒懒的, 没有睁开。 寰叶便再晃她手臂,同时焦急的看了眼外面天色,距离叶媪说得时辰已经不早了。 其实到现在她还有些懵, 就在一刻钟前她还在合衣睡着呢,但忽然, 她就被人叫醒了。一醒看是叶媪叫醒的她,赶紧起来不敢有任何犹豫,问嬷嬷可是有什么事。 嬷嬷点了头,然后就让她动作快些,说今早天子銮驾出京城往北去天庾山狩猎, 王府也在随行一列,她催她快些进屋去伺候姑娘起来, 马车已经在王府外候着了, 得赶在宫里天子上銮驾前, 先去随行队伍中候着。 寰叶一通听下来虽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但不妨碍嬷嬷催她催的急, 所以赶紧便往姑娘屋里来。嬷嬷还说,说她只管把姑娘伺候起来上马车,其他事情她都不用管。 寰叶哎一声,此时见姑娘困的不想起,咬咬牙也不敢放任姑娘再睡,一心把姑娘唤醒。 “时辰不多了,姑娘您快些起。” 连梨被她几番叫喊,无奈睁眼。 她萎顿的爬起来,迷迷糊糊打个呵欠,抽空间她还睁了眼缝看一眼更漏。一看,天都还没亮起来呢。眉头皱了,眼神瞥向寰叶。 “还早呢……而且你说出发,要出发去哪?” 越说她越困,连梨撑着额头,精神怏怏。 寰叶赶紧给姑娘醒醒神,同时把她身上被子撤了,搀她下床。 “嬷嬷说宫里天子往天庾山狩猎,王府也在随行一列,让您快些起,得赶在陛下上銮驾前先去等着。” 连梨:“……” 她精神了,困意也消了,就是眉还是皱着,不确定的看寰叶,“嬷嬷这意思,我也要去?” “嗯!”寰叶重重点头,边麻利的给她梳发边说,“嬷嬷说让奴快些伺候您上马车,您得快些过去。” 如此……连梨没再说什么。 一刻钟后,她上了一驾十分宽大舒适的马车,在马车之后还有一辆小些的马车,里面坐着嬷嬷安排的婢女,说是此去天庾山时间长,这些婢女负责伺候她。 又半个时辰,天色大亮,连梨也已早早等在了长长的秋猎队伍中。 之前马车慢慢驶进队伍之时,她看到有人严格查验,还看到有不少马车陆陆续续被将卫们带着归列。 轮到她这辆时,负责的将士似乎顿了顿,之后没怎么查验就放她过去了,还把她这驾马车领在一个和那些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连梨这时还不知道这个位置有什么不同,直到后面队伍出发,又走了大半天,才明白这是太医一列,而其他文臣武将,所在位置则要在太医之后。 在太医之前,是天子护卫队,重重十二列,守卫森严。 再往前,便是天子銮驾,左右依然护卫林立。天子护卫继续过去,是开路的帝王仪仗,旌旗猎猎,悬遮数里。 连梨靠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下意识寻找着崔厉的影子,可前前后后那样多的马车,也分不清他到底在哪。 看了些时辰看得累了,她躺下歇息。 她歇息时,坐在一边的寰叶便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下,上马车前嬷嬷还特地郑重的嘱咐了她一句,说让她在姑娘睡着时多看着些,若是她被梦惊着了就赶紧叫醒,别又似上回一般被噩梦惊的发热,又吃一场苦头。 寰叶牢牢记着嬷嬷这句话呢,所以此时时不时就看看姑娘,瞧瞧她睡得可还好。 …… 狩猎仪仗走到第四天,连梨在马车里有些闷不住了。听说还要再走三天,才能到天庾山猎场。 她凑到窗户边,看着此时道边的景象。 见不远处就正是小溪,想了想,下车去透透气。此时车队正停下午时修整,依前几日经验,应当会歇半个时辰才再次起程。 这半个时辰够她透气了。 连梨下了马车。 下马车后没有直接往溪边去,而是先去了左边那辆马车一趟。这辆马车是辛貔的,这几天她也摸清,前往天庾山的所有人好像都以为她是辛貔亲戚,是他的表妹。 辛貔对此也默认,但凡人前,他一律向人说她是他表妹。 连梨不知道他为什么给她安这么个身份,不过她猜,估计是崔厉让他如此的。 想到崔厉……连梨眉头又皱了下,几天下来她都没见到他人,问辛貔辛貔也是先沉默,而后摇头说是不知。 这弄得她有些心闷。 她肯定,崔厉肯定也是要去天庾山猎场的。不然他把她弄来干嘛?可他也要去,却在她跟前连个人影也不漏。 这些天她从未见过他一面。 心里微微烦闷,刚刚下了马车是想直接就去溪边的,但细想了想,到底人生地不熟,她还是和辛貔说一声。 没的到时他要是找不到她人着急,又或者要是马车突然起程她被落下了,无一人知道她下过马车,就这么一人被遗忘在了荒郊野岭……所以还是与他说一声的好。 辛貔听她想去溪边走走,他笑着点头,“你去吧,过会儿要起程了我派人去叫你。” 连梨嗯一声,领着寰叶就走。 她蹲在溪边心不在焉的戏水,嘴巴略抿。寰叶发觉了姑娘心情似乎不好,从昨天她就觉得了,姑娘偶尔神情会恹恹,不过那时姑娘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便以为姑娘只是坐车坐的烦闷了。现在看来,恐还有些别的什么缘故…… 她想了想,便也蹲下来,指着远处一抹阴影道:“姑娘,有鱼呢。” 连梨抬眸望一眼,倏而,看一眼寰叶,笑了笑,知道她是想逗她呢。 “嗯。” 心情好了些,毕竟刚刚也只是心里有点闷,到不至于到神伤,又或者难过到心情极差的地步。 又拨弄拨弄了干干净净的溪水,她笑着起身,“回罢。” “哎!” 两人起时,溪边其他几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瞄过来一番。等两人走远了,一群人扎堆好奇。 “刚刚那是哪家的?” 方展摇头,“不知道,没有见过。” 王衡东倒是点头,“我知道。” “太医院那边多出来的马车看到了吧?里面的人就是她,好像是辛太医的表妹。” 众人挑眉,方嫣也挑了下眉,辛太医表妹? “辛太医还有表妹?”一位小娘子踮脚朝太医院那边的马车瞄了几眼,瞄完,嘟囔,“而且,怎的他表妹坐的马车看着比他的还要大?” 甚者,后面还专门跟了一辆马车给丫头们坐,派头可真足。她可没听说辛家还有什么人是比辛貔更得陛下眼,敢有如此派头的。 王衡东这就不知道了,两手一摊,“我只知她是辛太医的表妹,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小娘子嫌弃,“你怎么就知道这么点?” 王衡东哼声,不屑,“那刚刚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小娘子气了,“王衡东你!” 方嫣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看好像又快要起程了,我们也回去罢。” “走,方姐姐,不与这人说话!”小姑娘气咻咻挎着方嫣的手臂走。 方嫣失笑,顺着她的力道往回走。王衡东撇了下嘴,眼睛望天,谁稀罕和她说话一样,他还嫌她烦呢。 八月初四,傍晚。 天子狩猎队伍到了天庾山猎场。 连梨这七天还真是一面也没见过崔厉,不过她也已将他抛之脑后,早没了起先心里的烦闷,现在只盼着今晚能好好歇歇,这些天不停赶路,她坐马车坐得极枯燥。 很快,她见一个护卫来说帐子搭好了,能歇了。 她冲他笑着致了声谢,便领着身边婢女往那边去。同样的,她的帐子是与太医们搭在一处,就在辛貔旁边。 她入帐歇息时,营地里其他人还在搭帐篷搭的热火朝天。可以说除了天子大帐,这回太医们的营帐是最先搭好的。 王衡东睨了两眼那四顶帐篷,心有羡慕,他也想进帐篷歇歇啊!可……看一眼搭帐篷的速度,心想等他这边的也搭好,估计要两刻钟后了。 长叹一声,锤腿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王衡东的祖父看到孙子举止,皱了眉,板着脸斥他,“坐没坐像,给我起来,好好站着!” 王衡东:“……” 见祖父脸色板的很沉,默默拍了拍身上草叶,垂头丧气起来。 入禁廷 第79节 此时,又见祖父忽然朝搭帐篷的营地一指,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过去和士兵们一起搭帐。” 王衡东垮了脸,“祖父,我还是不去添乱了吧?” 但他的祖父显然没把他这话当回事,甚至还直接往他腿上踢了下就赶他去。 什么叫不去添乱,他看他就是懒! 王衡东没法,不情不愿搭帐篷。 两刻钟后,营地基本所有的帐篷都搭好。这时,连梨已经用上了膳食营送过来的晚膳。 吃饱洗漱过,她就直接歇下了。 深夜之时,连梨睡得极沉。 也是这时,帐子一侧忽然被人撩起,一道高大的身影走来。 帐外,守卫们在那道身影进了帐子后,纷纷警惕看着四周。这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顶帐子。 同样的,天子大帐这时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寰叶在连梨床边的一个小矮榻上守着,这夜是她守夜。 她打了个呵欠。 因为刚醒而打的呵欠,守夜不是一整夜都不能睡,而是必须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姑娘可有惊醒。 揉揉眼睛,轻手轻脚打算落地去看看姑娘,但忽然,她听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且不是从帐门最正的方向来,是从侧边来的。 是的,这顶帐子在侧边还有一道隐蔽不易察觉的帐门,她也是傍晚四处走走看看才发现的。这顶帐子比别的帐子多了一道门,而这时,这道侧门有动静了,有人在走过来。 寰叶心头耸了耸,心中有个猜测,但还是先压着声音问了句,“是谁在那?” 来人没有答她,但寰叶不敢就此作罢,他不答,那她便先不能让他靠近姑娘这边,她鼓起勇气走过去,走过屏风,依稀看到了人影。 那样的身形,可不就是大人?紧接着,来人冒出的一道声音也彻底让她放心,确实是大人。 “下去守着。” 寰叶笑了笑,“是。” 心中却想,大人可算露面了。这阵子一直没看见大人身影,她心里也和连姑娘一样犯嘀咕呢。 她快速往后退,与其他婢女一起远远在帐边守着。 崔厉一步步走过了屏风,目光看向榻上躺着的人。她背对着他这边,昏暗的光线只能瞧清她的背影。眼睛眯了眯,继续走近。 到了榻边了,腰身一矮,便已坐下。 同时鞋子褪了,手臂一搭,便以从后搂着她的姿势躺下。手掌懒懒在她腰上摸了摸,片刻后,敛沉的眸闭了,他拥着她挤于这张矮榻。 …… 连梨睡得挺好,但睡中忽觉背后有些热,颈后也有些热。按理来说都已是八月秋的季节了,傍晚时分还起了风,她不该觉得热才是。 她下意识动了动,睁眼想翻个身透透气。但睁眼时,她察觉了不对。 她身边有个人,而且很明显,是个男人。 至于这个男人是谁……连梨眼神空了下,她感受着身边这股格外熟悉的感觉,甚至紧紧从男人此时挨着她的腿,便已能清晰分辨,这个从背后拥着她的人,不是崔厉还能是谁? 轻轻咬了下唇,连梨忽觉不乐意。一连几天他都不现身,今日一到猎场,等她睡着了,他倒是悄无声息到她榻上来了。 嘴角抿了下,连梨从他怀中出来,打算下榻找寰叶睡去,她记得寰叶的小榻是能勉强挤下两个人的。 起身的动作慢吞吞。 也不知是因为黑暗里怕掉下去才格外的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连梨又咬了下唇,因为心里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她刚刚竟有那么一刻想着,或许他还没睡着,她一起,或许面临的就是又骤然被他压进怀中的动作。 但没有,直到她都跨过他了,坐到榻边脚也踩上鞋子了,也未见他动作,他睡的很死。 嘴唇抿了下,眼里也有点恼,为心里怎会生起这般念头而恼,她这会儿该心里闷气才是。 没有像他这样的,轻飘飘一句吩咐就让叶媪把她弄上马车,之后却又无影无踪,到现在夜里,又忽然跑到她榻上来了…… 鞋子踏紧了,臀下微移,立即离了榻边。 可她才刚站起来呢,腰上却又出乎意料一紧,紧接着便被人抱着直接一个翻身,身上已压来一个人。 这短短瞬间的动作太快太快,从她才站起到之后一系列的变故,连梨都愣的有些呆。 是真的以为他已经睡熟了,她刚刚从他怀中退出时没有动作,她慢慢跨过他时他没有动作,可在她要站起来时,在她以为他完全不会醒时,却忽然被他瞬间抱回又压进榻里。 连梨有瞬间的神思懵咂,不过也只是瞬间,旋即嘴巴抿了抿,偏头便望向旁边。 崔厉眯眸凝着她,他清晰看到了她偏开脑袋的动作。从她自他怀中退开时他就已经醒了,但他没有马上压住她,不给她动作的机会。 后来……她一系列慢吞吞的举动,她坐到榻边穿鞋的动静,这些片刻的犹疑他约摸也能感受到三四分,眼皮无意识动了动,再之后,在感受到她已站起时,手臂一伸,就拦着她的腰把她抱了回来。 身体轻轻一覆,同时还压住了她。 见她此时偏开脸,眼睛眯了又眯,忽地,嘴巴慢条斯理低哑一声,“夜半三更,哪去?” 连梨抿唇。 她不答,只肩膀侧了侧,似乎要换个背对着他的姿势睡觉。 但她没能侧过去,因为肩膀被他一掰,她动弹不得丝毫。 心里微恼,心想他便就当这几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便不知他如此,她心中也会多少会有不快? 嘴巴抿的更紧了,但也只是抿紧,并不想就此吵架或者别的什么。吵架太累,而且只是让彼此更加生硬而已。 还有,她现在也没那个力气吵架。 他不让她侧身那就不侧吧,头一埋,干脆换个方向直接钻进他怀里。 闭目,睡觉! 崔厉眯了下眼,手臂则已是顿住,空环着她,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他的眼神也有片刻的顿,好半晌,黑沉的眸才凝了凝,目光慢挪,定定看向钻入他怀中的这个身形。 嘴角已不期而然勾了勾,空着的手掌无意识动了动,忽然,心中意动,抬起她的下巴便毫不犹豫吻住。 而一吻上,身体中的压抑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不知不觉搂她越来越紧,他微弓着脖子,每一下吻她,都狠狠掠着她的唇舌。 连梨从被他吻住那刻呼吸就窒了一窒,没想过他会突如其来。但慢慢的,也反应了过来,她推了推他的胸膛,下巴不断后退。 可……她每退一分,他便追来一分,她与他躲闪间,很快变得气喘吁吁。而这时他或许也觉得这样弓着脖子太累了,些许不耐,忽地抱着她的腰一拎,她瞬间往上挪了许多。 这一瞬间里,也一下子贴上了他的鼻梁,嘴唇被他更重的吻住。 连梨心口起伏了下,鼻端沉重。她的脑袋也快被他吻的糊涂,因为缺氧,因为脸上不断攀升的热气。 但她也没忘记心里还闷着呢。 咬了咬唇,便还是忽然躲了他。而怕他马上又吻来封住她的唇,叫她烫热的不能自已,她把脸一埋,便已躲进他肩颈里,不肯抬头。 这期间,鼻息一次比一次重,胸口跳的也一次比一次快。崔厉也是同样,在她忽然躲开紧紧埋进他颈弯时,他没有马上又把她挖出来,只手臂在她腰上搂的更紧,深深让她在他怀中嵌着。 他仰头闭目,鼻息也是一样的沉。过了几息,下巴忽而一低,又从她脸侧逐渐吻去。每吻一下,鼻梁都似热的发烫。 他低低吻来时压抑着的气息,也灼的此时的连梨发烫,连梨心口略有躁动。意识到这点时,不由得抑了抑嘴角,心中又是羞又是恼。 躲着,闷声:“还睡不睡了?” 崔厉不答她,他哪有那个心思答她。 手掌挪到她下巴处,一捧,便又让她的脸从他肩窝里起来,也是这瞬间,薄唇已经封住她因此而冒出的一声低哼,连梨再次被吻住了。 且这回,被他钳制的更紧,躲也躲不得。许久之后,在连梨已是脸颊红扑扑,鼻息更是已经杂乱的不成样子时,这个男人才终于松了她。 连梨都没力气躲了,但心中还是之前的沉默,脑袋一低,便又埋起来。崔厉见她动作,无声笑了笑,手掌已经拦住她下颌,无意识摩挲了下,抬着她的脸要她看他。 “我肩上有洞?一直往我肩上钻?” 连梨:“……”无声看着他,不语。 崔厉看她还是不说话,叹了叹。深凝她一眼,忽而,在她额上一吻,低哑,“与我生闷气?” 说话时,手掌还轻轻在她腰处摩挲着,且这一声,极似温哄,连梨听得嘴巴抿了抿,她自然也是不愿意一直闷着的……这般闷闷一想,垂下眼,如实低低嗯了一声。 嗯完,看着他轻声,“您那日突然让嬷嬷把我弄上马车说让我随行一起来秋猎,可自我上了马车,却是日日不见您影子……等到了营地,您倒是又突然冒出来了。” 所以这一路,他肯定是在的,可他不见她。 连梨静静看着他,崔厉也看着她,她话里的意思,他当然听得出来。手指还是在她腰上摩挲着,看她片刻,把她往怀中一抱,嗯了声。 “不是不见你。” 是那时候不适合见她,他给她安排了个新身份,让她做辛貔表妹,便是要她等到了营地后,能光明正大把她留在身边。 那时在路上,一是他一直在忙,二则,他表现对她有兴趣,想把她带进宫,总该有个过程,所以到今日才来见她。 也特地,把她安排在极近他营帐的地方。 “那时确实有事。” 连梨哼声,“这时便没事了?” “嗯。”崔厉笑了笑。 连梨心想他还笑,恼着推了他一下,便又想从他怀中出去。崔厉抱住了她,同时,薄唇在她嘴上一啄,似闹她,又似仅仅情动而已。 他的鼻息很深,此时抱着她,目光一望,情念在不知不觉中也展露的很沉。连梨被这样子的他看得心头一烫,手心微热,还欲说得话已被他轻轻堵住,这夜沉而无眠。 第48章 连梨一早是被寰叶叫醒的, 醒时只一人躺在被中。而一睁眼,在看到寰叶笑嘻嘻意味深长看着她颈边和肩边的模样,眼神更是控制不住一飘。 她下意识垂眸也看了眼, 这一看,便望见肩骨之下的斑驳。 他还真是…… 心中也不知是羞还是别的什么……被子拉了拉,遮到下巴上,同时努嘴闷声,“小心我罚你, 快拿了衣裳来。” 寰叶捂嘴偷乐,“哎, 姑娘!” 她跑着去拿了衣裳, 又赶紧回来。 连梨推她下去,不要她伺候穿衣。 入禁廷 第80节 寰叶乐了乐,心想大人昨夜估计是没少折腾, 姑娘都不好意思叫她瞧见身上。 她弯眼甜滋滋道好,三两步就退下去。 连梨一看她那轻快样, 还有之前偷乐的模样,便知她肯定又是胡思乱想了。脸上微恼,心想这丫头就是爱乱想! 这般想着,她的眼睛却故意瞄也不往身上瞄一眼,穿衣时匆匆忙忙似有人在追着赶着她一样。 至于为何不敢看……连梨轻轻抿了抿嘴角, 脸上胭似霞染,因为不必看, 也知道…… 手上不知不觉更快了, 她匆匆穿好衣裳。穿罢, 抚了抚微烫的脸颊,她往外喊一声, 示意寰叶可以进来了。 和寰叶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两名婢女,二人手上分别端着洗漱用水还有食盒。 连梨洗漱过,坐下吃东西。 她用饭时,旁边名唤柳衣的婢女和她交代今日的事情,“姑娘,陛下一早便已出发去狩猎,朝中文武官员多有跟着,而您,过会儿得和女眷们一起去渔猎。” 连梨手上微顿,她眨眨眼睛,望她,“渔猎?” 她从前从没渔猎过,甚至只这两个字,她都陌生的很。秋猎她听过,打猎她也听过,但渔猎,这是她头一回听。这婢女还说过会儿她得和别人一起去渔猎……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要怎么猎? 柳衣也知道她多半会听得有些愣,便细细再说,“嗯,渔猎。” “每年天子往天庾山狩猎时,这渔猎,也是大头。” 不过,仅仅是女眷的大头罢了,渔猎也多是给随行女眷参与的。进山林狩猎危险,女眷骑术甚佳的也少,而正好,天庾山有处山清水秀的大江,两岸开阔,江里渔业也丰富,所以自太祖皇帝起,便一直留了个让女眷渔猎的传统。 猎者最多,又或者所猎极富好彩头的,能得魁首,受天子佳奖。 年年,渔猎都是女眷们极为热衷的一个活动,这两年,更是如此。 因为陛下后宫尚且无人,而往前几代数,历朝历代都不乏因渔猎出彩而被天子赏识,进而进了后宫封嫔晋妃的。所以今年,还没开始便已可窥其激烈。 许多人争的便是那么一个可能的机会。 当然,这些柳衣没有细说,只告诉连梨渔猎夺魁者能受大赏。事实上去年也是如此,陛下去年赐了对方大量的金银珍宝,都是宫里的好物件。 连梨听她说有大赏,心里却没怎么心动。因为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很清楚,她连箭都没有拿过,更遑论用箭射鱼镖猎鱼了。 所以那份赏她肯定是拿不着的。 她看看柳衣,边吞下口包子,边问:“每个人都得参与?” 柳衣心想那当然不是,渔猎从来是自愿参与的,不会有人强迫。不过她跟前这位,今年必须参与。 她笑笑,道:“适龄者皆去。” “嗯,好。”连梨没再说什么了。 一刻钟后,彻底吃饱,她便看柳衣,示意她带路。柳衣没有马上就带她过去,而是从袖子里先拿出护心镜,让她在衣服里掩上。 “为免有人技艺不精伤着了您,您先把要害处掩着。” 连梨心想她倒是细心,冲她笑笑,仔细把护心镜在心口放好。柳衣看她放好了,往旁边一欠身,示意她走前面,之后该怎么走她会在旁边指路。 连梨掀帐出来。 出来时,下意识左右环顾了下。 一阵看下来,一眼先被那不远处层层守卫的天子大帐吸引。柳衣说天子已去狩猎,但现在那顶大帐却依旧围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如此森严,连梨没敢多看,挪开目光只望周边风景。 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柳衣所说的渔猎之地,此时那边扎堆聚着不少人,极其的热闹。 连梨还看见了周媱,而她也是她唯一识得的人。她也看见她了,还冲她笑了笑。 连梨弯眼,回她一个笑。 周媱轻轻弯了下唇,弯唇时,看了看其他兴奋的女眷。连梨来渔猎了……今年,必定不仅仅只是赏赐丰厚而已。她敢肯定,无论连梨最后夺不夺魁,最后入天子眼的一定是她。 这一路北上,陛下对她的不同,她看得太多太多了。周媱心中倒不异样,毕竟她来这只是纯粹凑热闹,早没了去年想争一二的想法。 嘴角又笑了笑,干脆朝连梨走去。 方嫣见她动了,多看了她一眼,而看她竟是朝之前王衡东说过的那位姑娘走去,面上便露出丝诧异,她与辛太医那表妹相识? 除了方嫣,其他几道若有若无的眼神也跟着周媱的脚步一起看向了连梨。都对这个辛太医突然冒出的表妹很好奇,又见她现在来此渔猎,心想果然,辛太医是有意想让他表妹入宫,才会突然带她这表妹过来。 嘴角撇了,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丝挑剔。但一番挑剔下来,到也不得不说难怪辛貔有底气把她带来,确实是个美人。 众人悄悄打量完连梨,目光又挪向满场里的其他人,今年比去年的人还要多……好些个人她们从前见都没见过,十分眼生。 周媱这时也走到连梨身边了,她笑一笑,道:“是来渔猎?” 连梨点头,“嗯。不过我手生,估计猎不到什么东西。” 周媱:“不打紧,渔猎本也就途个有趣。” 毕竟那位可不是个会从这里面往后宫选人的主。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若不争什么魁首彩头,在江里乘舟打渔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是坐小舟?” 周媱笑着就要点头,但下颌点到一半时,她忽然皱了下眉,动作顿住,因为她看到了个人。 连梨见她突然停住,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目光所到处,她看见了江菱,在江菱身边还有一个人,一身绛粉色窄袖长裙,正与她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连梨以为她是认识江菱才停住的,几不可察皱了下眉,两人难道还有交情不成? 周媱不是和江菱有交情,她和她压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只勉强看她的脸能知道她是江虔女儿罢了。她是因为江菱身边那个女人皱了眉,这女人……和白兮几乎有八分像! 尤其她现在的打扮穿着……便让她更肖白兮了。 周媱再看江菱,眼中便多了分意味深长。江家便这么巧,身边忽然就多了个极肖白兮的女人?看着,好像还也要参与今年的渔猎。 呵呵……周媱皮笑肉不笑,江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啊。这是在赌陛下对白兮仍有几分情,想从后宫入手,借枕头风谋尚书一位? 周媱心中有七分笃定,觉得自己没猜错。如今朝中的情形她多少也知道点,父亲上官孟尚书欲辞官一事,惹得朝中近来各方涌动,都觊觎着那个位置。 也是这关头,前阵子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放出风声,说她的父亲是最有可能继任尚书一职的,这导致近来父亲屡屡碰见糟心事,在朝中还隔三差五受人阴阳怪气。 父亲气着了,那日夜里喝酒喝醉了,在家中骂了好几声江虔,说别打量他不知道,从前他升侍郎时,搞得便是这些见不得台面的功夫,如今竟然还把这些花招使到他身上了! 周媱面无表情移开眼,心想这江侍郎还真是对尚书一位势在必得,一边使阴招让她的父亲成为众矢之的,一边又躲在后面连女人都用上了。 就是……讽笑一声,他也不怕使招使差了,磕崩了牙!今年可还有连梨在呢!那长得像白兮之人,别是最后直接惹的江家引火烧身。 她微微紧了紧手指,嘴角的讽笑撤了。撤了时,周媱忽然看向连梨,迅速靠近她耳边低声,“你可想夺渔猎魁首?” 连梨:“……” 不大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问,不过她不想,她有自知之明。 摇头,“我就是来看看罢了,在舟上划几圈就回来。” 这样啊……周媱失望。 不过她到没有坚持,也没敢生出利用连梨打压江家的心思,因为她知道事后陛下肯定能查出来的,到时反累的他对父亲印象不好。 还是算了,周媱点头表示知道。 她还提醒了句,“若无心夺魁,等会儿你便别往那些小舟中心去。仔细被人撞了落进水里,湿了衣裳。” 参加渔猎的人必须都要会水性,她也知道连梨是会水的,所以刚刚话中只说让她别落水湿了衣裳,并不说其他。 连梨:“我知道了。” 两刻钟后,所有人到齐。 连梨与一众要参加渔猎的人站在一起,看岸边停泊的数十艘小舟。 看了一会儿,分心往两边看。她两边此时都是生人,她谁也不认识。其实最开始她左手边站着的不是生人的,那时站得是周媱。但后来统领渔猎的人把所有人都换了个位置,所以现在她生边一个熟人也没有。 突然,一声轰隆锣响。 “辰正已至,各位上船!一个时辰后,归岸!” 话落,连梨便感觉身边的人纷纷往小舟上去,她没与她们挤,等大部分人都上了各自的小舟了,这才拿着鱼镖和鱼簇迈进小舟。 与她同样慢腾腾的有好几个人,周媱是一个,还有之前在江菱身边看过的那个姑娘是一个,听说她叫沈欣。 连梨在船头坐稳,示意渔夫可划船了。 渔船慢慢悠悠的开出去,划了一段后,忽然,它开始迅速提速。连梨被他突然的动作晃的身子都歪了歪,她惊了惊,差点以为他是故意的了,但往周边一看,所有船都在极力加速,显然这不是个例外。 但不是例外连梨也还是让船慢了些,她又不当魁首,这样快弄得她心慌。 “慢些,不必与她们赶,我就落在最后就好了。” 撑船的渔夫到也是个听令的,见她如此说,便减下速度,连梨心里稳当些了。她把目光望向那些争渡抢鱼的船只,这短短瞬间,已经有人上鱼了。 还有人开局就是好彩头,猎到了一只颜色正红的锦鲤。那姑娘笑得很开心,她隔的这么远都听见了。 连梨也笑了笑,兴致勃勃看着她们猎渔。 看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她身后的渔夫好像看不过眼了,“姑娘,您便一只鱼也不猎?” 渔夫嘴角微抽,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的,上了船后鱼镖连动都不动,就光看别人猎鱼。 连梨摇头,“我猎啊。” 她刚刚就是看看她们怎么用渔镖的,这东西她头一回拿,用都不怎么会用。看了这大半个时辰,也隐约明白了,确实和射箭大差不离,只要射中了鱼再等它力竭拉上来就好了。 这时便专注盯着水面,瞧瞧周边可有鱼。渔夫看她好像认真了,便有心帮她一把,他悄无声息加了速,往鱼群中心去。 刚刚那些人为何一心加速?不就是为了抢鱼群?所以此时要猎鱼,还得往那中心去。 他划船划的稳当,连梨又一心找鱼,所以等她再回神时,便发现自己已处在小舟中心,周边隔上些距离就是别人的船。 连梨:“……” 渔夫热心,“这边鱼多,您仔细找找,肯定能猎到鱼。” 也是他说话的功夫,就见好几艘船接连上鱼,还都是大鱼。而这个鱼群中心也是名副其实的中心,这里正是鱼儿们跃游之地,它们为了跃过前面的天然石坝,甚至有不少会跳出水面来。 而每当有鱼跳出时,也是女眷们抢猎之时,其中,又要数色亮和形大的鱼,最受争抢。 连梨左右看了看,想说让渔夫往后退退吧,因为她看到有人朝她这个方位来了, 估计是觉得她这个位置好,要抢。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忽然听到渔夫大喊,“姑娘快出鱼镖,来大货了!” 连梨被他喊得一惊,下意识冲他惊喊的方向看去。看去时只觉视线中一亮,一阵金光粼粼,一条足有成人手臂长的鱼儿跃到了水面。 入禁廷 第81节 连梨手心动了动,下意识要出鱼镖。但在她扔出之前,已有好几道鱼镖齐刷刷的甩过去,且有好些船只纷纷往这边来。 不过可惜,最终谁也没猎着,那鱼一个摆尾,安安全全潜入了水中。 渔夫见她没射中,惋惜,“这鱼可难得见啊,还是如此纯正的金色。而且看鱼须也有些年头了,猎上了它必是头彩。”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刚刚那一刻虽失了手,这时却在周边徘徊不去,显然是在找鱼,同时等着它再次跃出水面。 忽然,连梨觉得船底一抹金光闪现,没入了她这艘船的船底。眼睛眨了眨,猜测那条鱼现在应该就躲在她的船舱下。 她抿唇想了想,不出几息,有了决断。她悄悄拿起鱼镖,等着鱼再次出现。 是,来之前她是没想过夺魁。可现下正有机会,她自然没有让机会白白从眼下溜走的理,柳衣说去年的魁首得了天子好些赏赐,她有机会争,自然不会嫌钱多。 屏息凝神等着,忽而,觉得金光又露,连梨紧张的汗都快冒出来了,聚精会神间,她眼睛越盯越紧。 这时,那大鱼悄悄又露了一截头,连梨心想这便是机会!绷着神经,鱼镖一出,直奔那江底大鱼。 这般近的距离,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但连梨最后却没能把鱼射中,因为鱼镖才脱手那刻,她所在的这艘船忽然一撞,脱离了原位,她那一箭自然也失了准头, 连梨皱眉,可下一息,她连皱眉的机会也没了。因为船身在前后夹击之下,直接撞翻,她连一声惊呼都没冒出来,直接扑进了水中。 渔夫也同样掉进了水里。 掉进水的那一刻他都是懵的,他几年撑船,这还是头一回落水。而且,天庾山渔猎已好几年没翻过船了!因为先帝时期出过一件大事,就是有人为了争鱼获直接撞击别人船只,甚至动手抢鱼,那次死了两人,自那之后天子便下令,撞翻船者,往后除名,同时按律审判。 也自那之后,女眷们的船只统一只能用宫中的,也统一只能由宫中派人掌舵,不得再自行带人撑船。 那之后,再没发生过翻船的事件。当然,争端自然不可能就此就完全消失,小撞小闹依然会有,但只要别把别人的船撞翻了,又不是明目张胆从她人手中抢鱼,便也无可指摘。 但今日,他撑的这艘船竟然翻了!渔夫懵愣了片刻。但他也只懵了片刻,转瞬间已是醒神,目光快速寻找连梨。 他知道参加渔猎的女眷都会水,应该淹不死,但他就怕这位姑娘不小心被水草缠住冒不出头来,直接淹死。 他紧张的赶紧找人。 约半盏茶后,他找到人了,因为他看到连梨冒出头了。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没被水草缠住就好,至于鱼获什么的,今日也不求了。 他擦擦脸上的水,手一划,游过去想问问她可还好。但才划出去两步,突地,身子骤然一僵,同时,眼瞳也震惊撑大,似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 刹那的惊震后,他嘶声狂吼,“姑娘,快躲开!” 连梨本来在判断方向确定该往哪游,渔夫这一声吼出来时她完全是懵的。她看着他忽然惊恐的脸色和紧咬的牙齿,心里被吓的惊骇,条件反射般,已顺着他的话朝一个方向躲了躲。 却这时,肩上忽然一阵剧痛,有什么扎进了肉里。连梨都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在刹那间疼的失力,直接往江中沉。 往江中沉时,还觉扎进她肉里的东西往外扯了扯,剧痛更甚,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惨白如纸。 连梨疼的直接失去意识,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想,莫不是有人用梦中那铁钩鞭子抽她,不然这疼怎么和梦里那样像呢。 渔夫看她短短瞬间直接失去意识沉进江里,脸色也是一刹那煞白。两个跃游,他赶紧游过来救人,同时冲一个方向震吼,“还不把你手中鱼镖松了,真想出人命不成!” 被他吼了的沈欣手上一抖,烫手似的把手上镖绳扔了。她的脸色现在也极白,神情更是有些慌。 其他几个刚刚与她一样也射了鱼镖的人,纷纷也烫手山芋般把手中鱼镖收了。 与此同时,岸边一艘船几乎以飞奔的速度破浪而来。另外,人群中一个人影着急忙慌往天子狩猎方向急奔而去。 柳衣在渔船上心焦如焚。 刚刚突然发现连姑娘的船被撞翻了,她就心道不好,已经赶紧叫人去喊了太医,又叫人喊渔夫划船。但没想到正是太医刚上船,这艘船又开出去时,见那些女眷竟然直接朝连姑娘后背射鱼镖。 她心胆俱裂,那一刻,甚至眼前都黑了下。陛下出发狩猎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此次渔猎只要姑娘上了船做做样子参与了就行,不必一定夺魁,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出事。 所以之前她也再三告诉渔夫,万事以连姑娘安全为要。可现在连姑娘不仅被人撞进了水里,还紧接着被人射鱼镖沉进江中…… 柳衣牙齿颤了颤,已经可以预想陛下之后的暴怒。她紧了紧手指,双眼血红的瞪了眼那几个罪魁祸首,扬声再催渔夫,“快些!” “是!” 另一边,柳芽飞奔着赶向陛下狩猎归来的方向。跑了快一刻多钟的时间,她被人拦住。因为前边就是陛下,这时正好是天子狩猎归营看渔猎的时候。 柳芽被人拦了,一个着急,她干脆直接就地跪下,“陛下,渔猎出事了,连姑娘被鱼镖射中沉进了江里。” 应恂大惊,皱眉下意识提缰往前一步,想让拦住她的守卫把她带到近前来,好好说清!但还不待他再问,最前方明黄人影一闪,再定睛时,跟前只余一片疾驰过后的飞扬黄沙。 陛下问也不问,已经朝渔猎场地疾驰而去。应恂心脏提起,赶紧打马跟去。 片刻间,原地只剩一片扬起的尘土。 尘土之中,几名重臣面面相觑——什么人,叫陛下如此慌急。 第49章 渔猎岸边。 此时众人不约而同全部望向江河中心, 看向那艘已经停稳了的大船,还有迅速被柳衣搂到怀里抱上了甲板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不少人皱了眉,但同样的, 也有不少人不以为意,心想只要没死,那今日这一撞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被撞的那姑娘是谁?” “好像是辛太医的表妹?” 辛太医啊……那还好,不是什么完全得罪不得的人,那就更好办了。如此想着, 那几家女眷的家人都松了口气。 柳衣这时则心急如焚,刚刚把连姑娘从水中抱出时, 她看到她的肩上已染了一片鲜红的血, 而在她肩上位置,鱼镖仍然勾扯着肉。 一截细长的绳仍然挂在鱼镖一端,长长拖拽着。柳衣手臂颤了颤, 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她焦急的唤人,“唐太医, 赶紧来看看,姑娘已昏死过去了。” “还有,快来人把这绳子剪了!”这一声极怒,说着时手指也更加的颤。要是谁不小心又扯到了绳子把连姑娘的伤口一牵,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第一时间便得把这绳子剪了! “是。” 一群人拥来, 唐太医则挤在最前。他迅速看了两眼连梨的伤口,第一时间拿出剪子, 先把连梨伤口周围剪出一个小口, 接着便撒上药散。 同时脸色凝重的道:“船上不好清理伤口, 且快些回营。” 柳衣没有不听的,赶紧吩咐人划船返岸。吩咐完, 见连姑娘惨白着脸一直毫无声息,心中更急,她心慌慌的看向唐太医,差点语无伦次,“太医,姑娘怎么样了?是没事的罢?可没事连姑娘怎么一直昏着呢,在我怀中动也不动。” 唐太医:“……” 他没说过她没事啊,就她现在昏迷不醒的样,也看不出是没事啊。 “还待上岸仔细诊过才知,刚刚只是撒了药散先行稳定伤口止血。” “哦哦。” “那连姑娘是没事的罢?”柳衣忍不住又重复了之前那句。 不是她不知道这样翻来覆去的说,最后不过也只是废话而已。她实在是太怕连梨出事了,所以急于有个人给她肯定的答复,也好让她安安心。 唐太医无奈。 但见她脸色都吓白了,心想她估计只是虑主心切,所以又看了眼那鱼镖,他点头,“并不伤及性命。” 柳衣知道不伤及性命啊,小小鱼镖,怎么可能动的了人性命。但过会儿陛下要听的肯定不是这个啊!连姑娘现在流了这么多的血,人更是昏迷不醒…… 柳衣真是恨死了那些没眼色射鱼镖的人,连姑娘那样活生生一个人在那,她们竟然也敢! 心中有怒,但当余光再次扫到连姑娘依然惨白无动静的眉眼时,一腔怒火又全变成了着急。她在心里面不断祈祷,祈祷这伤可千万别伤的太重,连姑娘万万要好的快些才是! 不知道祈祷到第几遍,忽而,听到有人说靠岸了,柳衣小心翼翼,捧易碎的瓷器般,抱了连姑娘下船。 岸边的人见此探头都往这边聚来,似乎想看看连梨的情况。 柳衣见光线被挡住,扫一眼她们,心想别挡路啊!眉目一急,要喊让让,她要立马带连姑娘回营帐。却这时,视线中见一道明黄身影挽缰疾驰而来,且转瞬间,那道沉抑的身影已经跃马而下,快步走来。 与此同时,她周围的人也纷纷发现天子身影,心中一惊,俱是福身见礼。 柳衣抱着连梨虽不大方便,却也不敢疏忽了礼节,马上也要行礼。但肩才一矮,不过转眼,跟前便已掠来身影。又还不等她惊诧回神,手中重量便已是一空。 刚刚还被她抱着的连姑娘此时进了另一个怀中,那天子臂弯之内。男人紧紧抱着她,眼眸中又沉又怒。 柳衣心里颤了一下,迅速跪下去。而耳边,这时已听陛下一声怒喝,“谁伤的!” 柳衣心里又颤了下。 此时那些随后上岸的渔猎女眷,身体也纷纷很明显的颤了下。其中尤以那几个出了鱼镖的,颤的最厉害。她们不敢承认,此时见天子如此盛怒,没有胆气站出来。 崔厉眼神一狠,扫向这些人,怒气难抑,“朕说谁伤的!”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抖了下,甚至包括未参与渔猎的女眷。她们都没想过陛下会怒成这样,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不小心撞翻了船,又不痛不痒倒霉的被鱼镖射中而已,性命肯定无忧。那受伤的女子顶多痛些受上十几日罪,之后休养好了也就一切如常了。 可……陛下怎的就怒成了这样呢? 就好像……好像什么呢?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词,逆鳞。 对,陛下现在脸上的冷色与冰冷,还有寒戾质问的语气,就像那受伤之人是陛下的逆鳞一般。想到这,众人忽然心中一耸,旋即是剧烈的震惊。除此之外,眼中便是浓浓的难以置信。 何时,陛下心中有了逆鳞? 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又怎的就成了陛下的逆鳞? 她不是辛貔的表妹吗? 不是才仅仅露面几次而已吗?便是这仅仅几次,就已经入得陛下眼了? 她们心中惊诧,这惊诧的浓度甚至都超过了此时心里的害怕。当然,这仅仅是没牵扯到的那些人的反应,刚才射了鱼镖的那些人,还有她们的家眷,现在可一点都不轻松。 她们都意识到,这回受伤的人不是什么无权无势可以不以为意的人,且不仅不是无权无势,甚至,对方身后站着的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权有势,最惹不得的人。 而在此之前,从来没人想过她伤了会惹的陛下这般怒气滔天,造成如今的局面。 她们最初都是以为只要不死人,那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几人牙齿颤了颤,在天子越发冷厉的视线中,心中仍然鼓不起勇气站出去承认。都怕承认之后,后果是她们承受不起的。 崔厉的怒火已经快要烧至肺腑,甚至,此时已是怒极生笑。抱着连梨的手臂收紧了,眸中划过一抹煞狠,冷笑,“行,都不敢认。” “陈忤瑾!” “臣在。”被唤之人拱手快步而来,侍立听令。垂盯地面的脸上郑重万分,此时不敢有任何懈怠和疏忽。以现在的气氛,他想没有哪个敢以为陛下这时叫他会是什么轻飘飘的小事,包括他自己。 “给我查!”崔厉嘴角一抹狠。 人群哗然一惊,纷纷瞪大了眼,陛下竟亲自命刑部去查此等小事!明明只需问问渔夫便能一切明朗的事,陛下现在怒到了甚至让刑部插手去查。 入禁廷 第82节 经了刑部的手,这桩事可就变了意味了。 那几个出了鱼镖的人也显然有人明白了这点,其中一人已经悔死,心想当时怎么就利欲熏心把鱼镖射出去了呢。 那颜色纯金的大鱼固然珍贵,可……心中懊悔,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把连梨当回事呢。若是早知道她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又早知道她竟得陛下如此看重,当时她怎么也不敢不以为意把那鱼镖射出去。 不过好在,不是她的鱼镖射中了她。 牙齿咬了咬,女子心中剧烈挣扎一番,随后浑身发抖先站出来一步,噗通跪下,“臣……臣女射了鱼镖,但伤了人的那枚鱼镖,不是臣女射的。” 另一人见她如此,赶紧哆嗦的也跪了,“陛下,臣女虽也出了鱼镖,但也非臣女伤的人。” 沈欣见两人都跪了,颊边煞白。因为射中了连梨的那枚鱼镖,是出自她的手。 没办法再继续躲避,手脚发颤,她跟着也跪了下去,她抬眸颤颤对上那天子的眼睛,“是,是臣女……” 才哆哆嗦嗦几个字,见那天子眼眸微眯,神情几不可察的变了变,他身边的一位护卫脸色也轻轻变了变,沈欣心想这一变可是因为她?心中忽然松了口气,暗想,或许情况不会太糟糕。 因为江大人和她说过,她长得很像天子身侧曾经的一个女人,那个人叫白兮。 沈欣又有了些胆气,她撑着脸色,声音轻轻的打算把话继续说完。 可这时却见那天子的目光已经移了,忽然看向他怀中之人。崔厉之前脸色的变化也不是因为她,仅仅是因为怀中之人有了动静而已。 沈欣不知道,她正因天子挪开的目光而咬了咬唇。 连梨肩上实在疼的厉害,而除了疼,更让她难受的是这鱼镖刺中的感觉太像她梦中受铁勾鞭子折磨的感觉了,这让她感觉很差很差。 而原本昏迷没了意识,她应该是连疼也感受不到的。但后来耳边太嘈杂了,她好像听到了高呼陛下的声音,又好像听到了崔厉怒喝的声音。后来又有好几种不同人发出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她下意识动了,同时,才恢复意识便已控制不住哭着喊了疼。 “好疼好疼。” “大人,肩上好疼。”她低低泣着,闭眼囔囔哭得低哑。 这两道声音喊的很轻很轻,因为她现在虚弱,且无意识的呢喃声音本就不会太大。但崔厉听到了,听得很清晰,从她刚刚醒转的那一刻,他的神思其实就已经全部聚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她伤的不如那次在岐江府重。但下一刻,心里却又再次掐紧,眼中略涩,因为听到了她呢喃喊疼的声音,她是低泣着说得。 这般昏沉情况,和那回夜里她说她被梦中疼的想咬牙自尽的情况何其相像。手掌收紧了,崔厉眸中凝紧。 忽地,薄唇在她额上一触,哑声安抚,“过会儿便不让你疼了。” 心中揪着,揽在她膝盖的手收牢。忽然间,衣摆一跨,明黄身影已抱着怀中人快速往天子大帐去。 “辛貔,跟上!” “是!” 转瞬间,天子身形远去。一同快速离开的,还有应恂辛貔等人。 沈欣望着那抹高大身影,唇齿又咬了咬。心中悸动,心想若那人怀中护着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她咬了咬牙,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江虔。 江虔看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他面色淡定,而眼中,则是若有所思。陛下在沈欣站出来的那一刻,脸色好像变了变,陛下身边的近卫应恂,那时的反应也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沈欣这个人他应该是没有找错的。 至少,刚刚在沈欣要认罪时,陛下临走时却一句惩罚也没有落下不是?按陛下刚刚的怒气,该直接当场发落了她才是。 江虔摸了摸须,更加笃定这个人他没有找错。陛下对这个有八分肖白兮的人,还估计真的会有兴趣。 暗暗点了点头,他也不嫌她坏事了,原本在发现她伤了人,而她所伤的人陛下好像还极为护着时,是已经打算把她当枚弃子的。 这样的人,没用便没用了罢。 但现在嘛,心想他或许该保下她,如此今后她才会更加感激,也更对他有益。他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欣见这位老爷有反应,心里便更加安定了。 所以之后刑部尚书命人把她和其他几人一起抓起来先看押着,她也没做什么剧烈挣扎。同时,还忍不住心热的想,或许不久之后她也能成为如刚刚那女人一般被天子紧紧护着的人。 刑部一共抓了七人,撞船的四人,加上射鱼镖的三人,正好七人。 陈忤瑾一一数过,亲自带着去关押。至于之后审完了如何罚,那便要看陛下了。 …… 渔猎岸边,等陈忤瑾也走了,众人再次议论纷纷。言辞间,谈论的还是刚刚那女子的事。 她们还是咋舌于陛下对那女子的珍护,除此之外,便是对辛貔的又羡又疑。羡的是,辛貔凭一身医术已经坐上了太医院院正的职位,本就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好像还锦上添花,他那表妹也得陛下十分看重。 看陛下刚刚怒盛的苗头,最少,那姑娘也会很得宠几个月,这对辛貔来说怎么都是好事一桩。 疑的则是,辛家有姓连的亲戚?他这表妹也好像跟突然冒出来一样,从前从未见过她跟辛家女眷赴宴或者闲聚。 “你们从前可见过那位姑娘?” “没有见过,还是这回才第一次见。” “我也是。” “也是奇了。”一人低低道一句。 是啊,真是奇了。而且运道也太好了!她们都以为陛下今年依然不会选妃,可偏偏,如今有个她被陛下看上了。 想到这,几人不免又低声说了几句。同时还心思浮动,心想这倒也是好事,后宫里进了一个人,那接下来接二连三不就顺理成章了! 李伯宗和其他同年狩猎尽兴过来时,女眷们还在三两为伍交谈着。他到不好奇她们在交谈什么,只是看到江边已纷纷归岸的船,眉毛挑了下。 不是现在才是渔猎结束的时辰?怎么船只早早就靠岸了,而且……环视一眼,李伯宗发现陛下也不在,除了陛下,其他很多本该在这的人也都不在。 他皱了皱眉。 想了想,便往江菱那走去,和她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江菱见他回来了,嘴角一勾,亲密挽上他手臂,“回来了?都猎到了什么?” “你知我骑术,也就猎到只兔子。” “那也成!”只要不是空手而归就好。 李伯宗点点头,同时问,“我看这里怎么有些冷清?这时候不正该是清点鱼获,分出魁首的时候?” 江菱嘴巴一撇,哼道:“快别提了,出事了。” 她把之前的事和他讲了讲,讲完,小小哼了一声,“那姑娘莫不是装模作样吧?不就是被鱼镖刺了下,就疼成那样?” 嘴巴再撇,很是不屑。 心中已经认定刚刚陛下怀中那女子就是装的,她肯定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下特地昏着,好让人看看她在陛下跟前有多受宠! 是,江菱虽不认识那个女人,而对方也明明是受害者,可因为对方姓连,她下意识就觉得她肯定是个狐媚子。 这般暗地里爱使手段邀宠,以后肯定是一副小人得志样! 江菱不喜欢那个女人,心中甚至觉得沈欣那一镖射的好。因为反正事后陛下算账又算不到她头上,她自然乐得看别人收拾她不喜欢的人。 至于沈欣最后的下场……那关她什么事?她就算死了也和她无关,不过是家里随便找来的女人罢了。 “行了,不说那糟心事了。我饿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嗯,好。”既然陛下都已经回了,那他自然在这也没什么好待。 李伯宗到这时还不知道江菱口中说得伤了的姑娘是姓连,更不知道她的全名叫连梨。不过很快他知道了,从同僚那知道的,因为连梨的名字本也没特地掩盖,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名姓便已在整个猎场传开。 而李伯宗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很明显的愣了下。 竟是也叫连梨…… 哂笑一下,心想倒是巧了。 另一边,江菱从别的女眷口中听到连梨二字时,第一反应就是皱眉,旋即眸中露出厌色。心中更觉不高兴了,叫什么不好,偏偏姓连,还正撞上个梨字。 晦气,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 天子大帐中。 崔厉从连梨开始拔鱼镖时脸色就没好过。 心头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生出了无措的感觉。在辛貔处理好了她的伤口,又把着鱼镖往外拔时,她条件反射喊疼的反应,还有一个劲往他怀中缩的反应,让他绷紧了唇。 手上也绷紧了,目中凝着她疼的汗湿的脸,差点脱口而出让辛貔再等等。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 拔镖就该一鼓作气,更何况这鱼镖有倒刺,便更不能停一会儿拔一会儿,那样只会让她更痛。所以嘴巴抿了又抿,压紧她想躲避的动作,沉沉看一眼辛貔,只叫他继续便是。 辛貔松一口气,刚刚他还以为陛下会让他停下来呢。当然他知道以陛下的经验和理智绝对不会,曾经在岐江府给连梨拔箭时,陛下便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看他拔箭时也更是连脸色都没差过。 但……到底今非昔比,谁又能想到,如今连梨在陛下心中占的分量已经这样重呢。而且这回从陛下听到连梨受伤起,脸色就一直很差很差。 凝了凝神,辛貔看了眼鱼镖的倒刺戳在连姑娘肉里的方向,仔细审量了一番,忽然,手上一个巧劲,鱼镖带着血迹拔出。 连梨啊了一声,下一息,已是哭了起来。口中仍然喊着疼,眼角湿意不停的断落。 崔厉心中沉涩,他吻了吻她的眉心,不断说着无事,不断以声音安抚她。但她还是哭,还哭得更委屈了,每一次喊疼的声音,也让他心中极不好受。 他搂着她,看向辛貔,“可有止疼的药?” 辛貔:“有是有,但恐怕会不利于连姑娘伤口愈合。” 崔厉皱紧了眉,辛貔说不利于…… 而若非真的如此,辛貔绝不会这样说,所以那药不能用。 嘴巴抿紧了,脸色黑沉。 辛貔见陛下脸色更不好了,默默不敢说话,只小心给连梨的伤口上药。仔细上完了,这才道:“陛下,连姑娘的血已经止住了。” “嗯。”崔厉还是皱着眉,答他时,眼神也没看他,目光从始至终只在连梨身上。 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也依然唇色苍白无意识喊疼,心中叹气,同时,无数名叫后悔的感觉爬满了心墙。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去渔猎!崔厉脸色难看的咬了下牙。 辛貔觑着陛下又难看了一层的脸色,心尖颤了颤。他抿了抿嘴,“那……属下这便下去熬药?” 他觉得他再待下去,陛下该嫌他无能了,连让连姑娘止疼也不能。 “嗯,你亲自熬。”崔厉脸色依然不好。 “是。” 辛貔退下去。 崔厉在辛貔退下去后更加抱紧连梨,但才抱紧,他忽然又慌乱的松了。而且眼神更是下意识着急的看她脸上,等见她没有因为勒疼而皱眉,这才松一口气。 刚刚那一刻,手上不小心用重了力。她现在伤着,正该手劲轻些才是。嘴巴扯了扯,一个温凉的吻触到她鼻梁,“是我不好,你伤着,我该轻些才是。” 入禁廷 第83节 连梨听不见,经过最初拔镖的那阵剧疼后,她已经疲弱的昏睡过去。崔厉轻轻抱着她,换个方向,让她在他怀中卧个更舒服的姿势。 其实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做,譬如狩猎头一日的猎物奖赏,还有从京里密送来的折子,这些都得他处理,但此时却没有任何把她放下的想法。 垂眸凝了她一眼,指腹轻轻在她颈侧摩挲了下。 …… 连梨被一阵苦涩的感觉苦醒了,嘴巴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苦的回了神。回神后却也没精力睁眼,只往她卧着的这个怀中一埋,躲避着。 崔厉看她动作,便知她醒了。至于为何醒……看了眼药碗,到也猜出了点。但不喝不行,这是助她痊愈的药,不喝她的伤口会好的很慢。 所以此时即使她躲着,他也还是让她把脸又探出来,全部喝下。连梨被他一弄再弄,最终也断断续续喝完了一整碗。 喝完不久,迷迷糊糊又要陷入深眠。在这期间,感觉他的下颌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了几下,再之后嘴角边更是似乎忽然被人一吮。 心中跳了跳,但旋即,莫名更加安心。她的意识更加放松,逐渐沉睡。 但这时,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一道声音,是有人在喊陛下。她本来还想再听一听,但她的身体现在太虚,由不得她,已是彻底没了意识。 第50章 连梨再醒时, 天色已暗。醒时帐里漆黑,乍然间什么也看不清。 她眨眨眼睛,同时嘴巴已控制不住轻嘶了下。左肩处吃痛, 一醒,那种痛感便是加倍的提醒她,白天时分她曾被人用鱼镖扎住,现在那里很疼很疼。 疼了一会儿,手指下意识想摸摸伤口, 看看伤的如何。但右臂才动,方回神过来她此时躺的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动。她现在是侧着睡的, 胸腹下垫着软枕, 腿边也垫着软枕,右臂被侧身的姿势压住,左肩则靠抵在软枕上, 腾不出手臂来摸伤口。 动了两下,放弃了, 她静静的仍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躺了一会儿,忽觉一个人待的难受。抿了抿唇,慢腾腾起身挪下了榻。 其实在此之前她还醒过一回,那时应该是半下午的时候?那时她是被疼醒的,嘴巴呜咽了下, 难受的很想翻个身。 可她才动腰上便被人抱紧了,紧随而至的便是他摸了摸她脸侧的手, “又疼了?” 男人的声音沉, 还哑, 低低说进她耳中。连梨还未睁眼,已经点了头。而且脑袋还又往他怀中埋了埋, 委屈又难受,“疼,好疼。” 疼的她睡着又醒了,她还有无数的委屈想吐露,但在他下一刻把她拥紧了的力道里,也只是嘴巴抿了抿,更加往他臂弯中缩。 他的手指在她后颈抚了抚,哑声一直安抚她,“过了今天就好了。” “晚上让辛貔往药中加些安神的东西,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也就好受许多。” 除此之外,他抱着她还说了好些其他,不断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听着他的声音,神思被分散,渐渐便也觉得肩上的疼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后来,她眼睛一闭一闭再次陷入昏睡。 在他怀中很安心,手指更是下意识一直揪着他的衣裳。可那时正要睡着时,迷糊中好像听到应恂的声音,他好像喊崔厉有事。 不对,不是好像,应该就是有事。每回应恂喊崔厉都是有事的,不过这回应恂在外面喊,她身边这个人倒是动也没动。 她心想难道不是要事?这般想着,便安心的要睡。 崔厉也以为她已经是睡着了,看看她的脸,手上力道放轻,让她能睡得松快些。可正是他手掌松了一寸时,却见她忽然又睁了眼。 他眯了眯眸,而后下意识皱眉,还是疼的睡不着?手掌又收紧了,心中下沉,想着该让辛貔再来看一遭,她这般情况,他怕她情况别是更严重了。 手掌在她腰上抚了抚,正要扬声冲外喊,却见她在他怀中轻微挣了挣肩膀,他下意识把她拥紧了。 这时,听到她抬脸虚弱的声音,“应恂是不是有事?” “您先去处理事情罢。” 连梨说着时,眼睛困的不断眨,其实之前心里转过那几个念头后,确实是要睡着了。可后来脑中突然又一想,恐怕不是因为应恂说得不是要事他才没动,是因为她现在在他怀中他才没有动作。 怕他因她耽搁了事情,所以这时又疲倦的睁了眼。 “您去理事罢,我已经不怎么疼了。” 崔厉听了,慢慢笑了下。 薄唇在她嘴角一吻,声音温低,“不是要事,睡罢。” 连梨心想他估计只是不想她多虑才如此说,还想说些什么,让他尽管去理事,但她实在太困了,闭了眼时,最终也只呢喃几个字。 至于呢喃的是什么,她已忘了。当时实在太困,太疲。 这时醒了,她想去找他。心想他就算忙应该也处理完了?这时都入夜了。黑夜里摸索着下了榻,慢慢穿上鞋。期间无意识动了好几下左肩,好像牵到了伤口。 嘶了几声,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只踏好鞋便往外走。但走了一段路时,忽然听到外面正好有脚步声。 如此步伐…… 连梨嘴巴弯了弯,确定是他。 步子无意识中加快了,到了最后一段,甚至已是跑起来,待得眼前隔开的帘帐一掀,不作任何犹豫,已是扑入一个温暖的胸怀。 也是才扑进去,便已觉腰上拢上了他的手臂,连梨心里一热,心想他便知道扑过来的一定是她? 嘴巴弯弯,抬脸便想如此问他。但这时只觉腰上一紧,她被他搂抱过去。 同时,从帘帐外泄进来的光亮随着他猛地把帘子掀紧的动作,屋里变得再次黑暗。 这时,唇上一烫,他吻住了她,且一双脚已是被他抱离了地,他边大步往里走着,唇上一直紧紧烫着她的呼吸。 连梨脸上更热,而被他如此情动的吻着,自然也被牵的情起,与他吻的忘情之时下意识抬手想搂他脖子。但这无意识一搂,瞬间让她痛的说了声疼。 唇上因为这一句轻了,他的步子也突然更快了。她只觉臀下更紧,似乎只是瞬息间,便被他放到了榻上。 接着,跟前他的温度一离,旋即好像片刻间,屋里有了光亮,他是去点烛火了。这会儿烛火亮了,他快步又朝她来,双腿一轻,她坐到了他腿上。 他紧皱着眉,把她放到腿上时目光已睨向她肩膀,“扯着了?” 连梨看着他神情里的紧张,心里微甜,她嘴角一弯,摇头想和他说没有。但这时他已经扯开了她肩上衣裳,目光紧紧盯着她肩上裹着的白布。 眼神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渗血,他脸上的神情才好了些。脸上缓下时,她的唇又是一烫,他吻来了。 不过这一吻只是一触即离,吻过她,他把她的领口又遮回肩头,她的身子则往他怀中 又来了一寸,崔厉漆黑的眼睛看她,手掌在她身上轻轻抚着,“何时醒的?身上现在如何?” 连梨眼睛弯弯。 下颌往前一凑,忽地也吻一下他的唇。 这一吻,见他目光明显深了些,而且还烫了许多。她嘴角又弯,完全放松的坐在他怀中,“刚醒不久,肩上比白日好些了。” “您忙完了?” 崔厉没答这个,目光一灼,深吻她。 连梨很快被亲的气喘吁吁,正在她情动着又想攀他的肩时,左臂被他压了压。 他似乎提前意识到她刚刚会有那样的动作。 崔厉没意识到,和她吻时心神总是浓烈,哪里有心去想其他。只是刚刚忽然想起她之前便是这么弄得疼起来,才记起压压她的肩。且这时也不敢继续招惹她了,怕她无意识下再次扯动伤口。 所以最后重重在她唇上吮了一下,他呼吸粗厚的往后退,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而已。 连梨被他抱紧,肩上轻轻颤了颤。而拥着她的他,她这时能明显感觉到他全身都在紧绷,耳畔他的呼吸也一下砸的比一下重。 脸上热了热,她靠紧他怀里,脑袋埋于他肩上。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发觉他手掌在她脑后摸了摸,他把她的脸抬了出来。 他眼睛里的烫意已经深藏,哑声问她,“饿不饿?” 连梨摇头,声音也哑,“不饿。” 答完,见他笑了笑。 他的手掌也从她后颈抚到她脸上,不轻不重压了下,“大半天都没吃东西,还不饿?” 从受伤起,她至今为止只喝了一碗药而已。 崔厉伸手忽然摸了摸她的肚子,扁扁的,平平的。他觉得她肯定是饿得,只不过因为肩上疼,才没什么胃口而已。 “爱吃什么?让膳房现在去做。” 连梨还是摇头,崔厉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朝外吩咐了声,让人下去拿些好消化的吃食。 “辛貔说你现在正虚弱,更合适吃易消化的东西。”吩咐完了宫女,他目光看着她说。 连梨笑了笑,她不挑,能吃就行。脑袋一歪,又枕在他肩上。 崔厉也笑了,他发觉了,她这会儿好像有点黏他。嘴角又弯了弯,他一直拥着她。偶尔唇还一低,在她嘴角处亲一下。 亲着亲着,心中一动,忽然又放她躺下。连梨被他放倒了,依然还是笑。 心中不知为何笃定,他现在应该不是想与她做那事。崔厉确实没想今日怎么着她,毕竟她还伤着,把她放倒仅仅是因为这样好拢着她的手不让她扯着伤口而已。 再次封住她的唇,边给她左肩垫出一点空隙,边越吻越紧。两人再次气喘吁吁,也各自,浑身都像绷着根弦一样紧。 吻着吻着,崔厉停了,他只是抵着她的额头,鼻梁与她贴着不再动作。因为怕要是继续,他会忍不住不顾她现在肩上的伤。 鼻息又重又沉,与她静静额头相抵许久,他把脸颊发热的她再次抱起来,还是坐他腿上。也是这时,正好帐门外有了声音,“陛下,膳食来了。” “嗯,进来。” 连梨脑袋正糊着,这两句中只在崔厉那句进来中回过了神。听到他这句,她从他腿上爬下去。 崔厉没拦她,只一只手护在她身侧,免得她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连梨爬下他腿时,看到有人从帐门进来了。她们手上各拎一个食盒,恭恭敬敬把东西摆到桌子上。 而这些人,全是她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完全陌生。不过虽没见过,她倒也没多想。他身边伺候的人那样多,有她没见过的生面孔很正常。 可接下来,她看到那些人放下膳食后,又有人上前一一仔细的试菜,试完,见那着太监服的人腰一弯,往后站。 “都退下罢。” “是,陛下。” 连梨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真的被糊住了,不然怎么听到这些人退下时,口中的敬称喊的是陛下呢。 不应该是王爷么?他住的是王府啊。 她久久反应不过来。 还是突然觉得膝上一暖,才回神。回神时便见他握着她的膝盖在把她的脚往鞋子里伸,连梨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这一刻太迟钝了。 以至于直到两只脚都已经踩进鞋子了,才张了张嘴,她心想可是她刚刚听错了?那陛下二字其实代表的是别的词,并非她眼前之人就是天子? 可她又忽然想起一桩事,便是那时被他喂药苦醒的事,那时迷迷糊糊中好像也听到陛下二字。 张了的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似是怔又似是愣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看他。 入禁廷 第84节 忽然,她觉得身体一阵腾空,她吓了一下,这才回神。 崔厉看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瞄她一眼,依旧抱着她。直到几大步到了座位边,这才把她放下,轻轻放她坐于圈椅。 她坐下后,他拉开另一条椅子,同样也坐下。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崔厉等着她开口问他。 从昨日到了营地就没想再瞒着她他身份的事,只是没想到接下来一系列的事,她倒是直到此时才发现。 目光看她一眼,等她反应。但没想到她坐下后倒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拿起筷子用膳。 眉毛挑了下。 不过倒也没打断她用膳,总归是要吃饱了才是。约两刻钟后,她和他俱是放下筷子。 他叫了宫人进来把东西撤下。 这回,连梨又听到了好几声陛下。而她也终于确定,不是她听错了,他确实就是那个身份。 那个甚至比王爷还要权贵上许多许多的身份。 他是天子,是整个王朝的统领。 曾经发现他是王爷时,她便震惊了许久许久,她没想过他的地位会那样高,而如今,突然发现那还是她想低了……他的权势和地位还要更上一层。 普天之下,无人比拟。 连梨震惊过甚,甚至不知为何竟是往后退了一步。木木的想,她或许该先行个礼…… 一步退下后,便欲矮身行礼。 但这一礼没能做全,因为早在她肩膀稍矮时,跟前便已骤然遮下一道阴影,他大跨一步,短短瞬间她已是被他拽入怀中。 眉目稍沉,拥她入怀止住她的动作后,他眼似鹰隼的盯着她,目光中似乎有那么一点压抑,还有不快。 连梨一错不错看着他这样盯着她的神色,且腰间这时他拢着她的手,她也能明显感觉很重很重。 他因为她刚刚那一步的动作不高兴了。 连梨一遍又一遍看他此时瞧她的目光,慢慢的,头一低,目光垂盯着脚上。 “我没想过您会是陛下。” 崔厉沉沉盯着她。 见她现在只用发顶对着他,眸中的沉意更深了。 “嗯。”手心紧了紧,沉闷应了这一句。 应完,见她仍然是低垂着眼睛,他眼睛眯了眯,忽而手一探,便想抬起她的脸让她看他。 但在他这一动作之前,她却是已先抬了头。嘴巴略抿,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突然,她闷闷的往他怀中一埋,手心捏紧了他袖侧衣裳。 崔厉手顿了顿,眸中不知是沉还是别的什么的复杂神色,在这一刻不知不觉缓了些。也是这时才明白,刚刚见她忽然后退一步,紧接着又是那般反应时,心中是有些慌的。 慌什么呢?慌她自此心里有了隔阂,更慌她会疏离…… 搂她更紧,他抵上她发顶,“不快了?” 连梨听到他这一问,心中掐紧了下。不快?不是,只是心中有点闷。 至于闷何…… 连梨抿唇,她只是忽然想到他是天子,她却从入京起就住在一座王府里,后来秋猎路上,叶媪说她随行他来秋猎,可他却迟迟不见人影。 原来……那时他是在那重重守卫的天子乘舆里。这些让她心里有些涩,当然,也仅仅是有些涩而已。他是天子还是王爷,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是她遥不可及的人,这阵子与他在一起时的喜与情不自禁,她也没办法骗自己这些都可以轻而易举就磨灭,而他对她……脑海中一瞬间回忆起种种种,那些心悸的感觉,他屡屡看她露骨却又烫热的眼神。 这些也都不曾是虚假。 她只是惊于他的身份,还有对于他把她放于王府背后的猜测而难受…… 是,心中对此已有了论断。难受的想,他估计是宫里有太多的人,又或者……是外面有太多的人…… 他不想她拈酸吃醋,这才把她放于王府。 想到那,连梨心里很闷很闷。即使从一开始便明白他和她只会是如萍水相逢一般的短暂,这时到了这样境地,明白了他把她放于王府的缘由,她还是会难过。 眼中湿了,眼眶无声模糊,她咬住牙,不想让他发现她哭了,但崔厉还是感觉到了肩上的异样。 才察觉,手心便已绷紧,脸色也变了,把她脸挖出来,眼神紧紧盯着她的脸。而看她果然已经湿了眼睛时,心里刹那沉然,嘴角抿一抿,捧起她脸,“哭什么?” 几个字哑的似嗓音干涸一般,连梨心头又是一酸。眼睛里朦胧更甚,她紧紧抿着唇。 忽然,感觉他摸了摸她的眼角,动作很柔,手心很烫,他还把她又往怀中搂去。 但后来又似乎觉得这样不够,突然把她一抱,又让她坐于他怀中。连梨感觉眼圈里有什么东西转了转,把她的视线弄得很模糊。 后来才明白是眼里的泪水不知不觉积的太重了,破碎打湿了脸。视线模糊中,见他脸色更紧了,还有肉眼可见的失措。 他收了收手臂,嗓音更哑,“不哭了。” 连梨低头,但很快脸又被抬起来,他的目光一错不错看她,这种眼神有些像那日大火他向她走来的眼神。 眼中的水意又转了转,她张了张嘴,目光这回避也不避的看着他。慢慢的,张嘴无言的嘴角里终于有了声音,“大人,我难受。” 仅仅几个字,却再次失了声,她又抿了嘴角,还闭了闭眼,忽然想从他怀中下去。不想让他看着她这样哭,怕他觉得她这样只是手段,只是想在他跟前以眼泪博宠而已。 但不是,这些都不是。仅仅只是心里闷,心里不好受而已。因为只要一想那个理由,又或者想到他身边有那样多的人,心中便涩,嘴角也是涩。 她好像头一回这样难过,低头匆匆抹了泪,心想只要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要他这样看着她哭。 但她没能从他怀中下去,甚至仅仅是刚有下去的动作而已,便已被他在怀中收紧了,他的目光盯着她,眼里沉鸷。 “去哪。”一句才问出,也不等她答,她忽然被他捧脸吻住了。还是一样极烫的温度,一碰上就让人心里发颤。 心尖缩了缩,她想退下,可很快被他又拉了回去,她的唇被他吻的更紧了。 同时,还似乎听到他吞吐低问的声音,“便因我瞒了你,便难受的这样厉害?” 连梨摇头,不是,不是。 他的唇又吻,接着,又听他声音,“连梨,皇家不可信的人太多。最初碰见你时,其实对你我也不信……” 但后来,后来的一切一切,等他发觉时她已在心中种了印。而一开始不想她知道他身份,接下来自然也没想过马上让她知道。之后让她住王府,来时秋猎路上又不马上告诉她,仅仅是想让她以一个更合理的场合出现在他跟前,让她以后光明正大待在他身边。 渔猎是个很好的机会,辛貔的表妹也是他为她安排的身份,只要她在渔猎中出面了,无论能不能猎到好东西,又或者能不能夺得魁首,他都会让她在他身边出入的越来越频繁,进而顺理成章到他宫里。 但他没料到她会出意外,还因此受了伤,也没想到她现在这样难过。嘴唇绷了绷,一次次吻她,又啄去她的眼泪。 连梨被他的鼻息灼的发烫,心里也发烫,不知是被他此时紧靠着的温度碰的还是别的什么,渐渐的,眼泪也收了,因为自己也不想作哭哭啼啼的模样。 心里自然还是涩的,但也能明白他瞒着的原因,遇到他的最初他身边便屡屡出事,北上上京更是事情频发。他理朝政很忙,还有其他很多事也很忙很忙……可她心中所涩的,也不是他瞒着她这个身份。 她只是涩于他这个身份之后……连梨闭了闭眼,也忍不咬了下唇。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对他这样贪妄了。明明住进王府那阵,还明白他那些院子里肯定会有别人的…… 刚刚却在那忽然一瞬间的联想里,难受成那样。涩然勾了勾唇,但下一刻,觉得嘴角被人抹平了。 连梨低垂的眼睫动了动,他一直在看她,也一直在注意着她细小的动作,这时不厌其烦的抚平她想抿的唇,摩挲泄露了她心底沉涩的细微表情。 低垂的眼睫终于抬了,慢慢看他的眼睛。视线方才撞上,便觉他眼中的烫意似乎要将她揉碎一般,且唇上的手指一撤,他的唇又吻了来,吻得深重烧灼。 第51章 连梨心里颤了一颤, 接下来在他一边似安抚,还一边吻的更加情重的动作里,心尖更颤。 心里密密麻麻的空洞被他忽然而至的吻填平, 而他搂着她似小心翼翼,又似难以克制的动作,每在她腰间收紧一寸,都带着她的心脏剧烈的抖一下。 她的唇也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他这时小心却又强硬的动作颤的, 还是别的什么,他发现了她唇上那细微的抖动, 他捧她的脸捧的更紧, 鼻息紧紧压着的她的,边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安抚她,边一下下吻着要以此压住她这细微的颤抖。直到……她消化了他这个身份, 更心里紧涩的忘却难过。 忽而,他抱着她一走, 大步往榻上去。他大步往里走时,她唇上的温度还在,腰背之处他也仍然不停抚着。 到了榻边了,她以为他会把她往里一放便压下来。可在他脚步停于榻边的那刻,却发现不是。 她的确被他放到了榻上, 不过不是被他平放到了榻里,而是被他轻轻放在了榻沿, 只臀上沾榻。 嘴唇抿了抿, 下一瞬, 脚上忽地一暖,她的鞋被他褪去了。温凉的指骨握上她的脚踝, 褪了她的鞋。 而后双足脚面俱是一暖,暖的她心尖发颤,这时他忽地又吻了她的唇。一边手挡着她的左肩,把她压到榻上。 男人温凉的气息包裹她全身,连梨很快被吻的呼吸急促,他的唇不断在她嘴巴上吻着,两人鼻梁在亲吻间磨蹭。连梨脸上烫,此时被他这样紧环着,心里更烫。因为发觉从把她放到榻上起,他便一直在有意护着她左肩,他没忘记她的伤口,即使此时情动。 她又想起许许多多。 从前他罚她的动作,曾经从一开始与他接触便总是狂跳的心脏,还有后来他得知李伯宗,起初的怒,到她低落出走…… 可他竟然来找到她了,自此,还再未提过那件事。 他好像分毫不介意了,但怎么可能不介意呢,偶尔,他的小动作还是会泄露出来。他不许她在他跟前再提那个人,也绝口不再说当初那件事,他似乎要把这件事当做彻底没发生过。 而今,她发现了他是天子,比王爷还要高上好几层的身份。 但就在刚刚,他却亲自褪她的鞋,这时吻的虽强硬,却也没有不管不顾不顾及她的伤口。 他没有在她跟前摆架子。 连梨心里紧了紧,闭了闭眼,良久,右臂忽然搂上他肩,她慢慢回应他。但这所谓回应二字,很快又变成她被他吻的似乎要窒息。 因为早在她忽然搂上他肩,又抬起下颌吻合他的薄唇时,腰上便已一勒,他的鼻息更深重了,薄唇也骤然席卷若狂风暴雨。 他的压抑在这一刻出了牢笼。 连梨被他如此凶狠的吻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的右臂没松,她的唇也没有退缩,她一直搂着他肩,咬牙与他唇舌相抵。 心底的沉闷终于悄悄融化,她的难受好受了许多。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终于互相撤开时,是各自都因为忘情,导致她无意间还是扯到了伤口。 肩上一疼,脸色已经白了,她低喊了一声,抱着他囔囔说疼。 他的身体一滞,旋即见他眼神似乎有些慌,还有无比的紧张。他迅速看了眼她的肩,见真的渗了血,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他绷着嘴巴,却又在下一刻把难看的脸色收了,似乎怕吓着她。 摸摸她的头发,他道:“莫怕,我去叫辛貔。” 说完,他便已下榻,下榻的动作有些急,连梨发现他走出几步时,甚至连衣裳的褶皱也未抚, 且途中还不小心走的太快,手边不小心撞到椅背,但他连顿也未顿,脚步依然很快。 之后更是尚还未到门边,便已高声唤人去喊辛貔,言语中催促要快。很快他又回来了,往回走时脚步似乎更快,而也是他这时往回走两人视线再次面对面,她才发现他眼角仍然残留情动。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神深黑,这时走回来的动作里,凝着她的目光似乎依然像要把她拆吞入腹。 脸上热了热,之后……在他快步回到榻前,身体再次被他搂入怀中,脸上更热。她抬眸看了看他,这一看,便看他眼中有笑意,他的额头忽然压下来,在她眉心一吻。 入禁廷 第85节 连梨心脏缩了缩。 “辛貔很快就过来了。” “嗯。” 应声时,身体已往他怀中缩了缩,而他也适时把她搂的更紧。 连梨靠在他臂弯里,控制着没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下……便活在当下罢。 垂眸正这么想着,肩上一凉。她偏眸看去,原来是他忽然扯下了她肩头衣领,正皱眉盯着她的伤口。 她扭头也想看一看,看看血渗到了什么程度。很明显能感觉到绑在那里的布湿了,可因为伤口位置在肩后,她不知道血渗了多少。所以此时衣领被他扯开,便扭头也想看看。 但她的脸又被他捧了回来,他抵着她的额头,似乎不让她看。他这般,连梨便不由得猜想估计是血渗的有点多。 她在他怀中问,“有很多血?” “没有,你喊的及时,只渗了一些。” 真的?可她听他的声音有点沉,抬眸眼睛一眨不眨看他眼睛。 他垂眸对上她的目光,忽而,在她眼皮上一吻,“真的不多,别担心。” 说完,又问:“是不是疼的厉害?” 连梨是觉得疼,不过比起辛貔替她拔鱼镖那时的疼,这会儿的疼是算轻的。 她摇头,“一点点疼。” “嗯。” 他抵了抵她额头,“刚刚不让你扭头看,是怕你扭头时下意识动肩,又扯到伤口。血只渗了一小块,过会儿辛貔来处理了就好了。” “好。” 又过一会儿,辛貔来了,连梨也从拆下来的白布里看到了上面的血渍,确实像崔厉说得,血渗的不算太多。她舒一口气,因为有点怕如上回臂上的箭伤一样,又肿疡起来。 辛貔看了看她的伤口,道:“扯到了一点,需再敷一遍药。” “嗯。”崔厉点头,点完头目光示意,让他撒药时轻些。 辛貔知道了,下手便也慢些。 但连梨还是疼,这金疮药敷到伤口上怎么可能不疼呢。她闭上眼睛,脑袋缩在崔厉肩里。 过了片刻,肩上依然疼,不过她察觉到辛貔开始给她缠伤口了,脑袋便又悄悄露出来。 一刻钟后,伤口终于重新处理好,连梨呼一口气。这时,也听到辛貔收拾药箱往后退,慢慢出了帐里。 他的脚步在帐里才消失,她便觉得自己被崔厉一抱,侧躺进他怀中。 “睡罢,你今日虚弱,需好好休养。” 连梨嗯一声,闭上眼。 不过她一时半刻睡不着,因为本来也才醒没多久。她能感觉到他也没睡着,他的手偶尔还在她腰上摩挲一下,似乎只是在陪她躺着。 她也就没睁眼睛,继续闭着。后来……她慢慢真的睡了,到底今日伤着,确实虚弱。 崔厉也睡了一觉,但他后来又醒了。他从没这般早睡过,自然睡不久。醒来先看了眼她,见她身体放松,眼睛轻轻闭着,笑了笑。 摸摸她手腕,眼神挪开,去看更漏。已经二更天了,他约摸睡了有一个时辰。 想到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又看一眼她睡着的样子,慢慢放她侧躺着,还仔细在她身侧垫了软枕靠着,不紧不慢下地。 身影渐渐走远,进了另一侧办公用的帐子,开始处理事情。 …… 连梨再次被疼醒。 金疮药只是帮忙助伤口愈合,并没有止疼的效果,所以过了最深的困劲后,身体的虚弱刚恢复一点,她就又醒了,醒来发现榻上只剩她一人。 她不意外,曾经以为他是王爷时他便很忙,现在知道他是天子,便更加明白需他处理的事非常非常的多。 她看了眼时辰,刚进三更天。静静又躺了会儿 ,但忽然,她爬了起来。 连梨穿鞋下榻,因为她想起今日还未沐浴。她往外走,打算去找寰叶她们,让她们去叫水来。 除此之外,还打算去一趟她先前的帐里,她大部分东西都还在那边呢。 一路走出她所在的这间大帐,刚弄开帐门,就发现门外侍立着好几个宫女,除了她们,还有一个内侍公公,那公公看到她似乎惊了下,随后便堆笑起来,“姑娘,您可是又被疼醒了?奴这便叫人去找辛太医!” 陛下出去时再三嘱咐过,让他留侍注意里头这位主子的情况,说若她醒了,必是疼醒的,叫他立刻去找太医。 连梨的确是被疼醒的,但她止住了他要喊辛貔的动作。 “没怎么疼,不必喊表哥来。” 全福迟疑了,这……可陛下出去时嘱咐过的。 连梨见他犹豫,便又道一遍,“真不必喊。” 全福看看她的脸色,见不算太差,心想行罢,总不好偏要和这位主子反着来。 连梨见他终于听进去了,心里舒一口气,她继续往外走。 全福赶紧跟上,“姑娘您去哪?” 连梨也知他估计是受过崔厉的吩咐,便也没不让他跟着,“我回帐子里看看,顺便拿些东西。” 这样啊……全福脚步又跟上来,笑道:“那奴跟着伺候您。” 连梨笑笑,道好。 天子大帐很大,连梨走了一会儿才走出大帐帐门。 刚出来,便见一阵目光齐刷刷看来,全是守卫天子大帐的护卫。 连梨镇定,面不改色笑一下。 护卫的领头人见此作揖弯了个礼。他知道,这位是陛下今日亲自抱回来的人,不仅抱回来了,后续因她伤着了,脸色还一直不好。 他估计,她高低会在后宫有个位份。而深得天子宠爱的宠妃,他怎么都是敬着些比较好。 连梨还不适应别人朝她见礼,见他如此,便不作犹豫示意他起,之后也没多停留,直接往她之前住的帐子方向去。 一路走过去,她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走了不算太久,她到了,因为两边并不怎么远。 掀帘进去。 目光刚往里探,便撞见寰叶几人惊喜的眼神。 嘴角勾了勾,她下意识笑了笑。 “姑娘!”寰叶高兴跑来,跑到跟前了,目光上上下下仔细看她身上,“您身上可好些了,还疼不疼的厉害?” 上午自从看到姑娘被伤着,她就急死了。 但当时她也只能干着急,柳衣快速命人备船叫太医时,不等她回神爬上船要一起去接姑娘回来呢,船已经早就开出去了。 后来柳衣把姑娘抱了回来,又不等她挤上前想看看姑娘到底如何呢,却发现陛下来了。她心头一吓,自然跟随众人赶紧行礼。 行完礼还不待她心惊胆颤抬头,便已听天子一声怒喝。她那时被吓得又是一缩,吓过之后,还震惊的瞳孔也缩了一下。 第一个反应是,这身着龙袍的陛下怎的把连姑娘抱到怀里去了!连姑娘是大人的啊!这天子第一面就见色起意要抢人不成? 心里忽然着急,心想要是过会儿大人来了,不得气疯了?她都不敢去想那时会变成什么样的场面。 那时对这位突然而至的天子是又怒又怕,还深深为连姑娘担心。可心中百般念头时,又听天子一声厉喝,声音中是更重的怒气,也是更加让人惧怕的威严,她身体又是下意识一抖,不过这回吓过之后倒是忽然发觉不对。 天子的声音……怎的和王府的大人相像?也是那时,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是悄咪咪抬头望了眼。 这一望,几乎让她呆住。她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这这这……但不等她震惊完,觉得一道目光冷冷扫了她一下。她下意识探寻,待发现是应护卫冷冷不悦在看她,脸色白了一下,赶紧缩回目光,也再不敢乱瞄乱看。 被应护卫这一吓,之后直等姑娘被陛下抱远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呆呆一会儿,原来大人不是王爷,竟是天子……久久震惊于这个消息,再后来,就是兴奋和狂喜。 大人是天子!那连姑娘不是更上一层!心里极其为连姑娘高兴,甚至嘴角都弯了好几层。正弯着,看到柳衣柳芽叹气看她一眼,随后纷纷垂头。 她不解了,心想她们叹什么气?但之后她知道了,柳衣柳芽受了罚,而她被下令在旁边观罚。 二人因护主不力各被罚了五杖,原本她或许也是要受罚的,但应护卫说念在她不知情,这回便没她的事,只让她观罚,长个记性。 以后记住,一切以连梨安危为主。 寰叶被吓到了,柳衣柳芽受杖责时,她站在旁边一动不敢动。直到后来应护卫走了,杖打之人也走了,她才敢走近看看她们。 本来是想安慰安慰她们的,但没想到反而是柳衣柳芽安慰她了。 两人从凳子上起来,龇了下牙,语气庆幸,“没事,只是五杖,不是太疼。” 在两人心底,在这之前都以为会被罚的更重的,毕竟她们被托以重任看护连姑娘,可连姑娘先是被撞翻入湖,之后又受伤出血直接沉入江里。二人那时心里都是咯噔,也料到了事后肯定会被罚,如今只是五杖,已经很让她们松一口气了。 摸摸额头,俱是长吁一口气。 寰叶看她们脸色还行,也就没再多说。只心里想,以后可万万要伺候的更精心些,可千万不能让别人又伤了连姑娘。这时见连姑娘好生生站在眼前,她惊喜万分,一开口就忍不住问了好几句。 连梨嘴巴弯弯,“好多了,也不是太疼了。” 答了她,便看向她身后同样一脸激动的柳衣与柳芽,忽然,发觉二人刚刚走的好像有些僵硬。 她眨眨眼睛,“是腿上不舒服?” 柳衣柳芽脸上一僵,僵完,二人不约而同俱是否定,“没,姑娘。就是今日走的路多了,腿上才僵硬。” 如此?连梨点点头。 但之后她还是发现了二人到底是为何才僵硬,两人挨了杖责。 而进而问了知道是应恂罚的,她便也知道是谁下的这道令了。 她叹一声,“倒是我牵连了你们。” 柳衣柳芽赶紧摇头,“姑娘这是什么话!” “真论牵连也是那几个撞了您的船又害您伤了的人!”二人愤愤。 寰叶也点头,“就是就是,一定要狠狠罚了她们。” 姑娘那么活生生一个人在水里,她们也敢狠心把鱼镖射过去! 连梨被三人的样子逗的笑了笑。 不过也只笑了一下,知道如今还是两人的伤要紧。她到一边的箱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从前辛貔给她的膏药。 入禁廷 第86节 “你们拿着涂。这膏药我当初背上伤着涂得很好,效果很明显。” 柳衣柳芽见她把膏药给她们,都震了下,旋即都是摇头,咬唇道:“姑娘,辛太医那的膏药都是最好的,您留着以后用,我们就挨了五杖,只是肿了些,过个两天也就恢复好了。” 连梨笑笑,直接把膏药塞她们手里,“放心用便是,药放着也是放着,如今你们伤着,正该拿出来用。” 不等二人咬唇又要推回来,她看一眼寰叶,“你去瞧着她们,等她们都涂了回来和我说。” 寰叶道好,拉着两人下去。 柳衣柳芽抿了抿唇。 之后在用药时,二人都不敢用太多,心想能省则省。她们都明白这瓶膏药是多么难得,就是辛太医那估计也没有太多瓶,如今连姑娘倒是舍得给她们让她们治这些小伤…… 嘴巴又抿了抿,两人心想也难怪寰叶在那位跟前那样自在。 寰叶见她们不舍得涂,道:“你们放心用啊,连姑娘不会嫌你们用的多的。” 柳衣柳芽:“……” 不是连姑娘会不会嫌的事,是这瓶膏药真下不了手一次用太多啊!两人都叹气了一声,又看寰叶还在说真的不用省着,无声又叹了下。得,这位下午才被应护卫吓了一回,这下又心大起来了。 “知道了。” 彻底涂好,两人把膏药还给连梨。 连梨没收,只让她们先用着,待肿消了再给她就行。说完不给两人挣扎机会,已看向寰叶,“你去叫些热水,我想沐浴。” 寰叶:“可姑娘您还伤着呢。” 连梨:“没事,我肩上不碰到水便成。” 寰叶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刻钟后,热水来了。连梨坐进浴桶里,她洗的很慢,因为要顾忌着伤口。终于洗完,已是又一段时辰过去。 出水,她擦干身上,抱着衣服穿衣。 刚穿好时,忽然听到屏风外寰叶等人一阵行礼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知道是他过来了。 迈步已朝屏风走去。 才走到一半,便已看到他的身影。他边朝她走,目光已看向她肩上。不过几步,跟前已罩下他在烛光下的影子。 “怎么跑这边帐子来了?” 说话时,脸部轮廓因为低垂的影子而深邃明显,他伸长手臂把她拥了过去。 “我回来拿些东西。” 如此……崔厉点了头。 目光瞄向她肩上,手掌碰了碰,“是疼醒的?” 连梨:“嗯。” “疼醒的那还沐浴?也不怕被热气沾湿了布,碍着伤口。”指腹暖暖在她肩上别处一碰,忽地,她又觉他的手撤了,只一只手臂牵拢她。 “先回去。” 连梨看他,问:“您这回忙完了?” “嗯。”崔厉笑一笑。 但他忙完了,回到天子大帐却被告知她不在,反而来了这边帐里。那时步子一变,匆匆就又往这边来。 低眸看她一眼,把她手心握紧,不紧不慢牵着她回去。偶尔她步子慢了,他也收一收脚步。 连梨也注意到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且这时右臂被他牵着,时不时,他的指腹还在手腕上摩挲。她笑一笑,有时候被他碰到了痒处,便下意识缩一缩手掌。 他看她一眼,因此倒把她的手握的更紧,还更加偏爱似的,故意在那一处摩挲。又走了一段路,被他屡次擦过,实在是压得手心温痒,不自觉溢了笑,这回直接把手心从他掌中拿离。 他嘴角弯了一下,倒没制止她,只是在她掌心才收回去时,忽然手臂一搂,倒是把她整个捉了拥到怀中了。且眉梢微挑,撩眼凝她,连梨不自觉笑了笑。 笑了一下,自觉到底在人前,如此被他困着捉在怀中倒是不好,便撤了笑闹,眉眼示意他先放开她。 不过还没等他手臂撤下放她站好,到真的忽然看见有人直朝他这来,且才靠近应恂警戒的范围,便已提了音量,朝这边高声,“陛下,沈欣受杖责,晕了过去。” 早前因为鱼镖之痛已晕过一趟,这是第二回 。至于真晕假晕……来人默默注意着天子的反应。 第52章 连梨见那人声音似乎郑重 lj , 悄悄也就收了笑意,摆个正行,同时也不敢在他怀中弄出大动作, 怕有损他在人前威严。 她一下子变得乖乖的,手脚跟被束缚了一样。看到她这反应,崔厉眼里不动声色露出抹笑,不急着回身后那人的话,倒是好整以暇极富闲情一直看她。 连梨在他怀中维持一个姿势静默待了会儿, 但……总是不见他反应,神情不禁动了动, 瞄他。 眼神方瞄过去, 才见他一直在看她。眼底一层薄薄笑意,这会儿见她抬眼,捉在她腰上的手不动声色一个摩挲, 她一痒,再加上没防备, 嘴角就不受控制冒出了声笑。 声音一冒,她赶紧收声,余光中又见就在应恂那边刚刚说过话的大臣好像也听到了她这声笑,那人面上动了动,似乎极诧异。她脸上一热, 收声时微努了嘴。 且不自觉的,已是下意识把脸往他怀中避去。那人在禀正事, 她刚刚倒还忽地笑起来, 只怕心中已是认定她不是什么有正形的人……如此想着, 连梨极轻的唔了下,手心悄悄在崔厉腰上一扯, 无声催促,他倒是快些回了那人啊! 崔厉被她扯了下,嘴角更弯。 手臂搂紧了,反而把她往怀中捉的更近,同时目光还直盯盯瞧她。连梨被他搂的腰身一紧,面上惊了下,绷着手臂。心里这一刻则已明白他见她紧张,倒是偏还要捉弄她。 她又抿了下嘴,同时抬眼瞄一瞄他此时漫不经心的神色,想了想,索性直接放松倚于他怀中。 他既不介意,她在人前僵个什么? 刚靠拢了,便忽听耳边一道低笑,与此同时,她倚着的这个胸膛心跳鼓荡。耳边更是突然而至的一暖,他似乎抚弄了下她的耳垂。连梨脸埋于他怀中,心跳在这一瞬悸了下。 这时,总算听到他的声音,“那就等她醒了再继续。” 连梨心想自己或许有点糊涂了,这继续一意,是还要继续打? 那叫沈欣的得罪他了?脑中这些念头才匆匆闪过,她忽然觉得身形一动,被他带着往前走了,这也就导致她一时半刻完全没想起那人口中的沈欣,正是白日在江菱身边见过的那个沈欣,甚至她一时半会儿对这个名字只十分陌生而已。 身后这时回响起应恂一句唤了是的声音。 而这个带着她往前的人,他走的有些快,耳边夜风这时也吹的大,连梨笑了笑,脑中什么也没再想。 …… 应恂身边,刑部官员眨眨眼,一直觑着天子已经远去的身影。 到如今,心中还有些震惊。 刚刚跑来,脱口而出的那刻是真的拿不定主意。当然,其中也还有些别的心思驱使,因为有人私底下给了他好些好处,让他来报这一消息。 说出时心中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因为如此小事实在不必特地禀了陛下,不过风险尚且在承受的范围内,陛下若是不快,他也能将这事圆过去,所以还是斗胆来了这一趟。 但他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倒没想到陛下身边恰好有佳人……他猜测,那女子应该就是白日受伤的那位。毕竟陛下今日一怒,也只有她近了陛下的身,除此之外,陛下身没有别的女人。 而刚刚所见……陛下确实对这女子极宠爱,把她捉在怀中不说,后来她笑了,陛下倒也跟着笑了一声。 那女人宠爱极盛。 官员心里不禁咋舌,心想辛家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啊。不过还不等他感叹完呢,听陛下终于发了话,陛下说醒了继续打。 官员:“……”得,估计有人要失望了。 他摸了摸鼻子,也就不多待,和应恂笑着点头致意一番,便要回牢中去。 应恂看他一眼,倒是提了步,“我随李郎中你过去看看。” 李郎中:“??” 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 应恂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已经先他一步迈步。李郎中等他都走出去几步了,才反应过来,他赶紧跑着追上。 心中当然不解依旧,不明白这个深受陛下信重的人为何要过去看一趟。 应恂当然不会给他解释,他要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当日,深夜,四下寂静无人时分。 江虔这时还没睡,因为他在等消息。也是这时,竹屏之外忽然有了动静。又很快,他身边老奴快步出现在他视线中。 老奴先行了个礼,接着便攥着手中东西快速递到他跟前。 他压低声音,“老爷,李郎中那边送消息来了。” “嗯。”江虔点头,又拿过他手中的东西,“你去外面候着。” “是。” 江虔摊开纸条一字一句的看,看完,他摸须笑了下。心中也更加笃定,这个人他还真没有找错。 纸条上李郎中说,在他禀了陛下沈欣被打昏过去后,陛下下令待她醒来继续打。不过陛下虽如此下令,但之后陛下近卫应大人却随他去了一趟牢帐。 应大人仔细看了遍沈欣的情形,还看了看其他受罚的人。但比起其他人,他发现应大人的眼神明显在沈欣身上停留更久,还皱了好几下眉。 之后在要走时,都已经走出几步了,却又突然把他叫过去。 应大人和他低语了句,淡淡吩咐他:“别伤及根本。” 李郎中当时听完心里就震了下,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心想这仅仅是这位私底下擅自吩咐他呢,还是其实……这是天子命他告诉他的事? 他一时揣摩不明白,但之后见应大人深深看了他几眼,明白这位在天子跟前的信重,他自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立即无声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再之后等这位大人走了,他便特地吩咐杖罚之人接下来的十棍打的轻些。 而这一句话,这时他也特地在给江虔的信纸中刻意强调了。 江虔正是看到这才笑了起来,也终于笃定这一招真的没有走错。这长得有八分肖白兮的人,已经被天子看进了眼里,有了些不同。 说实话,上午在沈欣被带走的那刻,他心中虽已决定这次暗中保下她,但不确定仍然是有的。但做什么都要承受风险吗,回到帐里后想了又想,又再三揣摩天子和应恂在第一眼看到沈欣后的反应,还是坚持来时的决定。 所以他暗中打点了一番,最后和李郎中搭上线,期间他时刻注意着刑部的消息。 沈欣七人自被押进牢帐后,就由刑部的尚书大人亲自审问。这回的事情也不复杂,无非是渔猎时争急了眼,在看到那条大鱼时,纷纷都只想把它猎入囊中。 最先撞连梨渔船的两人,都没想过事情最后会发展成那样,她们当时只是在发现连梨与那大鱼近在咫尺,心急火燎之下不想让她夺魁,这才命渔夫撞上去。 她们确实得手了,这一撞成功让连梨失手,但她们没想到之后一切会继续朝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入禁廷 第87节 连梨被撞翻入水后,那条大鱼便顺势在翻了的渔船周围躲避,终于再次浮现露身时,恰好出现在连梨背后。那时看到大鱼的人都没把连梨的安危看在眼里,一心只想猎下这大鱼夺魁,她们毫不犹豫出了手,但几人准头都不行,最终让那鱼受惊逃了不说,沈欣的鱼镖还直接扎到了连梨。 连梨被扎中的那一刻,几人脸色都白了白。不过说实话,也只是白了白,并没怎么太放在心上。 但很快,她们都后悔了,她们这些出手的或撞或射鱼镖的,全部被下了狱,更被刑部严加审问。 她们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心里巨大恐惧之下,被刑部尚书黑脸一问,都不敢再如之前陛下最先问时一般,抿嘴不敢答。这时一哭,颤抖着都把来龙去脉说了,不敢有丁点隐瞒。 刑部尚书再三问过,等她们和渔夫全部供认不讳后,便拿着结果去禀陛下。 不过他没能马上见到人,到了天子帐外后,应恂 lj 把他拦住了,他说连梨才刚拔镖,身子正弱,让他晚些再来禀。 至于牢帐中那些所有参与的人,他只管先压着,事后如何罚,待陛下得空了再说。刑部尚书也就先等着,这一等便直到入夜了才见到陛下。 陛下一眼扫了眼查出的结果,接着便声无起伏,命所有参与了此事的人,俱杖二十,伤连梨者,先刺鱼镖,再杖三十。 刑部尚书领命,命手下人动手罚刑。 江虔在李郎中得知这道处罚命令后不过片刻也马上知道了,他想了想,暗中给了他不少好处,让他看着些沈欣的情况,之后又委托他去禀陛下。 二十杖女子或许尚可撑住,三十杖嘛,也勉勉强强,但沈欣中途绝对会晕一场。 事情也确如他料想一般,沈欣晕了,还晕了两次,而他如愿以偿看到了自己最想看的结果。 应恂去看过一遍沈欣后,特地让李郎中别伤及她根底。如此,陛下定是有几分在意! 江虔笑了笑,心中高兴。只要沈欣之后再争气些,来日,取人而代之也不无可能。 当然,这个前提是要给她和陛下再创造机会。只有她多在陛下跟前露脸,才有机会被陛下收在跟前。 江虔不由得琢磨起来,琢磨下一步该要如何。 如今他知道了陛下肯定是因为沈欣的脸对她有几分兴趣的,接下来,要如何好好利用呢。 …… 八月初七。 连梨醒时天色已是大亮。 已经这个时辰,她身边自然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躺着放空了会儿,自榻上坐起来。刚起,肩头衣领一滑,直接掉落手腕,左肩大片的雪白一览无遗。 连梨眨眨眼睛,旋即,脸颊微红。不自主抿了笑,把衣裳又披上肩头。 已经不是第一回 起来发现肩上领口松了,昨日她起来时便与今日几乎如出一辙。不过昨日她睡得不如今日这样沉,印象要更清晰些。 那时她正睡着,忽然觉得肩头有点凉,还有点痒。迷迷糊糊中自然肩膀一缩,想缩进被子里。但她没能缩进被子里,这么一动,反而是直接进了一个撑起的怀抱。 而刚进他的怀里,便觉腰上微紧,她彻底被抱进他的胸膛。她愣了愣,旋即睁了眼。睁开的视线还不待清晰,便忽觉脸上一重,他如此侧抱着她,在她颊边摸了摸。 她的视线也终于慢慢清晰了,清晰时只见他抱着她,眼睛停留在她脸上,见她醒了,他笑了笑,笑完,忽然却又松了她,轻轻放她又重新躺好。 “饿不饿?” 连梨:“……” 她有些木,瞄他一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这般把她闹醒了,只为问她饿不饿? 后来她知道了,他还真是如此,再之后用过早膳,也忽然明白他并不是一早只为把她叫起来用膳而已,他是想让她先填填肚子,之后才好服药。 见她用过药了,他便放她又睡。 他说她身体还虚,辛貔让她多歇歇能好的快些。她笑了笑,便也躺回去。 不过她没闭眼,反而是睁着眼睛在看他穿天子猎服,他今日仍然要去狩猎。她看着看着,目不转睛。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嘴角勾了下,收紧袖摆时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回来的不会快。在帐中若是无聊想出去走一走,记得带着人。” 连梨点头嗯一声。 他收了手,转身准备出发了。 连梨那一刻忽然脱口而出,“大人,山林野物多,您记得小心些。” 说完时,见他脚步停了,再见他反应,是下一刻跟前忽然遮来的阴影。很快,快的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等她意识到他又回到榻边的时候,已是被他重重压了一下的吻。 这个吻吻的心颤,直到他收紧了搂她的手臂,又因时辰已至被应恂催促不得不出发,身影更是出了那道帐门时,她心尖还在颤。 她不自觉摸了摸唇,忽地轻轻笑了笑。 此时看肩头衣裳忽然松散,心想今日他怎的没有叫醒她,喊她起来吃药。 “寰叶。” “哎!” 听到声音,寰叶快步进来,“您醒了?” 连梨坐着点头嗯,抬眸问她,“他又出发去狩猎了?” 寰叶点头笑:“是,姑娘。” 连梨:“那我怎得丁点动静也没有听见?” 寰叶:“陛下看您睡得实在沉,便没有叫醒您。只吩咐奴说要是过了个时辰您还不醒,才无论如何叫您起来用膳喝药。” 连梨笑了笑。 笑了一会儿道:“那你去叫膳罢,我过会儿就吃。” “好,奴这便去。” 等连梨吃过膳又服了药,是两刻钟之后了。 药很苦,她不得不喝口甜饮去去嘴里的味道。边喝目光边看更漏,距离昨日崔厉回来的时间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她想了想,喝尽了杯里东西便看寰叶,“我们出去走走。” “哎,好!” 连梨这回没让全福跟着,因为营地里的人全认识全福,身后若跟着他,便会有无数的目光有意无意全聚在她身上。 她只带了柳衣柳芽和寰叶三个。 全福见连姑娘不想他跟着,脸上一垮,心想别人都认识他也不怪他啊?连姑娘怎的因此便不带他了呢。 但他也没敢强硬的要跟上,苦巴巴止步。 连梨漫无目的随便走,这是她第二回 仔细看这座山林。第一回是昨日,但昨日没走太远,只走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这回她朝昨日没有去过的方向走,走走歇歇,路上遇到了几名女眷。 那些女眷都认识她,看到她便下意识闭了嘴,随后便欠身,她们似乎很忌惮她。 连梨也清楚她们忌惮的原因,她听说当日害她落水的那些人还在关着,似乎要傍晚才能出来。 她们怕惹到她,从而受了崔厉的罚。连梨淡淡点头,没有多看她们。 对于她们的惧怕,她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想过让她们不怕她。没必要,本来也是不相识的人。 走了不知多久,她坐在一个石头上歇了歇。歇着时还四处望了望,突然,似乎瞧见树丛中有什么东西,她咦了一声,起身便去。 柳衣柳芽几个赶紧跟上,“姑娘,您要进山去?” 说着,两人已下意识动了动手中的弓,心想幸好出门时带了,等会儿要是遇到猎物,也能猎上一两只。 连梨摇头,“不是,我好像瞧见颗山葡萄,想看看。” “您想吃葡萄了?那不如回去再吃吧。野地里的好葡萄通常都会被鸟兽先吃了,留下的估计都是酸的。” 连梨笑笑,“我就看看。” 还有就是,想尝尝是否和家里的滋味一样。 走了一段距离,她成功走到葡萄藤前,伸手摘下一小串,小心咬了咬,微甜,有丝酸味,还行。 分给她们三个也尝尝,“你们试试。” 三人一人分了点,寰叶吃得龇了下牙,“真酸。” 她是一点吃不得酸的,但凡有点就能五官挤成一团,但这是姑娘给的,含泪也得吃下去,便往嘴里又塞了一颗,这回是直接酸的眼睛都要有泪花了。 连梨见她这样,把她手里果子拿回来,好笑,“不能吃便别吃了,你好怕酸。” 寰叶差点酸的眼泪汪汪,她摸摸眼睛,“姑娘,您怎么吃得下去的?” 连梨笑笑,“因为我不讨厌酸味啊。”她平时虽多吃甜口的,但酸甜口的她也喜欢。 又咬了一颗,她四周看了看,来了兴致。八月秋正是丰收的时候,山里有好些东西能采,她提了裙,兴致勃勃继续走。 寰叶便赶紧跟上,柳衣柳芽见状没有阻止,两人都知道这座山不会有什么大型野物,而不是大型的,其他小东西以两人的功夫要应付也绰绰有余,如此自然由得连姑娘尽兴的玩。 连梨左拐右拐还真看到好些东西,不知不觉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她尽兴时,才发觉有些热,还有些累。 也是正好,这处地方是个天然屏障,头顶是被藤萝密密织出的浓阴,又正处山背,再远处还有山溪叮咚的声音,恰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这里是她刚刚找菌子时发现的,而从前在家里上山采东西时,她最爱这样的地方,所以刚刚瞧见了就过来了。她在角落里坐下,还示意寰叶三人也坐过来,这边有浓阴挡着,很舒服。 三人笑了笑,围坐她身畔。歇着时,她们见连姑娘没有出声,便也安安静静的没出声。 约一刻钟后,连梨歇够了。她拿帕子擦了擦手背,正想说原路返回罢,但突然她听到一声动静——是人的脚步踩在地上的动静。 她眨眨眼睛,下意识没出声。寰叶倒是一听到就看向连梨,似乎想出声,但她被柳衣柳芽按下了。 二人的第一反应是,等那人走过了就好了。 因为此时不知来者是何人,而正好她们又处于一天然屏障处,那边的人完全发现不了她们,那自然还是安安静静等事情过去就好。 谁知道外面那个人进来山里是为了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片刻间,那边走动的脚步更明显了,还有了人声。 “如今朝中众人都以为周文典必然接替吏部尚书一位,这对江兄你来说是好事。” 第一句,就让连梨神情动了下。 入禁廷 第88节 而柳衣柳芽则心想,刚刚的决断没有错,她们这时候最好什么声都不出,幸而,连姑娘最初的反应也是屏息未言。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江虔点头,“确实。” 这也是他特地命人散布的消息,如今但凡惦记着吏部尚书位置的,目光都是第一时间落到周文典身上,如此,他的压力会小许多。 他笑了笑。 那人也笑了笑,道:“那接下来,江兄打算如何做?” 江虔:“给周文典再添把火,帮他把这股风声吹的再旺一些。” 后续周家再出点问题,那周文典退局便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哈哈哈,是也,是也!”一阵笑后,江虔身边那人慢慢收了声。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该如何添火,江虔的话头便转到沈欣身上。 “傍晚她便能从刑部出来了,需找个机会让她能在陛下跟前多露露脸。” “这不难,今日之后陛下便不会频繁狩猎了,到时下午待在营地的时间会更多。她打扮好些,多四处走走,总归是能碰见陛下的。” “对了,听说陛下身边的白兮从前时常抚琴,沈欣的琴艺是不是也还可以?她长得如此像白兮,让她平日多抚抚琴,陛下把她收在身边是迟早的事。” “上回应恂都特地让李郎中莫伤及她身体根本,她病弱之时再操琴抚音,该能引得天子怜惜。如此,往后江兄在后宫必添一大助力。” 第53章 江虔点头, “嗯,我问过,她会琴。不过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不算太好。真要抚琴的话,最后只怕适得其反。” “如此……那确实不该。”那人一叹。 江虔嗯一声,“傍晚她便能从牢帐中出来了,到时让她照着白兮平素穿着装扮一番,先去陛下那请罪。” “还有周文典那边, 我已有了主意……” 后面的,连梨听不见了, 因为他们已经越走越远, 她就算把耳朵支起来,也只能听到些含糊吞吐的声音而已,完全听不清到底说得是什么。 但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去仔细再听, 白兮……这是她第一回 听这个名字,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她知道这人与崔厉有关,她似乎……是崔厉的身边人。 心脏瑟缩了一下,此时在不知不觉间,脸色已经有点愣。 柳衣柳芽面面相觑,看着从听到白兮二字就愣神发空, 现在脸色还不复血色的连姑娘,心中一股忧心。 心想当时在连姑娘进山时便该阻止的, 否则也不会听到这样一场秘闻, 更知道这么一件糟心事。她们同是女子, 自然明白那种心怡之人身边竟然还有他人的那种难过。 两人的眼睛觑了又觑,想安慰安慰连姑娘, 但她们又怕刚刚那两人还没有走远,又或者过会儿他们还会再回来,便又只能抿嘴依旧不言,只心中忧心忡忡。 连梨还在出神,因为四周寂静无声。她也还没意识到脸色从听到陛下身边那几个字起,就已经一步步退了血色。她仍是之前坐下抱膝的姿势,目光漂泊望着虚空一点。 那两人的话中刚刚还提及了沈欣。 这个名字上回渔猎那日她听过,前日在一名官员口中也听过,现在,她又听到了。 她就是那个伤了她的人。 刚刚,那两人还说应恂在崔厉那一句后去过牢帐,应恂还特地吩咐杖罚之人莫伤了沈欣身体根底,他们还说沈欣与那白兮长的极像。 连梨忽然笑了笑。 寰叶眨眨眼睛,没一会儿,眉心发愁的皱了皱,知道如此大事,姑娘怎还笑了呢?是悲极生笑吧? 这般想着,寰叶小心又看了看仍在出神的姑娘。悄摸瞅了两眼,怎么看怎么瞧不出这笑中有任何喜意,倒是越瞧越像强颜欢笑。 连梨没有强颜欢笑,刚刚只是下意识弯了下嘴。她自己也奇怪呢,她竟然还笑的出来? 明明最初发现他是天子时,在明白他身边肯定不会只有她一人时,那样难过。这几天与他独处,未见他身畔有任何别的人,便依旧想着当下只顾当下,好心情难得,该高兴时高兴便是。 刚刚……渐渐收了嘴角,她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刻笑了。 因为从那个像字发觉,他身边现在应该是没有白兮那个人的?若是有,他又何必对一个是肖似那人的女子些许不同。 所以应该是没有的,而才想到这点,心中空了一下,脸上的笑仍旧在。或许是伪装吧,伪装这一刻心底真实的复杂。 那名唤白兮的人已不在他身边,可仅仅是相似,便得他几分亲待。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那时他冷冷而言简意赅的一句打,应该是因为她伤着了,他心里不快。 连梨又笑了一下,不过这回的笑已完全掩盖不住心里的那一丝苦和低落,原来……是她多想了。 他或许真的因她伤了动了怒,生了气,可伤她的那人,与众不同。应恂特地去叫人莫伤了那沈欣的根底,而若非是他授意,应恂怎会。 连梨的脸色有点差,掩盖不住的差。 柳衣柳芽和寰叶都发现了,三人互看一眼,更加忧心忡忡。足足过了许久,在终于肯定那两人已经走得很远时,柳芽忧心一声,“姑娘……” 连梨早已回神,听到她这一声笑了笑。 “嗯,何事?” 柳芽嘴巴嗫嚅,声音变小,“您别难过。” 连梨嘴巴更弯。 但这只是她想像中的,她以为她这一刻确实是能平淡对着柳芽,笑笑揭过。 刚刚那一阵心里已经渐渐释然,抛空了心中杂念,心想她想那么多干嘛,她只顾眼前。 之后……之后等回了京,便与他辞行。 是,辞行,这几天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与他在一起时越是欢喜,便越不想去面对他后宫中的其他人。 她的心眼很小很小,她也不想到时因为嫉恨无止境争吵,所以她想他和她便止于心中最欢欣的时刻。只要看不见,以后的事都与她无关。 心里有了念头,那沈欣二字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这时听柳芽几句安慰,知她们三个肯定是看出她脸色不好。她便想着笑容以对,告诉她们她没事。 可嘴角牵了几下却没牵起来,又抿了抿唇,她放弃了。 看出便看出罢,谁说难过不能叫人发现呢。浅浅抿着唇,看了看她跟前这三人,“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三人眨眨眼睛,心想姑娘刚刚那样子,可一点不像没事的样。 连梨看出她们眼中的意思。 这回倒是笑了,无可奈何的笑。 罢了,不再想这个,只看着她们道:“今日这事,你们谁也别说。” 三人连忙点头,自然不说。她们说出去干什么呢?这事宣扬开可对她们一点也不好。 连梨又道:“陛下那,也别说。” 这一句说着时,目光极认真看柳衣柳芽。 柳衣柳芽:“……” 陛下也不能说啊?这……两人略显为难。 她们听令于陛下啊,今日这事涉及官场,按理怎么也要禀报上去的。 连梨叹气,果然,两人心中是打算和崔厉说得。 可她真的不想他知道这事,这段日子她想开开心心的,不想他因此问她是否介意,又屡屡看她是否难过。 他的眼神总是洞悉,她不想这猎场里的时日最后想起来竟也是疏离,是难过。 “你们……别说好不好?”连梨眼睛不眨的看她们。 柳衣柳芽:“这……” 两人实在为难,她们听命于陛下,来连姑娘这更是也是受的天子令,这时连姑娘却说别说。 张了张嘴,心说恐怕不行。但,在看到连姑娘眼中忽然犹如实质般的难过时,两人又拒绝不了了。 那两人的谋算伤不了陛下,他们主要针对的是周侍郎,而区区一个沈欣,应该更是压根近不了陛下的身,瞒着……或许也没什么? 要是往后陛下真把沈欣放在了身边,她们再把她目的不纯说了也不迟? 咬了咬牙,最终点头,“好,姑娘。” 连梨露了笑,真心实意的笑,“谢谢。” 柳衣柳芽忙摆手。 连梨又看向寰叶,寰叶都不用姑娘说,已经重重点头,“姑娘,我不说!” 连梨笑一笑,“好。” “那回罢,时辰也不早了。” “哎!” 回去的路上走得有点慢,因为她们在这座山里是真的绕的有点远。终于走到营地时,正午都已过了一个时辰。 全福一直在天子帐外守着,更是目光炯炯一直在张望,此时终于见她身影,心里道一声小祖宗哎,便快步跑回帐里,“陛下,连姑娘回了!” 崔厉眯了下眼。 没有起身,但手边狼毫已是放了,“回了?” “到哪了。” “已经不远了,估计有个盏茶时间就能过来了。” “嗯,去帐外守着,领她过来。” “是!” 全福又跑到帐外。 不消片刻,连姑娘越走越近了,他等不及她走近,已经先跑到她身侧,道:“姑娘,您可算回了。陛下就差大动干戈沿着山林去找您了!” 后面那句是他私自加的,陛下没说过让人去山林里找人。但虽没说过,陛下在狩猎归帐后,半个时辰还不见姑娘身影,之后到了正午更是依然未见她归,脸色沉了好几回。 陛下还特意又问了他一遍,问他连姑娘出门身边可跟着了人。待他说连姑娘身边有柳衣柳芽时,陛下的脸色好了些,再之后,便命他一直在帐外等着,看到她回了便立马上报。 连梨听他如此说,嘴角抿了下。 “他已经狩猎回了?”眼睛看着全福问。 全福一拍大腿,“早回了,正午前就回了。” 连梨点点头,“好。” 入禁廷 第89节 应完,步子依旧如前,未快也未慢。全福看的都心急,心想这位还真是一点不怕天子发火,要换作别人,听了这话只怕已诚惶诚恐了。 不过……想到这位在陛下跟前有多得宠,全福好像又明白她为何有底气如此了。心里叹一声,没敢说什么催促的话,只走在这位后边,紧紧跟着。 到了帐前,连梨没让全福推门,自己开门进了去。刚进去,便撞上他已抬眸的眼。 心脏轻轻瑟缩了下,不同于之前在山林里难受的瑟缩,这时有点涨,还有点酸。 抿唇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她小跑过去。 崔厉眯了眯眸,嘴角也无声勾了勾,早在她跑近之前,已先跨过跟前大案。 之后,更是在她离他尚有几步之时已先一刻伸了手臂,温烫的手掌拽着她的手腕一拉,刹那间拥她到了怀中。 怀中霎时温暖,且他的腰上在怀中她靠来之时,瞬间一紧,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腰。而他的肩颈里,已早早抵上她呼吸拂拂的脸,她埋在他肩上,似乎闷声,“您回来的好早。” 崔厉垂眸,手掌把她的脸挖出来。 小小白白的脸因为在他肩颈里蹭过一回微微露红,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一眨不眨。嘴角弯了下,把她一抱,往后退上一步。 连梨眨眨眼睛,她没有惊呼,也明白他似乎是想抱她去哪。她任由他抱着,也任由他拂了案面一角的东西把她放在那,下一瞬,额上已薄唇温烫。 他轻轻的摩挲着碰了一下,接着又一下。 连梨仰了仰头,环住他的脖子,鼻端向上倾了一个角度,与他的鼻梁抵在一处。 崔厉笑了笑,他的唇撤了,只两手撑在她腰两边,眼睛看着她,“去了哪?怎回的这般晚?” 回来的那一刻以为进帐就能见到她,但没想到进来的那一刻会是空落落。那时倒也没不快,她时常待在帐里肯定闷,出去走走难免。 可后来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她,心中便有些不耐等了。便把全福召进来,问她何时出去的。一问,发现她已出去了有些时候。而之后,甚至都到了正午,她却依然还没回来。 脸色沉了一分,怕她是出了什么事,那一刻,再次问了全福同样的一句话,问她走时身边带了什么人。 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这时不厌其烦又问了一遍。全福的回答依旧,说带了寰叶和柳衣柳芽。 如此,脸上的沉又好些了。柳衣柳芽有功夫,且功夫不差,那她应该出不了事。 捏了捏眉,不想继续等的烦躁,便一心理事。时辰不知不觉过去,等全福再进来报消息,距离正午已过了一个时辰,全福说她回了,他眯了眯眸,心想她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没有出去,他依然坐在原地,只让全福去带她来。那时手边放下的狼毫没再拿起来过,他的眼睛望向帐门放向。 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他靠坐着,眼睛一直盯着门边。这时,她进来了,第一眼便撞进他的视线。 他微眯了眸正要呵她一下,让她反省反省,但她眼睛眨了下,忽然便提裙跑了过来。 眼瞳一黑,那时,又哪还记得要问她训她,长腿迅速迈出,已是转瞬拥她入怀。 抱住她时,嘴角已经勾了,接着顺其自然便把她往后抱,他把案角东西通通扫在一边,放她坐好,之后目光便时不时扫她。 “嗯?”撑着的手掌空出一边,懒懒拦在她腰上。他点一点下颌,想听听她到底去做了什么,竟然直到如今才回来。 连梨知他会问,她也早就想好了回答。 笑一笑,道:“走着走着进了一座小山,在里面采了些果子和菌子,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进了山?”崔厉挑眉。 下一瞬,眼神已眯起打量她身上,似乎在看她有无受伤。 连梨笑笑,“我没有伤着,我在那座山甚至连野物都没碰到。” 只碰到几只山兔山鸡,但她没有猎下,任由它们走了。 如此,崔厉点点头。 刚点,忽地,他眸色一瞬深了。 因为他正环着的这个忽然抬脸在他下颌一吻,还笑眼弯弯看他。他睨着她,眼中明显暗浓,手臂一收,把她往怀中拢移一寸。她的脸还没撤回去,便已被他捏合住,目光定定看她。 连梨本也没打算往后退,这时笑着,目光也定定,只看他。 亲他,是因为心里的冲动。 手掌在他颈上抱的更紧,她蹭上他的额头,轻轻抵磨。 崔厉的手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腰上收的紧了又紧,她几乎已整个压于他怀中。 连梨嘴角弯弯,顺势嵌于他臂弯里,她轻轻靠着他的肩。接着,觉他在她肩头抚了抚,他目光垂下望她,“今日我狩猎时捡了副好牛角,回头给你做个梳子,再做副弹弓,你不会骑射,用弹弓也行。” 连梨笑了,她高兴的嗯一下。 崔厉嘴角也勾,无声笑了笑。那时看到那副好牛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能给她做些什么。他收了起来,回来后本来是第一时间想给她看一看的,但没想到她倒是不在。 眼睛看她,懒声又说:“已经让人拿下去炮制了,现在你见不着,等过阵子成型了,能直接见到成品。” 连梨点头,表示知道。 其实他有这个心,她已经很高兴了。只盼,这东西能在回程之前做好,到时她也好带着回家。 笑了一笑,她弯唇道,“谢谢大人。” “嗯。”崔厉嘴角一弯,下颌在她额边一丝轻轻磨蹭,抱她下地。 放她下地后,他侧了身,把之前被他推开的东西又慢条斯理摆回来。连梨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看着看着,忽然从身后抱住他,崔厉身体顿了顿,眸光已深了,侧身让她正面进了他怀中。 连梨莞尔,抬眼心热。接着,不仅心热而已,他抱起她重重吻了一下,带着笑意的吻,甚至,这声笑还渐渐低低笑出了声。 这声笑音发出时,她发现了,他也发现了,但崔厉却没有敛住笑,弯唇又笑一声,哑哑的,低低的,躁动耳膜。 崔厉摩挲她脸边,问:“饿不饿?” 全福说她从早上用过早膳起就出门了,距离那时已经几个时辰过去,她现在肯定已经饿了。 摸摸她扁平的肚子,也不等埋在他怀中的她答他,他已经扬声冲外,叫全福去拿吃食来。 连梨也的确有些饿了,但等她点头时,他已经吩咐过全福。 崔厉笑了笑,带她先吃些糕点。 …… 膳食来时,连梨以为崔厉应该已经早就用过了。但之后看他在一边坐着竟也用了一碗,她不确定了。 “您还未用过午膳?” “嗯。”崔厉点头。 才点过,见她轻轻皱了眉,欲言又止。他笑一笑,知她意思,“不是因为等你才一直饿着。上午狩猎时在郊野吃了些东西,正午那时并不饿才没用。” 如此,连梨点头。 用过午膳,雷打不动的一大碗药端到连梨跟前。连梨拿起碗,慢慢的喝。 边喝眉头边皱,又想,这回的药要喝到何时?上回臂上受伤几乎是喝了整整一个月的补药才停,这回也不知又要喝多久。 一盏茶后,药碗见了底,连梨捂着苦巴巴的嘴,把碗放到一边。 刚放好,忽然腰身被人一挪,她讶了一下,再垂眸看时,便见自己已坐于他腿上。同时嘴角被他塞了颗糖果,他点着下颌,“张嘴。” 连梨下意识张了嘴,接着,下颌被他捏着又一合。很快,嘴里抿到丝丝甜味。 她下意识就着那块甜味舔了又舔,味道越来越浓。待甜味完全消失,她笑一笑,搂着他脖子蜻蜓点水一下,眼睛盈盈望他。崔厉嘴角微勾,也笑了笑,同时,搭在她背后的手掌一下一下摩挲着。到此时,她依旧坐在他怀里。 不过这样悠闲的时间也就这么一点,连梨听到外面快步来了人,是有事要禀于他。她眨眨眼睛,下一瞬,被他单手揽着下了地。 “我去处理事情。” 连梨点头。 这一处理,连梨再见他有空已是傍晚入夜时分。那时她也刚醒,原本是不打算午歇的,可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想着,到了傍晚时分反而困了。 到这会儿才刚醒。 醒了她也没出声没喊人,自己下地。脚步往外走着,想看看他可忙完了。 走到帐边时,听到外面似乎也有步子过来。她直觉那是他,弯着嘴角停了。 同时,外面那人也停了,因为应恂说了话。 应恂说帐外来了人,是那个沈欣,她来为之前的错事再次认错,应恂问崔厉可要见一见她。 连梨脚步彻底顿住。 第54章 连梨没有再往前走, 驻足在那,继续听外面的情况。她也不知道她站在这是想听什么,听他拒绝?又或者……他因为应恂禀报的话, 去见了那人? 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自己多半是不想看见后面那种情况的,很不想很不想。 抿了唇,慢慢往后退。 一步一步退着, 外面也有了动静,一句淡淡的不见二字, 清晰传进她的耳朵里。 连梨的脚步没有停, 继续往后退。 退到直到他的脚步再次响起,似乎快要靠近帐门了,这才停了一下, 收拾了脸上神情,改而又往前走。 不想让他知道她刚刚或许听到了应恂向他禀报的那几句。 崔厉进来时, 看到的正是她从桌边那走过来,挑了下眉,“醒了?” 之前得空时来看过一次,那时她还是躺着的。 连梨点头,“嗯。” “您忙完了?” 崔厉点点头。 步子走过来, 同时声音往外,“全福, 去叫晚膳。” …… 翌日, 八月初八。 连梨早早醒了, 这时外面的天甚至还只是蒙蒙亮。再睡不着,连梨从崔厉怀中起来, 出去透透气。出了帐子,仲秋时节的凉爽扑面而来。 她随意走着,待天色亮了几分,这才往回走。回到帐里时倒没想到他竟然还躺着,还以为这时他应该已经醒了。 连梨坐到榻边,静静看他。 看的也不知是入了神还是什么,甚至手腕突然被人掐住也不觉,还是骤然被他一拉,倒进他平躺着的胸膛,这才眨眼收神。 入禁廷 第90节 收神时,臀上又是一轻,整个人身形翻转,她被他抱进了榻里。他的脸懒懒压来,大半条手臂压在她腰上,说话的声音靠在她脖子里,“一大早的,去了哪?” 呼吸躁躁,连梨觉得脖子有点痒,而且他这时下巴抵在她肩上,更觉得麻麻痒痒。 不由自主笑了笑,道:“出去走了走。” 他听她笑了,似乎也勾了下唇,下颌也在她肩上又抵了抵,压深。薄唇碰上了她的脖子,啮一下,吻一下,连梨眼睫颤了颤,很快,便觉他温烫的手捧了她一边脸,薄唇封上她的唇。 一下又一下,脸边的手逐渐紧了。他的额头在深吻中压上了她的额,两人鼻息滚烫的交换,连梨神思沉陷,渐渐地,甚至手指还无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裳。 下颌下意识仰着,配合他一下下的深吻,心跳声在剧烈雷动。而这时,忽然倒是听到他哑声的一声声音,说这话时,两人鼻梁重重抵着,他的唇稍微离开。 连梨脑袋还有点懵,而之后,不等她脸颊红扑扑准备答他,他已经又封住了她的唇,吻的一下比一下躁。 再后来…… 连梨看了看身下此时正扬慢跑着的乌黑大马,嘴角无意识勾了勾。这时,忽地腰上又紧了一分,她被他往后又拉了一寸,靠进他胸膛。 那时他吻她时,问的是她可想随行狩猎。当时她是怎么答的呢?她没有机会答,被他炽热的唇息一堵,所有话没了声。 等他的唇息终于撤开一瞬时,更是忽然被他抱着一起,接下来,一切仍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他直接吩咐寰叶去找身方便的骑装给她换上,继而又低声吩咐了应恂几句什么。 她换好骑装时,他目光深了深,眼角边还明显一层愉悦,似乎觉得她这身还不错。她那时被他看得脸都要热,之后再出发,比他平日狩猎的时辰晚了许多,这时其他狩猎的人基本已经都出发。 因她不会骑马,她与他同乘一骑,这时被他搂在了怀里。他的臂膀时时束在她腰上,她没觉半点颠簸。 连梨笑了笑。 而接下来所见所闻,也让她笑得更开怀,嘴角的弯弧几乎一直没停过。她是头一回射猎,也是头一回在马上驰骋,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吹,胸腔中所有郁气都忘却,再之后围猎的壮观,将士们的呼吼,天宽地阔的明媚与敞怀,这些都很难让人高兴不起 lj 来。 直到一场猎毕,她的笑还是挂着的,她还笑出了声。 就是心口还有点抖,嘴巴也有些干,因为有一段时间骑的很快很快,那样的速度很刺激,但刺激虽刺激,兴奋也确实很让人兴奋,不过那样的风刮在身上脸上,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适应的了的。 她摸了摸都觉有些干的脸,慢慢的嘴角笑得又开心起来,溢出的笑沾上了唇,也染上了眼,她眼眸弯弯回头看崔厉。 崔厉的薄唇也有轻笑,摩挲一下她挽着缰绳略有紧绷的手,忽而,把身侧的弓提起,目光瞬间锐利,之后挽弓提箭,一气呵成。 箭羽离弦,在空中发出一声爆音,下一瞬,定睛再看,箭矢正中猎物,有东西应声倒地。 连梨看得兴奋,甚至身子都往前了些。这一往前,差点一滑跌下马。 但一只手臂及时搂紧了她腰肢,她再次靠上了身后劲瘦坚硬的胸膛,连梨回头看他,正撞见他低笑弯唇,湛黑浓浓看她的眼睛,“还想不想再跑跑,去别的地方狩猎?” 连梨笑一笑,道好啊。 崔厉便轻轻抬手,示意往前,不过这时远处忽然一人打马而来,行色匆匆。崔厉看到他了,眯了下眼,抬起的手收回来,望向那人。 连梨见他停住,眼神还一直看一个方向,不由得也看过去。是个她不认识的人,身着禁军服,正快马疾驰而来。到了跟前了,那人一跃下马,半跪高声,“陛下,猎场出乱,有人误伤身死。” 崔厉皱眉,眼神眯了下,“何人死了?” “刑部的李郎中。” 应恂挑眉。 李郎中……这人倒是死的巧,他悄悄看了眼陛下。只见陛下表情似乎沉了下,继而,眼睛看向他,向他下令,“你着护卫先送连梨回去,这事朕去看看。” 说完,目光又收回,看向连梨,“你先回营帐,朕稍后再回。” 连梨点头,知他有要事要处理。 一刻钟后,连梨被大批人马护送着回营地,另一边,崔厉被进军护卫,催马前往出事的地方。 此时,那边情形正乱。 李郎中已经失去呼吸,额头一处重创,倒在地上。他葬身的不远处,一匹狂躁的马被击晕,也躺在地上。 周文典沉着脸,面无表情。江虔站在人群中,不动声色,静静看好戏。另有一人脸色有点白,难看的浑身紧绷。 刑部尚书则板着一张脸,目光看不出好坏的在盯着那人看。他刑部的属下李辽死了,似乎是人为。而眼前这个正浑身紧绷的李遂,他是周文典手下的人。 刑部尚书陈忤瑾目光稍偏,又看向周文典。 周文典被他看了,脸色依旧未变,但心中却拧成了一团,知道这事要是他处理不好,恐怕对他会很不利。 而且现在,还正是无数人都巴不得他出事的关键时刻。 最近关于他可能继任尚书一位的胡话是传的越演愈烈了,几乎是把他架在油锅里烧,而这样的关节,还出了这样的事。 若非现在四周的人太多,他要维持镇定,周文典都已经想破口大骂了。心中拧了又拧,面上依旧镇定,淡淡回视陈忤瑾的目光。 陈忤瑾心想他倒是镇定,他指了指李辽的尸体,开口正想说先把李遂拿下,但这时,恰好听到一阵马蹄疾驰,同时有人扬声,“陛下至!” 陈忤瑾于是收了声,神态一凛,掀袍行礼,“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片刻间,响彻山林。 崔厉淡着脸,待座下马儿停了,目光静静扫向眼前众人,待看到李辽的尸体时,眼神停了下。 停了几息,又看向那匹倒地的马。 “怎么回事。”威严又颇显清冷的声音淡淡砸地。 陈忤瑾:“陛下,臣部下郎中李辽,因人追逐伤马亡故。” “何人伤马。” 陈忤瑾:“周侍郎部下李郎中,李遂。” 崔厉的目光看向李遂。 李遂被天子注视,肩上一压,脸上又白了一分。但对于自己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他辩驳,“陛下,臣未伤马。是李辽自己骑行不当惹的马儿狂躁,这才失足落马,正撞上旁边一块大石失血身亡。” 其实追根究底他还觉得委屈呢! 他虽不大喜欢李辽这个人,觉得他为人虚浮,也爱钻营,可他们一个刑部的一个吏部的,说到底也没太大恩怨,他好好的惹他干嘛? 是这人有毛病偏和他抢猎物。 当时那只狍子是他先看见的,也是他先射了一箭,虽然没能射中,但按原则这便是他的猎物了。 猎场为了避免大臣们狩猎争抢闹出事情,早在很久之前便定下了这个规矩。 可这厮竟是都看见他出箭了,却后脚也搭箭,惊跑了猎物。他看不惯的瞪了他一眼,可这人竟然还瞪回来,还讽刺,“李大人,箭术不佳啊。” 李遂怎能不气?斥道:“李郎中是忘了猎场的规矩了?” 李辽:“我自然没忘,可我也早看见了那狍子,箭也早搭了起来,不过因手慢才比你晚出了一步,真要论,该是你抢了我猎物!” 呵呵,李遂冷笑,心里已经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忒会狡辩,他这人什么品行,难道他不知道? 去年就有人传过他爱在猎场争抢猎物了,没想到他今年还来。 撇一下嘴角,心想只怪他倒霉。 说都不想和他多说,打马就去追猎物。 但没想到这厮竟然还追上来了,且偶尔还故意与他相撞,屡屡惹的他座下马儿喷鼻。 他不快了,又几次,见他还来,心里也被他惹毛了。狠狠瞪他一眼,便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时,他座下马儿似乎也不胜其扰,马儿踢了一个后蹄,尾巴不断的扫,扬头高高嘶啼了一声。 而李辽依然不知悔改,还咧嘴笑了笑,故意擦着他的马儿往前走。 李遂拳头捏了又捏,马缰一撂,便想破口大骂一句。但也是这一刻,忽然看李辽的马跟发疯似的狂躁,剧烈嘶啼一声不说,还猛地扬蹄,四处踢动。 他眼皮跳了下,心觉不好,当机立断催马往一边避,往一边避时他的马还不可避免被李辽的马撞了一下,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马。 但好在他勒的紧,近来也时常去喂这匹马,所以马儿此时虽烦躁,但却没有把他甩下去。它只是不停的喷鼻踏蹄转圈,表示自己的烦躁。 等他终于把它安抚好了,身形也总算稳住时,便听一声凄惨的叫喊。 他被那道喊声吓了一跳,赶紧朝李辽看去。李辽已被他座下的马疯狂甩到了地上,脑袋正撞硬石,那马狂躁间还又踩了他一脚,他几乎能清晰听到骨裂之声。 李遂骇然,见此他连靠近也不敢靠近,赶紧催马退的远远的,其他人也全都如出一辙,不约而同往后避开。 后来是附近的将士听到凄叫跑过来制服了疯马,场面才控制住。 而这时李辽脑袋处已经流了大片大片的血,没有任何声息,他死了。发现李辽死了的那刻,所有人都静了一下,随后李遂便发觉这些人的目光突然都看向他。 似乎觉得李辽的死应该算和他有关。 李遂:“……”张了张嘴,什么晦气事啊!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才是那个快被李辽惹毛的人啊!他自己控制不住马儿失足死了,关他什么事! 但他没机会辩驳,很快这边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李遂所属刑部的刑部尚书来了,他的上峰周侍郎来了,除此之外还来了许许多多的人,还有禁军疾驰去禀了陛下。 李遂冤枉死,这会儿自然极力辩驳,不能掺合进李辽的死里,否则他的前途就完了。 “陛下,并非臣导致的李辽身亡。” 陈忤瑾哼了一声,“可在场许多人目击,是你与李辽起了冲突,才导致的后续一切事情。” 周文典听到这,看了一眼刑部尚书。 心知他估计是不会放过李遂了,因为李辽是刑部的人,他现在死了,而死前正好与李遂有冲突,他为了保持刑部的威严,让底下人知道在他手底下做事错不了,也肯定要替李辽要个交代。 但他同样也不能让李遂出事,李遂是他手下的人,此事错不在他,若他保不了他,以后还如何让底下人放心做事。 周文典想了想,看向陛下,“陛下,当时目击者甚多,七嘴八舌恐有人将细节记疏漏了,臣请让大理寺清查此事。” 陈忤瑾:“……” 面无表情,冷冷看周文典。 周文典和蔼笑一笑,“陈大人,周某也想给李郎中一个交代,但虽情急,却也不好冤枉了人,所以此事还是仔细查一查的好。” 陈忤瑾冷哼,“周侍郎是以为我冤枉了人?” 周文典:“不敢,但结果到底如何还是细查才好。” 陈忤瑾又哼,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是想保李遂呢!他撇了下嘴,“那便查!只是……” 他冷眼,“到时若是事情坐实了,周侍郎可别又要为人求情!” 周文典受着他的冷讽,依然笑,“查清了,那自然按律来。” “哼。” 入禁廷 第91节 崔厉任由二人话中往来交锋,他的目光淡淡看向那匹马,神情让人看不清究竟。过了半晌,眼神扫向大理寺的人,“此事,彻查。” “是!” 但在事情查出来之前,当天下午,营地中一道风声便已广泛传遍。说有人路过陈大人的帐子时听到里面怒斥一声,“周文典这是把尚书之位当成他囊中之物了?还没坐上去呢,竟就敢跟我叫板了!” 这句传言,有心人几乎都已经听到了。 而此时话中的周文典与陈忤瑾:“……” 周文典冷了冷脸,幕后之人还没完没了了?当他是泥捏的不成?一再把他架在火上烤,他便不会反击? 嘴角紧紧抿着,气的摔了个杯子。 陈忤瑾那边,他也摔了个杯子,还破口骂了句,“哪个混帐暗里造我的谣,我说过狗屁的话!” 这是把他当刀子使啊! 当时在猎场时心里是冒过这么一句,可他怎么不知道朝中为这个尚书之位许多人都在卯劲,他是傻的?怎么可能在这种当口嘴不严被人利用了。 但没想到他嘴严,暗地里竟然有人直接凭空捏造!陈忤瑾生气,心想别让他知道是哪个人在鬼推磨,否则他饶不了他! 江虔帐里。 他摸了摸须,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 现在周文典焦头烂额,成了众矢之的。之后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而他这时要做的就是表现出不争不抢,如此才能让人继续忽视他,以为他无意争尚书一位。 心中高兴,琢磨着给周文典再添一把火,现在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啊。 …… 祸不单行。 当天风声再传,言语中是周文典私下爱财,贪污不少。 这件事传的不小,连周媱都听到了动静。她脸色变了变,再联想到今日上午才发生的一件事,紧紧皱了眉。 绝对是有人在针对她的父亲,心里生气,也无心玩耍,打算回帐。 但没想到回程还让她碰见了晦气事,途中撞见了江菱和沈欣。 那江菱看到她,像模像样的笑了笑,“周姑娘看着很急,是怎么了?” 周媱懒得和她应付,目光偏开直接走。 江菱哼了下,“周姑娘怎的不理人呢?还觉得和我说话降了你的身份不成?” “哦,也对。现在都说周侍郎要升任尚书一职,也难怪你都不屑和我说话了。” 周媱皱眉,但也只皱了一下,转瞬间淡淡没什么表情,“你这是哪听的胡话,我怎没听过?还是……” 这回明明白白皱眉,“这话便是你一直在营地里这传那传,要把我父亲置于众矢之的?” “我劝姑娘一句,尚书之位自有陛下决断,莫要再瞎传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江菱:“……” 黑了脸,语气也不好了,“谁说是我传的?我不过是听别人说的罢了!” 周媱冷笑,“反正我只见你在说嘴,不是你还能是谁?” 江菱气死,她一怒,“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父亲包庇杀人凶手,你也是个牙尖嘴利污蔑人的。我好心与你说话,你不理就算了,还给我泼污水。” 周媱冷笑,控制不住火气,“我给你泼什么污水了?不是你先在我耳边风言风语?” 旁边的沈欣见二人一直在争吵,看了看情况,当然是帮江菱,“你确实是误会江菱了,这话是别人传的,她是好心听到了才说一句。” 周媱呵呵,还好心…… 冷眼看她一眼,就凭江菱身边现在站着她,江家便不可能是好心!不过,她忽然不气了,看着她这张脸,心想她等着江家被收拾的那一天! 冷冷走了,不屑与二人再争执。 江菱在她走后,脸也冷了,“什么东西!泥菩萨过河,竟还在我跟前装威风!” 她等着吧,过阵子便让她在她跟前只有低头哈腰的份!拧了拧帕子,不悦的继续往前走。 走出好几步,她收收怒气,看向腿脚不便的沈欣。是父亲让她这时带她出来的,说是之前看到陛下带着那个姓连的姑娘往这边走了在散心,让她沿路慢慢走着,制造沈欣和陛下相见的机会。 她上下看了眼她的衣裳,看着看着,收回目光时忽而视线中一闪,正巧看见天子似乎回来了。 她赶紧装作没发现,同时扯了下沈欣,“理理衣裳,还有,脸色变弱些,陛下归了。” 归了?沈欣眼皮跳了跳,赶紧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一张苍白的脸忐忑又期待的等着天子走近。 片刻后,天子距离这边越来越近。她满怀期待,随着江菱一起矮身行礼。 崔厉目无波动,淡淡看着矮身的两人。在他的身边,连梨也在看着两人。 从之前她就看到了,一个江菱,一个沈欣,恰好两个都是她不想见到的人。 还真如那日她在山里听到的,沈欣从出来起,就一直在制造机会见崔厉,昨晚一次,今天又一次。 所以她揣测,今天她听到的那两件事,应该也是与江虔有关。江虔给周媱的父亲添了不止一把火,如今连她都知道,周媱的父亲现在处境有些不妙。 先是手下人涉嫌伤人,继而又被人传爱财贪污。接着再往下,或许还会传出什么。 李伯宗那个岳父对尚书一位还真是势在必得,因为势在必得,前几日都没出事的猎场忽然死了个人,还是个官职不小的郎中。 连梨面色淡淡。 既如此,那她当然不可能让他得逞的。 第55章 只有江家倒了, 李伯宗才能跟着一起倒,其中关节,连梨很清楚。 沈欣行过礼, 暗中便期待着这位陛下能说些什么,斥责也好,问她是谁也罢,总归她能顺理成章直面天颜了,可她失望了, 她腿脚虚弱的站在那时,对方也只是淡淡的嗯一下, 便越过她走了。 沈欣咬了咬牙齿, 心中一铁,在天子带着连梨走过她身边时,忽而身子摇晃了下, 腿脚支撑不住,便要往一边倒。 她这一倒, 第一个要碰到的就是连梨,因为连梨正好走在崔厉身侧,连梨没发现,因为她盯着前方满心都在想着要如何让江虔主意落空。还是直到沈欣都快碰到她了,她条件反射吓了一下, 惊的下意识往崔厉这边避,才反应过来沈欣怎么了。 其实不用她避这一下, 在她余光中忽然出现沈欣苍白倒来的身影时, 脚上已经一个离地, 腰上也一卷,视线旋转间, 已被腰上紧揽的这个臂膀带着退出数步。 而她抬眸望向崔厉时,便见他微微皱了眉,似不悦的在盯沈欣。 沈欣有些懵,在她心里该是她倒了之后连连向那位娘娘致歉,天子目光投来才是。怎的现在她连连梨的衣角都还没碰到,那位娘娘就已经被天子抱离了。她的处境顿时变得尴尬,这一摔,也结结实实在地上摔的很稳。臀上砸到地上时,霎那间刺疼,额头上直接冒出一层冷汗。 她的伤口还没好,今日出来也只是碰碰运气,想着她病弱的样子或许能惹的天子几分怜惜而已。 她疼的咬了咬牙,同时已抬眸仓皇致歉,“是,是臣女不好,冒犯了娘娘。” 连梨听到她这一声,目光从崔厉脸上移开,看向她。 不由自主,视线仔细审量她的脸,所以那人话中的白兮,便长的与她差不多? 看了一眼,不自觉想仔细的继续再看。 但她的目光忽地移了,因为崔厉已经带着她往前走,她的目光无法再聚焦在那沈欣身上。 “既知冒犯,以后便离远些。”天子声音冷冷,逐渐远离。 沈欣脸色一白,江菱脸色也是一刹那的僵,两人都僵立的不敢再有任何反应。好半晌,直到天子走远了,二人才敢抬头看一看。 而刚抬头,便见那位娘娘牢牢被天子牵着,两人间的亲近与熟悉,远非常人可比。 这在皇宫之中何其罕见,江菱心里一堵,因为她第一眼就不喜欢的这个人,如此深得圣眷!她满腔的讨厌与嫌恶,此时却在对方跟前连表露也不敢表露出丝毫。 她得憋着,这让她怎么受得了?!眼中一股憋屈,不愤隐隐上脸。 沈欣则是脸色发白,很白很白,一是疼的,毕竟这一摔摔得不轻,且她身上的伤也才修养几天而已。二是忽然有些怀疑,怀疑她真的能从这位娘娘跟前分到宠? 轻轻咬了咬牙齿,目光再望那走得越来越远的一对身影时,眼中又是羡慕又是气馁。 又过好一会儿,沈欣叹气一声,这时,耳边一句气冲冲的话,“行了,还不快起来,不嫌丢人。” 沈欣脸色更白,咬唇起来。江菱冷哼一声,气冲冲回帐,沈欣在她后面勉强跟上。 回到帐里,江菱撂下沈欣,把刚刚的情况和父亲说了,抱怨,“陛下压根连看也没看她,她摔了陛下还皱了下眉,看着根本没有任何怜惜之意。” 江虔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倒是不急,毕竟这位天子看着并不沉迷女色,哪能一次两次就突然对沈欣态度好了,总归要有个契机。如今只是让沈欣多露露面,在天子跟前加深印象罢了。 “行了,你回去罢。” …… 第二天,八月初九。 周文典从天子大帐出来,面上疲惫,眉头紧皱,他一路沉默的回了自己营帐。 他如此神色,沿途之中不少人都瞧见了,因为他回去那段路走得很慢很慢,期间几次还走神,有一次甚至还不小心与人撞到了。 撞到时他脸上明显露出烦躁,是他先撞上去的,他反而还瞪了那人一样,袖子一挥,绷着脸走了。 被他撞到的榜眼:“……” 嘴角抽抽,还真是无妄之灾。周侍郎瞪他作甚,是他不看路啊!榜眼委屈。 江虔听说了这一出,他知道肯定是天子过问昨日流言中的贪污一事了,那一阵风没有白吹。 从今上登基两年的行事作风来看,陛下今年最看不顺眼的是贪污,连发落齐弈的罪辞里,都有贪污一项。所以在昨日才出了死人的事后,又紧接着有这样的事,足够周文典焦头烂额。 江虔笑了笑,过了会儿,他看了看时辰,去见袁大人。 周文典回到帐子里,脸色就收了。 刚刚那一出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陛下确实是过问了昨日流言的事,但也只是过问了句而已,未斥责,也未盛怒,只是让他自行辩解。 待他辩解了一番,事事有理有据,也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当时出了天子大帐,他就刻意表现出一脸沉重。因为他想看看背后的人因此还会做出什么,他现在肯定,昨日那些事是有人故意在推波助澜。 甚至……可能李辽的死也是其中一环。 想到这,周文典眉头死皱,其实对于这一点心里还是存疑的,因为他不大信,不信有人为了把他搞的焦头烂额,竟然会直接设计让李辽死了,对方好歹也是朝廷里的一个五品官啊! 所以关于李辽的死,暂时只在心里疑惑一下,没有多想,只盼大理寺那边秉公查案,给李遂一个清白。 李遂的人品他是知道的,绝不会因为小小冲突便杀了人。周文典现在琢磨的是,之后传他流言的那个人是谁。 入禁廷 第92节 他有几个怀疑对像,都是平日与他政见不和闹过矛盾的那些人,还有就是,江虔,如今尚书之位几乎空悬,对方必会争上一争,他声名坏了,对他有利。 周文典叹气,还揉了揉脑袋。 心想孟尚书要是没病就好了,不然他也不会遇到这些闹心事。从孟尚书上书乞骸骨那刻,他的日子就没安生过。 周文典这时还没想到,马上就有第三桩事情在等着他。 八月初九,周文典依旧闭门未出,但当日傍晚,忽然,他受陛下传召。 来人是全福,说陛下请他过去。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到了那之后,也果然事情如此。陛下帐中站着袁大人,另外,跪着一脑袋低垂的男子,除此之外,还三三两两站着些人。 周文典暗暗警惕,敛目上前郑重行礼。 “臣,参见陛下。” 崔厉淡淡颔首,“嗯。” “张浑当初京察一事,是经你手?” 张浑?周文典暗暗皱眉,这人是谁?想了半天,他一时没有想起来。 崔厉见他久不回答,眼睛沉了一下,“周侍郎。” 周文典心一提,他抿了抿唇,如实答,“陛下恕罪,臣一时未想起来。张浑京察之事当初是否经的臣的手,恐需看看吏部当初名簿。” 那时还是先帝时候,有些年头了,他是真记不起这个人了。 崔厉看向袁诩。 袁诩颌下白了大半的胡须动了动,“陛下,周侍郎或许不记得了,但臣记得张浑当初便是经周侍郎京察,继而到工部任的职。” 那时张浑刚从地方回到京里任职两年,那年正好是京察之时,经吏部考核过关,他被调到工部,在工部任员外郎一职。六年下来,如今他熬到了郎中一职。 而之所以他现在会出现在这,也是因为周文典。 前日营地中盛传周文典爱财贪污,不少人都听到了。次日,周文典因此事被陛下传召,不久脸色难看出来,事后便闭门不出。 有工部同僚本就看不惯张浑,又记得张浑当初好像就是经由周文典的手过的京察,便在今日整理证据,一纸书信把张浑先告到了工部尚书袁诩这,之后又随着袁诩到陛下这来。因此,才有后续周文典被传召过来的事。 周文典听袁诩这么一说,脸色有点黑。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袁诩这个快退朝修养的老家伙倒是记性比他还好…… 嘴角抽了又抽,也不好肯定的说不是经的他的手,毕竟他也不确定,便只先沉默不作应对。 崔厉点点头,看向袁诩,“那多半便错不了了。” 目光又再次看向张浑,眼神一冷,“贪赃枉法,吞没私财,你可还要狡辩?” 张浑自然还要挣扎,“陛下,臣冤枉啊!” 崔厉冷哼,他轻飘飘捏着一张纸,眼神很凉,“那这纸上所有,也都是冤枉了你?” 张浑牙齿颤了颤,他当然知道这纸上不全是假,因为他确实有受贿,也有从工部里偷拿油水。 可当官的谁又自诩能干干净净!他现在恨死了旁边那个人,这人平日看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在秋猎之机狠咬了他一口! 他心里恨的要死。 除了对这个揭发他的人恨,他对袁尚书也恨,平日怎的未见袁尚书如此嫉恶如仇?如今倒是被人一撺掇,直接就把他压到陛下这来了。 在工部,平日他是追随他的啊!他不如谢侍郎在六部中有威严,平日在工部中人人以谢侍郎马首是瞻,其他几部的人更是凡涉工部,都先看谢侍郎态度,对他反而存疑。 是他,最先任劳任怨听他差遣,又带着手下几人投靠他,才让他不至于在工部的位置太过尴尬! 可一朝他出了事,袁诩竟不念着旧情把事情压下保他,而是直接把他拎到陛下跟前来。 这事本可以止步于工部,息事宁人的!根本不用闹到陛下跟前。可他偏偏,偏偏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张浑怎能不恨?! 他牙齿咬的发疼,心里恨的滴血。 他接着负隅顽抗,“陛下,臣真是冤枉的!” 他不能认,不然以纸上贪污数额,他必死无疑。 崔厉眼角冷了下。 手上的纸一拍,轻呵,“应恂,把他压到刑部去查。还有,去信回京,让邵烈联同刑部,一起去张家彻查!” “是。”应恂领命。 “!!”张浑眼睛一呆。 旋即,神情迅速苍白,到如此地步,他知道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只要京中的人一查,肯定能翻出不对劲的,他是真的完了。 呆愣了许久许久,直到他突然被人拽住往后拉才再次回过神来,他突然奋力挣扎,发疯似的怒喊,“陛下,臣要告袁大人也贪污,还有姓林的那小子,陛下,他们也都从工部贪油水,吞国财!他们都不是善茬啊,陛下!” 崔厉眯了下眼,目光看向袁诩。 袁诩倒是镇定,脸上未有丝毫心虚,“陛下,这是攀咬!” 他这话很合理,因为现在张浑看着就不正常,明显在胡说八道。张浑说这些只是为了攀扯他,因为他铁面无私直接把他拎到了陛下跟前。 而且,凡事都得讲证据!他小小一个张浑,又哪里弄得到他袁诩的证据。 是,他是不如姓谢的在陛下跟前受信任,在工部因为对方,他这尚书一职也名存实亡,毫无威信。但就算如此,他袁诩也不是张浑一个小小郎中轻易能弄倒的,心中不屑冷哼一声,面上仍然镇定,“陛下,臣问心无愧。” 反正张浑没有证据,他一点不心虚。 崔厉淡淡看他一眼。 无声审视一番,过了几息,看不出表情的让人把张浑拉下去。 张浑被拉下去后,他的目光看到周文典身上。 之后,冷冷一句斥责,“京察有疏,周文典,罚俸一月,命思己过。” 周文典老实认错,不敢有任何辩驳,“是,陛下。” “都下去罢。” “臣等遵命。” 几人一一退下。 周文典出了天子大帐,脸色立马就沉了。他抬脚就要往回走,但身后的袁诩喊住了他,他面容和善,笑道:“刚刚的事,周侍郎莫怪,实在是这事闹的大,只能由陛下定夺。” 周文典心中皮笑肉不笑。 但面上,还是勉强装出个好脸,“哪里哪里,袁尚书您也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为官者,正该如此,我等还该向您学学才是。” 袁诩笑笑,“你没在意就好。改日罢,改日回京我请你喝酒!” 周文典自然笑着找借口拒绝了,和他喝酒,他怕第二天醒了头上的乌纱帽彻底没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坑。 袁诩见他拒绝,便也没坚持,只笑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周文典也耐着性子又和他寒暄一番,寒暄完了,转身时木着一张脸继续沉重的回他的大帐。 袁诩站在原地摸须,片刻后,也朝自己的大帐走。半个时辰后,江虔知道了此事的处理结果。 他对着纸上内容心情颇好的笑了又笑,虽然上面说周文典只是罚俸一月,可这一罚,已经足够表示陛下对周文典的印象了。若陛下真看重周文典,该是口头斥责几句便罢,哪里会罚。 这一桩,再加上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事情,于尚书之位而言,周文典哪还有一争之力?陛下怎么也不该把如此一人放到尚书的位置上。 心情十分舒畅,江虔甚至拿起酒壶饮了几杯酒,接下来只要李遂坐实了杀人一罪便可。 …… 周文典回到帐里,不同于昨天早上,这回在帐里,他的脸色比刚刚回来的路上要沉的多的多。 因为从刚刚的事情他明白,幕后之人连袁诩也能说动相帮。什么牵扯他不过无意……他看都是狗屁!他们是故意要把他牵扯进去的! 也是难为他们了,恰在此时能找出个张浑来!一个郎中,说舍弃就舍弃,倒也真是下的了血本! 周文典气的肝疼。 这几日着实是让他郁闷啊! 当夜,他是连饭也吃不下,死拧眉心苦苦想着怎么破局。 他埋头沉思着。 但这时帐外忽然传来奴仆声音,“老爷,小姐来了。” “让她先回去,没空!”周文典正心烦呢,哪有心思见女儿。 但周媱还是进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这是她刚刚过来父亲这边时恰好碰到的,是膳食营那边派人送来的。她也就顺道接了下来,亲自来拿给父亲。 “父亲,您还没用膳?”周媱进来后,直接朝周文典这边走来。 周文典皱眉,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不是说了让你回去?” 周媱笑笑,“可我听出您心烦了啊,自然要进来看看。” “是不是又有谁构陷您了?”这几日营地里不安生,各种风言风语层出不穷,绝大半都是针对她父亲的。 周文典不想让女儿掺合进朝堂杂事,摆手还是皱眉,“没事,不过是些小事杂事缠身,这才心烦,你回去吧。” 周媱没动,她近前一步,把食盒放在父亲身边,“您和我说说?也好解解心中郁气。” 说什么说,他自己都还没想出个名堂呢,说出来也不过惹的女儿担心,周文典挥手,“回去吧,饭为父过会儿就吃。” 周媱叹气,行吧。 她一步三回头,“您趁热吃啊,别等凉透了饿着了才记起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周文典手上挥的幅度更大。 不过虽一副急着让她出去的样,却又加了句,“回去记得夜里别乱走啊,更别出营地,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周媱轻笑,“知道了,父亲。” 但才出帐子,她的笑意就消了。她觉得父亲的情形越发不好了,她想帮帮父亲,可……唉,如何帮呢,她又插不上手。 帐里。 周文典过了半个时辰才把食盒打开,因为他饿的有些受不了了。两样菜一一摆出来,他捧起饭碗吃东西。 但才吃两口,他的手突然停住了,还有,眉头也皱了。 目光紧紧盯着被翻出来的一张纸条,眼睛一眨不眨。盯了一会儿,板着脸放下碗筷,掀开纸条。 入禁廷 第93节 上面说袁诩与江虔勾结,欲争吏部尚书一位,而他们的目标中,他首当其冲。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起来,为什么和他毫无恩怨的袁诩会掺合进来,又为什么一个郎中说舍弃就舍弃了。 袁诩竟和江虔有勾结! 但,他俩有交情? 周文典自然而然顺着纸条想了许许多多,想完,眉头却再次皱了。因为这张纸条也很可疑,是有人故意送到他手上的。 是想误导他?还是仅仅善意提醒他?周文典沉思。 这张纸条是连梨让柳芽想方设法不惊动人放进去的,因为她听出了袁诩的声音,那日除了江虔,另一道声音便是他了。 她告诉柳芽,说她和周媱一路北上交情不错,不忍看他父亲被人利用一再打击,所以才写了这张纸条提醒一番。 也请她不要把这事告诉崔厉,因为她真的不想因为沈欣那人二人产生什么龃龉。柳芽答应了,所以这张纸条到了周文典手里。 连梨的目的是想让周文典不要再云里雾里,连是谁在联和打压他都不知道,她还想他能作出反击,破灭江虔的打算。 但她没想到,最后不是周文典,反而是当朝的探花郎,最先将江家拉下一层。 说来也是巧,初十那日她还见过那探花郎一回,当时她闲走散心,在地上看到一样东西。是个竹编的精致小球,光滑无刺,由此可见遗失之人常常把弄,十分爱惜。 她多看了两眼,也是这时看到有人一路焦急边走边看地上,似乎在找东西。后来看到她,那人下意识便要拱手行礼,行礼之时看到了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小球,眼神变了变。 连梨估摸着就是他的东西了,她淡淡一个颔首,让他起了便继续往前走。后来她从柳芽口中得知他便是当朝探花,再往后她就没见过这个人了,也就把他抛诸脑后,没想到再听说他,是今日,他在山林狩猎,为江向所伤。 在前几日才出过刑部郎中因为狩猎冲突身死一事的节点,今日又出了一桩,不过探花郎反应快没死,箭只是射中他的大腿。太医看过拔了箭,只待之后慢慢休养就好了。 他拔完箭,江虔亲自领着江向到他跟前请罪。 不这样不行,因为这个时节真的太微妙了。江虔心中既恼儿子冲动,同时也恨这个探花不长眼。本来如今对他是大好的局面,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真是要被气死! 皮笑肉不笑,他在探花郎帐中待了许久,再出来,脸色似乎好了些,江向的脸色也有所缓和。 那时两人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探花郎就忽然到刑部去。 他撑着病体,掀袍拱手,说要状告江向意欲谋杀。 第56章 陈忤瑾挑眉, 告江向谋杀? 昨日江虔亲自带着人去赔罪,这探花郎不满意?面上没露出什么波动,他看着他, “可有证据?” 钟仕卿跪的笔直,他稍稍拱手,接着把衣摆一掀,示意陈忤瑾看,“臣腿上的伤, 便是证据。” “当时若非臣直觉不对闪身躲了,这道箭便直冲臣的脖子了!臣安有生还之机?!” 他说得掷地有声。 陈忤瑾见他执意要告江向, 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身边一人, 让人去找江向。 江向当时正在父亲帐里,听到刑部官员来意时,脸色当时便臭了。江虔的脸色也臭了, 甚至,隐隐还有泛黑的架势。 昨日不是已经向那探花致过歉, 更明里暗里说过会许诺他好处?没想到当时他和和气气没什么反应,今日却转头就变脸把他儿子告进刑部……江虔铁青了脸。 受命来找人的刑部官员可不管他们的脸色好还是不好,只看向江向,“尚书大人那边还等着呢,江公子尽快。” 江向握了握拳。 心中皱眉, 当时怎么就没把钟仕卿给射残了呢?若他残了,又哪还能生龙活虎跑去刑部。 不过……他以为去了刑部就能把他怎么样?心里不屑哼了两声, 江向不以为意。 官场一事, 岂是说告就能把人告倒的! 如此, 江向脸色又好了,心里还悠闲想了想, 心想钟仕卿等着,等过了这阵风头回了京城,他会让他为今日的莽撞付出代价的。 父亲身在吏部,他会让父亲把他弄去最穷苦的地方,此生都别想再回京。 脸色又冷了一层,之后在刑部官员又一声催促下,他不耐烦的往前走。江虔沉着脸,也跟着过去。他不能让儿子坐实这个名声,不然这对他太不利了。 两人随刑部官员走远之时,李伯宗和江菱也得到了消息。李伯宗皱眉,岳父昨日没把这件事搞定?钟仕卿怎么还把江向告到刑部去了。 江菱则气的砸了个杯子,“不识好歹!” “他等着,来日必让他后悔莫及!” 竟还敢攀咬她哥哥,昨日怎没真射残了他让他变个瘸子!这样身有残疾,他以后连官都当不成! 她怒气冲冲,还眼一瞪也想往刑部去。李伯宗及时拉住了他,说:“你别去,我去看看便是。” 说完,已经出了帐子。 这几日除了跟着其他同僚狩猎,他很少出帐,因为上回京里传言的风波还在,他越低调,对自己才越好。不然要是成天在营地里和人争一争二,那些流言势必再起,且还会扭曲的越来越离谱。 脚步走快了,快速赶往刑部大帐。 这时江向早已进了刑部大帐,一进来,他便矢口否认。 他否认了,钟仕卿没有半点着急,也一点不生气,他的思路极其清晰,一句句驳他,“你说并非想谋害我?那当时怎偏偏就朝我射箭呢,还有,当时我身边并无可猎之物,与你也离得不近,怎的你那箭就偏偏朝我来了?” “而且……”他忽然自嘲一笑,眼神洞察般看着江向,“谁人不知,猎场最初你便因我抢先猎了鹿魁怒目于我,之后几日狩猎又屡屡与我有争执。如此,昨日一箭,实难让钟某以为并非故意!” 江向皱眉,原本淡定的脸微微沉了。他不说鹿魁之事还好,一说他就忍不住生气。 那时还是到营地狩猎的第一天,他摩拳擦掌早准备好了要猎鹿魁,因为这是得天子赏识的大好机会,更是证明他能力的绝佳时机,只要一举夺了魁,之后但凡提他,哪个不称赞一句? 但偏偏,最后他失手了。 鹿魁花落别家,被这厮猎了去。 他心里自然不快,也极不甘心。而之后,又看他风风光光,甚至还屡次被陛下单独召见,便更是万分不快。除此之外,更让他皱眉的是后来这人还和王衡东方展那两小子走近了。 当时便觉鹿魁那日他恐怕早就别有居心,是故意针对他,故意与他争。 心里有点不屑,同时生了给他个教训的想法。 就算他拿了鹿魁如何?受了陛下召见又如何?不还是要亲近方王两家才能往上爬? 他会让他知道,他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不过是一白丁,还真以为中个探花就鲤鱼跃龙门了?朝廷世家里的门道多着呢。 之后便有意无意给他使了几个绊子,也确实见他应付的狼狈,屡屡灰头土脸。 昨日那一箭本意依然是想要吓唬吓唬他,想看他面无人色进退维艰的场面,但没想到这厮自己中途偏了下方向,这才导致箭矢差点射中他脖子。 这怪谁?反正不怪他。 昨日给他致歉已经是他给他最大的脸面了,今天竟还想污蔑他?江向冷哼一声,底气十足,还万分镇定,“我射的不是你,是那树上的鸟儿。你没看见不能就代表那鸟不存在吧?若非你当时自己骑马偏移了位置,那箭怎么也射不到你的。” 钟仕卿却笑,“射鸟?我可没见过谁射鸟是朝低空射的。” “江公子要找借口还是找些好的。” 江向:“事实而已,何来借口?” 钟仕卿不与他废话,只看陈忤瑾,“臣请大人将昨日其他同僚请来,问问江公子那一箭,可真是要射什么鸟。” 陈忤瑾看他一眼,点头,命人去传人。 江向有点不满。 对刑部尚书听了钟仕卿的话不满,不是很好决断的事?他还要再费周折请人来? 他这丝不满不经意间泄露在了脸上,被陈忤瑾看到了,陈忤瑾心里冷笑了声,他淡淡看了眼江虔。 江虔被看得脸色沉了,扫一眼江向,示意他把脸色收好! 但他这一眼太收敛,江向没看到,他也没发现自己竟然把不满带上了脸,只不由自主仍皱着眉,对于陈忤瑾没有当机立断作出决断有些不耐。 如此小事,他竟然拖拖拉拉到现在还分不清该偏向谁。 陈忤瑾见他一如既往,心里呵呵两声,冷冷偏开眼。 两刻钟后,当日在场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刑部大帐。足足有十五人,王衡东和方展也在其中。 陈忤瑾淡声问他们那日情况。 王衡东与方展看热闹不嫌事大,且他们当时也真没看见有什么鸟,自然偏向钟仕卿,“未见有鸟,只看到江向的箭是朝探花郎奔去的。” 江向脸冷了,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 方展脾气大,“江公子什么眼神?实话还不让说了?” 江向:“别是昧着良心故意栽赃陷害的实话!” 方展哼声,“我家家风甚严,自祖辈起便教导我等实话实说。可不像某些人,敢做不敢当!” 江向忍不住怒火,差点想拨袖和他打起来。 陈忤瑾不管二人的拌嘴,继续听其他人的说法。等他们全说完,他静静摸了把须,这些人说法各有不一,但大致上,是一半说江向确实是看到了鸟才射,另一半则相反,说江向是故意朝钟仕卿射的箭。 他摸须慢慢忖度了一番,最后,再次看向钟仕卿腿上的伤。 “在场之人各执一词,难辨一二。不过……”陈忤瑾沉下了脸,冷冷看江向,“钟仕卿为朝廷官员,却为人所伤,无论故意还是有意,伤人之人,皆该受罚!” 江向脸色僵了,瞳孔还缩了下,他在说什么?他要罚他? 江虔也皱了眉,陈尚书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到如此地步,尚未有论断,他倒是忽然就说要罚向儿了? 他也沉了脸,“尚书大人,如此恐不妥吧?” 陈忤瑾冷目,“何来不妥?江侍郎忘了本朝律令了?” 平民伤官,轻则杖责关押牢狱,重则斩首示众。这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便已传下来的律令。 江虔脸色难看了。 这还真让他挑不出错来,向儿不过是个秀才,虽已不属白身之列,可到底他还没中举,更未当官。 拳头握紧了,沉脸说不出什么。 陈忤瑾冷哼一声,心想幸好他识相,他要是再敢驳他,他便说直接把事情闹到陛下那去,到时看谁吃亏! “来人,江向伤人,杖二十,关押一月!” 江向怎么肯?张嘴就要辩驳,但江虔快他一步,狠心劈头盖脸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孽障,还不老实认错!” 江向被打懵了,这还是父亲头一回打他。 江虔绷着拳没再看他,只平静看着陈忤瑾,心想来日方长,呵呵……陈家小辈别被他逮着了把柄! 入禁廷 第94节 他挥袖走了。 陈忤瑾撇嘴,这吏部侍郎真是好大的气势啊! “行刑!” “是!” 二十杖下去,江向被打的面无人色,到最后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人都快昏过去。 钟仕卿等他被杖责完了,这才撑着拐杖走。 往回走时,碰到了李伯宗,那个春闱夺魁的状元郎。淡淡点头一个示意,他继续回自己的帐子。 与李伯宗擦身而过时,他听到他说了一句话,“钟兄还是别锋芒太露了。” 钟仕卿一顿,旋即面无表情,“这话李兄该谨记才是。” 他自己背后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李伯宗也面无表情,继续朝刑部牢帐走。他是去给江向送药的,那句话,是岳父让他带给钟仕卿的,岳父对钟仕卿不满了。 以后他的仕途不会顺坦,甚至估计哪日下派,也会到个不毛之地。 这些事吏部能插手。 …… 钟仕卿回到帐里,静静平躺下。 其实昨日他原本已经打算吞下这口气了,毕竟江向的父亲职位着实不低,如今又正是吏部尚书即将卸任的时刻,一切都说不准,他没必要得罪狠了他们。 但后来周侍郎的人暗中来找了他,问他可想出一口恶气。那人说只要他去刑部一趟,到时甭管江向对于伤他一事会如何狡辩,都势必会受到惩戒。 他想了想,又仔细沉思了一番如今的局势,现在的情况对他不太妙。以江向的性子,他知道对方因为鹿魁一事肯定会一直记恨他,这一点仅凭他这段日子屡屡找他麻烦就能猜出了。 所以要是江向的父亲最后坐上了吏部尚书一职,那他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苦苦想了一番,最后决定按照周侍郎说得做,他去刑部告上江向一状,这一告不仅可以让江向得到惩处,还能进一步牵连江虔名声,何乐而不为? 所以今天他去了。 他平躺望着帐顶,心里无比希望这一局尚书之争,江虔能输的彻底。 最好最后是由周侍郎坐上尚书一位,如此他今后也就不怕江虔在吏部对他的调动做手脚了。 …… 江菱听到哥哥的处罚,气得要死。 而之后知道了审问细节,得知方展和王衡东还在其中推波助澜,更是恨得牙痒痒。 又是方王两家! 心里很明白,那被叫来的十几人中,若非他二人率先就说她哥哥是故意,其他人绝不会跟风也说,局势能大有逆转。 这两个搅屎棍! 所以这天傍晚在碰到方嫣时,江菱便心里生恶心,但她面上却露出了个笑,和方嫣亲热说话,“方姐姐,是不是快要到林大哥的忌辰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十五的忌辰罢?” 才说完,她轻拍一下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本来就是十五啊,那日正是中秋,我怎的还差点记错了呢。” “唉,也是可惜,林大哥多英气潇洒的一个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方姐姐,你说是不是啊?”江菱笑嘻嘻的问。 方嫣脸色已经白了,这林大哥三个字,是她心中不想触及的痛。那年二人本来已经要成亲了,可他却因一场意外死了,她喜欢他,也爱他。他热情如火,从定亲起她就盼啊盼,盼着成亲的日子赶快到。 可他忽然出了意外就那么没了,当时收到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木木的,久久不敢相信。但不相信他也走了,那几日她的眼睛日日都是肿的,也时时刻刻梦中都是他。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虽慢慢也走出来了,但对于家里给她议的其他亲事却心如死水,心里没有任何触动。 她还忘不了那个人。 家里人看她如此,也不想逼她让她婚后难过,便就这么纵着她。 这般一直到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京城里不少人都私底下说她是老姑娘了,以后要嫁也嫁不到好人家。 方嫣无所谓,她只遵从本心,反正她是方家唯一的姑娘,也不用怕因为她耽误了其他女孩的姻亲。 这几日他的忌辰将至,心情不免又难过了些,而眼前这个人,还偏偏朝她的伤口揭疤,故意要看她面色不好,方嫣皱眉。 江菱笑着继续,“要说林大哥年纪轻轻就走了也挺可怜的,都还没成亲呢。” “我听有些人说,未成亲早死的男子在地底下都过得不好,孤苦伶仃没个家没个室的,游魂难安。好像要配个阴婚吧,那他的日子才会好过,魂魄也才能稳定。” 提及阴婚二字时,江菱把字咬的格外重,也果然,成功看到方嫣面上一下惨白,而且,方嫣连牙齿都咬了,眼中更是瞬间有了红血丝,显然对她这一番话极恨。 江菱痛快了。 方展王衡东害她哥哥受了整整二十杖,还要被刑部关押,方嫣这时不过心里难过些,算得了什么? 江菱冷哼一下,“我觉得阴婚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林大哥生前那样仗义热情,我看他一人在地下孤苦伶仃,实是于心不忍。” “闭嘴!”一句怒斥,方嫣怒红了眼。 江菱重哼,“方姐姐怎么还怒了呢,难道你不想林大哥在地底有人相伴?” 一声才落,还要继续说,但下一瞬她的话没能吐出。脸上忽地一疼,颊上如火烧。 江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方嫣……她竟然敢打她?! 江菱要疯了,可紧接着,方嫣哭红着眼,咬牙切齿又扇了她一巴掌。 她想杀了她!阴婚,阴婚!她怎能说出口啊?!她明知她和林大哥曾经是定了亲的,也知她对他仍有想念,可她为了看她生气,为了惹怒她,竟恶毒的说出阴婚一事。 找谁给林大哥配阴婚?她,还是别人? 若是是她也就罢了,江菱咒她死,她心里虽厌恶,却也不至于到怒的打她的地步,但若是别人……不说她是否乐意看见那样的情形,就说那些被配了阴婚的女孩,她们又何其无辜。 方嫣眼睛是真红了,牙齿气的发颤,狠狠盯着江菱。江菱接连挨了两巴掌,整个人都要气疯了,此时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便怒而朝方嫣扑来。 方嫣被她扑到了,脸上一疼,江菱用指甲刮了她的脸。旁边一直都在的周媱见此自然帮忙拉着,她也讨厌江菱,更对她刚刚一番话恶心,怎么也不会静看方嫣吃亏。 江菱一人敌不过两人,被周媱暗中掐了好几下,她更怒了,朝后面的丫鬟一 吼,“都是死的不成?不知道来帮忙。” 丫鬟们被吼回神,赶紧来帮忙。 周媱和方嫣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拦着,所以江菱吃痛了几下。方嫣也气疯了,只毫无章法一腔怒气都往江菱身上发,江菱几番恶言恶语中伤她,她平时懒得搭理也就都没管,今日定然要撕了江菱这张嘴! 江菱便更处下风,她一人哪里缠的过两人。她心里更恨了,忽然,牙一狠,便拔钗直朝就近一人扎去。 周媱从看到那一丝金钗的尖芒时就赶紧躲了,心中骇然,江菱真疯了不成,她敢拿金钗伤人? 江菱见没刺中她,便转而扎向方嫣。方嫣和她缠的紧,便不如周媱那般轻易能躲闪开,她小臂上一个刺疼,手上刹那失了力,江菱发狠,恨不得把她手给扎穿了,极其用力继续往下戳,方嫣痛叫了一声。 周媱怒声,“你疯了!!” 江菱不管,一心只往下扎,但这时,手臂忽然一瞬阵麻,同时腰上被人往左一踹,她大叫倒地。 柳芽飞身把她踢倒后,反手一剪就把她压在地上。 江菱怒目,“哪来的贱婢。” 柳芽脸色冷冷,把她手往后一扯,扯的江菱痛喊了一声。 连梨这时气喘吁吁也跑了过来,看方嫣情况。 刚刚她散完心往回走,就见到三人在争执。那时她还离得远,勉强认出有一个周媱。又走了几步时,看到了江菱生气的正脸,便知道还有江菱,再之后,认出最后一个是方嫣。 很快,看到方嫣打了江菱两巴掌,之后一切变幻极快,几人撕打一处。她讨厌江菱,更讨厌李伯宗和所有江家人,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可接着在江菱拔钗那一刻,她知道得赶紧阻止了,空手扭打是一回事,用利器就是另一回事了,快声催促柳衣柳芽,让二人赶紧上前阻止。 二人得了命令便跑的飞快,她也跟着跑,赶紧来看看情形。 这一大段距离她跑的有些气喘,目光一扫,见方嫣左手已经鲜血淋漓,眼睛紧了下,着急,“柳衣,快去叫辛貔!” 柳衣奉命飞快跑去。 江菱的丫鬟见势不对,白着脸想了想,也赶紧往回跑去找老爷和姑爷过来。 姑娘用金钗伤人了,这不是小事。方家……她们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啊! 此时傍晚的夜风吹得更厉害,天空已隐隐泛阴,仲秋夜凉。连梨蹲在地上,都不大敢碰方嫣的手,怕碰了引得她手上血流的更快。 方嫣脸上已经煞白,她颊边还有好几道指甲血痕,钗发更是已经被扯乱,这些都是江菱弄的。她咬着唇,疼的手掌一个劲的抖颤。 眼中的泪早已浇了满脸。 连梨看她手一个劲的抖,心想不行,便握着她手臂,“你忍忍,已经叫辛貔了。” 方嫣嘴巴也抖,“谢……谢谢娘娘。” 连梨再次看她手臂,见血还是在流,想了想,拿干净帕子小心翼翼帮她擦。这时身后寰叶手上还拿着一只鞋子,刚刚姑娘跑得太快,在快到这边时鞋跟被绊了下,右脚的鞋子掉了。 那时距离这边已经很近了,姑娘也就没管先跑了过来。寰叶看了看此时方嫣的情况,嘶,伤的可不轻呢,便安安静静先没开口。 另一边,柳衣在太医院的帐子里没找到辛貔,她被人告知辛貔在陛下帐里。她着急,便先囫囵抓着一个太医说了情况,让她赶紧去看方嫣。说完,再次快跑到天子大帐,向陛下说明情况,同时说了连姑娘让她来找辛太医的事。 崔厉皱眉,“见血了?” 柳衣:“是,陛下。方姑娘小臂被钗子扎中,一直在流血。” 崔厉眯了下眸,倏而,背手一起,往外走。 “辛貔,过去看看。” “是。” 第57章 崔厉步子不快不慢。 快到地方时, 还没走近已看到有太医在给方嫣止血,除此之外方家和江家人也都已赶至,方家人对着江虔俱是怒目, 方展甚至气的撸了袖子,挥拳就想打死江菱。 但方家的人拦住了他,是咬牙切齿拦住的,他们怎么不想让江菱得到教训呢?可要是让方展打下去,届时他们反而变得不怎么占理了。 忍着怒气拦住儿子, 方父只冷冷看着江虔。 江虔被看得脸色有点僵。 崔厉淡淡扫了眼两家的反应,目光再一移, 便已落到连梨身上。她站在方嫣几步之外, 手上鲜红,正被寰叶扶着穿鞋。 入禁廷 第95节 眯了下眼,步子快了几分。 连梨低头认真在穿鞋, 刚穿好,左臂忽地一暖, 也只是一息的功夫,还没等回头看是谁握了她左臂,已被人往后轻轻揽了一下。 被这么一揽,连梨不必回头也知是崔厉了。所以偏眸去看他时,眼睛已经弯了一下。 也是这时, 身边一阵慌乱,此起彼伏高呼陛下的声音纷迭响起。众人俱是跪下了, 向天子行礼, 而连梨腰上, 崔厉的手揽紧了下。 崔厉看一眼跪地的众人,颔首, “起罢。辛貔,你去看看方令钊的孙女。” 辛貔:“是。” 方家人感激涕零,方侍郎再跪,“臣谢过陛下。” “嗯。”崔厉颔首,微微抬手让他起来。 这一刻,江虔心里惴惴不安,他此时低垂的脸上更是凝重无比。他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来……如此,这桩事更要难办许多。 女儿的婢女来报他说菱儿伤了人,还伤的是方令钊那个铁黑脸的孙女时,他的脸是青了下。因为深知这事估计难办了,但之后仔细问过知道是方嫣先动的手,周媱更是在暗中相助时,知道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所以来时便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可……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也会来! 而是谁引来的陛下……江虔抿唇,只看刚刚陛下的举止便知了,因为连梨在这,所以陛下才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得宠,这甚至导致沈欣这些日子下来想方设法竟是没有任何进展……江虔的脸色暗暗又黑了一层。 崔厉没注意他的脸色,因为压根没必要。 他现在正看着连梨的手,她的手心染红了,膝上袖上同样的,也沾了血。皱了下眉,不喜欢看她身上染血的模样,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初至营地时不好的回忆。 淡着眼眸看了一下又一下,余光中扫到寰叶手上挽着的一长袍披风——出门时天气便凉,那时他随手取了自己的,让寰叶以防万一带着的。 崔厉伸手取了过来。 于是正探头看着辛貔帮方嫣处理伤口的连梨忽觉腰上一松,而下一刻又觉肩上一暖,她整个人已被拢进了长长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脸。 同时,手被牵住了,听得崔厉声音淡淡,“江虔,你女儿伤了人,你打算如何?” 江虔:“……” 懵了一刻,完全没想过陛下会如此问。 他还以为至少该等方展那小子狂躁的跪下请陛下做主,陛下才会过问此事。但这时陛下却主动说了,陛下是对他有不满了? 江虔额头忽地冒了冷汗,鼻翼缩了缩,他再次跪下。面对天子,来时想得几番与方家斡旋狡辩的话这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当机立断认错,“是臣教女无方,臣代江菱向方家认错,也必给方侍郎一个交代。” “如此。”崔厉点点头,他没有深问他要如何给方家交代,他没那个闲心,也没想再继续待在这。 只看一眼辛貔,丢下一句好好给方嫣诊治,便牵着连梨往回走。连梨跟着他走时,余光中扫到了江菱的脸色——白的很难看。 这一眼不是她特意看的,纯粹是因为她刚刚所站方位,转身回头时目光势必扫到她。 眸光一偏,没有多看她,只随着崔厉一步步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了,觉得他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拇指在她手背轻抚。连梨笑了笑,且身形放松,已是靠到他手臂旁边。 崔厉垂眸看她,嘴角也是一勾。 “以后出门,记着都要让柳衣柳芽寸步不离。”就像今日,若是那方嫣换成她,江虔的女儿压根就近不了她的身。甚至她怒的想打对方,柳衣柳芽也能轻轻松松先压制了对方,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连梨一笑,知他隐意,“好。” 崔厉弯弯嘴角,手指又摩挲摩挲她的手背。但……眼风中看到什么,神情忽然淡了些许。 不过也只是淡,甚至这短短一闪即逝的淡变化的很快很快,几乎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但连梨察觉到了,因为从刚刚与他笑语起,她便看着他。 他每一个细微表情她都看的很清楚。 下意识的,偏头想顺着他刚刚眼风所扫看一看,看看是什么让他淡了脸。 但还没等她看过去呢,手心忽地重重一紧。这一紧的意思里,是他不想让她看,崔厉不要她看过去。 连梨心里疑惑了下,他为何不想让她看呢?很快,她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听到了一道声音,一道僵硬的极其不自然的声音。可即使不自然,连梨也听出了这道声音是属于李伯宗。 她默了一瞬。 却也只有一瞬,今时今日,这个人于她而言只是陌路而已。她脸上展了笑,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只是看向崔厉。 崔厉的眼眸深暗,静静看着她的表情,同时,审视她眼中波动。她此时的神色无波无澜,眼角在听到那一道声音时,也没有往那边再偏过一分……如此,原本该笃定她真是对那李伯宗已经放下的,可崔厉却还是不确定,不确定她是真的如此,还只是面上装出来与他看的。 淡淡眯了下眸,牵着她的手收更紧了,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至于李伯宗那边,他没有当场发怒,也没有罚他,至始至终只是淡淡一个起字,几乎视他为无物。 应恂眼神动了动,暗暗看了眼陛下,接着路过李伯宗时,他光明正大轻飘飘还看了他一眼,对方看着很镇定,但……他眼睛里的血红,还有袖中双拳紧绷的姿态,甚至……有些痴愣般盯着连姑娘的失态,泄露了他心里最真实的状态。 应恂眼睛深了深,江家,还有他李伯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前一步了。 李伯宗没有主意到应恂的脸色,从刚刚听到那一个起字时,他整个人就木木的。 他好像到此时才从那刹那的震惊中意识到什么,他看到了连梨。 连梨……连梨!那个他曾经的妻子,他曾经日夜共枕而眠的妻子! 从最初看到她,心中便怦然而动,后来他向她表了心意,继而又娶她为妻。曾经读书的日子里想的最多的便是她,考上秀才后继续求学深造时,每回假期稍长,他最急迫的也是赶回家去看她。 他太久没见她了,后来,他又成功考上举人,再之后上京。 上京前夜,他拥着她说待过了春闱他就回来,无论考的上考不上他都回来。但他违诺了,是的,他违诺了。 天子脚下,和家乡的县城,甚至府城,不一样的不是一点半点。在这里权贵遍地,他也渐渐心浮气躁,甚至不过两次与人读书论道,渐渐更是自我怀疑,他以为读书只要苦读便可,可见得人多了,他知道不是。 金科及第只是读书人的第一道门槛,往后还有无数道门槛,而那些门槛不是埋头读书便能跨过的,你得有根底,有家世。无人扶持拉拔,就算考上了,最后也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做到头,此生无有寸进。 那一阵他很焦虑,很浮躁,几番快看不进去书。好在后来一夜醉酒院中着凉,让他醒过了神。 以后如何尚且不知,当下唯有继续埋头才有出路。他重新埋头案牍,很快,到了春闱之日,看到考卷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因为上面正是他这几日才反复看过的东西。 他有了信心,再之后便是势如破竹,甚至当上了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状元。他高兴极了,心中也满满当当想的都是一旦陛下给新科进士们的探亲假定下来,便立马起程回家乡接连梨。 但……他之后再也没有去接她,他还给了她一封休书,因为他碰上了江菱,这个即使在他坦白已有妻室之后依旧日日来见他的人,最初他真的没想过休妻另娶,他对连梨的喜欢不是假的,成亲当日高兴的笑了许久也不是装的,那时是真的高兴,甚至兴奋。 可,面对江菱,他也渐渐无法拒绝,她眼中时时刻刻都是对他的喜欢,她还说她能帮他,仔细给他分析利弊,他越来越动摇了,直至最后写下那封休书。写休书的前夜他大醉了一场,因为心中已有了决断。 从寄出休书那刻起,也想的是此生都不会与她再有纠葛了,她过她的,他过他的。 没想过还能见到她。 甚至,再次出现她竟然还是在天子身畔。 他想到最近营中人众所周知的一件事——陛下后宫进人了,自陛下登基起后宫里的第一个女人,对方极受天子宠爱。 那时听了,他心中没什么别的想法,只和七月初听到那道很像连梨的女音一样,觉得同人不同命。 同叫连梨,一个是深受天子宠惯的宠妃,另一个……另一个他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但肯定,是百倍千倍不如陛下身边这个就是了。 但现在,就在刚刚!他却看到那个女人就是连梨,那个连同名字,到长相都与他曾经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人! 李伯宗的眼睛不由自主血红,他眨了眨眼,赤红着目光望天。他骗不了自己,陛下身侧这个,就是连梨,曾经屡屡牵扯他心肠的那个妻子。 也是奇怪,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眼眶有点酸。 不知多久,待心中那种无法名状的沉闷终于过去了,李伯宗才想起他该考虑现在的处境。 连梨还真来京城了,那封写给他的信并非骗他,且她不止来了京城,还成了陛下的女人。 李伯宗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手心的拳头更重了。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都忘了他刚刚是焦急要赶去江菱那边。 他是才从刑部牢帐出来的,因为已近入夜,他去给江向送衣送被,让他在牢中能好过些。但他帮江向收拾了一番才出来,便见一个丫鬟焦急告诉他说出事了,江菱与人撕扯,怒极时伤了人,伤的还是方家的人。 他大惊,匆匆抛开丫鬟赶来。 但哪想……哪想竟是看见了连梨。 这个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的女人。 李伯宗深深闭了闭眼,脸色变得更白了,他揉揉片刻间忽然疼的要爆炸的脑袋,深一脚浅一脚赶向江菱那边。 到那边时,就见江菱脸上两个重重的手印。他木了下,都没想过是谁打的,也来不及让脸色恢复平常,只机械似的过去站在她身边。 江菱见到丈夫,眼睛一酸,大声哭起来。父亲打了她,很重的几个巴掌,甚至现在还让她在这长跪不起,说直到方家原谅她她才能起来。 江菱哭得伤心欲绝,明明是方嫣先打的她!江虔见她哭成这样,脸色绷紧了,他僵着一张脸,再次看向方礼正,“孽女伤人,随方兄处置。” 方礼正脸色很臭。 江虔这是在逼他!还什么不得他原谅就不起,这不是明晃晃在以此胁迫他? 他冷冷看他,心中很想怒而说那就让江菱跪着,直到跪瘸了一双腿方才能起!可这只是一时意气之言,肯定会有人说是他得理不饶人。 他呵呵了下,深看江虔一眼,“江侍郎,记得回去好好改改家风!” “再有下次,我方某人必去刑部击登闻鼓。” 袖子一挥,让儿子把女儿背上,他怒而回营。江虔给他等着,他明面上逼迫他是吧?那他就给他来暗的,江家以后别想安生! 方礼正走得气势汹汹。 江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方礼正一走,他的眉就深深皱了。而之后看到女儿紧接着就从地上起来,一个没忍住,斥了句,“ 你还有脸起,看看你给我惹的什么事!” 她兄长都不如她会惹事!江向好歹知道挑软柿子捏,她呢?她怎么就敢直接拔簪伤方家人啊!伤个没权没势的他也就不说她了,她不知道方嫣祖父在都察院任职啊?他都可以想象,以后都察院斥责他的折子绝对是只会多不会少。 实在头疼,气的袖子也挥,大步走了。 江菱被骂,握拳。眼里的泪冒得更加多,她气的咬牙,余光一瞥中,见丈夫在身侧,便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哭了起来,咬牙切齿,“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李伯宗抿唇,心中无声叹气,目光则放空望天。 报仇?如今,他连自身都尚且难保。 连梨登上了那样的高位,她会把他怎么样?仅仅是有意无意一口枕头风,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将他打入谷底了。 嘴角抿一抿,忽而自嘲。 曾经还想过若是哪日回乡,她心中估计会很不是滋味,更甚者,会哭骂于他,让他名声难堪。 如今看来是他多想了,旧人相见,只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心中再难过也毫无办法只有接受的人,不是她,是他。 李伯宗脑袋忽然更疼了,脸色也在悄无声息中更白了。 他的眼睛里全是焦躁不安。 …… 连梨随崔厉进了天子大帐。 入禁廷 第96节 她很明显能发现从进了大帐那一刻,他牵着她的手便更紧了。而且,脚步还快了几分。 她知他估计是见了李伯宗觉得不快了,看了看他,她悄悄回握他的手。 崔厉眯了下眸,眼底不知何时结起的寒冰稍有化势,垂眸看她的眼。 连梨静静也看着他的眼睛,嘴巴张了张,想说他别介意,她真的对那人已没有任何感觉了。但崔厉没让她说话,手臂一收,忽然直接搂抱着她起来,大步跨向休憩的帐子。 他走的很快,连梨被他搂抱的脚不沾地,长袍在空中随风走得猎猎。到了里面,帐门被他猛地一关,同时,肩上长袍也卸了,兜头擦过。 她眼前都暗了几息。 这暗了的几息里,他抱着她继续走,她眼前也渐渐光明,她下意识垂眸看他的眼睛,一眼撞上了他微沉微炙的眸。 嘴角已笑了,连梨抱住他脖子,低头亲一下,眼睛弯弯。 崔厉眼神深了深,重重看她一眼,却没回吻她,只是抱她走的更快。两人身后,那身长袍已经萎顿地上。 崔厉的脚步更快了,忽而,他在一处停住,停的很急,不过他的手抱她抱的很稳,她的身形并没因此晃荡。连梨感觉他的手又一松,她被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同时,还被他环着腰挪了肩,面向跟前一个水盆。 她从刚刚面对面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变成此时被他侧抱拥着。他的手掌始终在她腰上,这时又分了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压入水里,沉声微哑,“全是血,洗干净了。” 连梨失笑,回眸看他一眼,这才仔细在水中擦手。刚洗罢,脚步又离了地,再次被他抱着往里走。 这个男人从刚刚进帐起就几乎一直是抱着她,连梨失笑,但心里却是喜的,在被他置于榻上那刻,臀刚沾了床沿,她脸一抬,溢着笑碰上他额头。 不出意料,腰后一紧,目光之中他的眸沉沉似火,无形烧掠一切。嘴角不自觉弯了,手臂亲昵的抱着他脖子,这时,感觉鼻梁被他轻轻一碰,她的后背则同时一倒,她被他平放在了榻上。 他的动作很轻,连梨才躺下便笑了,眼睛更是一直瞧他。崔厉一只手仍搂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身侧,他沉沉对着她的目光,视线在她眼里看进一寸又一寸。 随后,眼睛微微眯了眯,“说,李伯宗那人,可还有在意?” 连梨笑出一声,这一笑,见他皱眉似乎不满,她脸上的笑意便忍不住欢喜的更盛,同时,一下子往上撑起腰力,手臂紧紧抱住他脖子,她一张脸窝至他颈里。 “没有,丁点也没有。”嘴角冒着笑,在他颈窝里说着。 呵……崔厉嘴角扯了下,但这一扯却是弯起的弧度,并非不满。 而后眼睛便低垂着,静静看她窝在他怀中的模样,看着看着,忽而,把她脸挖出来。瞬间,连梨浅浅笑着的眼与他撞上。 崔厉嘴角弯了,眼睛里烫意沸腾,在她眉心一吻,忍不住抱起她坐在他身畔,深深环抱她于身侧。连梨嘴角的笑完全控制不住,被他如此亲密抱着,也忍不住想更加靠近的蜷于他怀中,她往他胸膛又靠了下,这般动作时,听他低笑了声,也把她顺势又一搂,紧紧环着她。 同时,这时颊边一暖,他在她颊边亲了一下,亲过后他便离了,只眼睛如狼似虎般愉悦的看她。连梨轻轻笑了一笑,仰头回吻他,静静靠在他怀中。 …… 夜深,李伯宗躺于江菱身边,睡不着。 他脑中一会儿闪过曾经在家乡里与连梨相处的日子,一会儿又浮现傍晚那时,被天子紧紧牵着的她。 那短短震惊的几眼里,她始终被陛下牵在身边。甚至她都没看过他一眼,是没发现他?还是别的?李伯宗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得太多太多了,而想了这么久,现在心里只越陷越沉。他闭了闭疲到生疼的眼,头疼难眠。 接下来几天,李伯宗总是忍不住看向天子大帐的方向,偶尔几回,连江菱都察觉到不对了。 她见他近来总是沉默出神,还看向北边的方向,不解,“你怎么了?” 李伯宗沉默,拍拍她,“没事,只是在忖度最近的风声对岳父不太好。” 江菱脸上一僵。 她推他一把,没好气,“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那方家也着实不是人,是方嫣先打的我,她们还有脸敢为难父亲!” 越想她越憋屈。 李伯宗扯嘴,疲累的嗯了一下。 他心里想的当然不是这个,他想的是别的,自从知道连梨现在在天子身边,还极受荣宠,他脑袋里便胡思乱想了许多许多,一天都没安宁过。 又过一天,中秋刚好过去,李伯宗终于勉强压下心里焦躁的情绪。 这几天苦思,他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去后就申请外任,远去地方。陛下看着似乎还不知道他曾经是连梨丈夫,连梨也肯定不敢将她嫁过人的事告诉天子。 哪有男人是不介意这个的,所以他得抓紧这个机会,先行走远外任。如此她就算想怎么样他,也鞭长莫及,待过个五年十年,她应该已失了宠,到时再调任回京情况能好许多。 李伯宗下定了决心。 但他没想到,中秋才过,江家便迎来了灭顶之灾,有人告发岳父。 第58章 其实这场于江家而言的灭顶之灾, 原本还会再推迟几日的,但江虔在昨日触怒了不该触怒的人,是以才过中秋, 江虔曾经干过的事就被人告发了出来。 昨日中秋,天子赐小宴,宴请群臣。 酒酣过半时,场中有歌舞丝竹助兴。群舞过后,稍歇片刻, 忽而,这时琴音袅袅, 随之一女子面捂轻纱, 舞步娉婷,袅娜而来。 这人正是沈欣,是江虔安排的。经过上回的事后, 他隐隐感觉到天子身边的那个宠妃好像对江家态度平平,甚至不仅是平平, 好像还有点不喜。 不然为何当时在场她那样偏向周家与方家?是的,江虔认为连梨态度有偏颇,他已经完全忘了连梨是因为江菱先拔簪致人见了血,甚至想废掉方嫣整条手臂才叫身边人出手的事。他只一心从此认为天子身边这个宠妃于江家恐有阻碍,所以他更迫切的想扶沈欣上位, 只要她受陛下亲近,江家必定更上一层。 所以他安排了今天这一出, 甚至这场舞的琴音, 也是他特地安排仔细甄选过的。 沈欣舞时, 他悄悄看了眼最上座的天子,陛下今晚喝了好些酒, 有酒助兴,沈欣和白兮又几乎八分相,想必今晚陛下应该会把她带走。 心中成竹在胸,嘴角弯了,他慢慢悠悠喝了好几杯酒水。 上座,崔厉身边,应恂从沈欣出来便正了神色,此时随着曲至高处,她的面纱应声而落,眉毛不禁挑了挑。 随后心中呵呵了两声,江虔还真是煞费苦心。几不可察撇了下嘴,暗中继续警惕着,她跳任她跳,只要她别想着近陛下的身,随她跳到天亮天明。 下一瞬,仿佛为了印证他刚刚想过的那句一般,场中女子羞涩的笑了笑,步履轻移。 应恂脸色变了,变得很明显。 不过他不是因为沈欣才变了脸色,而是在看到不 远处驻足似愣神般看着这边的连梨,才变了脸。 她站在外围,那个方向正好能看到陛下,也恰恰看到了沈欣。 而这期间应恂不过眨眼的功夫,再看她,便见她忽而退了脚步,之后越走越快。身后她的几个婢女在她快步走了时都愣了下,俱是反应了会儿才匆匆追去。 应恂眼皮跳了跳。 他再三凝了眼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眉头皱了。想了想,他快步到陛下跟前,“陛下,连姑娘刚刚来了。但……” “好像看了眼场中那舞女,又走了。”这句话说得有些默默。 崔厉从听到连梨二字时一直懒怠的眼神便轻轻掀抬起来,此时听应恂说她已走了,眼神微微眯了下。 “刚刚她在哪?” “便是西北角那边。”应恂低声。 而他这一声刚落,场中众人便忽而见陛下往西北边望了下,旋即不等众人不解,便听得平平淡淡一声,“众卿自喝着,朕先回了。” 帝王玄服一掀,身后禁卫迅速跟随,还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天子身影已经渐渐远去。 所有人:“……” 江虔也懵了一刹,接着他就皱了眉,脸色也隐隐黑了。他还以为今日怎么也该事成了……可陛下走了。 委实心梗! 场中的沈欣则是无措,她还维持着刚刚一步步往前的舞步,从天子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就呆愣的完全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足足好一会儿,发觉场中人渐渐回了神似乎往她这看来了,她才也回过神来。低了下脸,她咬唇往下慢慢退出中央。 另一边,崔厉出了宴请场所,直接回天子大帐。可到了天子大帐后他却没看见连梨的人,一问,才知她没回来。 崔厉眉头皱了。 应恂说她跑了,可这黑灯瞎火的她不回来,她跑去哪? 脸色已经微沉,崔厉眯眸背手。过了几息,眸光一抬,才回来的他大跨步又出了帐子。 连梨的行踪说好找也好找,营地里到处都是护卫,一路问过去就是了,可说不好找,那也确实不好找。 崔厉一路问过,最后在跑马场边停住。 禁卫们说她来了这,可这跑马场夜里漆黑无边,偌大的地方竟是看不见她的人。 崔厉皱了眉。 眸光忽地看应恂,“当时她神情如何?” 应恂:“……连姑娘看了两眼,之后就走了。属下没来得及看连姑娘神情。” 崔厉背着的手微微摩挲,沉黑的眼望向无边的黑暗。下一瞬,他淡淡道:“吹哨号。” “是。” 应恂曲指,很有技巧的发出一声响音。他接连发出四次,两长一短一促,之后便停下,静静等着听到信号的柳衣柳芽过来。 约一刻钟后,一道飞快跑着的身影从昏暗的跑马场跑来,正是听到信号赶来的柳芽。 “属下参见陛下。”方才站稳,柳芽立马行礼。 但她没有听到陛下喊她起的声音,才矮了个身,便见陛下已提步朝她刚刚来的方向走,声音淡淡,“带路。” 柳芽默默,“是。” 连梨此时还不知道柳芽是听到信号才突然跑走,她以为她是有事。 她吹着夜风,依旧漫不经心的走着。夜色昏黑,这边只有远处照来的一点点光亮,要是走得近些那还能勉强看清身边人的轮廓,而但凡人与人之间离远了,那是连人在哪都瞧不见了。 连梨便跟着这十分昏暗的光,沿着马场围起的围栏一步步的走。 走着走着,脚上似乎踩到一个土包。 她忽觉累了,慢慢蹲了下去。 寰叶柳衣见她蹲下,第一反应都是以为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两人都赶紧来扶她,着急,“姑娘,您可摔疼了?” “没,不疼。我不是摔着,只是想蹲下歇歇。” 说着,甚至干脆坐下了,抬头无声望着天空。望了也不知多久,眼角边似乎有了光亮,一闪一闪。 她偏了脑袋,望向光亮处。那抹光亮越来越近了,而她也渐渐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 最初,她以为是柳芽跑去拿了灯笼回来,可随着那灯越来越近,她知道不是了。灯光中心,远远不止有柳芽。 入禁廷 第97节 走来的是崔厉,还有他身边护卫等人。 她眼睛未眨,一直看着,他宴请完了?她以为这段路很长很长,可好像突然就那么一会儿,他便到她身边了。 手腕一下被他握住,他皱着眉,脸似乎微沉,“摔了?” 连梨默了一下,轻轻摇头,笑道:“没有。” 没有那她坐在这?而且这偌大的马场,还竟然连个灯笼都不打……崔厉眸光微眯。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他看一眼应恂。应恂明白陛下的意思了,他领着其他人走出一段距离,纷纷改了个方向,面朝四方警戒周围。 崔厉这时半蹲下,目光看她。 连梨迎着他的目光,到此时,她嘴角还是笑着的,因为不想被他知道心里的异样。可被他这样静静一直看着,又想到之前去找他的那个场景,嘴角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也不想再强撑,因为心里真的很介意很介意那个沈欣,即使已经一遍遍告诉自己最近只要高兴就好,因为距离秋猎回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还是会介意。 只要看到她,心里就会堵。嘴角垮了,目光也低垂了,不再与他相视。 崔厉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下,手心紧了一分,想拽她过来看看她是怎么了,不过不等他有所动作,下一瞬怀中忽然扑来一个暖意,她也变成半蹲,忽地扑进他怀里来了。 小小的脸颊随着她手臂的收紧慢慢缩进他颈窝,她整个人窝在他怀中。崔厉的手顿了片刻,慢慢的,嘴角勾了下,手臂也早已搂着她的背收紧。 薄唇微侧,在她脸上侧吻一下,“怎么了,说说?” “应恂说你到宴请场地找了我,可后来你忽然又走了。” 原本这场夜宴是要带她一起的,可她说身上懒乏不想动,就没带她了。 连梨说不出来,心里闷闷的也不大想说。她不说,他倒也不催她,只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后背摩挲,又偶尔碰一下她的耳边,极富耐心。 天地间广阔的此时只有她与他两人,周遭一片静谧无声,这般安静的氛围里,身边有他,高空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星光,她心中的一层阴霾便也在无知无觉中渐渐驱散,慢慢的,更是完全放松靠进他臂弯中。 崔厉的手臂这时松了松,给她活动空间。而连梨,反而把抱在他脖子上的手在这瞬间收紧了,她努了努嘴,忽而凑到他耳边,“我心里堵。” 心中的阴霾散去,连梨不打算瞒着了,她想让江虔吃个教训,这人太烦了,屡次给她添堵,她真是烦透他了。 “我不喜欢那个在场中跳舞的人,更不喜欢安排她跳舞的人。” “我不喜欢。”最后一声,忽然闷闷的,她的脸在他颈窝里埋了埋。 崔厉笑了,因为她说了实话,也因为她这一刻似吃味般的闷然。嘴角勾了弧度,俊逸的脸微侧,在她颈边一吻,“嗯。” 嗯完,把她一抱,带着她从地上起来。 “先回去,外面夜凉。” “还有,以后不高兴了别跑这么远,马场周围虽有围栏,四周野兽也早已驱逐,可保不准草地里有什么蛇虫蚁兽。” “可这边宽阔,不走走,刚刚肯定要发脾气了。” “那便发。”男人不以为意。 连梨笑一下,乐了,“冲您发啊?” 崔厉挑高眉,垂眸无声看她。连梨眨眨眼睛,慢慢的心间忽然一热,他这样看她的眼神……却似在说,也不是不行。 她抿了抿唇,不知不觉笑了。踮脚,挽住他脖子亲一下,眼睛莞尔。崔厉搂住她腰,也亲她一下,接着便这么一直搂着她不放,两人悠悠闲闲往回走。 …… 是夜,将近三更尾声,应恂突然看到陛下从寝帐里出来,还示意他过去。 应恂眨了眨眼睛,跟上去。 心中却想了一回,他还以为这个时辰陛下已经睡了呢,从回来起,陛下在连姑娘后面洗漱过,便一直待在寝帐里没再出来过,偶尔他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连姑娘笑的清越的声音。 到有些意外陛下这个时辰还会出来,这个时辰连姑娘应该是睡下了罢?陛下没睡? 想不透,应恂便也不想,只静静跟着。 “可以收网了,你叫人去提醒一声。”崔厉到了帐里,面无表情说着。 应恂张了张嘴,“……您不是说过两日再……” 崔厉淡淡,“不差这两日,这些日子该出动的都出动过了,你着人去办。” 应恂便点头道是。 他下去吩咐,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回了下头,便见陛下脚步走得很轻,甚至撩寝帐的动作也很轻,身形进了寝帐之中。 他敛了敛神,心中约摸明白其中多多少少有几分连姑娘的原因。今夜江虔惹错了人,所以原本还有几日的舒坦日子,没了。 笑笑,命人暗中着手。他记得李邂一直对江虔不满,且这些年来还真让他找到不少好东西,甚至有些还是陛下近来从他的跟脚摸着往下查,才知江虔竟在先帝时期胆大包天干过那么些事。 八月十六。 李邂一纸陈书,在崔厉跟前告发江虔。 “陛下,臣要揭发吏部侍郎江虔!” “六年前,他纠结枭私,是害死王同知的罪魁祸首!” 崔厉平淡看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王同知,王建山,牵扯的是六年前的枭私大案。那一场案中他是因为护朝廷官盐而死,父皇闻之震怒,命府郡之人全力缉拿贼首,可他们早早得到消息逃了,直至之后江虔一次契机,捉拿了匪贼,以匪贼项上人头献与先皇,也是有这次功绩,他登上了吏部的右侍郎。 李邂眼神坚定,“臣绝无虚言!” “嗯。”崔厉淡淡,而后他看向一护卫,“去叫江虔来。还有陈忤瑾,大理寺的,都察院的,都叫过来。” “是,陛下。” 不出一刻钟,所有人到齐。 而江虔,在李邂又一次说要揭发他当年勾结枭私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时,脸色变了一变。眼中瞳孔也剧烈的缩了缩,牙齿不自觉咬紧了,李邂他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当年所有尾巴明明他都已经清理干净了的…… “江爱卿,李爱卿所说,你可认?” 江虔自然不认,他掀袍跪下,声音义凛,“陛下,臣这是被人构陷了!” 李邂讽刺一笑,“你冤枉个屁!王兄才是冤枉!本以为是贼匪横祸,却没料到竟是官匪勾结!” “他们劫走得那些官盐,最后是由你帮着私下送出去分出去的罢!” 江虔冷冷瞪他,“你血口喷人。” 李邂都想呸呸两声唾他几口。 脸皮是真厚啊,还敢说他是血口喷人?没有证据,他敢把事情告到陛下跟前? 从四年前被他杀出夺了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他就一直在暗中注意他,就等着揪他把柄!这些年江家大大小小的杂事,他掌握了不少,可那些都不行,不足以扳倒他让他伤筋动骨。 是直到一年前夏五月的时候,他才真正找到甚至可以说让他斩首抄家的一件事。江虔以为他已经把屁股擦干净了,可他也不想想他勾结的是什么人?对方可能不留证据,也真的就轻易被他全清剿干净了? 呵呵,李邂冷笑,他从怀中一拿,拿出几张证据,“陛下,臣绝没有冤枉江侍郎,若非有证据,臣岂敢空口胡说?这些便是江侍郎曾经在地方助贼首过府县,消私盐的证据!” 应恂接过,递给陛下。 崔厉一一摊开,逐字逐句扫过去。那年贼匪在王同知手下劫了不少官盐,而这么多盐藏是问题,销更是问题,这便需要有人帮他们把东西运出去,运往别地销出。 江虔便是暗中助他们的人,这些凭证正是他当年发给那些贼匪运东西过府县的凭证。 崔厉看完,冷冷看向江虔。 “你可还有话说?” 江虔目眦尽裂,牙齿都快咬断了,李邂他哪里找来的这些?明明当初他找到都销毁了,怎么还会有。心中冷汗岑岑,但还是喊,“陛下,臣是冤枉的!这些不过伪造。” 李邂嗤一声哼了下,“我有那个本事伪造官印?江侍郎,要不要说说为何当年您手下那个牛大死了?而他一死,家中便富饶四方,如今牛家良田几百顷,再不复曾经拮据?他们哪来的钱一夜暴富。” 江虔绷着脸,“这我怎知?李大人既查的这么清楚,没顺带查查他家因何致富?” 李邂:“查了!我找人问了牛家周边之人,他们所说牛家富裕之时,便是牛大死后不久。” 江虔冷哼:“那关我何事?” 李邂也冷哼,他还嘴硬,他以为随随便便一句官印伪造,便能让他高枕无忧了?他把朝廷当成吃干饭的不成? 而且,他当然还有证人。 这次他特地让他扮成奴仆一起来了,就是想找机会在秋猎之时把他打入谷底。他知道这人性子,曾经为了侍郎之位便是百般使尽手段,那阵子他被他接连不断的手段搞得灰头土脸,所以他知道这回秋猎,江虔肯定同样会使手段弄周文典,这是他的机会。 之后果然不出意料,江虔在猎场里做了许多针对周文典的事,但周文典比他当初聪明,一早就反应过来是江虔在下黑手,当初他是直到江虔都登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了,才咂摸过味来。 周文典找了他,他似乎知道他暗中一直在收集关于江虔的事,周文典许了他一个好处,让他把这些年他翻到的事情说一说,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所以他当然答应。 昨夜他来信告诉他,说方家拿到了江家人欺占京郊田地的证据,今日会由方令钊在陛下跟前揭发,让他趁热打铁,此番一举将江虔摁死。 李邂想了想,确实是个好机会。 当然,他还有一重心思,那就是让江虔也尝尝被接二连三的事打懵的情况。想当初他是焦头烂额,幸亏他没干什么亏心事,否则当初就被江虔给弄死了。 所以今日方家人才从陛下帐里出来,不久他就也来了。 他看着江虔哼了一声,“陛下,臣有证人,是曾经江侍郎在地方任事时的一个胥吏,他因喝茶恰巧撞破江虔与匪首之事,被其手下追杀。可天不亡他,此人心脏天生长偏,那一剑没能伤中要害,他在被人扔进水里抛尸后,侥幸逃过一劫。” 江虔瞳孔震了震,手心颤紧了。 那人竟然没死?!心里突然慌了,确实,曾经他与贼匪相见被一人撞见过,那贼匪说交由他来处置。 那时他出来与他见面并没多带人,因为知道的人越多对他越不好,所以他点头应了由贼匪下手的决定,可……贼匪手下的人竟然下手没下干净,他还活着!江虔咬牙。 李邂看了眼他变了色的脸,撇嘴哼了一下,他等着吧,此番足够他脑袋搬几回家了! 崔厉淡着脸,命人去拿证人。 很快,那人被押着过来。 他手上两道疤,满脸不修边幅,但江虔从他那双眼睛,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当日那胥吏,他绷紧了双拳。 胥吏一进帐便跪下了,“草民参见陛下!” 崔厉点头,之后便静静听他说。 胥吏至今还记得当日情形,他也恨死了江虔和那匪首,若非他们,他怎么会有家不能回,从那以后远走他乡风餐露宿,后来是直到上京碰见了李大人,才安定下来。他会上京,想的也是鱼死网破把江虔拉下马,因为他厌倦了流浪的日子了。 好在啊好在,他在京里遇见了李大人。 他重重磕一个响头,“臣曾经在府衙任职,府衙簿子上有臣的名姓,昔日同僚也肯定还识得我,这些都有据可查,草民并非骗人。” 他先表明了身份的真实性,接着继续,“当日我阴差阳错撞见江大人与匪首相见,他们在争执运盐的事,江大人说会给他开官府运物凭证,他们在盐袋子外随便裹层棉花再重新装袋,他会让城门处的人松懈,到时不去细查。” “江大人还说了如今官府之人主要在哪些地方搜捕他们,让他们避开那些地方。” “再之后,草民不敢再听,谨慎跑了,可草民太过紧张,跑走时不小心弄出了声音,最后还是被他们发现。他们在我手上和背上各砍了一刀,还往我胸口刺了一剑。好在草民天生心口长偏,顺流而下时又得好心大夫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入禁廷 第98节 才说完,他牙一咬,磕头悲呼,“陛下,还请您给草民做主!江侍郎不仅纠结贼匪掠官盐,害同僚,他还草菅人命!” 江虔脸色微白,他牙一咬,还是不认,“陛下,这是污蔑!臣岂敢纠结匪首!” 崔厉笑了下,他说他不敢? 但他查出来的可不是这样,他那些年的政绩可没少和那些匪有牵连! 冷了脸,手边证据一压,目光扫向陈忤瑾和大理寺卿,“你二人联合彻查,当年王同知身死,官盐被掠一案,从头再查!” “是,陛下!” 江虔被带下去了,直接被拖下去的。 李伯宗是直到江虔被关了,才得到的消息。他目光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瞳孔剧烈收缩。 岳父下狱了,且罪名还不小。谋杀同僚,还和掠官盐私下运卖的枭私有联系……除此之外,罪名还远远不止于此,似乎还有个江家侵略田地的事……李伯宗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紧紧闭了眼。 好一会儿,他定了定神,看向天子大帐的方向。他要想办法见见连梨,她何必赶尽杀绝! 这一番罪名下来,她要整个江家倾覆吗?! 第59章 八月十八, 李伯宗找到了机会。他知道连梨一直有傍晚散步的习惯,而最近观察,也确实常见她往一个方向漫步行走。 这日傍晚, 他在她回程的必经之路迎风等着。等了约两刻钟,看到了她的人影。她身边跟着三个人,都是婢女。 大袖中的拳头握了握,不自觉,眼神把她看了又看。恍惚看了一会儿, 脚步沉重,他迈步过去。 连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皱了眉, 脚步停住。 她不想见他。 李伯宗继续朝她这走, 边走,眼神忽而有丝沉默。如此情景,倒像曾经他屡次出门找她的情形。 那些日子……心中一钝, 嘴角苦涩一抿。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拳头捏了捏, 脚上快了几分。 快到她跟前了,离着还有十几步远时,忽然,见她身边两个婢女拦住了他。 婢女们脸色不悦,冷冷看着他。 李伯宗心里一堵, 绷了嘴角。 从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再见她竟然会被人拦住……如今, 如今她是他再难以企及的人。 牙根紧了紧, 眼神望一下天, 再垂眸,眼神中神情平复, 他没忘了他是来干嘛的。他停住脚步,眼神越过跟前两个拦着他的婢女,一眨不眨看向连梨,“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整。 连梨目光平淡,连答也不答他。她收了目光,偏过几步脚步,从远着他的地方继续往回走。 李伯宗握紧了拳。 她不理他,甚至连眼神也未在他身上多留,他神情难堪的垂了眸。 连梨从他身边走过,两人间的距离足够再塞下好几个人。李伯宗的拳头握的更紧,垂低的眼睛闭了闭,心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明白,她是真的恨他,也厌他。 心中一角重重的沉了下,原本以为从寄出休书那刻便已做好了决断,之后也因她他在京中突遭流言,心里也生起过几回烦躁和生气,还有……就在前几日撞见她竟在天子身畔,还被那人紧紧牵着时,除了最初的震惊和心中猛然的下沉,他对她也只有复杂和防备。 因为觉得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也确实如此,才几天岳父就被人告发入狱了,还是那样重的罪名,心中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实在狠毒,也过于得理不饶人,可此时她与他擦身而过,她的漠然,她的无视,在他心里刹那揭起的却是鲜血淋漓的痛。 眼睛又闭紧了一分,拳头也紧了又紧,忽然,他的手一斜,身形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大步一来,双目微红似乎想抓了她的手。 连梨微惊,条件反射的,在感受到这边的动静时便已拔腿跑起来。她不信李伯宗对她有什么余情未了,她只怕他是借此掩饰要杀她害她。 脚步惊慌一走,便极力往前跑,往前跑时眼瞳忽地一颤,她跑的更快,几乎是竭尽全力飞奔向视线前方那个快步而来的身影。 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脚步太慢了,呼吸快速起伏,她觉得这段距离好长好长,不过……这长长的距离好像忽而又缩短了,不过片刻,她腰上骤然间一紧,已被脸色沉沉的男人紧紧护在了怀中。 同时,脑后被他轻轻一压,埋进他肩里,男人一句微微安抚、却又因刚刚急跑而略有气喘的无事二字,在这刹那间一并落入她耳中。 连梨抿了抿唇,安心缩进他怀中。 崔厉环紧了她。 垂目看她一眼,下一瞬眼神又挪了,望向还维持着伸出半只手的姿势,却已被柳衣柳芽拦住的李伯宗,崔厉眼底这时只有霜雪覆盖的冰寒。 他眼神平淡又危险的看着他。 李伯宗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僵硬,四肢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压住了一样。他僵愣太过,以至于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记起他该下跪。 紧紧抿住唇,掀袍跪下,“臣,参见陛下。” 崔厉心中冷呵,眸中一层不善。 刚刚他竟敢伸手去拉连梨……看着他的目光向是要把他凌迟了一样,天子威压尽显。 李伯宗身形更加僵硬。 脸上则变得有些木,心中这一刻有后悔吗?或许有吧,可已经来不及了。真要后悔又岂止是刚刚忽然冲动伸手那一件事……再往之前,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他把脑袋垂得更低,静候天子降罚。可……等了许久,没见天子惩处,反而是听到了天子远去的脚步声。 他皱眉,有点不敢相信陛下竟然不罚他? 犹豫片刻,小心抬了眸。 这一抬眸,正撞上应恂一直看着他的目光。 脸色一僵,抬眸的动作顿住。 应恂轻飘飘看着他,接着,嘴角冷冷一扯,“对娘娘不敬,李修撰且先在这跪着罢。何时陛下想起了,您再起来。” 李伯宗脸色更僵了。 应恂说完,没再多留,追随天子脚步离去。 李伯宗在原地跪着,这短短片刻间,膝盖已经有些疼了。 之后……随着夜色降临,他的腿越跪越僵硬,到了后面他甚至有种没知觉的感觉。他僵木的抬头望了望广阔无垠的天空,目光泛空。 如此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耳边终于听到有护卫说他能起了的声音时,他第一反应竟是动也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勉强站起来。而一站起来,便觉得两条腿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一样,好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他才站起,还没迈步呢,突地又跌跪在地。 闭眼咬了咬牙,又缓了许久,才机械似的打算往回走。但他又被先前那道声音喊住了,对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手一抬,示意身边同僚把他拉下去。 应护卫吩咐过,等他起了,再加二十杖杖罚。 二十杖打完,李伯宗直接昏了过去。 跪了一晚的他哪能承受的住二十杖,但他很快又被人弄醒了,杖打他的人神情冷冰冰,“修撰大人回去吧,以后切记,可千万不要再冒犯不该冒犯的人!” 李伯宗沉默。 几息之后,神情苍白的道是。 他强撑着几乎摇摇晃晃的身体,咬牙费力的往回走。走到一半时,身上冷汗直冒,脸色更是苍白几近死人,身体又晃了晃,差点晕死过去,也是这时候,他看到了江菱。她也看到了他,因为她一直看着他这边的方向。 她跑了过来,一下扯了他的手,语气又冲又急,“你好端端的怎么去惹那煞神?” 她口中煞神二字,指的是连梨。从最初听说渔猎那日被陛下抱走的女人名叫连梨,她便不喜她,而接下来所有也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这人确实一点不讨她喜欢,她的直觉没错。 甚至上回与方嫣那事还可以说是她害了她!若非她多管闲事叫人去叫太医,把陛下引来了,父亲怎么会不得不打她打耳光,还压着她给方家那个贱人下跪! 这几日,她也吃尽了方家女眷的苦头。方家男人那日是走了,可方母便不顾忌什么官场的事了,当时直接带着丫鬟闯了她的帐,摔的她帐里一地狼藉不说,还又打了她好几耳光。 她的脸到现在还疼着。 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姓连的人! 昨晚,伯宗又因为她跪了,还几乎是结结实实跪了一整夜!那人不是煞神还是什么? 江菱抱怨,“你不知那人恶毒的很?怎么就惹着她了。” “是不是她碰巧看见你故意找你麻烦,才害的你跪了一整晚?” 李伯宗沉默。 沉默了不知多久,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握了握她的手,“先回罢。” 不想让她知道连梨就是他曾经那个妻子的事,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江菱点头。 回到帐里,李伯宗僵硬躺下,脸色更差了。 江菱在他旁边坐着,边看他躺着边叹气,“父亲那边你可有法子?” 父亲被关了几天了,这几天她试过,可……甚至连探望也不能。这让她不禁恨毒了李邂,这人岂敢! 心想等父亲过了这一劫,定要让他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李伯宗无能为力。 他仅仅只是个翰林院修撰而已,还是只当了几个月的那种。这阵子他甚至连翰林院都没来得及深入,又岂有那能耐能插手岳父那个位阶的事。 更何况……这后面还有连梨插手,那个仅仅两次见面,却次次都被天子牢牢紧张着的人……岳父想翻身,难如登天。 若是他没做过那些事,那还尚有一线生机。若是那些事真如李邂告发一样,他真的做过……那便是回天无力了。 他听说过王同知案,先帝因那件事震怒,波及了不少人。岳父他……李伯宗叹气。 江菱见他这样,不高兴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父亲被抓了,家中如今只有他在朝为官,他不想办法,难道让父亲坐着等死? 李伯宗疲惫揉额,“菱儿,不是我不想想办法,而是岳父这事压根不是我能插的进手的。陛下命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卿联合彻查,连亲人探监也不肯,我根本没有办法。” 江菱:“……” 她沉默一瞬,接着捏了拳,“……那便任由事态发展?” 李伯宗叹气。 江菱眼睛一酸,哭了。 李伯宗强撑着拍拍她的手,“不哭。” 江菱哭得更大声了,哭了许久,勉强收住时忍不住抽抽噎噎说出心中最担忧的事,“父亲倒了,他会不会死?还有家里……” 入禁廷 第99节 没了父亲,江家一夕便会跌落谷底,再不复曾经荣光。甚至,她这个丈夫也会被牵累,或许是被降职,又或许是远贬贫瘠之地,此生都再爬不上高位。 一想到那,江菱便焦躁难安,她又哭了,还紧紧扯着李伯宗的袖子,神情慌神的问怎么办。 李伯宗不知道怎么办,他现在腿太疼了,脑袋也疼,什么都想不进去。他用力揉了揉额,平复焦躁,接着拍拍她,打算先把她安抚下来。 可忽然,他脑袋一晕,接着眼前又一黑,瞬间人事不知。 只倒下时,好像听到江菱尖叫了一声。 李伯宗再醒时,已是下午。 身边无人,江菱不知去了哪。他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自己艰难起身。 也是这时,见帐门空隙一闪,有人进来了。是江菱,她眼睛红肿,失魂落魄。 李伯宗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江菱没答他,因为她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里。刑部和大理寺查出结果了,他们还不止翻出了一件事,曾经父亲在地方上所作所为,全被翻了出来。 父亲的案子已成定局,死局。 他们还说李辽的死也是出于父亲之手,除此之外还查到了袁尚书头上。就在昨晚,袁尚书也入狱了。 但江菱不想管他入不入狱,她只觉天都要塌了,父亲被判了死刑,且是不日就要行刑,没有任何余地。她脸色灰败,走着走着腿脚忽然一软,跌倒在地。 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覆面,痛哭起来,“伯宗,父亲他,他要死了。” 说着说着,已是声嘶力竭,“刑部还说父亲贪污,江家阖族都要被抄……家里,家里很快就要没了。” 最后一字,哭得失声。 李伯宗瞳孔缩了下,他有片刻失神。 “已经……全查完了?”声音哽涩。 正失神着,忽然他手上一疼,他皱了下眉,视线看过去,原是江菱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正红肿着眼死死抓着他的手,“你快想想办法,快救救父亲,救救江家。” 要是江家就这么没落了,那她怎么办,以后怎么办?会有无数的人看她的笑话,也会有无数的人报复,她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也不想过被抄家后紧巴巴的日子。 指甲几乎已经掐进李伯宗肉里,她哭吼,“你快想想办法啊!” 可李伯宗能想什么办法呢,他木然,甚至心里还有点诧异,这件案子竟只是波及岳父,他还以为……也会波及他。 连梨她终究留了一线?脑袋愣愣发空,这个念头萦绕不去。 不过当天傍晚,他知道那只是奢望,他被贬了,从翰林院修撰一职直接被贬成未入流的官员,而且……之后连带的惩罚恐怕还远远不止于此。 江菱见他竟然还出神,更加尖叫,“你快想办法啊!” 李伯宗被唤回了神,他看着她,任由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沉默一会儿,深深叹气,“刑部和大理寺的判决肯定是经过陛下同意的,而且你还说了,连袁尚书也未幸免,我有何能耐能……” 深吐一口浊气,李伯宗重重揉了揉额头。这几日他头疼的毛病就没停过,几乎无时无刻都觉有人在拿锤子砸他脑袋。 正揉着,脸上突地一疼,还带有指甲刮过的刺疼感。他愣了下,呆呆抬眸,就见江菱挥手又打来,她愤怒嘶叫,“你就是不想帮忙,你还再想着那个连梨是不是?” 江菱崩溃,“你上午昏迷时还喊她,你竟然还有闲心喊她,李伯宗你不是人!” 江菱疯狂朝他挥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理智。父亲的判决对她打击太大,江家阖族被抄于她来说更是灭顶之灾,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更是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就心中绝望。 就在几日前,她原本还在想着父亲荣登尚书,她一定要狠狠再给方嫣一个教训呢,如今反而是她即将变成任人宰割的牛羊,她怎么能忍受的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发泄口,而李伯宗是最好的发泄口,所以一怒之下把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李伯宗在接连被她挠了几下后,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他手上用力,终于制住她,他咬着牙,“你冷静点!” 江菱愤怒:“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现在冷静不了,只要想到今后情形,她就要疯了。 而且他上午竟然还唤那个女人的名字!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名字,也极其讨厌那个民妇。而那样一个黄脸婆,她的丈夫时隔几月竟然还没有忘了她。 这让她如何不恨! 甚至此时脑袋一轴,想到营地中恰好有同一个名唤连梨的人,忍不住开口讽刺,“不会是昨日遇见那位娘娘,就觉得名字相同那村妇便也和对方是一样的命吧?她也看看她配不配!” 对于村里那个连梨的厌恶,甚于陛下跟前那位娘娘,好歹对方只是名字和人让她讨厌,另一个是她一想到就恶心,恨不得对方早早入了土。 才骂完,江菱看见自己的丈夫脸色一僵,也不知为什么僵,她声音更大,怒气冲冲,“那姓连的不过一粗鄙村妇,你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还想着她!” 李伯宗脸色更僵,这回不是僵于她口中的话,而是僵于她的音量。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而这事被人听到了对他来说只会是雪上加霜。 “你小声点。” 江菱偏不,“那不过是个贱人,李伯宗我告诉你,你再想那个叫连梨的村妇,我和你拼了!” 李伯宗脸色铁青,他望一眼帐外,压制住她挥手又想打他的动作,“你偏要闹得人尽皆知?” “偏要惹得陛下忌讳?” 江菱心想陛下忌讳什么?有什么好忌讳?就因为一个名字? 呵呵,那这个名字还真了不得,提都不能提了。 心中讽刺,嘴一张就继续说,可电光石闪间,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忽然闪过。她皱了下眉,心里下意识否定,觉得不可能。 可看着此时李伯宗的脸色,又想起昨日他好像是特地去等着的……如此,又怎么想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可能。 她从前总以为他曾经那个妻子是个黄脸婆丑八怪,可万一……不是呢。 江菱看着李伯宗的目光忽然变得直愣愣,绷着声音,“你昨天是特地去等着的是不是?你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是不是?” 视线中,竟然看到她的丈夫神情愣愣的失神了许久,似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 失神过后,才恢复正常否定。 江菱脸色彻底皲裂了,如此不同寻常的反应,证明她心中的猜测落实。 陛下身边那个连梨,还真就是她这丈夫曾经那个妻子连梨。 难怪他刚刚特地让她小声,难怪曾经从来没见他囔过的名字,上午极度疲乏之下他竟是梦中唤出了声。 那人就是连梨,那个被李伯宗休弃过的连梨。江菱脑袋要炸了,脾气也要炸了。 她死死瞪着李伯宗,“是她,就是她对不对?父亲的事是她害的是不是?江家现在如此,也都是因为她是不是?” 李伯宗绷着脸,“不是。” 江菱愤怒,“你还骗我!” 心中已经笃定,她没有猜错。 她咬紧了牙,呵呵,她不会放过她的。姓连的害她是不是?那她一定要让她尝尝一样的滋味!她嫁过人,早非清白之身却还瞒着天子哄骗宠爱,她要揭发她! 没有一个男人受的了自己的女人竟然曾经嫁过人,还是个不堪且被休弃的人,只凭这点她就能让她被打入冷宫! 她给她等着!江菱气势冲冲的冲出去。 李伯宗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江菱恶狠狠,“我要让她死!” 李伯宗心想她真是疯了,她这一去连梨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江家把这样的丑事暴露了,死的绝对会是江家。 这也是他从认出连梨起,就一直瞒着江家人的原因。死死拉住她,不让她去。 江菱怒了,“李伯宗你给我放开!” 李伯宗:“你还想江家雪上加霜不成?” 江菱冷冷一笑,完全不在乎了。江家已经如此,还能更糟? 极力挣着,怒视李伯宗,“松开!” 李伯宗怎么会松,死死压着,“你冷静一点!” 江菱咬牙,好,好他个李伯宗。不松是吧?她深深吸一口气,停下动作,“行了,松开,我不去。” 李伯宗不放心,仍是不松。 江菱气死,她压着怒气,暂且先忍着,她就不信他还能时时都拉着她! …… 这夜,猎场牢狱中关了许多的人,除了已成死局的江虔,被削职除官的袁诩,还有协同江虔袁诩一起谋害李辽的其他几人。当初他们舍弃李辽这颗棋子给李遂设局,如今全都被押了进来。 众人脸色无一不颓败。 与此同时,崔厉跟前摆着一封最新奏书。猎场十几日来,因为吏部尚书一位,蠢蠢欲动的人颇多,其中远远不只江虔在其中搞小动作,还有其他几人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这些人现在都在他的名单上,这也是他从最开始没有马上收拾江虔的原因,因为他在等着江虔几人把暗地里的人一条条都牵扯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只要有人最先出手了,事后其他人肯定都会忍不住。 他静静看着这几个名字,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官历。 最终,写了个手书让应恂继续拿人,这些都是他要拿了的蛀虫。 之后,又看向另一边名单,这些人也是因为最近营地里的氛围弄了小动作的,可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用的也是正经路子,不像江虔,他是真威风啊,杀同僚,搭袁诩,甚至还打起他后院的主意。 那个沈欣……崔厉哼一声,那日应恂去刑部牢中说的那一句,是他吩咐过的,因为从第一眼看见她就明白了她背后之人的心思,他索性也就顺势而为,看看他还会使多少手段,又胆大包天会做到什么程度。 倒没想到,江虔还真是暗地里什么都做,才经袁诩之手间接收买的李辽,转瞬就两人联合一起把他弄死了。 他们给马下药的时候他手下人报了上来,但李辽本就是该死之人,贪污,构陷,瞒上之事一样没少干,被他们杀了到也省的他再让刑部去抓,便也任由他们狗咬狗。而江虔袁诩接连几招使下来未遇任何阻挠,越发胸有成足,他们的手开始神的更长了,甚至慢慢把主意打到了他帷帐的内侍全福身上来,不过全福那奴才是个忠心的,前脚刚被二人隐晦拉拢,后脚就告到他跟前了。 这救了那奴才一命,若全福那时瞒而不报,他会在事后让暗卫把他处置了。好在全福没蠢到与江虔为伍,第一时间把事情报上来,在那之后,他便琢磨着开始收网了。 此时,目光又落在另一个名单上,这是他心中权衡过,认为可当吏部尚书的人选。这些人都是身正,又颇有几分本事的朝中官员。 看了一会儿,纸张烧成灰烬。他回寝帐,走向连梨。 第60章 翌日, 八月十九。 旧案翻查,证据确凿,江虔袁诩正午时分于牢中斩首, 以儆效尤。 江菱得到消息时当场痴呆,父亲已经死了,身首异处。而接下来还有更加打击她的事,她的丈夫因为被父亲牵连现在甚至连未入流的官员也当不了了,他直接被削除了功名。 之前她好歹还有点希望, 以为总算李伯宗还在朝中,来日江家总有翻身之机, 现在……江菱摇摇欲坠, 当场晕了过去。她接受不了家里就这么颓败了,更接受不了来日回京,她忽然就变成什么也不是了……她怎么接受的了?! 江菱连在昏晕之时, 都死死皱着眉。而眉头皱着皱着,时间一过, 等她再醒已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她颓丧睁着眼,脸色极差。 慢慢的,她看了看四周。床边不远处坐着李伯宗,他眼神不知在盯哪,似乎在出神。 入禁廷 第100节 江菱咬了咬牙, 悲怒,“你在想那姓连的是不是?” 李伯宗:“……” 脑袋微空, 旋即叹气狠狠揉了下眉, 她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就如今焦头烂额连吃饭都困难的情况, 她以为他还有心思想别的? “没有,别乱想。” 江菱咬牙切齿, 冷笑。别乱想?她看他就是这么想的!但……深深吸了吸气,她没有再说什么。又躺了一会儿,她木然起身往外走。 李伯宗皱眉,“你去哪?” 江菱:“我出去走走,顺便找些东西吃。” 李伯宗还是皱眉,“帐子里还有些吃的。”虽然都是些冷粮,但也能填肚子。 江菱不听,因为她必须出去,她要连梨被打入冷宫,要她和她一样一无所有。 她继续往外走,李伯宗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江菱被拉的火起,回头瞪着他尖声,“你给我松手!” 李伯宗不松。 他难得强势,脸色还不好看,“你别瞎走,好好在帐子里待着!”她还嫌如今的境况不够差? 江菱呵呵两声。 忽然,她拔了头上发钗,一下子刺到他脖子上,咬牙,“你松不松?” 李伯宗脸色僵了。 接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眼中毫无神采。他松手,难看的扯了扯嘴角,“行,随你。” 一切都随她,她爱怎样便怎样。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他的一切都没了,也毁了。他失魂落魄后走几步,甚至任由这走动导致脖子上的发钗在他皮肉上刺出一条明显的血痕。 “你爱去哪去哪。”他背过身,无力望天。 江菱抓紧了发钗,她也望天,只是她看天的眼睛血红,全是冷笑。把发钗抓的更紧了,她抬步快跑出帐子。出了帐子她就朝一个方向走,停也不停。 甚至中途看到有些人冲她幸灾乐祸瞥了眼,她也压着心中愤怒,没有干任何事,只埋头往前走。但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连梨日常爱散步的地方,她却被人拦住了。 有了上回李伯宗的事,他们这些护卫受到应大人命令,以后这个时候,谁也不准往这边走。所以这时看到江菱,面无表情把腰上佩刀往前一推,声音冷冰冰,“退后,此处不得擅闯。” 江菱脸色僵了,同时心里也更恨了。她恨那大字不识的平民女,竟真得天子如此宠爱。不过是散步,竟也在她身边如此重重守卫。 僵硬着抿了抿唇,她机械似的往后退。她退到不远处等着,不信连梨还不回来了! 也果然,让她等到了人。 不过不止连梨,在她身边还有那至高无上的天子。 她阴狠的盯着那边,讽笑着想,这也好这也好!倒还省的她到陛下跟前去了,今日,她就要揭开她这层狐媚脸皮! 至于揭开后李伯宗的下场……江菱现在哪有那个心思管李伯宗死活!她什么都没了,现在只想鱼死网破。手掌紧了又紧,目光死死看着那边,而看着看着,眼中的愤怒和恨意便越来越滔天。 因为她看到那民妇竟敢踮脚去揩天子的脸,又屡屡弯着唇,对着陛下时不时嬉笑。她觉得她的笑太碍眼了,对方眼中似高兴又或者开怀的神色,跟刀片一样在一下又一下剜她的心,姓连的越开心,她便越恨毒了她。 凭什么呢,凭什么,原本她只是一介贱民而已。她又怎敢,怎敢把她父亲给弄死了,把江家弄成如今田地……江菱越看越恨,牙根在不知不觉中都咬酸了。 甚至心里在暗暗诅咒,诅咒她不得好死!但下一瞬,她忽地僵了脸。 脸上也皲裂了一下,手掌微抖。因为天子的眼神刚刚扫过来了一瞬,只那一瞬,便是彻骨的冰冷,还有一种神思被慑住的恐惧。 江菱脸色皲裂的垂了眼,僵硬着忽然不敢再一直盯着那边看。 垂下眼后,连手心也不敢再抓紧了,一股忐忑不安的感觉不受控制的在心里上窜下跳,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 这时,天子似乎也走近了些。 她咬咬牙,没忘记自己过来是要拉连梨一起入地狱的,她重新凝神,跪下抬眸望去,“陛下,臣女有事要告!” 这一声出,周遭寂静无声。 崔厉身边的应恂先挑了挑眉,淡淡凝她。陛下其实早就发现她在这了,当时陛下便目无起伏瞥了他一眼,让他警戒着,陛下懒得亲自应付她。后来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阴毒,陛下才冷冷看了她一眼,以示警戒。 没想到她被警告了,此时还不知死活。应恂淡淡看向周边的护卫们,令全部警戒,只要她稍有异动,作出靠近的姿势,就直接杀了了事。 护卫们心领神会,纷纷凝神。 崔厉淡淡看着江菱,连听也不想听,“应恂,带下去。” 江菱瞪大眼睛:“!!” 她着急了,在应恂命人把她带下去之前,脱口而出,“陛下,臣女真的有事要告!” “您身边这个人她欺君枉上,骗了您!” “她早已嫁过了人,却还敢骗您宠爱,您被她蒙骗了!” 崔厉脸冷了。 而江菱却以为天子这一冷是因为她刚刚高声喊出的话,她有底气了,更加激动,“她叫连梨,原本不过是个山村之女!她曾经嫁的正是李伯宗,后来她又被休了!陛下,您千万别被这等人蒙骗了。” 崔厉要气笑了,不知死活。 他如今最厌的,就是有人把连梨与李伯宗再联系在一起。 不说他早已知道连梨的曾经,这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就说他从前要是不知,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时经她揭破他也不会对连梨有任何惩罚,他只会最先惩罚了非要把连梨和李伯宗再牵扯到一起的人。 冷冷看着他,他凉飕飕一声,“应恂。” “臣在。” “拖下去,关起来。” “李伯宗那,也派人去追捕。” 应恂没有任何犹豫,“是!” 他扫向周边护卫,指了指江菱,“拉下去。” 同时快走一步,直接带人朝李伯宗所在营帐去。 江菱彻底懵了,直到被护卫往后拉时,她都还是愣的。她怀疑陛下是不是下错令了,他该抓连梨啊,该下狱的也是连梨啊。可此时……眼睛木愣愣的看着被天子牵住的连梨,看着宠爱未减分毫的连梨,江菱脸色完全苍白,而眼神又挪了挪,发现那个人竟在平平淡淡看她,似乎在看她笑话一样,她要疯了。 “陛下,您抓错了人,连梨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啊——” 崔厉在她这一句中眼睛眯了下。 正快走着的应恂心道不好,这人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连梨该死,她不知道自从连梨上回受伤以来,陛下最忌讳这事。 不等陛下下令,应恂先厉了脸色,冷冷看向一个护卫,“堵住她的嘴。” 再敢乱吠,直接把她弄成哑巴!护卫点头,手上迅速捂住了江菱嘴巴。江菱再也不能喊出一句话,只死死瞪着眼,喉咙里呜呜声不停。 连梨静静看着她。 看着看着,忽觉眼前一暗,是她的视线被崔厉用手遮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旋即笑了一笑,摘下他的手,眼睛莞然看他。崔厉淡淡看着她的笑,抬手懒懒撇一下她的脸,他把她的手又握回手心里,仍旧不紧不慢往前走。 两人谁也没提这件事,心照不宣,都不想再提起李伯宗这个人。 …… 就在刚刚几人所在不远处,听到了了不得消息的方展王衡东面面相觑。两人眼睛俱是愣愣的,完全痴呆的盯着对方。 他们听到了什么?江菱那疯婆子说陛下身边的娘娘,是那个被李伯宗休了的女人。 曾经,他二人还在京里添油加醋,大肆命人宣扬过这事…… 两人想到这,忽然惊悚。 接着又想到刚刚江菱被拉下去的情景,还有连梨出现在猎场里的身份……她是以辛貔表妹的身份出现在这的,所以很显然,陛下不想让那位娘娘和李伯宗牵扯上。 可他们刚刚听到了,知道了这件秘辛。 心中俱是不安起来,面面相觑又一会儿,不约而同都想抬脚就走。 不过……没能走成,两人才准备抬腿呢,跟前忽然来了好几个禁军,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方展王衡东僵住了,瞬间一动也不敢动。 “二位跟着走一趟吧。” “好。”两人干涩的应着,跟鹌鹑似的一点不满都不敢有。心里已十分后悔,他们干嘛往这边走啊!早知道会撞见这样的事,今天傍晚连门也不会出的! 一刻钟后,方展王衡东被禁卫军放走了,一同走在回各自营帐的路上,两人都不发一言。 同时,心底已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反复揉碎了,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他们谁也不会把这个消息再往外说,即使刚刚禁卫军只是问了句他们在那干嘛,并没警告他们别把话往外传,两人也不敢那么做。 心知肚明,这件事是天子的一个忌讳。他们只有守口如瓶以后才有好日子过。默默把嘴封紧了,两人干巴巴闲聊着,都极力想把刚刚那事忘了,最好忘的一干二净。 …… 李伯宗帐里。 李伯宗正呆坐着,从江菱走后他就一直呆坐着。忽然,听到帐外几声响,旋即见帐门被人一开,进来几名禁军,在几名禁军最前面的那个是应恂,陛下近卫。 李伯宗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才迟钝起身,“应大人……” 应恂淡淡看着他,随后手轻轻一抬,“带走。” 李伯宗张了张嘴,更加愣,“您这是?” 应恂懒得答,只静静看着禁卫军把他双手剪在身后,之后下巴一点,冷冷说着,“压去牢中。” “是。” 剪着李伯宗的两个护卫把他的手在身后又一压,死死压紧,推着他往前面走。李伯宗吃痛,吃痛的同时脑袋还是愣,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来抓他。 不过他慢慢也回过味了,嘴巴一抿,神情颓丧。他猜到点了,是江菱吧?她偏要出去,是惹怒天子了吧?所以现在他们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沉默没有任何反抗,他木然被推着走。 一路到了一个牢帐里,他被单独关着,四周无人。不,也不是无人,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江菱的声音,她在惊恐喊叫着要出去。 不过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见不到她的人。他继续沉默,坐在角落一角,脑袋放空。 坐着坐着,听到江菱哭了一声,“贱人,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李伯宗麻木,他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次日。 入禁廷 第101节 李伯宗还是昨晚的姿势,一直坐在角落里,他甚至连手的位置都没变过,只一直靠着身后的粗木,眼睛布满红血丝。 他一夜没有睡。 不知为何总有种预感,这回他是真的出不去了。正这么木木的想着,看到外面来了个人,来人手中一碗饭,一杯酒,没有任何表情。 “用饭了。” 李伯宗眨眨眼睛,目光最先盯着那杯被放进来的酒里。昨夜的饭里是没有酒的,他也从来没有听过牢狱里的囚犯吃饭时是会供酒的。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了…… 心里却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竟然还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那位是帝王,是天子,是整个天下的君主,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的了他在他跟前碍眼。昨日江菱去那一趟,会导致连梨处境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和她,只有死的份。 也果然如此。 李伯宗叹气一声。 他没有马上饮下,而是抬眸先看了眼狱卒,“可能给我拿张纸,再拿些笔墨来?我想给人留句话。” 给连梨留一句话。 他其实更想见她一面,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还见得了她?她不会愿意见他,那位陛下也绝不会让她见他。 所以他不奢求能见到她,能留下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了。 狱卒皱了下眉,要纸和笔墨?他要这些东西干嘛?他面无表情摇头,“没有。” 李伯宗叹气,“嗯,好。” 他不强求。 他直接拔了头上束冠的簪子,就地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下,那方土地上,打算写下几个字。 可将要落笔之时,手却又顿住了。过了几息,他失魂落魄收回手,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他慢慢走到狱门旁边,没有动那碗饭。 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将旁边的酒水一饮而尽,酒入肚肠,刚喝下去他便身体踉跄,倒到了地上。 身上开始剧痛,喉咙渐渐窒息。 他的意识随着身体上的剧痛不断变得模糊,眼前也不断模糊,他很清晰的感受到那口酒水在他身体里的走向,而越往下,他的意识便越模糊,身体也越痛。 痛到一定程度时他好像出现幻觉了,因为他竟然看到了连梨。而且还不是这几日他所看到的她的模样,他此时看见的她身着一件素衣。 她被人打了,被李家宗族的人打,还被江家的下人打,她紧紧蜷缩成一团,身上不断被拳打脚踢,到了后来,她好像太疼太疼了,眼神开始涣散,他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别打了,她要死了。 可他喊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嘴角边的血迹越来越红,好在后来他们终于停了,之后他看到她被押解进京,进京途中她身上的新伤口就没有断过,不过她再也没喊过疼,只神情麻木任由她们伤着她。 李伯宗看得哑然,而每每看到她眼中死灰一样的神色时,便是沉默。再之后终于到了京城,她被关进了刑部,这回,进京路上一直麻木的她脸上再次有了变化,因为身体剧痛而有的变化。 她被带铁勾的鞭子抽,她疼的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甚至看到她实在忍受不住了,她泣不成声生了死念,李伯宗眼睛瞪大,心神俱碎的想阻止,可他没能阻止,这一刻眼前幻觉消失,他伸出去的手掌变得僵硬,跟前一片黑暗。 狱卒瞄了瞄他奇怪的姿势,皱眉。 站在原地又看了他一会儿,他望了望时辰,开锁进去。 手指在他鼻端下碰了碰,碰过一回后,隔一下他又碰几回,等确定他确实已死,狱卒下去复命。 “应大人,李伯宗已经喝下,死了。” 应恂淡淡点头,他的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是关着江菱的帐子,那边的狱卒还没出来。 他面无表情,耐心的等着。 过了一刻钟,那边的狱卒终于也出来了,快跑过来。 应恂淡淡一声,“死了?” “是,大人。”狱卒点头。 刚开始看到酒时,那女人极其抗拒还不肯喝,她一直摇头一直往后退,更是把酒给洒了。但这酒容不得她不喝,他们冷笑一声,直接摁住她的手强行给她灌了下去。 他们一滴都没让她洒出来,之后就静静看着她受剧痛渐渐死亡,出来报消息前他们还再三确认过,那人确实已经死了。 应恂点点头,他进去再确认一趟。 亲眼看了看江菱和李伯宗的尸体,确认无误,他回去复命。 “陛下,人已经死了。”包括江向,江虔的事他多多少少都参与了,受牵连被打入死牢。 崔厉嗯一声。 “她临死可还骂过连梨?” 应恂:“骂了。”骂的很难听。 崔厉脸色冷了。 “再发一道命令,江家还剩的所有家财继续彻查,直到填补够了江虔贪污之数!” “是,陛下!”应恂正色。 “另外……”崔厉冷淡,“这事别和连梨那边提。” 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事,以后李伯宗这个人只会从她身边彻底消失。 应恂点头,“臣明白。今日之事,不会有一人说出去。” “嗯。”崔厉颔首。 接着,手又淡淡一抬,“下去吧。” 应恂退下。 崔厉在他走后,负手仍然站在原地。 站了一会儿,看到全福那小子小步进来,“陛下,连姑娘那边问您可忙完了,午膳送过来了。” 崔厉:“嗯。” 迈步已经走出去。 刚走出来,就看见了连梨,她看到他,笑着走过来。 崔厉嘴角弯了下,站在原地不动。等她走近了便忽而一伸手,拥了她入怀。 连梨笑着抱住他的腰,仰脸,“忙完了?那吃饭罢,别等会儿菜凉了。” “嗯。”崔厉点头。 用过午膳,崔厉抱着她懒懒歇了会儿,之后看了眼时辰,下榻又要去忙。 连梨是枕在他臂弯里的,此时他要起,崔厉便先抱了她平躺下,他还在她眉心一吻,这才慢条斯理下地。 连梨笑了下,被他抱着刚平躺好,她侧着翻了个身,变成面对他。 嘴角低低弯着笑了下,见他此时正背对着她穿鞋,也不知怎的,心头微烫,她忽而伸手从后面抱了他,轻轻蹭了蹭。 她抱着的这个人因此明显僵了僵,她嘴角弯的更大,同时,也有意撤了手臂,不想打扰他忙活。 他每天都有接连不断的事情要处理。 连梨轻手轻脚的撤回了,不过才撤到一半,她肩边忽然暖烫——是他早已回转身形,目光不知何时沉沉盯她,且男人有力的臂膀也瞬间环上了她的肩,他稍稍一用力,她便侧扑进了他的怀里。 连梨嘴角控制不住弯着笑了笑,手臂不由自主搂上他脖子,心里一丝甜,与他鼻尖相抵一下下轻轻碰了回。 环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紧了,他眼神更深的看了看她,忽而,一只环在她腰上的手臂退了,同时她的膝下则一紧,被他抱着一挪,她直接完全坐到了他腿上。 臀下扎实,连梨莞尔,眼睛亮晶晶的,“您不去忙了?” 去,怎么不去?崔厉盯着她,眼睛眯了眯。 猛地,压下来重重一吻,与此同时手臂强势把她一抱,连梨忽地腾空。 “一起。” 他抱着她竟是直接往他平日处理公务的大帐去。 第61章 连梨嘴角弯了, 而之后一路被他抱着,又忽地轻轻置于他那帐里的一张矮榻上时,嘴角的弧度更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她被他在矮榻上放好了, 她侧躺着,嘴角弯着轻轻咬了咬,眼睛不由自主跟着他已走向御案的身影。 心里杂乱喜悦着,嘴巴忍不住又弯了弯,她想压一压脸上的笑容, 但……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便不压吧,眼睛弯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忽而, 见他脚步一停, 忽然扭头回来看她。看她时,目光一瞬捕捉到她嘴边的笑意,男人不由得弯唇扬了下眉。 连梨脸颊热了, 忽觉难为情,不由自主偏了偏目光。而目光才偏, 便听到耳边却又大步跨进的步子,他在快步往她这来了。连梨耳朵好像也热了,同时目光忍不住又望向了他,这一望时,眼前已落下他的阴影。眉心一个吻, 接着鼻梁也是一样,然后往下, 继而到她的唇…… 她渐渐沉沦, 沉沦到他何时撤开的这个吻她都迷迷糊糊, 只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脸颊好烫好烫,嘴角边的喜意更是一层又一层。 眼睛里不自觉装满了笑, 手指更是下意识动了动,在他转身这回是真的要去处理公务时,有那么一刻冲动的想拉住他的手。但无意中手掌刚伸出去一截时,回神过来她又忍住了,他身为陛下,何其忙碌,她还是不继续扰他了。 手掌最终便只是又缩回来。 缩回来时,望了望自己的心口,望着望着嘴角失笑弯了一下。她伸手一下下抚平那过快的心跳,那难为情的喜悦。 接下来的时辰里两人便一个静静躺着,一个聚精会神处理奏章,帐里一种别样安宁。 不过到了后面,连梨在他帐里到底也只躺了一会儿而已,后来在全福说应恂在外面请见,便静静看了他一眼,打算悄悄先回寝帐。 但在要出帐时身后来了脚步,她被他又捉回了怀里,从身后揽住,接下来短短的时间里两人虽没真的做什么,她却也被他闹得秋眸潋滟,笑意不断。 嘴角弯了弧度,两声轻笑冒出,之后是在全福又一次请示时,她和他俱知她这时真的该下去了,他这才把她从怀中放出去,肯她离开。 连梨匆匆往外走,快步回寝帐。 在她的身后,似乎听到他愉悦笑了一声。 连梨匆匆走动间,嘴角便不知何时也弯了弯。 之后连回到寝帐里,嘴角依然是弯着的,脸上更是在她无法审视的地方艳绝三春。后来还是看到寰叶几个都看着她掩嘴吃吃的笑,才意识到她脸上颜色是那样的艳。 连梨被笑的眨了眨眼睛,接着倒也没觉不好意思,甚至……还轻声笑了一下,任由心里的开怀蔓延。 寰叶几人便笑得更乐了,这丝乐是因为打心底里为自家主子开心,姑娘和陛下感情好,这是她们最想看到的。 笑完,看了看时辰还道:“您要不要用些茶点?奴去膳食营叫人做两份过来?” 入禁廷 第102节 连梨摇头,“不用,我现在不怎么想吃茶点。” 寰叶道好,也就没往膳食营去。 之后,时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中途柳芽还出去了一段时辰,隔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她带来一个消息,“姑娘,奴刚刚听应护卫说二十五那日便要起程回京了,咱们还能在天庾山猎场这边再待四天。” 原本她是想出去拿些新鲜点心过来放着的,但还没往膳食营那边走呢,就被应护卫叫住了,应护卫和她说了这件事,让她之后告诉姑娘。 当时她点了头,这时拿完点心回来第一时间便是和姑娘说这事。 说完笑了笑,又道:“只有四天了,您可还有哪里想去看的?趁着这些日子还在这边,要不再四处走走看看?” 毕竟之后回去了,再想看这边的景色就得等明年了。 连梨却早已在她说第一句时便已愣住了神。 回京……这是她自知道那件事后最不想去涉及的话题。 回京便意味着她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她和他这段美的不似真实的时光,也终于要戛然而止。上回说过,自回了京她便走,与他辞行。 她还记得那日听来的话,江虔说他身边曾经有一个白兮,至今……他好像对那人仍有一丝不同。甚至爱屋及乌,曾经那伤了她的沈欣,他也特地吩咐应恂轻轻罚过。 虽然后来那次夜宴她实在被惹恼了,说了一句她不喜场中跳舞之人,还有背后安排她的人,那个叫沈欣的就再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不知去了哪。但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又哪里是她,她最芥蒂的还是江虔口中曾经在他身边的白兮。 这个名字她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他,哪怕是提一提……谁没有过去呢?她有,他当然也可以有。所以那回说不喜场中跳舞之人,也只是在他跟前似吃味般提一嘴,甚至连沈欣的名字也没说出口。 这时从柳芽说起的归期不由得再次想起上回听到的白兮,难以避免有一瞬恍惚愣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因为心中自上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起就早已决定好了,此时又何必多加在意。 连梨笑了笑,朝柳芽道她知道了。 柳芽却敏锐的察觉姑娘口中好像有丝叹气。 为什么叹气呢?她不解。 连梨没给她继续深想的机会,她笑了笑,这回的笑意已经一如平常,也确实笑得发自真心,“既然已经快要回了,那如你刚刚说得,领我再四处走走吧。我家里从前就在山边,这个季节山里有许多东西。” 柳芽听她这么一说,点头,“好!” 不过眼睛却是暗暗继续审视姑娘情绪,但这回任她如何再看,也看不出任何苗头了,便最终也仍然是一头雾水,怀疑刚刚那一瞬是她察觉错了,姑娘并没有叹气。 连梨在山里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段,最后,她站在一块平整宽大的大石头上,放空心神看着远处秋黄如海的山景。 看了也不知多久,回神,她笑了笑,道:“回罢。” “哎。” 回去途中顺顺利利,到达天子大帐时,正好夜色将至。这夜她睡得很晚,在榻里辗转反侧一阵,目光再次不知道第几回,落在崔厉脸上。 屋里远处点着一盏很暗的照明烛光,备着她或他起夜。曾经帐里是没有这盏烛光的,是有一夜她实在口渴,模模糊糊起来倒水喝差点摔着,后来崔厉才让宫人们在帐里夜夜留一盏灯。 那时脑袋还困着呢,潜意识竟以为这还是在王府,所以这张榻她也当成了王府拿张宽阔的至少能容六人躺下的榻。 这让她遭了殃,都踩到榻沿了竟还不觉,直接结结实实当成平地又踩过去。她踩了个空,整个人往下扑。 她惊呼了一声,也好在崔厉反应快,听到她的声音手臂条件反射伸来,把她一抱,她撞跌回他胸膛。那次踩空最终幸运的只是小腿和膝盖撞了下,其他地方没有碰到。 崔厉皱眉摸了摸她的膝盖,见她只是磕碰了一块,便没有大惊小怪深夜去叫辛貔。 不过自那之后帐里就再没彻底暗下过,即使夜深,角落里也总会有一盏昏黄的烛光,让人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连梨现在便借着这一点光线一直看他,一直一直看他,两人只剩这么些日子了。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他眼睛竟睁着。她吓了一下,心跳都漏了一拍,心想他怎么无声无息的吓人。 他不是睡着了?他又何时睁的眼?更关键的是……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惊吓过后,脑中接连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那一个念头出现时,她已经掩耳盗铃先闭了目,假装刚刚无事发生,她其实一直都是睡着的。 刚闭上,便听他轻轻一声哼,旋即脸上重了,是他的手过了来。 “深夜不睡,一直看我干什么?” 他是被她看醒的,是,没说错,就是看醒的。他本就敏锐,她又一直盯着他看,他不醒才怪了。 说完,目光定定看着她。 但被他问的这个却闭着目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崔厉眯了下眼,手指蓄势待发摩挲了下她脸颊,似乎打算做些什么。而连梨也感觉到了,她睁开了眼,看了看他。 而后往他怀里一窝,脸埋进他怀中。 她低声,“好了好了,我认便是——” “是一直在看你,因为睡不着。” 说着,下巴在他怀中蹭了蹭,手掌则抓拢了他的手,轻轻拽着他手掌扯了扯。 小心思在这一扯中轻轻表露——他快睡,她真的只是睡不着刚刚才入神瞧他。 崔厉却没打算就此打住,把她脸捧起来,淡淡看着她,“只是睡不着?” 只是睡不着,他睁眼时她却跟失了魂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她慢慢回神了,才似好像突然发现他怎么醒了一般吓一大跳,脸上很明显的惊吓了下。惊吓之后不是说他怪他,倒是先闭目,崔厉觉得她不大对劲。 摩挲摩挲她下颌骨,哼声,“没说实话是不是?” 连梨心里叹气,明面上则把下巴在他手掌里蹭一蹭,望他一眼,搂住他脖子。 低声,“没有。” 崔厉挑眉,手掌在她背后拍一拍,还是觉得她没说实话。可什么才是实话……他也不知道,毕竟也没什么事是会让她那样愣神的,她或许又是做了什么惊梦被吓到了,才那样瞧他。 估计怕说了让他担心才没如实说。 崔厉瞄了眼她已靠到他肩上的侧脸,最终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又拍拍她的背,“睡吧。” “嗯。”连梨闭眼轻轻嗯一声。 崔厉之后不敢睡得太熟,时刻留个神注意她是否又做了惊梦。好在后来她睡得安安稳稳,也没再如先前那样不睡却失神瞧他。 …… 之后几天连梨格外珍惜这仅剩的时间,但凡崔厉不忙了,她总是和他待在一处的。 应恂在几次有事要报都发现陛下身边总有连梨,而陛下总是一副他来的不是时候的黑脸模样时,也渐渐摸出规律了,之后若非极重要的事,他一律等陛下传召他,他再过去。 否则再来几次,别回头陛下直接打他几大板子。 八月二十三。 离回京只剩最后两天,这夜将有一场盛宴,为庆猎场尾声。 也巧的是,这天正好是周媱的生辰,这是连梨无意中得知的,从霍谡口中知道的,因为他为周媱准备生辰礼时她恰好就在旁边。 崔厉也在旁边,那时她和他同乘一骑,看霍谡百般心思活捉猎物。 霍谡说周媱喜欢兔子,他捉只肥肥的兔子给她养。 连梨听到时笑了笑,甚至,眼里流露出一丝她自己完全没有发现的羡慕。她自己没发现,崔厉却发现了,他把她往怀中搂了搂,低眸看进她眼里,“也喜欢兔子?” 连梨抬眸看他的眼睛,也是这时后知后觉自己在听到霍谡那一声时,眼里有点异样,这异样被他看见了。她喜欢兔子吗?没有特别喜欢,当然,她也不讨厌兔子。 之所以异样,仅仅是在那一刻想到她的生辰,她的生辰是在十月份。 那时她肯定已不在他身边了,这个生辰又是要一个人过,甚至可能那时还得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过,依来时脚程,十月份她可能还没到家里。 连梨摇头,“没有。” 崔厉看她一眼,倒也没再继续追问她。 可之后在霍谡成功捉到一只毛色极正,又肥肥可爱的兔子时,他从那些兔子中竟也挑了一只小毛团,还特地放于笼中,确保它伤不着人了才给她。 “这东西能生,你拿只公的,以后不用担心一只兔子变成一窝兔子。” 连梨被他这话逗的笑了下。 同时,手掌已经小心翼翼捧了那精致小巧的笼子。她想这东西她或许可以一起带走,好歹有个想念。 这般想着,眼底流露了笑,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他。这一看,发现他目光一直在看她,心窝一暖,原本的喜意忽然变成想流泪的冲动。现在越美好,想到之后的离别,心中便是难以抑制的发酸。 好在她忍住了,眼中笑意还变得更大。 她把脑袋往他怀中靠了靠,道:“谢谢大人。” 崔厉嘴角勾了勾,下颌抵上她发顶,“嗯。” 霍谡在旁边眨了眨眼睛,随后他拎起自己选的这只兔子看了看,唔,是母的。 要不换一只?陛下那句话没错,兔子确实能生,周媱养着养着别最后从一只兔子变成一窝兔子。眼神便又看向其他兔子,但看来看去,没有一只比的上他手上这只的。 小兔子里面最好的已经被陛下选了,这些大兔子除了他手上的,毛色都各有参差。便又算了,能生就能生吧,反正没把它和公兔子一起给周媱养,它想生也生不出来。 回到营地,连梨把小兔子洗了洗,接着便拿吃食时不时逗它,和它慢慢熟悉。 入夜,营地里灯火通明。 连梨被寰叶好好打扮了一番,和崔厉一起去了今晚的夜宴。她的座位被安置在崔厉的左下方,和他靠的很近。她坐下时,明显发现那些朝臣脸色都微妙的变了变。 连梨挪开眼,没在意。 她不在意,所有在场之人却是忍不住把她那个位置看了又看。如此座次,就是皇后也差不离了! 这是陛下在暗示什么?这人便有如此得宠? 几家欢喜几家愁,众人心中无不沉重。他们当然都是想中宫皇后出自自家的,那代表的是正统,是一国之母啊!如今,看着好像是要花落辛家了。 这般想着,有几人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看了好几回辛貔,心里酸的冒泡,辛家到底从哪冒出来这么个人! 辛貔面不改色,甚至还举杯,朝那些人隔空举了举。被他隔空碰杯的几人脸色僵了僵,而后不情不愿也举了举杯,回应他。 辛貔看得心里乐呵,心想这些人人人酸他,殊不知他和连梨压根没关系啊,就算来日她真封后,辛家也不过得个虚职荣宠。 当然,白得的没有不要的道理,他心里当然是乐意给陛下做这个掩护的。嘴角弯了弯,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连梨也喝了两杯,她的酒不同于那些大臣们的酒,这是膳食营特地备的酒饮,滋味好,但不醉人,喝起来也就比寻常饮子多些酒味。 她又喝了两杯,同时吃些东西填肚子,觉得腹中饱了,便不怎么动筷了。但也是这时,全福从崔厉的长案上端了两小碟东西来,全福堆着笑,低声,“姑娘,陛下说这两道菜味道好,您尝尝。” 连梨看向崔厉。 正看见他正执杯饮一口酒,目光似也在看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点头道好。 这小小一出,看的在座之人脸色又变了回,心想陛下还真是极喜欢她,连觉得好吃的菜肴也要分给这位一起品一品。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有这样的待遇,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了,同时眼神已不知悄悄打量了连梨几回,心想陛下喜欢这样的? 酒过两巡,连梨先离了席。 入禁廷 第103节 崔厉看到她动作,目光轻飘飘扫了眼全福,让他过去看看。全福心领神会,小步追上已经走出场地的连梨,“姑娘,您去哪?” 连梨听到他的声音,停住脚步。 “吃得多了,我走走散散心。” 说着,还往后看了眼高坐最上的那位天子,她朝全福嘱咐一句,“你劝他少喝些,酒多伤身。” 但全福哪有那个胆子啊,而且……真劝估计也就这位劝的动,其他人哪有那个本事。 “好了,你去伺候陛下罢。我不会走远的,之后我会去周媱那看看,她今日生辰,我去凑凑热闹。” 全福笑着道好,驻足原地看她走远。 过了一会儿,他跑回陛下跟前,小声说了连梨刚刚的话。 他还着重说了连梨嘱他的那句,“姑娘说让您少喝些酒,说酒多伤身。” 崔厉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 之后也确实少有碰酒,他本就不是个贪杯的,这晚之所以饮的多,也不过是因为这是场庆宴。 肩膀往后靠了靠,懒懒放松着,目光静静扫视着这些大臣的推杯换盏。 其中,也能看出些趣味。他笑了笑,手指轻轻一敲,瞥着这些人在喝酒后放松的反应。 …… 连梨没有直接去周媱那,而是先在空旷处走了走。走着走着看见一个人,是王衡东。 他的脸喝的有点红,正迎风似乎在散酒气,他也看到她了,接着,忽然结结实实一跪,“参见娘娘!” 连梨:“……” 她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愣。 他忽然跪什么?就算是要给她行礼,那弯腰拱个手就行了啊。而且……她还觉得他好像有点怕她? 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梨不解的看他一眼,抬手示意他起吧。 王衡东紧张的起来,接着脑袋便一直盯着地上,连瞧也不敢瞧这位娘娘。 他害怕啊,毕竟他知道了一件秘辛。 连梨也没等他有机会抬头,在说了让他起后她就直接走了。连梨这回直接去了周媱那,到那时霍谡已经走了,周媱正独自喝着酒,兴致勃勃在逗霍谡给她的兔子。 她好像极喜欢,把它的毛摸了又摸。 连梨笑一笑,“周媱。” 周媱听到声音,抬头来看,见是她,分外惊喜,“您怎有空过来。” 连梨走进来,边走边说:“我吃饱了,听说你今日生辰,顺道来看看。” 周媱高兴,过来牵她,“那可好,霍谡已经走了,我正觉一人无趣呢。” “你喝不喝酒?我们一起饮一杯?” 连梨想了想,点头,“好。” 周媱给她倒上酒。 这时她已经喝了小半壶酒了,也已经有些晕乎乎觉得醉。看连梨喝下了,她高兴的又饮了几杯,这么多酒下肚,她醉意更浓,甚至挽起了连梨手臂,把她当小姐妹一般。 “你过来我好高兴。”说实话,当初在岐江府那阵她挺愧疚的,一直把她往坏了想。这是她不好,连梨从始至终没做过什么惹她的事,她那时却对她一直有敌意。 想着想着,便是歉疚,“当初,对不起。” 连梨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对不起,不过算了,也没必要深究。反正这也是她最后几次见她,以后几人是再没机会见面了。 周媱说完,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还嘟嘟囔囔自己愧疚说起了当初的态度,说当初见到她转头给她脸色是她不好,那时小虎仔受血气刺激狂吼她,她却心里迁怒于她也是她不好。 还有…… “其实你和白兮的背影远远不如那个沈欣像,是我当时心眼小看什么都不顺眼,你别在意。” 就只有那么一分罢了,现在想想好像一分都非常勉强,都是她当初生气,先入为主偏偏要往那想。 第62章 连梨真是完完全全的呆愣住, 甚至短时间内有那么瞬间反应不过来。 是足足过了快半盏茶时间,她愣愣的看了周媱许久,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目光变得有丝僵, 还有钝重,眼睛好像突然变得仅仅是眨动一丝也费心费力,她僵硬着再也动不了分毫。 她久久呆愣于周媱话中所说的话。 她说她的背影也有些像那个叫白兮的女人,不过她不如那个叫沈欣的像。 但连梨一点也不开心,她不想像, 她一点也不想像!甚至仅仅是想到他对她的所有好和亲密里面哪怕有一丝是因为那个像字,心里都一瞬间像是被刀割一样, 顷刻间已是鲜血淋漓。 而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 脸上斑驳,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断拿手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她这副模样好像把周媱吓着了,她脸上一唬, 手脚无措,似乎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梨想挤出一个笑告诉她她没事,她只是这一瞬间有点难过而已,对,仅仅是这一瞬间, 她在心中反复如此强调,终于对周媱挤出了一个笑。 但这个笑在周媱看来只有万般的灰败和失魂, 今日是她生辰, 之前霍谡还特地来看她, 她原本心里是极其高兴的,可这一刻看到她这样的笑, 她心里不由得也缩了一分,为她这份硬撑而难过。 她还在醉中,不由自主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你别难过。” 连梨弯眼。 眼中却是一层泪水碎了又碎,从好看的眼睛里无声滑出,她顾之不及,只依旧笑着,轻声道:“嗯,我不难过。” 可周媱觉得她好哀伤,她眼睛是弯着的,但那层薄雾般的眼睛没有任何笑意,只像掩盖了雨天的阴霾,照不进任何阳光。 周媱鼻头一酸,差点也想哭了。连梨这时则已移了眼睛,她失神的看着一个方向,忽而闭眼,任由眼泪冲刷着眼睛。 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啊,一点也不好受,仿佛有人在抓着她的心脏残忍的在一寸又一寸收紧,让她喘不过气,继而甚至窒息。 她和他的种种,这些日子的一切切,她的怦然心动,她与他相处时的高兴和愉快……这些都在那一个像字中,差点被摧毁殆尽。 连梨无声哽咽,她失神睁着眼,渐渐屈膝埋于膝头。周媱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同时潜意识里一种懊恼,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她现在还醉蒙蒙的,也只勉强能意识到是说错了话,至于到底说错的是哪一句,却还没能反应过来。 她咬唇看着连梨蹲下肩头颤动的身影,歪头想了想,抓着手上还在的酒杯踉跄着打算出去找寰叶她们,让她们来安慰安慰连梨。 但连梨在她才走出两步时却揪紧了她的下摆,她依然是垂着脑袋的,只抓着裙裾的手很紧很紧,一道几乎失声的声音哑然,“别去,你别去。” 周媱皱眉,“可你好难过。” 连梨揩一下眼睛,强颜欢笑,“嗯,就难过这么一会儿,我过会儿就不难过了。” “真的?” “真的。”可说话的这道声音,却几乎已泣不成声。连梨心想她不想这样的,她真的不想,但心里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 她把抓着周媱裙裾的手抓得更紧了,她不想她出去,不想让寰叶她们知道。 这件事便这样吧,原本她想的是在离开他之前她每一天都要高高兴兴的,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息每一刻,但现在她恨不得立刻就走,她怕再见他,会比在周媱跟前哭得还要难看。 连梨伸手掩住了眼睛,掩住眼里汹涌的泪光。 心里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又忽然后悔,她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呢?要是她之前没有过来就好了。没过来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没过来她现在便不会脸色皲裂的连再拼凑出一丝笑意也难,那样,最后这几天她依然会开开心心的,回到家中后虽然也有遗憾,却也至少想起这段时间心里便是高兴。 但现在…… 连梨心想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那她一定不会来周媱这。 就算这般被瞒一辈子,也好过现在仅仅是维持正常脸色也难。 她深深闭了闭眼,脸色迅速苍白。 过了好一会儿,两手揩了揩脸上,她终于能挤出一个笑,抬头看周媱,“我没事了。” 周媱沉默,担忧看着她的眼睛。 她眼睛那样红,一层朦胧的泪水也在这短短瞬间里好像又要破碎,这样的她却在这时和她说她无事。抿了抿嘴角,周媱忽然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酒杯,看了好几眼,迟疑开口,“那……你要不要喝酒?” 听说酒能忘事,或许喝上一些,她也就不难过了。 连梨在她这句话中看向她的酒杯。 沉默一会儿,她点头道好。 周媱给她倒上酒。 连梨一口饮完,饮着时,心想这酒的味道怎么变了呢。她一直觉得酒苦,不爱喝,这会儿倒是好像失了味觉一样了,竟没尝出它有丁点苦味,它就好像变得跟水一样。 连梨视线朦胧凝了两眼杯子,之后也确实好像跟喝水一样,不断往肚中灌酒。 最初还是周媱一杯杯给她倒,后面她似乎嫌她慢了,自己抱起酒壶一杯杯饮,饮的很快。 原本周媱见她不哭了,还松一口气。可后来见她饮酒竟跟饮水似的,不由得再次担心起来,她拦住她的手,担心,“你喝了好多,歇歇吧。” 连梨的视线已经变得晃。 她抿了抿唇,轻笑,“不多啊。” 这笑笑的一点也不好看,几乎一眼,便叫人看出苦涩与灰败。 周媱又狠不下心不让她喝了。 她叹一口气,干脆陪她一起喝起来,两人身边的酒壶一壶壶清空,有几个酒壶还因为放置不当,在地上滚了几滚,横七竖八。 两人无知无觉,一个木然,一个歉疚,竟是喝了许多许多。后来还是周媱身边的贴身侍女进来送吃食,看到一地好几个空酒壶,才赶紧来制止。 老天啊,姑娘怎么和陛下身边的娘娘喝了这么多! 丫鬟吓一大跳,第一反应也是赶紧去看连梨。不是她不担心自家姑娘,而是天庾山猎场里无人不知天子对这位的疼宠,若是这位娘娘在姑娘这喝出了什么事,那周家完了,她身为周家丫鬟肯定也完了。 “娘娘,您可还好?”她心焦的碰了碰连梨,紧张看她情况。 连梨头有点疼,除此之外还有点晕。 她眨了眨疼涩的眼睛,“没事。” 说完,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环视一圈,轻声,“你再去拿些酒来,这里的都没了。” 丫鬟哪里敢啊。 之前姑娘让拿的几壶酒竟然全喝光了,她哪里还敢让她们再喝! 入禁廷 第104节 小心翼翼又看了这位娘娘一眼,她赶紧跑出去去喊外面伺候连梨的几个宫婢。才到外面她就着急高声喊,“几位姐姐快进去看看罢,我家姑娘和娘娘喝多了,里面的酒壶全都喝空了。” 寰叶几个:“!!” 瞪大了眼睛,下一息,已经快步往里去了。 “真的??”三人全是难以置信,连姑娘不是不爱喝酒,怎么会和周媱把里面的酒喝空了? 丫鬟跟在后面点头,“真的,我看娘娘已经醉的不轻了。” 寰叶几个脚步走得更快了,进了帐里,见地上横了不少酒壶,而自家姑娘正垂眸盯着酒杯,都张嘴惊讶了下。 接着纷纷往连梨这跑来,不约而同担心,“姑娘,您觉得如何?喝了这么些酒难不难受?” 连梨不难受,她只是觉得身体里有点难受。而且,她现在不想看见她们。 关于那位天子身边的一切,她现在都不想看见。闭了闭眼,她撑着额头,“你们都出去。” 三人:“……” 不由得皱眉,姑娘喝成这样,她们怎么敢安心出去。 “姑娘……” 连梨紧闭着眼,揉了揉不知是晕还是疼的额头,再次轻轻一声,“出去。” 三人为难,站在原地犹豫。 连梨深呼一口气,这回睁了眼,看着她们三个。 “出去。”还是那一声。 寰叶察觉了不对。 姑娘从来没有这样生硬的和她说过话,而且……姑娘的眼睛怎么那么红呢,眼睫也几乎湿的根根分明。 她和柳芽柳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着见姑娘好像直接皱眉了,还是让她们出去,三人无奈。没办法,只得看一眼周媱身边那个丫鬟,让她先好好照顾自家姑娘。 丫鬟重重点头,“几位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看娘娘。” 但才说完,她的脸就僵了,因为连梨让她也出去,除了周媱,她不想这帐子里再多任何一个人。 丫鬟:“……” 寰叶三人更忧心了,但只得听令往外走。 往外走时,几人走一步停一步,很不放心喝醉的连梨。 但再不放心,在自家主子的坚持下也只得继续往外走。 出了帐子,柳芽沉默一会儿,道:“我去前面一趟,把这事告诉陛下。” 柳衣点头,“嗯,你去吧,我们就在这里守着。” 柳芽飞快走了。 …… 夜宴场地。 崔厉起身,宴已过三巡,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应恂跟到陛下身边。 刚出外围,正好看到柳芽匆匆忙忙跑来,应恂皱了下眉,心想不会出事了吧? 崔厉也皱了眉,因为他也看到了匆匆跑来的柳芽,这般似乎有急事的姿态让他眼睛眯了眯。 背在身后的手握了下,步子快了一分,沉脸走过去。 很快,见这个丫头跑近了,她咚的一下跪在他跟前,声音迅速,“陛下,连姑娘在周姑娘那喝了许多的酒,已经醉了。奴几个要进去伺候,可连姑娘不许,现在只她和周姑娘两人待在营帐里。” “只是醉了?”崔厉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只是醉了这丫头这般匆匆忙忙做什么?刚刚看她着急忙慌的姿态,他还以为连梨是出了什么事。 柳芽:“连姑娘眼睛还有点红,脸色也不大好。” 这一句话成功让崔厉沉下了脸,他已经迈步往前走。 边走声音淡淡的问,“因何而如此?” 柳芽讪讪摇头,她不知。 “奴几个一直守在帐外,并不知连姑娘因何而脸色不好。” 崔厉不满意这个回答,眼风冷冷扫了她一下。 柳芽被扫的一僵,垂了垂头。但好在陛下的眼风并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只那么一瞬她身上的压力又撤了,因为陛下已经大步往前。 走了好一会儿,崔厉看到了周媱帐子。他面无表情,直接快步过去。 守在帐外的寰叶几个才矮身行礼呢,便发觉陛下身影一闪,再抬头,原地哪还有陛下身影。 几人没敢乱瞄乱看,规规矩矩眼睛只盯远处。 帐内。 崔厉一眼看见了正失神般看着一处的连梨,刚刚外面那样大的行礼声音,她却好像没发觉一样,此时仍是跟失了魂一般。 甚至周媱这时都知摇摇晃晃起身打算与他行礼,她却仿佛已被隔绝世外,什么也没听见,更不曾发觉他已经过来。 崔厉皱眉。 他不喜欢她这样仿佛随时轻飘飘像烟雾会散了一样的模样,这让他心里莫名不踏实。眉头皱紧了,直接朝她那去。 这时她好像也终于反应过来帐子里有了别人,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望过来。 也是这一刻,崔厉的脸更沉了。因为连梨在望过来的那一瞬,仅仅是那么几息的时间,眼睛却已顷刻模糊,很明显的一层泪爬上了她的眼角,摇摇欲坠。 崔厉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喝了这么多的酒不说,见到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流泪。 他沉沉盯着她,两三步,已到她跟前。 手臂探出,便要把她抱过来。她却在这时眼睛一眨,眼里缀满了的泪水坠落,条件反射往后退缩一步。 崔厉脸黑了。 手臂绷了绷,一拉,把她拽回来。黑凝的目光紧盯着她,无声审视——琢磨她到底因何如此。 连梨往后又退一步。 还慌急慌忙的想擦泪,他怎么来了呢?他怎么要来,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 擦泪时,嘴边酒气扑到鼻端。 崔厉看她动作,更加皱眉了。把她一抱,他把她揽到怀中,同时,目光极其不快的往旁边扫了眼周媱。 是来了她这连梨才这样,她离席之前不是这样的。 对周媱很不满,但现在没那个心思计较她。他看了看怀里这个到了他怀里后立马就想下去的人,把她抱紧了,大步出帐。 期间,她在他怀里依然挣扎,但她喝的太多,力气远不如平常,只软绵绵跟棉花似的在他怀中翻腾罢了,崔厉甚至都不用费力收紧手臂,以防她从怀里下去了。 但不用费力他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因为连梨从刚刚开始脸色就很差,也避着眼一直不愿看他。 崔厉的脸色不由自主也变得很差,抱着她大步往天子大帐走时,一言不发。 路上遇见给他行礼的人,更是完全没那个心思去理,只牢牢抱着怀中这个沉着眸一直往前走。 到了寝帐了他也没松开她。 坐下,仍将她搂于怀中,紧沉的眼眸看她,“怎么回事?” 连梨垂眸。 她揉揉额头,没看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是逃避的姿态……崔厉皱眉了。 摸上她下巴,让她抬眸看他,“怎么了?” 怎么了?连梨说不出来。 她只觉心里在翻涌,似滔浪一般,从看到他起心里便是这种感觉。 眼睛把他看了又看,嘴巴紧抿着。但忽然,她捂了唇,迅速从他身上一下,跪坐在痰盂边。 连梨很难受。 现在不止心里难受,身体上也很难受。她从前不怎么喝酒,也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所以她的身体对这些还难以适应,这会儿这些全被她呕了出来。 她趴在那脸色苍白,肚里翻江倒海似的。手指都抓紧了,连梨差点又落泪。但忽然,腰上一暖,唇边也忽然递来一个杯子,他把她往后搂了搂,她的背后就是他的胸膛,同时他把杯子又往前送了送,她听到他的声音,“漱漱口。” 这声音太熟悉,他的怀抱也太熟悉,连梨闭了闭眼睛。心里像是在被刀割一样,她现在对一切都怀疑,怀疑他这一分好一分关心里,可曾掺杂其他人的影子,这让她格外煎熬,也格外难受。 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呢——心里也不知道是第几遍又重复这句,她不知不觉把唇抿的死紧。 但下一刻,她的唇又松了,因为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唇,“先漱漱口,不然嘴巴里难受。” 这声音里带着些哄,还有他一惯低沉的音色,连梨痴愣一般,不知为何,慢慢却也松了口。 一口温水送进了她的嘴巴,是他微微抬了杯子,有技巧的让杯子里的水进了她的嘴里。这时,腰上的手把她往后又揽了揽,听到他说:“漱一下,然后吐了。” 连梨机械似的漱着口,然后吐了。接着嘴巴里又有了干净的水,他还是之前那句。如此好几次,他极富耐心,中途她又吐了会儿,他却没有说任何什么别的话,例如她是自讨苦吃,例如讽她下次可还敢?他只是不断拍着她的后背,减轻她身体上的难受。 连梨慢慢觉得舒缓了些,最后一次漱过口,她抿唇蹲在那,没有回头。 但他好像察觉了,也猜测她估计是能吐的已经吐完了,便把她又抱至怀中,她回了他腿上。 她呆呆的想,他不嫌她脏吗,又或者觉得她此时难闻,但他没有,拿帕子擦了擦她唇角刚刚漱口的水渍,目光便直勾勾的瞧她。连梨被瞧得心颤了颤,他还未开口,她却似乎已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可她不想他问,也不想就这事再说。 心想就这样吧,反正,只有几天了。 只有几天了…… 忽然抱紧了他,脑袋紧紧贴在他脖子一侧,皱眉低语,“难受——” 一句才完,她缩了缩手脚,整个蜷于他怀中,“大人,我好难受,那些酒一点也不好喝。” 崔厉垂眸看她。 那她还喝那么多?但这话没说出来,已清清楚楚明白她此时心情异样,更甚者在逃避。但算了,这事等她清醒再说也行,又或者她清醒了也不肯说的话,那还有周媱。 摸了摸她的背,抱着放她横躺于榻上,他低声,“我去叫寰叶拿温水来给你擦身,再让膳食营去煮解酒汤,过会儿就不难受了。” 轻轻一吻,他抽身离去。 入禁廷 第105节 但他的手被连梨抓住了,她抓得很紧很紧,目光一眨不眨看他。 她不想他走——崔厉从她眼神中看出了这一点,眸中一深,把她又抱进怀中,忍不住在她耳边亲了下,哑笑,“不想我走?” 连梨如实点头,“嗯——” 崔厉嘴角弯了,薄唇亲到她唇上,“好。” 他脱了鞋也躺到榻里,让她趴卧于他胸膛。连梨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渐渐闭了眼。 闭着闭着,慢慢快要睡着,这时她听到他喊了声她,她听到了,但没有应。他又喊了她几声,她依旧不应,现在,仅仅是他这样喊她的名字竟也觉不平常了。 他似乎确定她已经睡着了,她感受到他下了榻。她不知道他去哪,她其实不想他走,可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拦他。 只在他脚步越来越远后,酸涩的睁了回眼。只睁了那么一会儿,接着又闭上了。这时又听到了动静,是他回来了。 之后…… 他有些僵硬的帮她擦脖子脸颊和四肢,动作很轻缓,但他因为不熟练偶尔几次还是用重了力,若她真是睡着此时肯定也被他弄醒了。她也的确顺势睁了眼,心里像是有什么胀着,一睁眼她便伸手抱了他,紧紧抱着。 崔厉的动作僵了些,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轻轻摸摸她的背,只叹气低声,“我弄醒你了?” “不是。”连梨摇头。 还迫切的吻上他的唇,吻的极尽全力。不过她的极尽全力在他跟前也不过轻飘飘而已,眨眼间,他的手臂搂紧了她,已反客为主。 …… 许久之后,崔厉轻轻在她嘴角摩挲一亲,笑着,“还有解酒汤,喝了再睡?” 连梨唔一声,道嗯。 崔厉笑了笑,下地拿解酒汤。他端过来,半抱着喂她喝下,她喝了一半喝不动了,他便把剩下的一饮而尽,之后又抱紧了她相拥而眠。 清晨。 在连梨醒之前崔厉已经醒了。 他让应恂去把霍谡和周媱叫来,打算问问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为什么还特地叫霍谡,因为不想让人误会他单独叫周媱是对她有什么心思,便还是叫霍谡一起来,直接打断别人猜疑。 第63章 吩咐完, 崔厉便靠坐在榻边,百无聊赖。 两刻钟后,全福来到寝帐门边, “陛下,霍大人和周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帐外候着。” 全福禀报完,静静候立等着吩咐。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到陛下嗯了一声, 这一声匆忙,接下来陛下出来的脚步好像也匆匆忙忙, 不知是为何。 不过全福不敢窥探, 垂首站于一边。 崔厉走到寝帐这边时,脸上已经面无表情,早不复刚刚那一时片刻里, 差点被惹起的情动。他不自觉摩挲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掌,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连梨腰上的触感, 嘴角勾了下,旋即又敛了,平平淡淡走出寝帐。 …… “臣参见陛下。” “臣女参见陛下。” 周媱霍谡纷纷行礼。 崔厉淡淡嗯一声,目光已看向周媱。 “昨夜连梨为何喝了那么多酒。”他问。 周媱微懵,接着, 神情便有点紧张。她喝酒后没有忘事的毛病,所以昨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得。 而连梨为何会喝酒……周媱想起昨晚的情形, 脸色都差点白了。 崔厉见她反应竟是如此……危险的眯了下眸。 神情微沉了, 不悦, “说。” 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周媱压力更大, 她的脸色也真的白了,且一咬牙,已是结结实实跪下去。 霍谡眼皮微跳,皱眉了。 周媱跪拜于地后,硬着头皮答话,“陛下,都,都是臣女的错。” 才开始说,声音已经颤了。 “臣女昨夜醉的糊涂,胡言之下竟说连姑娘背影有几分像白兮……”说到这,几乎已经说不下去,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事有多荒唐,且对于连梨这又是多大的打击,她自己都恨不得回到昨晚把自己狠狠揍一顿,更遑论此时上方的天子…… 周媱闭闭眼,咬唇再次认错,“都是臣女醉中胡言乱语,不想连姑娘好像信了……” 这回话还没能说完,忽然,腿边已砰地一声砸了个杯子,同时一声冷怒的你该死同样冷冽砸在整个大帐里。 天子话中的怒火不言而喻。 周媱吓得肩膀缩了缩,脸色更白了。手腕边缘被弹射的碎瓷划了道血痕竟也无知无觉,她颤抖的跪伏于地。 “都是臣女的错。” “呵呵。”两声凉凉的冷呵,上侧天子已经怒极,崔厉冷脸握了握拳,忽然手边又是一扫,怒的又砸了个杯子过去。 这回的杯子正中周媱膝盖。 腿上一阵钝痛,周媱顷刻疼的身形歪趔。但她却不敢喊疼,只脸色苍白继续跪着。 霍谡在一边脸色早已凝重,从周媱说出那几句话时,他就心道不好,也果然,陛下震怒。 周媱糊涂! 他闭了闭眼,忽地掀袍也跪,“陛下,臣愿替周媱受罚。” 周媱身体颤了下,她想说不用,是她犯下的错怎能让他受罚?但还不等她说,一盏杯子已摔向霍谡,正中他肩骨。 霍谡闷哼一声,牙齿疼的龇了下。接着背脊依旧直挺,硬扛着。 崔厉嘴角爬上的怒气已经越来越重,手背紧紧握着,他盯着周媱,冷冷睨她——她岂敢! 连梨何曾与那女人有一分相似?他对她的种种,也何曾与那女人有一丝关联?周媱倒好,胡言乱语一句连梨与白兮像,便害得连梨昨夜那般难过! 也难怪,难怪她昨晚忽然那样! 崔厉真是抽死周媱的心都有了。 冷冷的眼眸一眯,他怒一声,“应恂!” “臣在。”应恂听候吩咐。 “让他们跪着!不至正午,谁起就打断谁的腿!” 崔厉怒气难抑,看着周媱的目光越发的冷。 周媱感觉到了,她咬牙忍住怕的又要颤的肩膀,跪着一动不敢动。 应恂看一眼周媱和霍谡,旋即,默默应声,“是,陛下。” “给朕看好了,一刻钟也不能少!” 崔厉冷脸摔袖离去。 “臣遵命。” 不过片刻,原地没了天子身影。 应恂看着两人,轻轻叹了声气,周媱实在是…… 周媱没脸抬头,她垂头跪着。心里也悔的不行,昨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喝酒。懊恼咬唇,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寝帐之内。 才进来的崔厉脸色一直不好,他沉着脸一步步走向榻边。到了榻脚,看着榻上仍然闭眼睡着的人,他驻足一直盯着她看。 昨夜,她便是因此心有芥蒂? 心里的怒差点又起来了,不是对着连梨,而是对着周媱!她是脑子有病,竟会觉得连梨像那个白兮? 那人早已被他忘却了,对连梨的所有和姓白的不曾有任何关系!最初会把她放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想他回来后又有人想方设法往他的王府送女人,他懒得费心费力让暗卫分心一个个盯着,便那时顺势而为在身边随便放了一个白兮,以此为由挡住其他可能被送进来的女人。 可不想这个女人见王府只有她再没别人,她便越发放肆了,之后,又仅仅因为周媱因霍谡的关系偶尔也会来他府中,便心里不是滋味以为他其实对周媱有心思,竟敢狗胆包天往他吃食里下情药。 他不信任她,从一开始她的一举一动便在他眼皮底下,那碗东西他自然没有喝,自此也对她极冷淡。 再之后,他遣她离了王府。 从始至终对她没有有过感觉,这个女人,甚至如今的模样他也早就忘了,若非周媱今日提起,他都不会再记起这么个人! 崔厉眉心皱了,嘴角也扯了下,因觉得周媱眼瞎而扯,连梨与她何曾有过一分相像?周媱是眼瞎了吧? 最初把连梨放在身边,不是别的,仅仅是因为她出现的时机好。对于她他最初当然也是不信任的,和那个白兮一样。 可之后…… 之后怎么样……崔厉眯了下眸,忽然觉得分不清楚了。与她的一切一切,又哪里是一步步分的清的。甚至是何时心动的他也没有发觉,只当他意识到再也不想让她离开时,根底已在心里扎的很深很深,除不净,平不去。 对白兮,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所有迫切,情动,甚至着急,无措,还有仅仅是看到就心喜的感觉,这些只在连梨身上有过。 甚或这时忽然想,若是是连梨给他碗中下了那情药,他当初又会如何?眼眸微眯,眼底骤然深了。 她不会,他笃定她不会。而身边的人若早早是她,他又岂会一直不碰。看着连梨的目光越深,手掌无意识动了,几乎是不作反应,已把她抱进了怀中。 连梨被他这样一挪也醒了,毕竟时辰已经不早。就是醒来头好疼,她痛苦的唔了一声,在他怀中揉额嘀咕,“头疼——” 一声囔音刚喊罢,额角已经一暖,男人的手掌覆了过来。连梨被他揉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好受些,意识这时也清醒了,明白这会儿是被他抱到了怀中,同时,她也想起了今日已是二十四,明日便要起程回京。 明日就要回了……连梨眼神垂了。 再加上回程途中的七日,也就是说一共就只有八天。 八天…… 好短好短,相较一辈子太短了。 她闭了闭眼,手臂爬上他的肩,脑袋更往他怀中埋。往他怀中埋时,也忽觉他抱着她的臀一挪,她完全坐于他怀中。 且忽然下颌一暖,他的手掌已从她额上撤了,捧到了她下巴上。他抬着她下巴把她脸挖了出来,眼睛在看她。 连梨迎着他的眼睛,过了会儿,轻轻弯出一个笑。 崔厉:“昨夜为何喝那么多的酒。” 入禁廷 第106节 连梨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忽然很难维持,她真的不想他问,她已经决心不计较了,随便像不像的,她只要记得这段日子的愉快就行。 以后……以后桥归桥路过路,好歹,最后在心底留了份至少让她心喜的感觉 牵了牵嘴角,不想他察觉异样。可她不知道她心底深处到底有多介意这件事,她以为的能够平淡掩饰过去只是她以为而已,这时被她以为,笑容失去后就再难以重新维持。 她这时牵着的嘴角,眼中也只是满是哀伤而已。崔厉不想看她这样,他把她抱紧,忽然不想问了。 薄唇在她额上一覆,沉声,“好了,不想说便不说。” 连梨环紧他的脖子。 她以为这个话题就到这了,但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后,他又吻了吻她眉心,告诉她:“周媱的话别信,也不知她哪只眼睛瘸了,竟觉得你像那个白兮。” 连梨心中一僵,为从他口中听到的白兮二字。她从很多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今日她又从他口中听到了。 连梨有些不想听了,不是说不提的吗?他为何还要提?而且……他这话是真的如此,还是只为安慰她掩饰而已…… 她抿了抿唇,笑一下不想去想。 但动作……这时却有些像逃避似的,松开手似乎想往后去,但她被他又揽紧了,他的眼睛看进她倏忽抗拒的眼睛里,认真,还不容她逃避,定定的凝着她,“我身边曾经是有一个叫白兮的女人,可我和她早已没有关系,更不曾觉得你和她有过一分相像。” “从当初把她遣出府,我就再也不曾见过这个人,如今是早已连她面貌身形都忘的干干净净,又何谈觉得你会像她?” 说到这,甚至嗤了下,还摸了摸她的眼睛,眸中很黑,又带着几分不满和不屑,“周媱蠢笨,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能觉得你和她会像。” 是吗?但不得不说,连梨心里是信了几分的,因为他此时无关痛痒的一声嗤和不屑,也因为,她又哪里值当他特地骗她。 还有,他曾屡屡问她对李伯宗可还有感觉时,她次次说没有,他虽偶尔会多问几句却从没不信她过,那她自然也信他几分。 不过,心里虽信了,嘴巴上却已在下意识中轻声脱口而出,“那沈欣呢?” 而才说出,她便顿了下,也僵了下。僵完,心中叹气一声,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也心里填满关于这事的在意。 他说她和白兮一点不像,那像白兮的沈欣呢?当初他为何让应恂特地去吩咐。 连梨在脱口而出后抿了唇,此时既想他回答,却又觉得或许是她多问了,这事本该止于那不像二字便彻底放下的。 但崔厉没觉得她这一句话是多问,他笑了,笑得嘴角低哑一声。笑着笑着,小臂把她抱近,往她唇上一吻。 连梨被他吻的心口一缩,眼睫动了动。 崔厉笑着,“你倒也有本事,还知道沈欣。” 连梨抿了唇,不言。 崔厉嘴角弯的更大了,“放任她,当初是想看看特地把她带来的江虔因此会做到什么地步,没想到……” 声音说到这骤然凉了,之后的不用他说连梨也知道了。 连梨默了默,所以之前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什么沈欣什么白兮,其实她压根不用在意。 她愣了片刻。 她愣着时,崔厉便看着她,由她沉默失神一会儿后,他拍拍她让她回神。 “现在知道了?周媱说的那些不过子虚乌有。” 连梨还是沉默,沉默一会儿,她终于笑了笑,点头,“嗯。” 笑里有了释然,确实,这些日子是魔怔了。从最初从别人口中听到时,她竟然就连怀疑也没怀疑过,这样不好,很不好。 她又不是不知道流言蜚语,怎么就认为酒后必是真言,又怎的以为偷偷听见的密谈就一定也会是真的呢? 当局者迷,当时真的是痴妄了,在听到之后潜意识里竟怀疑也没怀疑,便什么都信了。 连梨抿唇。 刚抿了下,唇上便有了另一种触感,是他的手指,连梨笑了笑,也抬眸看向他,看着看着这笑没了,只闷闷扑进他怀中,低声叹气,“知道了,以后不会别人说什么都信了。” 崔厉心情好些了。 “既知道了,以后不可再犯。” “嗯。”连梨在他怀中点头。 不过她很快又被他挖了出来,眼前胸膛的暖意才离,她的唇便已被他轻轻一堵,他吻了下来。连梨嘴角弯了弯,她勾紧他的脖子,昨夜心里埋下的难受,早已消失无踪。 这段情明明白白不是她一厢情愿,以后至少回想起来她依然会很高兴很高兴。 除了遗憾,这段日子她真的觉得很好很好,好到她想到以后再次一人的日子,心中竟已觉孤寂难熬,想到这,连梨呼吸深了深,抱他更紧,甚至额头无意识蹭了蹭。 因为对于即将到来的日子,心中的不舍浓厚到此时即使想想,却已开始轻轻心悸疼痛。 他对她的所有没有掺杂别人的影子,可他的后宫,那里面那许许多多的人……连梨笑了笑。 她承认她介意,也只是想想要和无数的人争他抢他已经心疲。连梨闭了闭眼,囔囔贴了贴他的鼻梁。 崔厉嘴角弧度微弯,笑着抱紧她。 八月二十五,秋猎事毕,天子一早起程归京。 起程时,众人眼神都变了下。因为他们看到连梨上了天子舆驾,且还是被天子抱上去的。 他们忽然觉得还不如从前陛下后宫空虚的时候呢……有这样一位倍受龙宠的女人在天子身侧,以后宫里就算进了人那也有的磨,好几个人神色都悄悄凝重了几分。 连梨没看见他们的脸色,乘舆虽宽大,但进来后她也只能从窗户看看外面景色而已,并不能千里眼似的将那些大臣的脸色全部瞧清。 不一会儿,一声雄浑的起程二字拔开,乘舆滚动,精巧的往前驶去。 回程路途连梨觉得比来时有趣的多,至少这一路她只盼着时间越来越长。她觉得每一日忽然都变得好短好短,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不像来时,她日日都只盼着快些到天庾山猎场。 连梨不想那么快到京城,她还想和他再多待些时候,哪怕是一天而已。 但天不遂人愿。 回去途中的时间甚至还缩短了,原本七天的路途,这回据说只要六天就能抵达京城。 六天……也就是说八月三十那天就能到京城了,而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七。 还有三天,仅仅三天。 连梨每每数着这个时间,心中便失愣一阵。 这夜她不舍得睡,她枕在他身边眼睛睁着,时不时目光便看向他,要将他眉目里的一切特点一笔一笔镌刻在心里。 她忽然想,若是她会雕刻就好了。那样她回去便可把他的模样刻下来,也不至于以后老了却连他是何面貌也记不清。连梨笑了笑,笑着笑着,眼睛里的笑意消失。 她真的好舍不得离开。 可不离开,她又真的不想看到他后宫里的那些人,皇宫里那么多的女人,她要怎么办才能让自己不去难过,不去嫉妒……连梨想不出来。 所以她与他最好的结局好像就是戛然而止,连梨闭闭眼,蜷进他臂弯里,汲取他身上每一丝温暖。 闭着眼的她也依然没睡,她想极尽所有时间记住他的一切,也贪婪的看着他的一切。这般的后果就是白日里她不可避免变得没有精神,她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肉身非是铁打,一夜不睡的她白日里变得格外困乏。在又一次打呵欠,脑袋也差点再次撞到车壁时,连梨身体一轻,随即臀下骤暖,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连梨睁了睁眼。 抱她过来的崔厉拍拍她后背,“睡吧。” 连梨没睡,她脑袋一点一点的,靠在他肩上,鼻音嗡气道:“您不是还要处理奏事?放我下去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但崔厉没放,反而捉着她在她唇上轻轻一亲,低笑,“睡吧,没事。” 连梨心想怎么没事呢? 而且他如此抱着她,她又要舍不得睡了。已经二十八了,明日就二十九了。 她不打算随他进皇宫,她打算明日天亮前,人困马乏之时找个机会走。 如此想着,更舍不得睡了,手脚窝在他怀中,珍惜,“我不困,不睡。” 崔厉看她一眼,失笑。 眼睛都快全黏起来了,还说不困?但他没说什么,低头吻吻她的发顶,他一边抱着她,一边继续翻看今日从京城送来的东西。 看了一会儿,觉得怀中人好像太安静了点,便垂目看她。果然,之前还嘴硬的她已经睡着了。 嘴角弯了一弯,心里情动,在她发顶轻轻又是一吻。 半个时辰后,应恂在外面说工部的谢尚书过来,有事请问。 崔厉眼睛未离,依旧盯着手上的东西,同时,另一只手摸了摸怀中人因为听到声音而微微挪动了些的身子,“不是急事的话,让他晚些再过来。” 应恂明白了。 他给了跟前正站着的那人一个眼神,让他不是急事就先回去。 谢尚书:“……” 行吧,笑笑先退下。 连梨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 她睡得其实不太踏实,耳边总有声音,但那些声音中总是有一道是他的,她便又觉安心,这般醒醒睡睡,等觉得精力养回来时便是已经中午了。 刚醒,额头便是一暖,他手掌摸了过来,连梨眯了眯眼,嘴角则早已经弯了。 笑了一回,睁眼抱住他的脖子亲他一下。 “醒了?” “嗯。”连梨笑道。 “那正好用膳。” “全福,把吃食端进来。” “是,陛下。” 一顿饭罢,连梨精神彻底恢复,这时她也早从崔厉怀中下来了,此时变成他枕着她的腿,她的手掌被他十指紧扣抓在掌心里。 连梨眼睛一遍又一遍看他,看不够似的。忽而,眼神被他捕捉到。连梨脸上一热,弯唇飘开了眼,但飘开之后忍不住又看了回来。 而一看,便被他的眼神一烫,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露骨灼人。 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真正同床过,因为在途中一切都不方便,这时,他的眼神灼烫的她脸上快要烧起来,丝丝缕缕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她被他实在看的脸热,不禁伸手想让他把眼神收着些,但他已经先她一步,腿上不知何时没了重量,转瞬间她又忽然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是坐于他怀中被他重重吻了。 连梨忍不住笑了笑,也很珍惜这个吻。 八月二十九,日子越发近了,连梨最不想到的日子还是快要到了。 入禁廷 第107节 崔厉也从今早一起,便发觉她总是走神,而且她的目光总是黏着他,像是不舍一样。 他挑了下眉。 手臂伸出去,捉了她过来坐到腿上,“怎的一直看我?” 连梨笑了笑,因为舍不得啊,真的很舍不得,也恨不得把他的样子能直接烙在脑海里,此生都忘不了。 她抱上他的腰,笑着问别的,“我还是住王府?” 若是还是住王府,就好了。 但她知道不可能,他最后的回答也让她知道没猜错。 “跟我回宫。” “好。”连梨笑着。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心中已是一番叹气。她最后紧紧把他抱了一抱,翌日,趁着清晨之前,大部分人都还睡着时,她轻手轻脚从座位上起来。 深深凝了他一眼又一眼,她终于下了乘舆。 下去时朝周边的护卫示意了一番,让他们别出声把崔厉吵醒。 之后又把昨夜轮着值守她身边的柳芽支开去翻箱子拿她衣裳,她自己一人走出了队伍。 当然其中并不顺利,毕竟虽天还未亮,但也是有不少人巡逻护卫的,但这些人怕她,她随口诌了个借口说醒了后再睡不着,只想一个人随处走走逛逛,不想要任何人跟着看着,他们也听命的不敢再跟。 她的步子一直不紧不慢,甚至之后走出了护卫圈,她也依旧走的很慢,似闲逛解闷一般。 她怕过快反而引人察觉,为此她甚至连包袱也没带,只在身上带了足够的银票。 但她到底想得轻易了,柳芽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独自走着,却完全不委托人看着呢。 虽这时柳衣寰叶还在睡着,只她一人值守姑娘身边,但她被支开后是特地和护卫们说了几句的,所以她虽被支开了,却一直有人受嘱托在关注连梨。 此时见她已经走出了护卫圈,看着还要继续在蒙蒙暗的天里越走越远,都皱了眉。 而且,也早已有人去禀报了崔厉。 所以连梨不过才走出两刻钟而已,身后已追来一阵疾马之声。 第64章 听到马蹄疾驰声音的那刻, 连梨眼睛里一瞬恍愣,恍愣过后仍是目视前方,清晨的凉风刮过她冰凉的脸, 她牵牵嘴角,迈着脚步似乎还想往前,但脚上好像忽然变得不听话了,从听到那阵马蹄声起便沉重的似乎再抬不起来,无法往前走。 也是这仅仅短短几息的时间里, 疾驰的声音由远及近,在恍然间, 很快, 马儿扬蹄一声嘶鸣,通体漆黑的骏马就在她身后止步。 连梨依然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脸上好像被冷风吹得更凉了。 她没有回头, 那马上挽缰之人便不紧不慢一提缰绳,催马慢步, 慢慢走到她跟前。高头骏马上的男人微有皱眉,单手拽着缰绳,眼睛沉沉看她。 目光有些犀利,还有很浓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晦暗,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两人的视线各自交错,他凝着她, 忽而沉声, “哪去?” 就在不久前应恂来告诉他, 说连梨不知为何一大早远离人群,走离了禁卫范围。走离了禁卫范围后她依然没停, 还一个人越走越远。除此之外,在此之前她还特地不让柳芽跟着。 而应恂才说完,受柳芽嘱托过的护卫也过来禀报,他同样禀报的是连梨一人走远了,不知要去哪。 崔厉当时眉便皱了,也才在他们话落之时已沉沉把衣袍一掀,大步跨出去,“备马。” 上马后他一言不发,朝她这边疾驰而来。他骑的非常快,所以很快看见了她的身影,她一人在空旷的地方走着,身形孤寂。 那一刻眯了眼,之后更加提缰,转瞬已离她越来越近。 然后便看她似乎听到了声音,有些僵的止了步。 可止步后她却没回头看他。 崔厉这会儿问过她话,提着缰绳定定又凝她一眼,这一眼里目光无比的沉。 他的眉也是仍然微微皱着,神情不算难看却明显也算不上和悦,几丝不赞同分明,“一大早的要去哪?天都还没大亮。” 连梨默然。 心中一个走字,几番打转要如何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他应该是不肯她走的,刚刚那一瞬也是赌,赌那些护卫和她身边丫头在发现她不对劲之前,她已经找到藏身之处。 但……她明显赌错了,他手底下的人一大把,暗地里走很难,似她刚刚那般明目张胆打算出其不意走人……也难。 而现在尚在京城之外她都走不了,入了皇城那她更走不了。 除非他同意,但也不可能。 连梨怔怔的看着他此时神情里的不赞同——他追过来了,那她肯定是走不了了,而走不了之后要面对的便是她百般不想看到的一切。 她是真的不想看他宫里那些人,一点也不想。 她张了张嘴,但张嘴之后却又不知该答他什么——因为真的连自己也不知道。 但也不用她说什么,下一瞬,她的腰上已忽然卷了他的手臂。他仍然是立于马上,但腰背已忽地一伏,且手臂一探,便已卷了她腰肢上马。 脚步忽然离地她不免吓了一下,可很快臀上又落到安定处,背后还贴上了他的胸膛,这一卷一拉,她不过瞬息间被他拉到马上,拥进了怀。 接着他也没打算干在原地等着就等她答话,缰绳一绷,已经打马回去。 官道两边风声呼号,连梨感觉到他骑的很快,快到她被这速度带的往后仰,紧紧挤入了他怀中。甚至她连嘴巴也不大敢张开,怕被灌一口风,她不由得偏了偏脑袋,避着点。刚偏,腰上紧了紧,同时觉得马儿骑的更快了,快到终于停下时,她却还没缓过来。 还是忽地被他一搂重新踩到地上,才回神她已到了原地。 回神时,脚是飘着的,脸颊则略干,风声里的凉意擦在脸上。她眨眨眼,抬手刚想摸一摸脸上似干似凉的感觉,身形却又动,微微踉跄,已被他牵着上了乘舆。 “应恂,天一亮便起驾。” 身影刚被他带着没入乘舆内,便听他这淡淡一声,传的不远不近。 接着连梨听到外面答了一句是,同时,看到他漆黑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荡,忽而,他拉着她的手一拽,她便已倒进他怀中。 男人皱眉,还是之前问她的那句,口吻淡淡的全是不赞同,“刚刚是要去哪?还特地把柳芽几个支开。” 连梨抿唇。 她没答,而她不答他便一直盯着她看等她的回答,似乎就这么相对无言到天亮也没关系,更甚者等到再次天黑了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等她说出来。 连梨从他眼中看出了这些。 但……她依然没有马上答。她就这么和他静静看着,后来看得累了,身形一软,叹气直接往他怀中靠,他在这时也顺势伸了手臂,搂抱着她。 还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马车里这时格外安静,再之后,天大亮了,舆驾重新出发,驶向皇城。 “还不说?”耳畔被他轻轻扯了扯,他的眉挑了下。 连梨笑一下,笑过之后轻轻叹气拉下他的手。 也终于开了口,“您宫里有多少人?” 说完,眼睛看着他,静静等着他告诉她。到此时,唯有挑明了说他才可能让她离开。 崔厉一瞬眯了眼睛,原是因为这…… 他明白了,连梨也知道他肯定明白了,他何其聪明。 她不再言语,这回由她等着他说话。 车驾里有那么几息再次沉默,沉默到原本还想着该怎么在他回话后提出让她走的连梨这时都因这沉寂的安静忽然觉得难以忍受。 他的沉默代表什么?是真的有很多人对吧…… 一直不动的身形动了动,心里也似乎焦躁,突然不想再这般靠在他怀中了,她抿唇起身,打算自己去一边坐着。但这时男人手掌轻轻一裹,把她又搂了回去。 他还突然笑了笑,笑得胸膛都微微震动,这抹震动连梨方才感觉到,便忽觉脸被他一捧,他笑着浅啄了下她的唇。 “因为这个,所以刚刚才想方设法支开别人,一人走远?”崔厉挑了眉,嘴边笑意盛大。 难怪这几日总觉得她有些走神,又有些异常,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 看着她的目光忽然光华大盛,他愉悦的又笑了声,这回,在她唇上一个重吻,两人彼此的鼻息扑扯勾缠。 连梨心脏缩了缩,下一刻,心脏更缩,因为听到他摸着她的下颌,轻轻哑笑出声,“是吃味了?” 这话说着时,声音里扬起的音调比刚才还要愉悦好几分。 连梨听出来了,他也说得确实没错,但心里的复杂其实远远不止是吃味而已,还有很多很多,这些……都关于他。 深吸一口气,都已经说到这了,承不承认是吃味也无所谓,她也忽然觉得有点累了,不想一人就此再难过着,说开了吧,吃味也好难过也好,都说开了,也让他明白她的芥蒂她的无法忍受,更让他……让她回去吧。 真的面对不了那样的情形,那些女人,她怕她最终会疯掉。 眼睛看着他,无声哂然点了头。 才点完头,她心里刚才的那些闷堵那些纠葛却没能有机会被她说出口了,因为他在她点头后便已深深笑了下,且笑着摩挲了下她额头,在她眉心一记吻,“没有,宫里没人。” “除了你,没有别人。” 没人…… 宫里没人,除了她也再没有别人…… “没人?”心里所想的离开,所生的闷然,那些所有所有忽然都被他这一句说得呆愣。 很明显的呆愣,她甚至短暂间忘了反应,只呆呆又艰涩的看着他,无意识重复了他的话。 视线中他笑了笑,又吻她一下,哑声一个嗯字。 “嗯,没人。” 但听到他这一句连梨却更木了,木到他离了她的唇,她还一错不错看着他不知反应。 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只下意识看了看他。 看过他后便惊了下,因为发现自己在他怀中竟然已换了个姿势,可何时换的,怎么换的,她却没有任何察觉,更没有任何印象…… 当然,这时也没有任何心思计较,在终于从呆愣中回神后,面对他仍然炽热又愉悦看着她的眼眸,她瞧着瞧着,忽然眼睛微涩。 是太久盯着一个方向的缘故吧?她顺势偏开了眼,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刻眼睛里的涩意。 可脸颊被他摸了摸,他再次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她没能躲避开。所以这时她神情里的复杂,还有这一瞬眼睛弯着眼底却微红的感觉,也被他瞧得彻彻底底。 入禁廷 第108节 连梨眨了眨眼睛。 本是想把眼底这时汹涌的情绪眨下去的,但,眨不下去,而这时他抚到她眼边的手掌,也忽而让她笑了笑。 是的,她笑了,因为终于回神过来他和她说的是没有,他宫里没有人,她不想面对的局面进宫后并不会碰见。 这些日子的担忧,她不会碰见。 笑着笑着,手心紧了紧,声音则艰难,“真的?” 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您……没骗我?” 她紧紧盯着他,这一句声音里微有顿涩。 崔厉知道她或许还是有点不信,但他很有耐心,又嗯了一声,搂紧了她,“没有。” “回宫后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马上就会被拆穿的事,我骗你做什么?” 是啊,之后一看就知道了。 连梨眨眨涩然的眼睛,心里彻底踏实。 踏实过后,她弯着唇无意识想擦擦眼睛,因为怕自己先前没出息的在他跟前哭了,但她的手没能碰上眼睛,手掌中途被他抓了,他把她在怀中一搂,低低笑出声。 这声笑音低沉,手指在他暖烫的掌心里蜷了蜷,连梨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甚至,是在她发觉之前已开怀的先弯了眼睛,嘴角冒出弯弧。 心想她也不图以后是什么样,树挪死人挪活,以后自有以后的出路。只要当下,当下他身边无人……额头靠紧了他,心窝暖烫的珍惜这每一息每一刻。 崔厉嘴角弯了弯。 下巴轻轻抵住她发顶,他一直把她抱在怀里。 一点不觉得腻歪,也没有一点觉得她在他怀中会让他不便,又或者让他厌烦,他想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一直这样抱着她。 想着想着,勾唇在她嘴边轻轻一吻,连梨笑了,在他的吻中心情温烫。 …… 傍晚,天子乘舆抵达皇宫。 应恂走到车驾旁边,“陛下,到了。” “嗯。” 声音才落一会儿,崔厉从乘舆里出来。出来时他怀中抱着一个人,正是睡着的连梨。 抱着她,他下乘舆的动作便轻了许多。 之后,也以眼神示意全福,让他让其他人别高声喊叫,吵醒了连梨。 全福默默道是,叫来小太监吩咐下去。 连梨一觉睡到了入夜,醒来时身侧无人。她独自爬起来,目光环视四周。 眼神所到处大半都是明黄颜色,所以很显然这里是天子寝宫。只是不知道这间寝宫现在的主人去了哪,她却是没见到他人。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穿鞋下地,往外走。 走了不过一会儿,听到了同样进来的脚步声,是寰叶脚步走动的动静,不是他。 连梨有点失望,还以为这回会似上回在猎场一般,即使醒来身侧无他,可等她找出去了也肯定能马上就见着他。 抚了抚心口,压下失落,她继续往外走。 不过几步,看到了寰叶高高兴兴的笑脸,“您醒了!” 连梨笑笑,“嗯。” “大人呢?” “陛下在小书房处理事情。” 连梨哦一声,那她就不去打扰他了。 一个时辰后,连梨再次看见了崔厉,那时她挥退了寰叶等人,自己站在床边铺床。 但铺着铺着,腰后突然一暖,也瞬间身形换了个方向,被她半抱着捉在怀里,脖子后仰。 连梨不知不觉笑了,手一抬,揽上他脖子,“得闲了?” 崔厉嗯一声,头一低,便在她下巴一吻。他还轻轻摩挲着蹭了蹭,笑着道:“寰叶说你还没用饭?” 连梨弯着唇,“嗯,想等你一起。” 崔厉笑了,目光一深,抱她离了地。 他深吻她一下,“那现在吃。” 连梨嘴巴弯弯,轻轻道好。 之后两人用膳用的很好,而刚用完,连梨便被崔厉拽去了浴池,她被他在水里闹了一场。 不过他虽闹了她却没有做到最后,到关键处时只是搂着她而已,之后直接抱她出水穿好衣裳往回走。她那时被惹的情动,在他止住动作时甚至胆大的主动往前,那一刻看到他的眼神烫了,可他还是没做什么,只鼻息厚了,揽着她的双臂更加紧绷。 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声音哑极,“近来赶路太累,你好好歇歇。” 说罢,用衣服裹了她,快步带她回来。 连梨笑了笑,心中是高兴的。 回到寝宫刚被他放至榻上,忍不住抬手搂住他脖子,往前主动笑着一亲。不出意料他的目光暗了,同时眸中似乎还有一抹名叫危险的光芒隐隐闪烁,但才闪一丝,他的表情又变得无奈,似乎对她毫无办法,这样一个男人,对她毫无办法……连梨嘴角难以抑制弯了,也忍不住,想再吻他,但这回被他一抱,先压住了,他在她耳边低抑着说,“睡觉,这些日子不觉得累?” 连梨笑笑,想说不累。但他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薄唇温温的在她颊边一亲,已是温声道:“睡罢,途中耗神,今夜能睡得舒坦些。” 连梨眼睛弯了弯,终于笑着道好。 一夜安心。 一早起来时身边自然已经无他,不过连梨心中已没了那种患得患失之感,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也忍不住开心的笑了笑。 笑了一会儿,心情极好的爬起来穿衣。穿好衣裳后被寰叶几个伺候洗漱又用了早膳,坐过一会儿,她想去外面走走。 全福听她想去外面走走,堆笑上前来,“您想去哪?奴才给您领路。” 连梨不知道,她随口道:“随便走走吧。” 全福点头,还建议,“那不如去御花园罢?” 连梨:“好。” 但半个时辰后,全福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当时说什么不好,怎么就说来御花园了呢,宫里那几个老太妃跟前还有几个侍疾的姑娘呢! 偏偏,这时还正巧碰上了。全福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悄悄觑了眼连梨的脸色。 连梨脸色没什么变化。 崔厉既已经说了没有,那她便不怀疑他,她也觉得他没必要在这事上骗她,毕竟在宫里一待,她肯定什么都能发现,届时两人平白生出嫌隙。 这时也确实证明他没骗她,因为这两个衣裳鲜亮的女子照面时虽不认识她,却在看到全福时,第一反应是跟套近乎一般,热心的喊全福公公。 这可不是宫里娘娘们会有的态度。 所以连梨自然不介意,她的目光已经从两人身上移开了。 全福见她好像没怎么生气,舒了一口气。随即,淡淡朝两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连姑娘在这赏景,你等莫要搅扰,速速下去。” 两人:“……” 有点懵,也忍不住咬了唇,目光暗暗打量连梨。 全福看她们的样子,脸冷了,“还不走?” “是。”两人不情不愿离开。 全福等两人离开后,深深看了眼两人的背影。当天中午,他趁着陛下得闲的功夫,把今早的事说了。 崔厉听到时顿了下,眉心已经皱了。 接着他揉了揉眉心,倒是忘了,那几个老太妃跟前还有几个人。从前是懒得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们找一两个人侍疾,但连梨介意,这些人便趁早打发了出去。 淡淡一句,“你去办,把那些人都打发了。” 全福:“是,陛下。” 他马上就要退下去,但还未动作,听到陛下又一句,这回声音有点冷,“若那几个太妃敢阻挠,那就把她们宫里其他的宫人全撤了。” 这……全福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明白该怎么做了,这回,不容那些老太妃钻一丝空子。 他答是,快步退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三名老太妃宫里的女子都被告知收拾东西出宫。三个老太妃很识相,她们也是因为这份识相才能一直活到如今年头,所以当时便照做了,全福心想幸好她们有眼色,否则,她们就等着不日身亡吧。 陛下说若谁不听那就把她屋里的宫人全撤了,对于宫里人来说,没了宫人伺候那就是寸步难行,衣食住行全受掣肘,等之后进了冬天,更估计是冻死都没人知道。 全福亲眼盯着这些人出宫,等最后一个也被遣出宫了,他到陛下跟前答复,“陛下,已经办妥了。” “嗯,下去罢。” “是。” 全福又回到了连梨身边伺候,且他还乖觉的提了句,隐晦告诉连姑娘,今日那些人已经被送出宫了。 连梨听得手顿了顿。 嘴角边则已是不由自主弯了弯,她知道全福没这个权力,所以这事肯定是崔厉吩咐的。 他命全福把那些人送出宫了。 说心里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他知她介意,他也顾及她这份在意,她怎会不高兴呢? 她蜷了蜷忽然发热的掌心,嘴角之后的笑意就没平过,一直浅浅弯着。 之后不久,听到外面呼喊陛下的声音时更是匆匆已放了手中把玩的东西,忍不住走了出去。 迎面看见他,轻轻一笑,在他抬眸那一刻她已走过去扑入他怀中,抬眸眼中笑意盈盈。 “回了?” “嗯。”崔厉弯唇,双臂稳稳搂住了她。搂她一会儿,他笑着牵她往里走。 到了内殿,垂眸看一眼她嘴边仍然弯着的笑,他也笑了声。笑过之后忽然微微弯腰,手掌探到她膝下,一搂一抱,直接把她横抱于怀中。 他的举动突如其来,连梨双脚离地的那刻身上失力了瞬,她下意识双手紧紧攀了他,怕自己掉下去。 崔厉嘴角笑了笑,搂在她膝上的的手拍了拍像是安抚,一句莫怕淡淡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