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相通》 第1章 《风月不相通》作者:烈火狗子【完结+番外】 殷庆炎(气若游丝):你当鳏夫……一定很有风韵…… 刘照君(又悲又怒):滚啊!你才鳏夫,你全家都是鳏夫! · 21世纪的逍遥武馆馆主刘照君因骂人骂多了而遭了天谴,被一道落雷给劈死了,阎王说他口业造的太多,罚他下一世当个瞎子。 刘照君:不应该让我当个哑巴吗? 第二世他生在异世官家,开局正当弱冠之年,全家获罪流放。 刘照君看见……不是,听闻自己身世悲惨至此,打算从今往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结果刚踏上流放之路就遇到个什么谁家的世子,屡屡在此人身上破戒。 “殷庆炎!我【哔】你【哔】!你他【哔】的别让我逮到机会【哔】【哔】你!” 西昌王世子殷庆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敢这么骂他的人,瞧着稀奇,且这人一张脸又生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便当个男宠留在身边取乐。 谁知这俩人一个骂着骂着就骂出了感情来,一个乐着乐着就把自己给乐弯了还不自知。 郎有情郎有意,但风月不相通。 别人的江湖故事都是银鞍白马琉璃佩,江湖夜雨十年灯,但刘照君和殷庆炎携手走了一趟山川风月,双方只觉得男人至死是傻缺,不打架斗嘴都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这是一个一帮不是很靠谱的朝廷鹰犬江湖再就业的故事。 宫廷权谋没有多少,江湖鸡毛遍地都是。 · 清醒直男(?)瞎但不完全瞎美人x黏糊狗颜控幼稚世子 刘照君说脏话大部分情况下作者会给打码,听取【哔】声一片。 【排雷:副cp有对gb。本文和《死去又活来》《万象不平客》《一芥入青史》三篇有些许联动,毕竟大伙儿都是在同一个时期的江湖里混的,早晚要相见。本文还有一定的时代朝堂江湖剧情是从《难做十恶妖》“双皇蛋”篇章中继承的,是情节的延续和影响,因为那本的主角之一是殷庆炎的姨母】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轻松 天选之子 主角:刘照君,殷庆炎 ┃ 配角:奇寒练,夏禾,东阳放舟,林苓,刘子博,段意馨,易然,三福,郭皓意,尼坚明,万俟连清 ┃ 其它:短暂地当过几天鳏夫,互攻,古穿 一句话简介:你当鳏夫很有风韵,但我舍不得 立意:热爱生命 第1章 再世 一桶水兜头浇下,刘照君立时就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只觉得全身跟被大卡车碾过似的,背后的皮肉上像是有火在燎,又烫又疼。 有人踢了踢他快散架的腿,“起来。” 刘照君摸不准自己现在在哪,他刚刚被阎王从地府一脚踹上来,脑子还有点晕,摸索着头边类似于栅栏的东西,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大哥……”刘照君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根本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来,“我这是在哪?” “哪儿?”那个踢他的男人嗤笑一声,用力推了他一把,“东城大狱!走吧,该上路了。” 男人那一下正好推在他背后发疼的那块皮肉上,刘照君抽着冷气踉跄几步,一脑袋磕在个什么发硬的东西上,顿时就火了,“你【哔】【哔】的推什么推!老子自己没腿不会走吗?!” 一个狱卒听到动静进来,看了一眼扶着墙壁的刘照君,对同僚道:“他是个瞎的,你把他带出去吧。” “瞎子?”那男人也没在意刘照君刚刚的那番话,他干这差事平时被骂多了,听着不痛不痒。 男人过来捏着刘照君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了看那双聚不起焦来的棕眸,“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瞎子? 刘照君眨了眨眼睛。 原来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天黑,而是他现在瞎了。 看来刚刚阎王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他这一世真的被安排成了瞎子。 刘照君,逍遥武派第三十二代传人,武艺超群,年纪轻轻便将逍遥拳法练的出神入化,一张脸长得跟个神仙美人似的,只要不张嘴,他就是逍遥武馆最好用的活招牌。 都说口业造多了的人活不长,刘照君就应了这个俗言,刚把笨手笨脚的武馆学徒骂了一顿,转头他人就被雷给劈了。 不过他这人心大,权当渡雷劫了,去了阴间还当自己在参观景点,到处乱逛时被阎王瞧见了,连带着他上辈子造下的口业一起算,阎王说要让他下一世当个身世艰难的瞎子。 沂国地理位置处东洲西部,这个时节风沙多,刘照君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把沙子吸进肺里。他扶着个老太太,身上披枷带锁地走在路上,时不时还要被脚底下的凸石凹坑绊一下,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谁。 “那个……老婆婆,我们现在是在干嘛?”刘照君说话时,下意识把头转向说话对象,但他现在看不见了,头转过去,眼睛却没看着人,无神地瞥向一边。 “傻孩子,我们在流放的路上呀……”那个老太太停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哭了起来,“君儿,他们是不是打你的头了?是不是欺负你看不见?你平日呆呆傻傻的,怎么突然……” 第2章 刘照君听着老人的哭声,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婆婆好像认识他,但他完全不知道人家是谁。 不过……流放?他这一世的身体是犯了罪吗? 看这用词,他这是投胎到古代来了?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身边。 刘照君下意识朝着马蹄声消失的地方转头。 身旁的老太太停止了哭泣,刘照君看不见身边有什么,正想扶着老太太继续走,后衣领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呃!”刘照君连忙抓住自己的领子,防止衣料压迫颈部血管。 那个提着他的人将他甩到个什么东西上跨坐着,随后放开他的衣领,两只手臂从侧面伸出,挡在他两边。 脑子后面传来一声清朗的“驾”。 刘照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马上,赶忙伸手摸索着抓紧了马鞍。 身后那人骑马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他在马上被颠的快要散架,脚下也踩不到个着力点,只能靠手臂撑着稍稍缓解。 但这具身体羸弱,又跟几天没吃饭了一样,饥火中烧,使不上什么力气。刘照君撑了一会儿后就泄了力,半死不活的趴在马上。 他全身都是湿的,走到外面来被冷风一吹冻得想死,估计是要发烧了,这会儿昏昏沉沉的,脸上发热。 “慢点……慢……”刘照君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手臂,“我要被你颠死了……” 身后那人笑了一声,听着年纪轻轻。 那人嗤笑道:“骑个马还能死人?” “不是,我没骑过……” 刘照君话刚落,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起来了,随即一条绳子状的东西被塞到他手里。 “我教你骑。”身后那男的贴在他耳边,跟恶魔低语似的。 “等等……” 他的手被握着,狠狠地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身下的马嘶鸣,跑的更快了。 刘照君大怒:“你有病啊?!” 身后那人哈哈大笑,不过很快恶有恶报,被呛了一嘴的风,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刘照君幸灾乐祸,下意识想转头看看那人咳成了什么样子,等转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了。 他把头转回来,嘴唇轻轻擦过什么柔软的东西,不过他没在意,伸手去扶马鞍。 殷庆炎愣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刘照君飘飞在自己脸侧的一缕头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 这罪奴刚刚……转过来亲他? 西昌王世子殷庆炎听说他那皇帝舅舅又废了一个大臣,今天骑着马就来看热闹,他在流放罪臣的家属堆里逛了一圈,看中了一只样貌似天仙的罪奴。 对,“一只”。 在沂国,获罪流放者全部降为刻字奴隶,奴隶和家畜没什么两样,他用“只”来形容到也形象。 敢亲天潢贵胄,这放在别的贵族那,罪奴可是要被杀头的,但殷庆炎浑惯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任何封建礼法、规矩教条都得给他的心情让道。 他看人先看脸,见这个罪奴长得好看,便也不计较这小罪奴的大不敬举动。 刘照君被颠簸了一路,不知道让人带到了哪去。身后那个骑马的男人把他拎下马背,又扔给了另一群人。 那帮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架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这就要上手扒他的衣服,刘照君哪能让别人得逞,提着裤腰带左闪右躲,必要时候动武揍人。 不运功不知道,一运功才发现,他上辈子练出来的东西这一辈子都还在,内力在,肌肉记忆也在,到不用他重新练武了。 只是这双眼睛看不见,着实烦人,刘照君动不动就得撞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刚似乎还踢倒了一桶水,他现在正踩着一地的水找门跑,鞋底本就薄,这下直接湿到了鞋里。 要来抓他的那些人在背后叽哩哇啦地说着话,什么“罪奴休跑”“快抓住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说的是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类似门的东西,他心中一喜,刚往外一跨就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为什么知道这是个胸膛呢?因为胸膛的主人抓住了他一只手腕子,把他又给拖了回去。那人力气比抓他的那群人还大,以他现在又饿又好像病了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 殷庆炎把刘照君拖回屋子里,一屋子家仆见状扑通跪了一地,为首的家仆战战兢兢地说:“世子,这个罪奴不肯洗……” “不肯洗?”殷庆炎看向正在暗暗使劲掰他手指的罪臣之子,“你叫什么名字?” 刘照君一愣,“问我?” 殷庆炎哂笑,“不然呢?” 刘照君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谨慎答道:“姓刘,肝胆相照的照,正人君子的君,刘照君。” 殷庆炎转头对地上的家仆道:“都出去,本世子亲自给他洗。” 刘照君:??? 这个叫柿子的人要干什么?! 家仆纷纷从地上起来,麻溜地出了门,最后出去的那个还轻轻将门给关上了。刘照君听着关门的声音,默默抓紧了自己的裤腰带。 不过这个柿子没有要给他脱衣服的意思,而是直接将他扔进了大木桶里。刘照君刚从水里挣扎着坐起来,仰着头气还没喘均匀,一只粗糙的大手就轻轻握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3章 拇指正扣在他的命门上。 刘照君不敢再造次,他静静地扶着桶沿,感觉这柿子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这才开口:“这位兄弟,你直说吧,要我干什么?” 那柿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洗澡。” “我自己会洗,劳烦您……松松手?” 箍在脖子上的那只手缓缓移开,刘照君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了,扔到浴桶外边去。 拿了澡豆从屏风后绕过来,却迎面被一团湿衣服砸中的殷庆炎:“……” 他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湿,外面天色不早了,干脆也脱了自己的衣服,进浴桶里去洗澡。 这浴桶造的宽,装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刘照君感觉对面坐了个人,也不拘谨,撩着水开始搓自己身上。 他以前上学时隔三差五地和室友上澡堂,跟人面对面都洗习惯了。 ……前提是别人不对他上手。 想给刘照君上个澡豆的殷庆炎被反扭了手摁在浴桶边沿,浴桶中的水震荡溅在地上,也溅进了殷庆炎的嘴里。 殷庆炎呸呸几声吐掉洗澡水,伸腿勾住刘照君的脚腕,将人绊倒在浴桶里。一个大男人摔进浴桶里的动静不小,直接震出了半浴桶的洗澡水。 刘照君爬起来的同时朝对面甩手扬水,他看不见殷庆炎的具体方向,只能凭感觉进攻。 还真让他泼到了,殷庆炎被水迷了眼,站在浴桶里揉眼,不等他把眼睛睁开,一只手就摸在了他大腿的内侧,还有一路往上摸的趋势。 殷庆炎僵住不动了。 刘照君在意识到自己摸到个什么东西后,也怔了一下,但随后坏心思就冒头了,他手里一握,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呦,还挺粗。”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 “唉不是,你都来跟我一块儿洗澡了,还怕我摸?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也怕我摸?!真是……澡豆都不知道掉哪去了,那块可是我爹给我寄来的!” “我那是怕你挠我痒痒肉!你早说是要给我打胰子我也不至于对你动手啊。那澡豆什么形状的?我帮你找找。” “原先是四方的,我给捏成了圆的,摔一下估计就扁了。” “圆的?你手咋那么欠呢?这一掉早不知道滚哪去了!” 刘照君左脸上顶着个新鲜出炉的巴掌印子,腰间系了一条澡巾,正和殷庆炎满地摸澡豆。 不知道在那个所谓的大狱里饿了几天,今儿又在马背上被颠簸个够呛,洗澡前后各打了一架,刘照君就算是铁人,此时也有些撑不住了。 有点低血糖。 刘照君半跪在地上,突然感觉头昏脑涨,耳边跟糊了层水一样,连那个柿子的声音都越来越远。 不妙。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抓附近的东西,以防自己直接栽倒在地摔个狗啃泥。 刚走过来打算问问这边找到没有的殷庆炎见刘照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闭着眼睛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腿上。 他撇了一下腿。 刘照君跟个没了魂儿的娃娃一样,向另一边倒去,殷庆炎见有点不对劲,抓紧了即将从他手里滑出去的刘照君的腕子,将人拉回到自己身边。 “怎么了这是?” -------------------- 这个故事是讲王遗策的外甥殷庆炎和他对象的那些破事儿的。 殷庆炎是王遗策从小带着的,性格习惯深得王遗策真传,性格还和先帝王秩有些相仿。 大概在60多章左右会解释殷庆炎为什么第一章 一上来就想亲近刘照君,这是一个比较玄学的话题,会解释的,两人的相遇相识是机缘巧合+命中注定的双重作用。 第2章 庆炎 生平第一次养男宠,殷庆炎有点无从下手,他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跟自家男宠相处的。 在殷庆炎的理解中,男宠就是个养着一块儿玩的男人,他想对男宠做什么都行。 西昌王世子长这么大就没个能正常相处的朋友,不知道正常友人间是如何相处的,他也从来不出入风月场所,没有能够拿来做参考的见闻。 一张小圆桌,殷庆炎与刘照君面对面而坐。殷庆炎看着刘照君脸上的那个红印子,气消下去就开始后悔了。 不应该打那么用力,这印子消下去得好几天,本来他捡刘照君回来就是因为刘照君的脸好看耐看,放在身边看着舒心。 现在好了,这巴掌印子先让他看得不舒心好几天。 殷庆炎烦躁地拿起筷子,夹了根菜扔进刘照君的碗里,“吃!” 刘照君感觉莫名其妙,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到了个什么地方,对面这个柿子又是谁。 “吃什么?” 殷庆炎也感觉莫名其妙,“饭啊,你不是饿吗?” 刘照君闻言明白了,这个叫柿子的人给他准备了吃的。 他人还怪好的嘞。 坐在对面的殷庆炎就看着刘照君伸手直接戳进了碗里,又从米饭里把手指拔出来,摸着碗沿移到桌子上,在碗附近摸到了筷子,又用筷子探着从盘子里夹菜,三夹三掉。 殷庆炎看不下去了,“不喜欢吃这个你可以换道菜。” 刘照君问:“这是什么菜?这么难夹。” “莴笋。” 第4章 “莴苣啊,我不讨厌这个菜。” “那你怎么……”殷庆炎的视线从刘照君的手上转移到刘照君的脸上,见刘照君虽然在夹莴笋,两眼却无神地在看向另一道菜。 就算刘照君长得再好看,这一幕单拎出来也是很诡异的。殷庆炎心中冒起一个猜想来,他静悄悄地伸出手,在刘照君面前晃了晃。 刘照君眼睛一眨没眨,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手。 殷庆炎心里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有种买到假货的愤怒感,他一把捏住刘照君的两颊,站起来怒问道:“你眼盲?!” 刘照君好不容易夹起来的莴笋被殷庆炎这么一折腾又弄掉了,他仰着脸眨眨眼,不明白这柿子又闹哪出,“啊,是啊,我眼睛看不见,瞎了。” “谁给你弄瞎的?我把那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给你泡酒喝!” “……” 刘照君听着这位柿子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总不能说这眼睛是阎王给他弄瞎的,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于是他说:“我也不知道。” 闻言殷庆炎心里那股火瞬间拔高三丈,“连自己眼睛怎么瞎的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我还真什么都不知道。”刘照君无辜道。 他顿了顿,感觉捏着自己脸的手越来越用力,只好解释了一嘴:“我才从鬼门关里出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没有今天之前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记忆。” 殷庆炎一愣。 沂国流放为奴的朝廷官员,其家中人的身上都会被文上一个黑色的“罪”字,文身过程疼痛难忍,如同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而且听说文字处容易溃烂,行刑后因此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刚刚沐浴时他看见刘照君的“罪”字文在背后,黑字周边的皮肉发红,几乎渗血。 刘照君只觉得捏着自己脸的手慢慢松开了,桌子对面的柿子说:“先吃饭吧。” 他快饿死了,闻言当即端起碗来,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这才想着再去夹菜。 碗沿被人用筷子敲了敲,刘照君听对面的柿子又说:“我给你夹菜,有没有忌口?” “没有,谢谢你啊兄弟。” 殷庆炎筷子一顿,抬起眼皮来瞥了刘照君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接着给对方夹菜。 两年之后的刘照君恨不能穿越回来,给这个称殷庆炎为兄弟的自己两拳,但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此时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跟这位“柿子”牵扯出多深的羁绊。 这顿饭吃的非常愉快——刘照君单方面很愉快,没想到古人厨艺一点都不逊色于他上一辈子的那些饭店大厨。 其实只是王府的厨子厨艺好,但刘照君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里。 吃完饭后刘照君被那柿子牵到床边坐着,手里被放了一块布,无需提醒,刘照君拿着那块布擦自己还湿着的头发。 他上一辈子也是留的长头发,对于头发打理一事十分得心应手,擦到半干下意识想问问有没有吹风机,一声“柿子”刚叫出口,才反应过来这里好像是古代,没有吹风机这种高科技玩意儿。 那柿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刘照君刚打算继续擦头,就听见有道脚步声走近,拿走了自己手里半湿的布,又换了一条干的给他。 吃过饭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刘照君也开始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 从他醒后到现在经历的事来看,刘照君大概能明白自己处于一个什么身份。简单来说,他爹或者他爷爷是个在朝廷里当官的,但是犯了事儿,被皇帝给判了个全家流放。 他刚踏上流放之路,这个叫“柿子”的人就骑马过来把他拎走了,没有让他去风餐露宿当乞丐,而是给他好吃好喝,对他还挺好。 古代能够随意带走罪犯的人应该身份挺高,那这个柿子…… 等等。 刘照君如今脑子清醒了,突然反应过一个事儿来,古代谁好人家的会给孩子取名叫柿子啊? 殷庆炎正坐在一边看美人梳发,就听那美人突然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殷庆炎:“……” 殷庆炎突然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不知道西昌王世子的姓名?看来我在天行并不是人人皆知啊。” 西昌王世子? 刘照君愣了一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翻了个浪头。 古代王爷的儿子啊。 那他现在……是在王府里? 刘照君脑子转了转,一个贵族子弟把一个戴罪的人拎回家给吃给喝,这是要干什么? 想不明白,他干脆直接问:“你把我带回家,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吗?” 虽然知道对方是个身份挺高的人,但刘照君拿不出尊敬或诚惶诚恐的态度来,他异世重生的经历简直魔幻,如今又到了一个人人不平等的时代来,不真实感太强了。 眼前这个世子听声音,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他们之间又没有辈分一说,刘照君干脆就拿对普通人的态度来和对方交谈。 这个世子看着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抿唇,脸上的微表情变化多端,像是在同自己做什么心理斗争。 他好笑地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刘照君反问:“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第5章 “你听话就行。”殷庆炎向后靠在床头上,姿态懒散,“把你带回来就是摆着看的,乖一点,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我不在就跟下人说。” 刘照君:“……”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逍遥武馆的馆主刘照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小伙儿,脸长得十分有水平,斩女又斩男。 有一回刘照君正搁武馆里吃中午饭呢,突然有别的武馆上门踢馆,他这个当馆主的自然要出去给弟子们撑气势,结果他往人前一站,带着人来踢馆的那个富二代眼睛都直了。 那一战也没打出个什么名堂来,来踢馆的人在那个富二代的授意下全都放水,直接放出了第五大洋来,被他馆的弟子打的满地找牙。 后来那个富二代天天上门说要包养他,要把他带回自家武馆摆着看,对他没别的要求,乖乖听话就行。 不同的世界,同样的富二代。刘照君想,跟前这个还是个官二代,能决定他生死去留的那种。 要是放在现代,他能把说出这种话的人打一顿赶走,但是如今在古代,他一对招子又不顶用,短时间内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适应再无光明的生活,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能做些什么赚钱养活自己。 而且罪臣家里的人还能正常融入这边的社会吗? 先想办法活着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当花瓶吗,他当就是了,软饭不吃白不吃。 不过这么看来,他这一辈子的脸应该也挺好看,至少对于这个世子来说挺好看。 想通之后的刘照君又问:“当花瓶一月工资多少?” 还是得有钱,没钱活不了一点。 殷庆炎不解道:“宫资?” “就是工钱。”刘照君解释道。 屋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你想要多少?”殷庆炎又把问题抛给刘照君。 刘照君又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是什么,而且自己开价不顶用,他又不是傻,接住问题后又给殷庆炎抛了回去:“你能给我多少?” 殷庆炎转头喊了一声:“春鸢!” 门外侯着的侍女闻言应声:“奴婢在!” “把三福叫过来!” “是!” 三福是西昌王府的总管家,五十来岁的一个俊俏老头。西昌王久在封地,天行内的西昌王府就是世子殷庆炎的天下。 殷庆炎是个以貌取人的主,下人里长得不好看的全被他打发了,凡是在王府里做事的,从侍女到小厮,灶房的伙计甚至驾车的马夫,全都得长得好看。平时长得好看的下人做错点什么事,殷庆炎也不会重罚或是过多地责备。 这位世子不仅以貌取人,还以貌取马,府上的马也都长得神俊无比,不好看的他不骑。 殷庆炎是当今皇帝王遗风的亲外甥,母亲早亡,他被舅舅和父亲惯的没边,只要不触犯法度,随便他怎么折腾。 三福进到屋内,见自家世子爷靠在床头,而那个前些时候带回来的漂亮男人坐在床中,两人共处一床,他立马就明白了这漂亮男人以后在府中的地位肯定不低,不是他能够怠慢的。 他恭敬冲两人行礼,礼毕,面向殷庆炎站好,“世子爷有何吩咐?” 殷庆炎问:“你月钱多少?” 三福恭敬道:“回世子爷,老奴月钱先前是四两银子,三月前世子爷给老奴升到了五两银子,如今是五两。” 殷庆炎冲刘照君抬了抬下巴,“以后给他发月例,每月五十两。” 闻言刘照君眼睛都瞪大了。 好家伙,当花瓶这么赚钱啊?他的工资是人家的十倍。 三福应了声“是”,犹豫一下,提醒道:“世子爷,人都已经找过来了,您现在去瞧瞧吗?” “行。”殷庆炎站起来,顺手揉了把刘照君的头发,“在这待着,别乱走。” 刘照君下意识抓住殷庆炎放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他不知道殷庆炎具体在哪,干脆垂着眼哪里都不去看,“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殷庆炎嘴欠道:“夫君。” 刘照君以前在武馆里和弟子们插科打诨惯了,下意识答应:“诶,娘子。” 被反将一军的殷庆炎:“……” 可恶。 殷庆炎出气似的用力捏了一把刘照君的脸,又在刘照君的右脸颊留下一片红印子。 长这么白,身上又容易留印儿。殷庆炎啧了一声,又揉了揉刚刚给刘照君捏出来的红印子,企图把这些红印子揉没,但他手劲儿大,越揉反而越红,刘照君脸都快让他揉成猴腚了。 殷庆炎低声道:“殷庆炎。” 他又怕刘照君听不清似的,重复了一遍:“我叫殷庆炎。” 刘照君问:“这仨字怎么写?” 殷庆炎拉过这瞎子的手,在对方手心里落下仨字。 但他写完后又意识到,刘照君如果天生眼盲,是不识字的。 他又换了种方法告诉刘照君:“殷殷期许,河清云庆,赫赫炎炎。” 刘照君一字一顿地念道:“殷庆炎。” 殷庆炎轻声应道:“嗯。” 刘照君客套性地说道:“好名字,给你取这个名的人很爱你啊。” “……”殷庆炎垂眼,看着刘照君微微颤动的眼睫,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这名是我娘给我取的。” 第6章 ……她就是很爱我。 -------------------- 第3章 子博 殷庆炎走后,刘照君坐在床上把自己的头发擦干了,扯上被子,倒头就要睡。 他还是觉得好不真实,怎么突然就让雷给劈死了呢? ……看来以后得少说脏话少骂人了。 再活一世,这条命缺斤少两的,不仅看不见,他连自己现在多少岁都不知道,更没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亲人。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一身武艺还在,不至于遇上个事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遇事不决睡大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他这具身体快累死了,浑身疼。 刘照君有时候心大到没个边,这还没弄清楚自己这一世究竟在怎样一个地方,这就滚进被子里睡觉了。 …… 王府后院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下人,但都不是西昌王府的人。 殷庆炎随着三福来到后院,府里的下人极为有眼力见地搬来一张形制漂亮的太师椅,更有懂事的侍女迅速去沏了一杯茶端来,那茶杯白瓷青纹,精致非凡。 这位世子爷坐上椅子,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来,打开盖子吹了吹热气,没着急管那些跪着的下人,而是转头问奉茶的侍女:“好香,这是什么茶?” 侍女答道:“是陛下差人送来的美人香。” 殷庆炎点点头,“确实香,但为什么叫美人香?” 还不是因为如果不叫这个名儿您就会以茶丑为由不喝。 但侍女只是心里吐槽,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她笑道:“可能是因为采茶的女子都是些美人吧。” 殷庆炎很满意这个回答,浅嘬了一口茶,这才转眼看向跟前跪的一地下人。 “说吧,谁知道刘子博的下落。”殷庆炎刮了刮茶沫,懒懒地垂眼看着沉底的茶叶,“陛下把刘家的案子交给我了,我不想搞砸,因为这种事让陛下觉得我娘生了个废物,所以只能委屈你们啦。” “说不出来的摘脑袋,胡编乱说的凌迟死,你们选一个。” 有些胆小的下人已经开始呜咽了,伏在地上颤颤巍巍。 刘家大势已去,如果这帮人还想活命,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刘子博的下落全盘托出,包括与其有关的各种人事物,比如刘家获罪前刘子博曾去过什么地方,又与何人有过交集。 刘家那么多人,全都剥下皮来能铺满四分之一个天行,总不可能没一个看见他们家大公子日常行事的。 有个面上带疤的下人突然抬起头,“老奴知道!大公子……不,那刘子博经常在雅庭里和一个拥氅的男子会面!” 殷庆炎闻声抬眼看去,在看清那下人的长相后皱了皱眉,嫌弃道:“你低下头说话。” “是……是……”那带疤的男人惶恐地低下头。 “那男子什么长相?”殷庆炎问。 “长得像个女人,左眼下边儿还有一颗痣!凤眼,薄唇!” “身长多少?” “这个……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 另一边有个妇人抬头道:“奴知道!大约七尺身长,奴为他披过衣裳!” 殷庆炎转头对奉茶的侍女说:“取笔墨来。” 一帮小厮又迅速地抬了张小桌过来,那奉茶侍女怀里抱着纸和笔匆匆走来,两手还一边拿着砚和墨条研磨,生怕慢了一点儿。 白纸在桌上铺平整,殷庆炎那茶盏和茶盖当镇纸,左右各压住,拈笔蘸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后搁下笔,将那张纸吹了吹,拎起来。 他对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道:“抬头看看,是长这样吗?” 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是……不过老奴见他都是披发……” 殷庆炎又拎起笔来,给画像上的男人改了个发型,原先的发冠被他改成了一只站在人头顶上的麻雀,瞧着几欲振翅飞去,栩栩如生。 虽然这西昌王世子拎起笔杆来写不出什么锦绣文章,但画画是一顶一的好,特别是画人,只要听过那人的外貌特征,落笔就能画个七分像的出来。 殷庆炎冲三福使了个眼色,三福心领神会地去将那个面上有疤的男人扶起来,往那男人手里塞了一粒碎银子,小声道:“回去给令妻和孩子买点好的。” 那男人又怕又惧却又感恩戴德地走了,一路上连连回头向殷庆炎鞠躬,但出了王府的大门后跑的比什么都快,半点没回头,生怕多看一眼就能被抓回去。 两道黑影从王府里的树冠上跳下,悄悄跟上离开的疤脸男人。 片刻之后,王府外的一棵树上又跳下三个黑衣人,追着那两道黑影而去。 那个报身长的女人得了些铜钱,也被打发出去了。 其他人见有钱拿,又不会将他们怎么样,都争先恐后地张嘴说。因为重要特征都被疤脸男人和那个女人说了,其他人只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人爱吃茶糕,每次来,奉上去的糕点盘里只有茶糕全都吃完了!” “那人还爱干净,奴婢有一回端茶不小心摔了,茶水溅在他的鞋尖上,他就负气走了……” “那人还同刘子博一同出入过南风馆!” “刘子博叫他先生!” 殷庆炎随笔在画像旁边写下“爱吃茶糕”“爱干净”“爱南风馆”“先生”等关键句。 第7章 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说出点那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说完之后,殷庆炎并未立即招人来带他们走。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心想这位世子爷莫不是反悔了要杀他们灭口,正绝望着,太师椅上那位爷又开口问:“刘照君在刘家排行老几?” 地上的刘家下人们俱是一愣。 刘照君? 他们茫然地想了又想,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把这位刘家少爷从脑子角落里扒拉出来。 有个老妇人小心翼翼地说:“照君少爷……不,刘照君在家中排行第七,因为是燕人女子所生,外貌不似沂人,所以并不受宠……” 燕人所生? 殷庆炎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把自己和身边奉茶侍女的身上甩的都是墨点子。 沂人以金发浅色眸为贵,刘照君是棕发棕眸,不受长辈宠爱在沂国是再正常不过的。 “还有没有别的关于刘照君的事?”他声音淡淡道,“多说点。” 原先归属于刘家的这些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讲述起来,殷庆炎从他们的话语中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刘照君。 刘照君天生缺了魂儿,神智不全,就是个呆呆傻傻的木偶,小时候被他大哥抱着玩,脱手摔到了脑袋,一双眼睛又因此瞎了,被他母亲艰难拉扯到十二岁后,母亲病逝,将他托付给房里的一个老奴照顾,多年来刘家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怎么就活到了十九岁。 这刘照君命苦,一辈子的运气可能就用来躲这次的抄家之祸了,全家男丁尽斩,他却成了漏网之鱼。 怎么漏的呢?因为刘家的家谱上根本没有他的姓名,行刑人照着族谱砍头,刘照君在族谱上没有名姓,又长得好看,被稀里糊涂地算成了女眷,纹上了“罪”字,流放为奴。 殷庆炎听到这里,自负地想,刘照君这一辈子的好运气明明都拿来遇上他了。 遇上他,刘照君可不就是苦尽甘来了么? 不过……呆呆傻傻? 那刘照君身手利索,说话也流利,哪里像个木偶? 殷庆炎听的差不多了,让三福把人都给打发走。一开始威胁的凶狠,但真有些紧张结巴到说不出些什么来的下人混在里头走了,殷庆炎也没追究。 …… 疤脸男从西昌王府出来后,一路往西跑,左转右拐地进了一处深巷,最后闪身进了一处小院,合上院门。 院中树上跳下来两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都低着头。 疤脸男再张口时,声音不复先前的粗噶,他问地上的两个人:“找到小君了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出声道:“回阁主,并未在西昌王府中寻到小公子。” 疤脸男抠着下颌处一条不甚明显的暗线,将脸上的假皮面具撕下来,露出一张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白净脸面来。 男子剑眉星目,模样俊朗,但眉宇间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戾气,将俊朗压去三分,添上许多狠厉。 这位就是殷庆炎目前单方面通缉着的大逃犯,刘子博,同时也是刘照君的“大哥”。 “线人都说小君让西昌王世子给带走了,指不定藏哪间屋里,你们继续去西昌王府盯着,有消息了就往这间屋子里传——” 刘子博话音一转,“算了,往阁里传吧。” 他抬头看向院墙,笑道:“三位来都来了,不进院里喝杯茶吗?” 地上跪着的两个黑衣人闻言,反手从后腰拔出了短刀,警惕地看向院墙。 刘子博等了一会儿,见墙外的那三人不肯现身,又道:“回去告诉世子,‘名单’以及银钱流动的账目都在我这里,世子爷要是敢动小君,我就把那两本册子都烧了。” 一道劲瘦的身影突然翻到了院墙上,殷庆炎在墙头坐着,一条腿支起来搁右手肘,另一条腿耷拉在墙上,一副随时能落进院子里的样子。 他盯着刘子博看了一下,随后扯出一个颇具嘲笑意味的表情来:“明明是兄弟,怎么你长的连刘照君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刘子博不慌不忙道:“小君长的像林姨娘,我自然是比不上。” 殷庆炎话题一转:“你都把你爹做的那些腌臜事翻上朝堂了,为什么不把牵涉人员的名单和那个银钱流动账目也给朝廷?那里面有你的‘利’?” “非也。”刘子博收起了笑意,“我想将那两样东西送去琳琅楼寄卖,毕竟是朝廷的隐秘消息,总有些意图翻天的势力想要将其弄到手,到时消息一散出去,朝廷的鹰犬不就闻着味儿过去了吗?” 殷庆炎摸摸下巴问:“你是想借朝廷的手清理一些江湖势力,还是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 刘子博:“两者都有。” 殷庆炎和善地笑道:“傻卵东西,我迟早弄死你。” 刘子博也笑着回敬道:“随时恭候,天行疯狗。” 话落,刘子博和地上的两个黑衣人就运起轻功跳上房顶,几个来回后不见了踪影。 墙外又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翻上墙头,一左一右地坐在殷庆炎身边,剩下一个黑衣人站在墙根下望风。 殷庆炎左手边的那个人把遮面的黑布扯下来,露出一张尚且稚嫩的少女脸,她问殷庆炎:“表哥,我们不去追他吗?” “追不上的。他练轻功多少年?我们才练轻功多少年?”殷庆炎屈指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回去跟舅舅说一声,刘子博与江湖势力有牵扯,问问要不要往下查。” 第8章 另一边的黑衣人也扯下面巾来,是个和左边那小姑娘长得有五分像的少男,他道:“不用问,父皇说了,那两样东西必须拿到,表哥需要什么协助就跟父皇说。” 殷庆炎伸了个懒腰,转身要往墙外跳,“行吧,那我得出趟远门了。” 少男拉住殷庆炎,问:“那个叫刘照君的人,你要怎么处理?” “养着呗,长的怪好看的。”殷庆炎回头,冲表弟一笑,“必要时刻还能当人质呢。” 他和刘子博目前处在一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他们手上都还握着对方觊觎的东西。 刘照君……殷庆炎回府的路上仰头看着沿路的柳树枝条,漫无目的地想。 那刘子博看不惯亲爹做的那些事,直接去朝堂上把亲爹给告了,全家都被他拉下水,疯子一个。 他自己金蝉脱壳逃了死刑,本可以拿着朝廷秘密到江湖上卖了后去逍遥快活,却冒着危险回来关注一个呆呆傻傻的眼盲弟弟,这是为什么? 殷庆炎可不觉得是什么所谓的兄弟情深,据刘家原先的下人所说,刘照君的眼睛就是刘子博摔瞎的,这兄弟情谊能深到哪去? -------------------- 第4章 男风 在发现自己看不见之后,刘照君的就处于一种有点呆的状态中,只要不是带着杀意来让他产生反击本能的行为,他都会慢上一拍才反应过来。 背后有一片皮肤一直火辣辣地疼,刘照君为了避免压到这一片发疼的区域,睡觉也是趴着睡。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掀了自己的被子,正上手在扒他的衣服。 睡迷糊的时候人就容易分不清今夕何夕,刘照君还以为自己在武馆呢,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在想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扒他衣服。他一巴掌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摸索着把被子扯回来,往自己头上一蒙,继续睡。 那只手被打了一下,反而兴奋起来了,非得过来把他衣服扒走,刘照君不堪其扰,翻坐起来吼了一声:“滚!” 嗓子是哑的,喊出来没什么威慑力,但那只手却没再作妖了。 刘照君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一片黑暗,嘟囔着问:“天黑了?” 有个声音在对面说道:“没,天亮堂着呢。” 刘照君奇怪道:“那怎么这么黑?” 那个声音回答道:“因为你根本看不见呀~” 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刘照君立马就清醒了,记忆也都回笼,想起来自己已经让雷给劈死了。 还瞎了。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花了几分钟时间让自己认清现实,然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真的很痛后放下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殷庆炎?” 原先在不远处的那个声音已经挪至近前,“我在。” “咱俩谈谈?” 殷庆炎下床倒了杯水,递到刘照君跟前,“先喝口水。” 刘照君摸索着要往找下床的地方,他问:“水在哪?” 殷庆炎笑道:“你面前。” 闻言刘照君一愣,随后意识到殷庆炎可能已经给他倒好了,于是伸手去摸跟前的空气。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的手快要碰到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了,就稍微移开一点,让刘照君摸个空,等刘照君向这边摸索时,再慢慢移动到另一边去。 对此一无所知的刘照君摸了半天空气,最后干脆一摊手掌,“把杯子放在我手上吧,谢谢你。” 殷庆炎偏不,他把杯沿抵到刘照君唇上,“我喂你喝。” “不用,我自己喝就行……” 殷庆炎掰着刘照君的下巴让人张嘴。 刘照君拗不过他,自己又实在是渴的厉害,干脆就着这么个姿势喝了。 他边喝边想,殷庆炎倒不像上一辈子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世子似的霸道跋扈,这世子挺好的,又是给他夹菜又是给他倒水,人挺随和。 一杯水喝完,对方的拇指指腹还在他嘴角蹭了一下,把流出来的水渍擦掉。刘照君感觉有点奇怪,下意识把头往后缩了一下。 “好了,你想谈什么?”殷庆炎问。 “……”刘照君张了张嘴,感觉有满腔的话要问,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要从哪问起,脑子里又开始纷乱起来。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我家里人好像犯事了,具体是什么罪?” 既然这是第二世了,那得快点适应这个身份,先得打听打听家里人。 “贪污枉法和结党营私,目前看来还有一点谋逆的嫌疑。”殷庆炎躺在刘照君旁边,把刘照君想知道的事都说了。 “你大哥刘子博看不惯你爹的所作所为,于是大义灭亲,把刘家告上了朝廷,抄家问斩的时候刘子博金蝉脱壳假死,实则去当了不知道什么江湖势力的领头人,现在正逍遥法外。” 殷庆炎伸手去玩刘照君披散的头发,想把刘照君的两缕头发系成死结,但无奈刘照君的头发太顺滑了,根本系不死,只好作罢。 “刘家男丁尽斩,女眷以及幼子全部刺字远放,只有你,因为姓名不在族谱上又长得像女人,所以逃过一劫。”殷庆炎笑道,“跟着小爷,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至于你原先的那些家人,还是忘了为好,以后出门在外就说自己是我的人,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你。” 这么一番话下来把刘照君砸了个当头愣,他都不知道是他这一世的爹是个贪官奸臣给他的冲击更大一点,还是他大哥看不惯他爹于是把他爹告了更炸裂。 第9章 刘照君当年上学选科选的全理,对于历史也没什么了解的兴趣,不知道古代那些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但古装电视剧他看过,知道被抄家就是家里人犯了重罪,如今让他钻了个空子躲过杀头,想活命最好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那就忘呗,反正他根本没记忆。 不过族谱这玩意儿在古代不就相当于是个户口本吗?他家的户口本上没他的名儿? 刘照君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有点悲。 他那个犯了事儿的爹不会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不认他这个儿子吧? 刘照君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年龄多大?” 殷庆炎偏头看了一眼刘照君无神的双目。 这刘照君是以前真傻,后来抄家见了血给刺激清醒了么?怎么净问些常识性的东西。 但殷庆炎嘴上说:“你五十九岁。” 刘照君摸摸自己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手背,感叹道:“那我真是驻颜有术。” 殷庆炎:“……”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能接上? 身世打听完了,刘照君就得想想以后了,他目前是个身无分文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状态,得先找个栖身之所,再想办法搞钱养活自己。 不过目前看来这两件事他都不用愁了,因为给殷庆炎当花瓶包吃包住,一月净赚五十两银子,还有员工宿舍——跟老板住在一起。 后来刘照君闲得慌,又把一两银子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算了算,算出来的结果是一两银子在古代——他目前所在的这个古代国家——相当于上一辈子的八百块钱,也就是说,他一个月的工资是四万。 这薪资待遇简直了,无需多言,以后殷庆炎就是他的大老板。 他在王府里的日常就是吃吃喝喝摸地形,摸清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都放在什么地方,每天晨起后练练拳法,偶尔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和府里的小厮侍女们聊天。 借助这些王府里其他打工人之口,刘照君渐渐在心中拼出一个世界的全貌。 他目前不是单纯地投生在了古代,因为这个国家在他所知道的历史年代中根本不存在,偏偏这又是个大国,史书不可能不记载。 这个世界上目前已知有三个大洲,分别是东洲、西洲和北洲,目前他就在东洲一个叫做“沂”的国家里,这个国家的人们普遍是金色头发,但有些混血是棕发或黑发。 他就是棕发,眼睛和头发一个颜色,听侍女们说,殷庆炎是金发红眸,而沂国的皇室以金发金眸为尊。 除此之外,刘照君还打听到一个事儿,在沂国,只要不是犯了罪,女性都是受法律保护的,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能进学堂读书,也能跨马习武,甚至能入朝为官,皇女也能做皇帝,沂国的青楼女子也都卖艺不卖身,邻里街坊要是出现个家暴男,会被群众举报拉到官府里去挨板子。 听说是因为沂人的上古群族是母系氏族,发展到如今还带有生/殖崇拜。 这个对女性不极尽压迫的封建王朝,在人权自由方面遥遥领先东洲的其他国家。 刘照君嗑着瓜子听侍女们讲,在听到“沂国女子不卖身但男子卖身”时,差点让嘴里的瓜子呛死。 侍女见状赶紧给他拍背,又端来茶让他冲一冲嗓子,刘照君接过茶来一饮而尽,神色愕然不已。 “不、不是,什么?男的,卖身?” 不会是他想的那种…… 一个侍女笑说:“刘公子怎么像是燕国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这儿盛男风呀,男子与男子也是可以成亲的。” 刘照君脸上的表情裂开。 那殷庆炎把他养在家里,还成天跟他同床共枕,不是单单为了看? …… 皇城在天行城中央,从皇城中延伸出的每一条路都能出天行,沂国的皇帝王遗风在这里送走了很多亲人,那些人出了天行,就再也不回来。 殷庆炎拿着满手的证据和消息踏入御书房时,王遗风正靠在窗前,看外头开得正好的丹桂。男人身形单薄,脸上有着常年患病带来的苍白,着一身青衫,瞧着不像是个帝王,更像是个落魄的老书生。 窗边一副伤秋之景,瞧着人比景色更哀,与之相反的,殷庆炎好像身上自带盛夏,甫一踏入书房,屋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昂然。 当然啊,也可能是因为殷庆炎这小子有点能耐就想邀功,跟个大孔雀似的,一进门就想开屏。 御书房里没有外人,可殷庆炎还是按捺下情绪,规规矩矩地掀袍下拜,恭敬地说了一声“参见陛下”。 王遗风转头笑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唤得亲近些也无妨。” 有了皇帝首肯,殷庆炎正经不过三秒,贱兮兮地凑到书案前,把手里的纸张都呈给王遗风,“舅舅,刘子博的江湖身份以及‘那两样’东西的大概去向我都弄到了,打算收拾收拾出趟远门,去把东西追回来。” 王遗风粗略看了一遍那些纸张,笑意淡了些,他皱起眉,“东西在大燕境内?” “对,我和那刘子博聊过,他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说要把两样东西拿去拍卖,卖给别有用心之人。”殷庆炎到是很不以为意,“我去半路拦截了就行,大燕朝廷又不管江湖事,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他说着,还用食指和中指在桌案上走动,模拟出来回的动作。 第10章 王遗风沉吟片刻,道:“他有没有可能是想诱你过去,说的假话?” “舅舅。”殷庆炎趴在桌案上,下巴搭在手臂间,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仰头瞧着王遗风,“那时刘子博在朝堂上说的话您也听见了,他就是个心怀百姓的疯子,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于他和百姓有什么好处?那两样东西是威胁,他的真实目的是借我们的手处理掉一些江湖势力,而不是祸害朝廷。” 王遗风沉声断定道:“江湖上有他看不惯,却解决不了的人。” 殷庆炎笑道:“我去帮他解决,顺便解决掉他。” 王遗风也笑,“你解决他做什么?” “因为舅舅看不惯他呀~” -------------------- 小炎你是只,小花孔雀 第5章 文身 “好孩子。”王遗风伸手,轻轻摸了摸外甥的脑袋,“预计要去多久?” 殷庆炎想了想,道:“大概一两年吧。” 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一顿。 殷庆炎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的母亲和姨母与舅舅分别时曾说过几年就回,但实际上都没活着回来,一个入皇陵时尸骨都烂了,一个至今生死未卜。 沉默在舅甥两人之间蔓延,殷庆炎一边在脑子里搜罗词句打算岔开话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舅。 就那么对上了一双苍老而忧郁的眼睛。 金眸本该熠熠生光,但他舅舅的眼睛好像天生笼罩着阴云,不见璀璨。随着离去的亲人越来越多,金眸也越来越暗淡了,唯有看见家人时,才显露出那么一点光亮来,但很快就会熄灭。 沂国皇室和周边其他国家的皇室不一样,他们很看重血脉亲眷,即使争权也不会互相残杀。 殷庆炎长得像母亲,性子像姨母,他的父亲和舅舅时常会看着他思念故人,这导致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会被他们好好的对待是因为他像母亲和姨母。 父亲和舅舅总是会对着他说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早些回来”“出门要小心”“注意旁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们说给她们听的。 不是说给他的。 …… 晚上刘照君洗漱完往床上躺,感觉到被子里还有个热源,他一联系白天侍女们说的沂人好男风,顿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坦然地和殷庆炎大被同眠了。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边上,刚闭上眼睛,就感觉热源冲他挪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一把抱住了他。 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推热源,右手的触感好像是推起了殷庆炎的下巴,但殷庆炎并未因此退开,反而越抱越紧,不断地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下颌处的皮肉被紧紧绷住,再拉伸恐有撕裂开的危险,刘照君连忙松了手,下意识骂了句:“你有病吗?怎么不躲?” 得逞的殷庆炎埋首在刘照君胸前,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笑了一声,闷闷地问:“你现在抱的是谁?” 两只手都放在头顶的刘照君答道:“我谁都没抱。” 殷庆炎抓住刘照君的一只腕子,强硬地摁在自己腰侧,“现在呢?” 刘照君无感情道:“抱的狗。” 他快言快语惯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位爷不是个能随便开玩笑的,刚想说点什么补救,就听怀里那人:“汪。” 刘照君:“……” 世子爷见怀里的人沉默了,抬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刘照君摸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用一种什么态度跟你说话?” 殷庆炎把头又埋回他胸前,“随便。” 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隔了一层薄布料的胸前,刘照君头皮发麻,手挪下来去掰殷庆炎的胳膊。 “柿子,别太没边界感啊,你不是就图我脸吗……” 殷庆炎突然问:“你的母亲哄过你睡觉么?” 刘照君:? 这话题转换的太突然,刘照君一时间都忘了要掰开殷庆炎的胳膊,他道:“没有。” 殷庆炎追问:“为什么没有?” 刘照君说的是自己上一世的母亲,他都快记不清了,“我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在了。” 床上沉寂了一会儿,等刘照君反应过来要将人推开时,殷庆炎突然又问:“你背后的文身恢复的怎么样了?” 刘照君又被这个话题牵走了注意力,停了手,“擦过药就不疼了。” “嗯……我看你身上有好多文身,是谁给你文上的?” 刘照君闻言一愣,“很多文身?”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男的就爬起来点上灯解衣服看文身,殷庆炎边看,边用食指勾勒着文身的大体轮廓,跟刘照君描述文身的样子。 眼睛看不见后,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就格外清晰,带起一阵细细的战栗。刘照君总觉得这个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暧昧,但他现在急于知道他身上的文身长什么样,旁的感受都先扔一边儿。 上一世,刘照君成了逍遥武馆的馆主后,曾三过文身店而不入,不是因为他不想入,而是他爹说要是他敢文就给他把皮撕了。 老刘的逍遥拳打了一辈子,刘照君虽然自诩武学天才,但真让他和他爹对打他是不敢的,血脉压制是其一,其二则是父子局他爹不会手下留情,是真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过,植牙花了两千块钱呢。 第11章 如今他来了这个世界,就算文身老刘也看不见了……这么想着,刘照君心里冒出点酸涩来,他爹这波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本来小老头都退休去旅游了,他没了后老刘又得回来接住武馆,毕竟他的大哥和二姐都不打拳。 以后真的要少骂人了,积点嘴…… “我草你大爷的殷庆炎!你干什么?!啊?!!” 刘照君把胸一捂,一脚踹开殷庆炎,猛地往后挪,差点直接翻下床。 殷庆炎看着一脸惊恐但又不知道具体往哪转眼珠的刘照君,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笑来。 他笑着说:“你心口上纹了一个狼头,我还以为那个凸出来的是狼瞳仁呢。” 刘照君:“死变态——狼头?这么炫酷?” “奴隶和匪寇才文身,就你这样,匪寇不可能,谁把你当奴隶?”殷庆炎捂着被踹的肩膀把刘照君拉回到面前来,“胸前狼头,腰后文鹤,左腿上还有好几处盘蛇,是谁给你文上的?” “不知道。”刘照君倒是想得开,毕竟两人对于文身的观念不一样,这又是鹤又是狼又是蛇的,上辈子他想都不敢想。 不过这辈子有了,他却看不见。 看完了文身,两人又躺回被窝里睡觉,殷庆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刘照君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瞎子,为什么会被刘子博派人盯着? 还有身上的文身……谁会闲得慌给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孩文身?故意侮辱么? 殷庆炎思来想去,觉得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人只会是刘子博。 刘照君刚要沉入梦乡,就感觉有一只手朝自己的腿摸了过来,吓得他又惊醒了,一把抓住殷庆炎的手,“你干什么?” 殷庆炎的声音听着好失望:“你没睡着啊?” “我如果睡着了,你打算干什么?” “看看文身。” “……不是,你有病吧?刚刚不是看了吗?” “没看够,再给我看看。” 毕竟殷庆炎是老板,看就看吧,别乱上手就行,于是两人又坐起来点灯。 刘照君靠在床头打哈欠,他以前光着膀子睡惯了,方才起来的时候脱了上衣也没再穿上,一个哈欠刚打完,感觉有几缕东西扫在了胸前,痒痒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掉,摸到了才发现是头发。 想到殷庆炎的头发是金色的,他捻了捻指尖的发丝。殷庆炎的发丝很细很轻,像是拢在手指间一股风。 摸起来还怪得劲儿的。 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殷庆炎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而刘照君喜欢养长发。 他喜欢长发柔顺的触感,喜欢看它们被风吹拂起的样子,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被二姐带着,而二姐给他最大的记忆点就是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 看到长发,他就知道二姐在身边,自己不会挨饿;摸到长发,他就知道自己在二姐怀里,外界的什么东西都伤不到他。 那是幼年意识里被赋予的安全感,影响至今。 殷庆炎本来在观察刘照君胸口上狼头的纹路,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东西,一只手突然从旁伸来,拈起他垂落在狼头上的几缕发丝。 他微微抬眼,见刘照君正直直地看着手里的发丝,因为眼盲的缘故,对方的目光涣散而模糊,垂眼时眼尾的上挑比较明显,刘照君的眼睫很长,上面还带着两颗没有擦拭干净的瞌睡泪珠。 殷庆炎脑子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词:仙女。 因为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长环境的影响,殷庆炎不会盯着漂亮的女子看,但他又实在想看美人,那怎么办呢?看男的呗。 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称得上漂亮的男人,天天对镜自赏看够了,想看点不一样的风景。 刘照君哪哪儿都长得顺他心意。脸好看,身量也高,平时看着瘦长,一脱衣服又能看见明显的肌肉轮廓,不像南风馆附近那些瘦瘦长长的竹节虫,干巴巴的。 殷庆炎思维跳跃,他随即又想,刘照君一个从前被养在府中的小少爷,哪里来的这样的身段? 他这几日忙,安排了几个侍女小厮在王府里注意刘照君的言行。听侍女们说刘照君晨起后会在院中练拳,他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就是些强身健体的拳法,但如今一联系刘子博,他又觉得刘照君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言行里处处透露着因被圈养而无知的人,其兄弟是江湖中人,而他本身又会拳法…… 殷庆炎猛地出手,五指成爪,扼向刘照君的脖颈。 视觉消失后,身上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清晰敏锐,刘照君感觉到一阵迅疾的手风迎面袭来,下意识抬手握住来物,猛地向自己头侧一拉,左手同时成拳,击向身形不稳朝自己扑来的殷庆炎。 殷庆炎猛然偏头,险之又险地躲开刘照君的拳头,随后想将自己的左手收回来,却发现刘照君的握力其大,他单手挣脱不开。 正想上另一只手去掰,刘照君的另一只手就摸了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两颊。 殷庆炎哼哼道:“疼!” 刘照君刚刚差点让殷庆炎吓死,先前有被对方扼住脖子的体验,他以为殷庆炎要掐死他。 他不可置信地问:“好好的怎么突然动手?” 殷庆炎被他捏的两颊酸涩,艰难道:“我试试你会不会功夫……放开我。” 第12章 刘照君依言松手,但抓着殷庆炎腕子的那只手他没松,怕殷庆炎故技重施,“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非得整这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经不起消耗啊你知不知道?” 殷庆炎张嘴活动了一下面部,嗤笑一声,“我问,你能说真话?” 刘照君理所当然地说:“能啊,我又没什么秘密,就看你信不信了。” 殷庆炎也痛快,直接问:“刘子博教你拳法,有什么目的?” 刘照君脑子宕机了一瞬。 “什么?谁?刘子博教我拳法?搞笑呢吧你,逍遥拳法是我爹教我的,关刘子博什么事啊?” 殷庆炎脑子也呆了一瞬。 他记得那个姓刘的老东西是个文官来着,以前上朝爬御阶走三步都得歇一歇,还教刘照君拳法?一拳打在水上都能把自己的手给打断吧? -------------------- 第6章 拜师 两个信息不对等的人面面相觑,当然,是殷庆炎单方面觑,刘照君只是移动眼珠子做了个看着对方的动作。 殷庆炎反应过来后冷笑一声:“骗子。” 刘照君有点恼火,“我骗你什么啊?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就是我爹教的,你爱信不信!” 长得好看的人生起气来也好看,刘照君的一双细眉向眉心皱起,又是另一种风韵。 殷庆炎一向善恶分明,骗人归骗人,好看归好看,他把正事先扔一边,赞叹一声:“你生气挺好看的,以后多生气。” 刘照君的一腔怒气突然哑火,一时间竟分不清殷庆炎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你有病吧?”刘照君被这么一打断,都忘了刚刚他俩在聊什么话题了。 但殷庆炎还记得,他把话题拉回来:“你爹是个连笔杆子都拿的颤颤巍巍的文臣!他还教你打拳?若是他身负武艺,你当朝上那么多武将感受不出来吗?!” 刘照君终于跟上了殷庆炎跳跃的话题,他一拍大腿,明白过来,“我说的不是这个爹!” 殷庆炎问:“你还有几个爹?” “两个!不是,上辈子一个,这辈子一个。”刘照君有点崩溃,“这辈子那个犯了事儿的爹我根本没见过不知道,教我拳法的是上辈子的那个爹!” 他话落后,屋里就安静了。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不发一言。 刘照君伸腿,按照手里抓的胳膊方向,踹了对方一脚,“说话啊。” 一只手突然摸上他的脑袋,殷庆炎略带可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好的一美人,怎么脑子就坏了呢?” 刘照君大怒:“你看,我实话实说了你又不信!” 殷庆炎冷笑:“鬼神轮回之说谁都会编,你叫我怎么信?” “我要是没来到这个世界,别人跟我说他是从别的世界投胎来的我也觉得是在瞎扯淡!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他爹的因为骂人被雷给劈死了,死后在地府里看风景的时候又被阎王撞见了,他罚我下一辈子当个瞎子,我再醒过来就在那个什么大狱里,又被人弄出去,然后又被你捡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刘子博有没有指使以前的我干什么事,我记忆不全你知道吗?记忆不全!” 刘照君秃噜了一大堆,见身边的人一声不吭,他真是又着急又上火。 他可不想以后被殷庆炎怀疑来怀疑去的,成天动不动就逼问他受谁指使,天地良心,他到目前为止只可能被殷庆炎指使好吗?他又不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给他发工资! 他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叫做刘子博的大哥是个乱臣贼子,有一堆同党,而他也被殷庆炎算在刘子博的同党里! 老板怀疑他是对面公司派来的间/谍怎么办啊? 真是……给他八十张嘴都说不清! “你也说了,我原先爹不疼娘不爱的,家谱上都没有我的名儿,他们还教我武术?没把我扫地出门就算好的!至于为什么我还有上一世的记忆和武艺,可能是阎王把我踹上来的时候忘了让我去奈何桥上走一遍了,没喝孟婆汤。” 刘照君把听着听着话躺倒床上去的殷庆炎一把拽起来,又从一边摸上自己的里衣穿好,下床找鞋,“你不是不信吗?走,去外面找片开阔的地儿,我给你练一遍逍遥拳。” 深秋夜,两个只穿着里衣的大男人跑到院子里发疯,睡梦里的小厮们全被叫起来掌灯。 “东西南北四方的六十步之内你随便走。”殷庆炎把刘照君牵到空地中央,松开手,“练吧。” 西昌王府中植了许多青竹,夜风吹荡竹海,沙沙作响,掩盖掉了许多声音。 比如周遭小厮们走动的声响,比如西昌王世子撤远的脚步,再比如,刘照君自己的呼吸声。 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他真的存在吗? 此时此刻,刘照君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可言说的恐慌来。 他其实直到现在还是有点恍惚,不太能够接受自己就这么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实,但当他发觉周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未知存在时,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他又必须去接受,去思考,去给自己想后路。 靠着听声辨位来适应日常生活是不现实的,这世上有那么多无法自行发声的事物,他不可能单靠耳朵去一一分辨。 第13章 弄条手杖呢?可以探路,可以探物,但到底是不周全的,他需要一个能看得见的人来跟他搭伙过日子。 但他又不是金子,谁不找好人家身体健全的人搭伙而来找他一个盲人搭伙?又不是闲的。 那以后就得雇人,找个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的保姆,找保姆需要花钱,他得先赚钱,而现在最快的赚钱途径就是待在殷庆炎身边。 可他的身份实在尴尬,罪臣之子,殷庆炎随时都能把他扭送去官府之类的地方蹲大牢,太危险了,他得找机会离开这里。 可是离开这里能去哪儿呢?他家里犯了事,连带着他也被销了户,如今在这个叫沂国的地方他就是个黑户,去了别的国家他叫流民。 他刘照君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得到头啊。 短短的几秒里,刘照君的脑子中转了好几个弯,最终方案是要先证明自己和那个刘子博不是一伙的,把老板哄好了,再跟老板提一提办户籍的事,能给办最好,不给办的话他只能去打听打听能不能花钱买身份了。 想明白了步骤,刘照君深吸一口气,在缓缓吐出气的同时起手,摆出开拳一式。 逍遥拳法,虽然被称为拳法,但里头掺杂有掌法、步法、身法等,某种程度上和太极拳有点异曲同工之妙。逍遥拳法讲究人随拳动,对身法和步法的要求很高,又有点醉拳的味道在里面。 武学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吸纳百家之长创造出来的。逍遥拳法里含着许多古老武学的影子,在实战里头讲究高效实用,在运用方面主打一个“逍遥”,这种拳法练到一定程度,多数会被练习者自行改造,演变出更多适合己身的招式。 拳风不歇,掌掌劈风,势如摧山。 仿佛一位烂醉的侠客,于月光下吟竹夜游,无意间挥出的一拳,吹出的内力便可动摇山林,让人觉得下一掌去倾覆天河也未尝不可。 步法移形玄妙,步步稳妥果决,不像是一个双目皆盲的人能踏出的步伐。甚至在烛火摇曳中,能看清练拳者手背与腕骨上蜿蜒的青筋,分明欲出,指骨紧绷,锋锐坚实。 衣摆如悬瀑,在身法变换间激荡而起,翻飞出成片的水花,又在旋身时迅疾撤回,短暂地包身后,绽成一朵盛放的玉兰。 正当满院人为此目不转睛之时,拳势忽轻,玉兰花瓣又垂落成悬瀑,化拳为掌,在周身缓缓收势,筋骨皆藏,令人措不及防。 拳停,风止,意尽逍遥。 一时间万籁俱寂,皓月当空,清辉曳地,一道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打在地上,一直延伸到竹林中。 殷庆炎立在那道影子的尽头,一双红眸圆瞪,已然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除了基础的逍遥拳法外,刘照君还演示了一些自创招数,整套练下来怪费劲儿的。他擦了一把下巴上聚集的汗水,高声说道:“看明白了没?这种拳法不是我瞎了眼能学会的,不看如何运拳根本不知道怎么练。” 他说完后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回应,不禁怀疑那位世子爷是不是早跑屋里睡觉去了。 “我信你了。”殷庆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刘照君面露喜色。 “你有这等本事,怎会甘心在一个害你双目失明的人手底下做事?”殷庆炎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难耐的雀跃,“来我手下,我寻医给你治眼。” 刘照君喜上眉梢,重点全偏在了治眼睛上,“眼瞎能治好?” 殷庆炎一把搂住刘照君的肩膀,把人往屋里带,“你这又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摔的,明日我就请旨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哎呀这怎么使得——那就多谢世子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拳法教我就行。”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这证明他目前对殷庆炎来说是有用的,这位世子不会随便把他扔官府里去。 暂时安全了。刘照君放松下来就话多,开始蹬鼻子上脸,他道:“既然要学拳法,那就得拜我为师,你叫声师父我听听。” 殷庆炎一瞥桌上的茶壶,“我用不用再给你奉杯拜师茶?” 奉茶拜师是武馆的规矩,只要师父喝了茶,就会教徒弟真本事。刘照君被摁在凳子上的时候,好像在恍惚间回到了上一世,当初他也是被人给摁在了凳子上,然后底下一堆人开始给他递茶,他以为武馆里的学徒又在整什么捉弄人的新招数,喝了茶后,一声惊天的“师父”突然响在他耳边。 那年他才二十一岁,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成了逍遥武馆的大师父,当了逍遥拳派的传承人。 手背上瓷质的触感将他从往昔回忆中拉回来,殷庆炎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接茶啊,师父。” 那道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很低,像是人坐着或跪着时说的。刘照君突然感觉有点荒谬,古装电视剧里的那些王公贵族不都自视甚高傲的很么?怎么这个叫殷庆炎的这么亲民随性,还真的给他奉茶啊? 很多年后,刘照君才明白,殷庆炎这种性格的王公贵族是世界上独一份儿的,过了这村就再没这店了。 热茶入喉,像是给刘照君下了一记定心丸,以后每月那五十两拿的更稳当了,不就是干回老本职教徒弟嘛! 第二日天还没亮,殷庆炎就被刘照君从被窝里给捞起来了。 “起来,扎马步去。” 第14章 殷庆炎被拖起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被子,迷瞪瞪地说:“我下盘很稳,不用从头开始练。” 刘照君从侍女手里接过打湿又拧干的巾帕,反手往殷庆炎脸上一糊,“怠功则废武,不天天练你就不能随时发挥出全力,我茶都喝了,钱也拿了,必须得监督你练。不过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只能给你演示怎么练,你照葫芦画瓢地学,只要姿势不出大错,怎么都能学会。” 殷庆炎把脸上的热巾帕扯下来,抬眼看向另一边摸索着洗脸的刘照君。 真教啊?他以为刘照君说着玩呢,本来没抱希望的。 -------------------- 话说互攻的话这cp名儿该怎么取啊?君炎君?炎君炎?(思考) 第7章 第二 技多不压身,习武之人从来不嫌自己会的武艺多。殷庆炎身为西昌王的独子,从小就开始习武练器,学习保身的法子。 但沂人的身形偏瘦长,不太好练拳法,流传的武艺都不注重练腿脚功夫。殷庆炎长这么大就练精两样东西,一是刀法,二是轻功。 一个用来打架,一个用来打不过逃跑。 一开始因为饿了好几天而任殷庆炎摆布的刘照君如今已经恢复好了,现在整天把赖床的殷庆炎拖来捞去,抓在手里跟捏鸡崽一样。 如今是殷庆炎被刘照君摆布。 两人之间的相处就跟平常人家的兄弟一样,没什么尊卑礼数,也没阶级隔阂。刘照君都快把对方当成大学室友了,直到他某天早上无意间在床侧夹层处摸到了一柄带鞘的短刀,短刀的放置位置刚好方便躺着的殷庆炎随时抽刀捅他。 ……唉。 防人之心不可无,理解。 刘照君去外面捡了块石砖,放到平时自己睡的那一侧床下。 他也防一防。 …… 殷庆炎本来计划着和舅舅报备完就出远门,刘子博给的消息是拍卖在四个月后开始,他打算提前去蹲守。 但天行里不知道哪家闲出屁来的少爷公子又接连办了好几场宴会,请帖雪花一样地飞到西昌王府。 他本来不屑于参加这种宴会,但无奈舅舅的两个孩子、也就是当今的皇男王赤鸣和皇女王琅语都要去玩,他这个当表哥的得去陪同,一是照顾还年幼的弟弟妹妹,二是盯着俩皇子别让他们闹出事来。 在沂国,“皇子”是皇男皇女的统称。 湖心长亭上垂纱飘拂,天行就这么一处水地,现在让一帮少爷小姐给霸占了,沿湖的鸟雀欲落不落,有的站在亭角上,歪着脑袋看下面不断来赴约的人们。 王琅语几次三番地要和殷庆炎并肩走,被殷庆炎轻轻推到前面,“跟你哥并肩。” 王琅语躲开殷庆炎的手,又要往殷庆炎身边凑,“表哥也是我哥。” 王赤鸣在前面闷头走,王琅语在后面慢慢溜达,殷庆炎一看这场面,就知道两人在来赴宴之前又闹不愉快了。 他不是很能理解亲兄妹的一些行为想法,明明都已经吵架了,却还是要相看两厌地一起出去玩。 “琅语。”殷庆炎偏头压低声音,“去跟你哥并肩,要不就别跟旁人一起走,现在朝里什么风向你又不是不知道,嫌我被骂的不够惨吗?” 王琅语眉眼弯弯,浓密的金睫在眉下几乎形成两弧金月。 “我和赤鸣的态度就是父皇的态度,跟表哥你走的近,是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一脉的血,是谁用些莫须有的牵扯骂你?”王琅语尚且稚嫩的脸上凭空显露出几分戾气来,她笑道,“苍蝇太多了,正好借最近的宴会清理清理,能顺道拍死几个最好。” 殷庆炎闻言眉头一跳,垂眼看着小表妹,询问道:“陛下授意的?” 王赤鸣不知何时落后几步,走在殷庆炎的另一侧,他淡声道:“维护自家人罢了,不用授意。” 殷庆炎停下脚步。 秋风掠水,带着淡淡湿气吹拂在三人之间,扬起同样明亮的金色长发。 “有些事,我不想说的太明白,怕伤了亲情,叫你们伤心。”殷庆炎垂下眼,血色眸子盯着地上的沙尘,上面有几个不太清晰的鸟雀足印,“但你们好像任性惯了,总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看看前朝后宫的局势,也不去探一探陛下的想法。” 他淡淡道:“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姨母同陛下那样要好却要离开,现在我懂了。” 亲情隔权海。 他亲爹的命还捏在他舅舅的手里,殷庆炎在天行里行将踏错一步,都会威胁到他千里之外的亲爹。 陛下不让他和他父亲在一起,而是让他留守都城,真的是因为舅舅怕亲妹妹被他国士兵杀害的经历在外甥身上重演吗?不是。 是为了牵制他那个满手兵权的爹。 现在国无外患之忧,他爹殷嘉锐最好分散掉自己手里的兵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可问题是殷嘉锐不可能轻言交出自己的权势,圣上也信不过别人拿虎符,于是只能借着殷庆炎这个与君臣两方都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相互掣肘。 亲情里掺杂着利用,这让殷庆炎很不爽,但他又不能跟旁人抱怨,现在天行内外总有闲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随时准备将他的言行断章取义,拿去在圣上那里参他一本,往他们岌岌可危的亲情大厦上再来一锤。 无语,无聊。 第15章 本来这些附庸风雅的宴会就有够无聊的了,如今这对活宝又得不计后果地给他出头让这个宴会变得更无聊,殷庆炎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宴会上还没好看的人能给他洗洗眼愉悦身心,自从家里多了个刘照君后,他不仅越来越期待回家,审美更是越来越高,现在只要不是好看到惊天动地,旁人的脸在他眼里和土疙瘩没什么区别。 殷庆炎在宴席上坐的无聊,就开始研究对面席位上的官家子弟为什么长得那么寒碜。 官老爷们娶妻肯定娶貌美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如果长得丑,那一定是随爹;如果长得好看,那一定是随娘。 总结:男人丑是原罪。 殷庆炎正托腮天马行空地乱想些说出来能翻天覆地的东西,对面那个寒碜子弟的寒碜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把他冲击得差点往后仰倒。 他皱着眉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天行这个年纪的公子哥们都知道殷庆炎的那些死毛病,寒碜见殷庆炎闭上眼,面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收拾好,扯出一个自以为不错的笑来,“殷世子日安。” 殷庆炎从来不跟这些人应酬,他冷冷道:“不安,烦得很。” 寒碜被这么一怼,噎了一下,又知难而上道:“我二弟再有两天就及冠了,我这个做大哥的想为他在朝中某个职务,不知世子手下还缺不缺人?” 殷庆炎睁开眼,飞快地看了一下寒碜,又移开眼去看工艺上等的茶盏,问:“你二弟跟你长得像吗?” 寒碜:“……” 寒碜咬牙道:“姨娘生的,比我长得好。” 殷庆炎又嗤笑道:“这么为姨娘的儿子着想啊?” “听说世子训下有方,舍弟顽劣,想送来磨一磨性子。” 殷庆炎懂了。 这寒碜大名奇寒寄,生母早亡,爹又娶,后生的二弟怕是仗着母亲的势让奇寒寄不好过了,赚了奇寒寄的嫌。 殷庆炎的生母也早亡,他虽无同父兄弟,但以前也没少被那些有娘的人明里暗里地排挤戳痛处。 有时候人的劣根性就体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某样东西的人自认高人一等,为了显摆自己快要溢满的优越感,就去没有这样东西的人面前显摆。 真的很无聊,但殷庆炎必须承认,他被这种人激怒过不止一次。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天行里的官家子弟们渐渐分为有娘派和无娘派,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给对方使绊子。不过有娘派的人比较窝囊,靠着母亲作威作福;而无娘派的都比较争气,自己爬到高位去藐视那些有娘派的人。 有娘又怎样?我在官场上给你使绊子的时候你娘能帮你说话吗? 殷庆炎扯了扯嘴角。 “行啊,明儿把你弟送到王府上。”殷庆炎邪笑道,“但他如果是个废物的话你就别送来了,我没兴趣扶烂泥。” 奇寒寄“啪”地打开折扇摇了摇,也笑道:“放心,奇寒练武艺不差,反正我打不过他。” 事情聊完后,殷庆炎又开始漫无目的发起呆来。他没见过奇家的老二,应该是个不爱出门跟人厮混的。 奇寒练再有两天就及冠啊…… 殷庆炎突然眸色一凝。 明儿初九,刘照君也该及冠了。 比他大十一天,正好赶上重阳。 刘重阳。 殷庆炎给人想出个外号来,突然咧嘴一乐,转头一拍还没走的奇寒寄,“我可不白白给你管弟弟,送我点好看的物件儿。” 奇寒寄听说殷庆炎近日在府里养了个漂亮男人,以为殷庆炎是看腻了那男人,问他来要新鲜的了,“待会儿去南风馆,你看上哪个我给你买。” “我不要人。”殷庆炎伸指弹了一下奇寒寄的扇坠,“给我点衬人的玉,拿回去给人戴。” 奇寒寄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玩这么花? 沂国传统,男子二十岁及冠不举行成年仪式,就亲戚长辈私下里送些祝贺及冠的小礼物。刘照君如今没家人,殷庆炎越俎代庖替刘家给刘照君送成年礼。 他一向喜欢锦上添花,刘照君长得仙,金银太俗了,玉来配刘照君就刚好。 …… 殷庆炎将手中的棍状白玉在手里抛接两下,问奇寒寄:“这样的玉怎么戴?” 奇寒寄不信殷庆炎不知道,他只当殷庆炎是在耍流氓,“这是南风馆存货里质地最上乘的,你拿回去问要戴的人,他肯定知道。” “哦。” 而刘照君拿着那根玉研究了一会儿,拍板道:“这块玉还没雕呢吧?拿去整两三根玉簪呗。” 殷庆炎转头把这根玉扔给外面的春鸢,“找个会雕玉的人,三根簪,明天晚上我要看到成品。” 春鸢看清手上的物件儿时嘴角抽了抽,她高声问:“雕成什么样的?” 殷庆炎想到了打逍遥拳时的刘照君,他倚在门边纠结了一下,道:“竹,云,玉兰——这三样的。” 春鸢退下,殷庆炎晃悠回屋里,见刘照君早就躺下盖好了被子。 他站在床边,又借着忽明忽灭的烛光欣赏了一下刘照君的脸蛋,然后开口道:“今晚别睡得太死。” 这话听着像警告,刘照君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床下的砖板,手刚伸出被子,又顿住了。 第16章 殷庆炎还以为刘照君是想要跟他牵手,凑过去和人十指相扣,用力握了握。 刘照君莫名其妙,但同样用力地握了握殷庆炎的手。想要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时,他的指腹无意间擦过殷庆炎虎口处的厚茧。 “你是练刀剑的,还是枪棒的?”他用指腹摩挲着那片厚茧。 殷庆炎摊开手让他摸,“练刀的。” “什么刀?” “苗刀。” “练了多少年了?” “快六年了。” “你今年多大?” “十九。” 刘照君手指一顿。 ……啊? 他听殷庆炎这个声音,怎么着也得二十好几啊。 刘照君顺着殷庆炎的手一路摸上殷庆炎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殷庆炎把胳膊上的肌肉绷得死紧,他又顺着胳膊,摸上对方的脖子,再到面庞。 殷庆炎的鼻梁跟高,眼窝深,唇薄,额头上有三颗小痘——这都是刘照君摸出来的。 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但脸颊上没多少肉,整张脸偏骨感,眼睫同头发一样柔软浓密。刘照君不禁开始想象殷庆炎的长相,睫毛和眉毛也都是金黄色的吗? 长胡子的话,胡子也是金色的? 想象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模样,刘照君干脆问:“你长得什么样?” 殷庆炎笑了一声:“天行第一美男。” 刘照君:“……” 哪来的自恋哥,真是半点不谦虚啊。 殷庆炎笑完抬眼看向刘照君,见刘照君胸襟半开,几缕棕发被随意地掖入其中,一双无神目正垂着不知道看往哪。 刘照君的两只手还在他脸上没拿下来,在他笑的时候又移向他的腮边,轻轻摸了摸,微讶道:“你有酒窝。” 殷庆炎被对方突然望过来的眼晃了神,他顿了顿,又改口说:“现在是第二了。” -------------------- 殷庆炎:沂国颜值排行榜,你第一我第二。 刘照君:?神金 第8章 暗杀 刘照君很快就知道殷庆炎不让他睡太死是什么意思了。 有了殷庆炎的那句话,刘照君一直绷着一根弦,没有完全睡死,他能感觉到殷庆炎抱着他翻了个身,貌似是将他放到了床的另一边。 刘照君觉得有点不对,想要从睡眠状态中挣脱出来,但周围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又让他感觉安心,没能挣扎起来,睡了回去。 他处在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里,身体睡的很死,但精神却清醒着,警觉着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 真的有风吹来,他感觉自己的额发被吹偏,轻轻地扫在自己的面颊上。 ……不对。 这个触感,不是他的头发。 也不是殷庆炎的,这头发有点扎人。 而且屋里的窗子明明是关着的,他亲手关的,殷庆炎也并没有从床上起来去打开,怎么会有风? 习武之人的本能中突然感受到死亡威胁的逼近,脑中瞬间敲响警铃,刘照君猛地从假眠状态中挣脱出来,但并未睁眼,反正也看不见。 他下意识向左手边摸去,想找自己的砖板,但只摸到了殷庆炎的手,指尖相碰时,那只体温灼热的手忽然与他交握,紧紧攥住。 刘照君在一瞬之间反应过来,自己被殷庆炎换位了,摸不到砖板。脖子上传来细密的刺痛,是刀刃逐渐逼上脖颈的感觉,他右手伸向床缝,迅速抽出殷庆炎藏着的短刀。 面前忽然传来一声钝物拍骨的声响,刘照君抄着短刀猛刺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利器刺破皮肉卡进骨缝,几滴温热的液体滴答在他的面颊上。 这一系列的反应与动作在三秒钟内完成。脖子上的刀刃脱力,往一旁歪去,有什么东西向自己压来,但很快又被一股从左边传来的力道推下床。 刘照君感觉出来了,他应该是杀了人。 借着尸体摔下床的力道,刘照君将短刀拔出来,想用另一只手擦掉脸上的血,但殷庆炎死死地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弹。 “松手。”刘照君哑声道。 殷庆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笑意:“把刀放下。” 刘照君顿了顿,心跳声鼓噪着他的耳膜,强制醒来的后劲儿让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刚刚的一系列反应全部出自于自卫的本能,到现在脑子思维都有点跟不上身体。 他问:“发生什么了?” “有人在西昌王府搞刺杀,然后被你反杀了。”死了人,殷庆炎还能笑得出来,他端详着自己手里的石砖,上面沾着刺客的血,“你这砖放的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照君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一直都是你睡在右边,黑灯瞎火的,刺客看不清脸。你是想拿我替死?” 殷庆炎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放了刀啊,也给你提示她脑袋在哪了。” 刚刚那一声闷响是殷庆炎拿砖拍了刺客的脑袋……刘照君把沾了血的短刀扔了,手在被子上擦了擦,又抓起被子来擦脸。 他才不信殷庆炎的鬼话,殷庆炎从来没跟他说过床缝里藏着把刀,跟他换位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也不提醒他一下。 胸腔里沉的发闷,命悬一线的后怕和杀了人的冲击感让他后知后觉地慌张起来,但他的道德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总得允许他有无限防卫权。 第17章 ……好气啊。 刘照君睁开眼,试图去看清殷庆炎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不用看都知道,那傻缺肯定在笑。 刘照君一手抓着被子,一手猛地把不肯松开的殷庆炎拉到近前来,他用被子死死蒙住殷庆炎的脑袋,怒道:“我他【哔】的这就替刺客杀了你!” “潮罢玩意!你觉得很好玩是吗?啊?!看我吓得要死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反正已经沾上一条人命了,我再带走个祸害!” …… 换了个房间睡觉。躺在床上,殷庆炎摸了摸被撞破的嘴角,又伸手去摸睡在左边的刘照君,说:“你打得我好疼。” 刘照君狠狠道:“怎么不疼死你?” 殷庆炎全当没听到,自顾自地开始问:“你脖子还疼吗?” 刘照君也当听不见,不回答。 “刘照君?” “……”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一碗长寿面行吗?” “……” “那就一碗长寿面吧。” 刘照君今晚是睡不着了,他闭目养神,枕头底下搁着块刚刚顺手磕破的茶盏碎瓷片,以防大半夜的又来一个刺客。 背后的殷庆炎消停了一会儿,突然窸窸窣窣地摸了过来,刘照君感觉到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两颊,将他的脸掰向身后。 他不得不顺着力道转身,刚想张嘴骂人,就听见殷庆炎问:“你的眼睛变成血红色的了么?” 刘照君:“……神经病?” 殷庆炎不知道神经病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他贴着刘照君的后背躺下,食指指关节轻轻蹭着刘照君转回去的脸,“他们都说我还没睁眼时脸上溅了我娘的血,所以睁开眼后眼睛才是血红色……这种颜色的眼睛放在整个东洲都很少见。” 刘照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别听他们瞎说,你眼睛的颜色是基因决定的,不是祖辈遗传就是你自己变异。” 殷庆炎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刘照君:“说你是傻缺。” 殷庆炎又开始装聋,“我们出去玩吧?” 刘照君不耐烦道:“你有毛病吧?这大半夜的上哪玩去?” 刘照君觉得会答应殷庆炎出来的自己才是真有病。 一感缺失后,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平时因为行走需要,刘照君会下意识去分辨脚下踩的都是些什么,是平整的路面,还是泥土之上,砖缝之间的凹陷在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可刘照君探着走路,需要用鞋侧去感受路面是倾斜还是平整,时常能受到擦过缝隙时一瞬间的阻力。 一颗突兀在路面上的小石子都能让刘照君停下来思考许久。 殷庆炎牵着刘照君的左手,不时随着对方的动作停下来。他发现刘照君特别喜欢神游天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他喜欢看呆住的刘照君,也很想知道刘照君在想些什么。 识人,观心。生在权力场中,殷庆炎必须学会通过一个人的表情行为来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心性,见上两面,他就能看出一个人在某种情境下会去想些什么。 但他看不透刘照君,这个人好像总是言不对心,说出来的话时常让他感觉莫名其妙。 将刘照君大半夜的带出来,是因为他看见外面的月光不错,很衬刘照君。 美人沐月,赏心悦目。 殷庆炎盯着刘美人看了许久,恍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喜欢和刘照君待在一起。 这个人很真实,无论是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真实的感觉,不像官场里那些人,说话假惺惺的,总带着目的性,就连亲戚之间,说话也都拿捏着一个度,确保自己的措辞完美无缺,漂亮的像文书一样。 刘照君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骂人便骂人,不会说漂浪话,不会阿谀奉承,也不把他当个宝哄着,想打他便打了。 可能人活的太舒坦了就喜欢给自己找点虐,反正殷庆炎现在就喜欢刘照君的无法无天。 美人嘛,气性大点也无妨。 也确实是他的不是。 他本来只是想试试刘照君睡的地方,结果刚换过来没多久,就发现屋里进了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就近去摸索有无能当武器的东西,结果手往床下一伸,摸到一块大砖。 看来以后睡前要检查一下刘照君有没有在床上藏东西了。 刘照君一直在刻意避免自己去回想血液的触感,他没话找话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随便在外面走走。”殷庆炎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今晚的月色很好。” 刘照君闻言下意识抬头望月,但抬起头来时只见一片漆黑。 殷庆炎捏着刘照君的下巴,好心地将刘照君的脑袋掰向悬月的方位,“在那边。” 两个人开始装模作样地赏月。一个根本看不见月,一个看的根本不是月。 “殷庆炎。” “嗯?” “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的……呃,你的处境?”刘照君觉得自己挺神奇的,冷静下来后就立马想以后会不会还有这种情况,“你以前经常碰上这种暗杀吗?感觉事发后你好冷静。” “是啊,经常遇到,以前根本不敢睡觉。”殷庆炎说,“小时候和表弟睡在一起还算安心,不过后来发现那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我就没敢再跟表弟一起了,怕他因我被误伤。” 第18章 “你表弟?谁啊?” “当今的大皇子。” “皇亲贵胄啊……那知道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吗?为什么要杀你?” “有一部分是我爹派来的,还有一部分我也不知道,不然不会让他们猖狂到如今。” 刘照君沉默半晌,有点没转过这个弯来,“你、你爹?西昌王,派人来暗杀你?” 殷庆炎点点头,“嗯。” “不是……为什么?”刘照君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儿子告发爹,爹暗杀儿子,这个国家的父子上辈子都是仇人吗? “他说要通过这个方式锻炼我的警觉性……”殷庆炎话音一转,“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我喜欢美人,不会派美人杀手来吧?” 刘照君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殷庆炎凑近到刘照君的面前,沉声问:“派来的是你吗?” 刘照君:“……” 怎么又怀疑到他身上来了? -------------------- 殷庆炎:不会是你吧?不然你为什么要往床底下藏砖? 刘照君:防狗。 殷庆炎:府中没养狗。 刘照君:我这不牵着一条吗? 第9章 及冠 “不是,怎么又怀疑我?你不是说你信我了吗?”刘照君觉得不停地解释会显得很刻意,但避而不谈不解释会显得更可疑,简直进退两难,“谁坏人家的杀手这么尽职尽责地教你拳法?我教你的拳法你总能感受的出来是真功夫吧?” 殷庆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道:“也是。” 两人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凡殷庆炎牵着刘照君走过的路,都是平整的地面,走到后面,刘照君已经完全放心跟着殷庆炎走了,不再犹犹豫豫地探步。 待到身心放松后,刘照君开始注意起一些细节了。 “不对啊。事发后进屋来收拾残局的人都是习武之人——我听脚步声听出来的,比常人沉稳太多。你一唤他们就推门进来了,应该是一直在房外候着。” 刘照君分析道:“我看你这些天都很忙,三福说你有官方职位在身,那身边怎么可能没些护卫暗卫之类的人?你睡觉那屋那么重要的地方,侍卫怎么就让一个刺客大大咧咧的进来了?” 殷庆炎盯着刘照君看了半晌,忽而笑道:“不认识的人是不可能放进来的,但如果是熟人呢?” 刘照君问:“谁?” 殷庆炎淡淡道:“春鸢。” 刘照君愕然。 春鸢?那个这些天来一直和他唠嗑的姑娘?! “我爹不会在我身边安插刺客,他总要让我有能信得过的人。春鸢是被别人买通的。” 殷庆炎顿了顿,又道:“也可能春鸢进府前就不是一般的身份,三福择人时疏忽了。” 刘照君悟了,想杀殷庆炎的人可真够处心积虑的,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你不是怀疑我吗,怎么就这么把这些告诉我了?” “只是告诉你,我身边的人背叛我会是个什么下场而已。”殷庆炎提醒道,“小心台阶。” 得了提醒,刘照君暂时停了话头,脚下试探着往台阶迈步。 他想了想,又问:“殷庆炎,如果你没了,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殷庆炎闻言双目一亮。 这可是个把刘照君绑死在他身边的大好机会啊。 殷庆炎面上不显,公事公办道:“你身上有罪字,还有那么多文身,如果没了我的庇护,只能在落草为寇和当罪奴之间选一条路。” “就是不可能回归平凡人的生活呗?” 殷庆炎点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刘照君叹口气,推翻了自己原先考虑出的一切后路,看来办户籍是不可能了。他无奈道:“那我这是跟你绑死了。放心吧,我背叛谁都不可能背叛你,你可是我的护身符。” 殷庆炎发现刘照君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想说什么就跟他说什么,完全不顾忌两人身份,坦诚的像是张白纸,因为坚信自己并无墨点,所以就大大方方地让人看。 他和这样的刘照君说起话来,也下意识地想要坦诚相待。 ……真是可怕。 若是真无心机,怎么可能在刘子博那个疯子手底下受到重视? 还是说刘子博就喜欢傻的? 无论殷庆炎嘴上怎么说他信了刘照君,但多年来养成的多疑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怀疑对方身上透露出的每一条信息。这种想法完全不受他控制,完全就是以前被骗多了,养成的下意识警觉。 殷庆炎想不通,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瞧着毫无所觉的刘照君,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哪怕一丝破绽来。 但瞎子的眼睛就是一潭死水,里面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他只能从对方的言语行为中找漏洞,可这人的行事言语都太过天然,太过理所当然,连鬼神之说都讲的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平日里表现的就像是个才来到此间的人,正在尽全力熟悉这个世界。 他看不透。 他真的看不透这个人。 明明对自己可能有威胁,但偏偏又可能是他手上潜在的筹码,他还不能随便把人杀了了事,而且这张脸实在好看,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舍得杀。 此时此刻,殷庆炎不禁开始幼稚地想,如果刘照君只是他的人就好了,身份清清白白,性格坦坦荡荡,是一心向着他的人。 第19章 如果这世上真有一心向着他的人就好了。 殷庆炎试探地问:“你……就没想过从我这里逃走,去投靠刘子博吗?好歹是血亲。” 刘照君奇怪地说:“那个叫刘子博的连他亲爹都告发,虽然也是爱国之举吧,但是我不正戴着罪吗,他为了他的大义不得把我也送进大牢里去?我能在外面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找死进牢里去?” 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如果他真是个爱国的,他自己怎么不进大牢?他长这么大难道就没花过他爹贪污来的钱吗?” 殷庆炎帮腔道:“就是就是,你哥真坏。” 刘照君拒绝道:“可别,他们家不认我这个儿,族谱都不让我上,我也不认他这个哥。你不是让我忘了自己以前是谁家的人吗?我从今往后是西昌王世子的人。” 殷庆炎一怔,随后咧嘴笑开。 他可太喜欢刘照君的最后一句话了。 两人在外面逛了大半夜,回屋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们洗漱完后同桌吃饭,刘照君听着今日布菜时进出的人不多,想来端上来的吃食也不会多,他伸手,去面前的桌上摸索筷子和碗。 “今早吃什么?”刘照君问。 他会根据殷庆炎的回答来决定这顿饭该怎么吃,有没有需要用手拿的馒头或饼?如果是吃粥可以把筷子换成勺子。 殷庆炎道:“是长寿面。” 刘照君筷子一顿,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殷庆炎那个生硬的话题。 长寿面不都是过生日才吃吗? 他问:“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桌子那头传来筷子与瓷碗的磕碰轻响,还有殷庆炎语气淡淡的一句:“你及冠了。” 刘照君歪头想了一会儿,好歹是想起来一些高考前背诵学习的古文化常识。 古代男子满二十岁称作“及冠之年”,所以他如今已经二十岁了,而今天是他生日。 刘照君又问:“今天几月几号?” 殷庆炎只听懂了个“几月”,他答道:“九月。”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重阳。” 九月九号,跟他上一辈子同一个出生日期。又问:“是阴历还是阳历?” 殷庆炎更听不懂了,“什么阴历阳历?沂国用的是东洲通用的东历。” 很多地方都跟刘照君上一世所在的世界不一样,得一一熟悉。 刘照君伸筷子夹面条,“谢谢啊。” 这辈子的第一个生日是这位世子给他过的。 殷庆炎:“你是该谢谢我。” 刘照君:“……”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谦虚啊?他想说些温情话都没法开口。 吃完饭后殷庆炎又出门了,走之前嘱咐三福再给刘照君调个侍女来。 刘照君没往监视那方面想,他还想殷庆炎人怪好的嘞,给他找那么多人聊天解闷。 新调来的侍女叫夏荷,声音听着有点奇怪,刘照君一开始没多想,只当这姑娘处于变声期,但他没过两分钟就想起了春鸢那个前车之鉴,于是趁着其他小厮都不在时,一瓷片横在了夏荷颈前。 刘照君用闲聊的语气说:“用你本来的声音说句话。” 身侧的侍女安静了一瞬,随后用本音笑道:“挺警觉啊。” 刘照君道:“昨天晚上才经历了暗杀,换你你不警……等等,殷庆炎?!” 这声音可不就是殷庆炎吗?! 他刚要把瓷片移开,又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不能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殷庆炎,毕竟声音也是可以伪装的,于是又把瓷片怼了回去。 得问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事情来确定真假。 刘照君想了想,只有两人时发生过的特别容易记住的事。 有了。 他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让我洗澡,然后跟我进了一个浴桶,我当时想从桶里起来,不小心摸到了你的什么地方?说,说出来我就信你是真的殷庆炎。” 谁知道这番话一出来,那个叫夏荷的男人就暴露了,用自己本音惊讶道:“你俩还进了同一个浴桶?这么炸裂!” 声音清朗的有些过分,听着年纪也小,不是殷庆炎的声音。 刘照君把用于威胁的瓷片反手扔开,回手抓向夏荷的脖颈,但被夏荷躲开了,抓了个空。 得活捉,打晕了等殷庆炎回来审问。刘照君凝神去听屋中响动,在一道微风拂面时,猛地出拳向前击去,又快又狠地击中了夏荷的面门。 他这一拳只用了六成力,怕直接将人打死了。 对面响起一声痛呼,刘照君又追着这道声音捉去。两人交手,打了两个来回,刘照君彻底能确定这个叫夏荷的不是殷庆炎。 一个人多年习武,养成的出手习惯和防守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和殷庆炎交过手,殷庆炎手上无兵刃时就喜欢防守,应该是对自己的拳掌不自信,或是没有系统性地学过拳脚功夫。 但手边这个正在跟他打的男人不一样,这个男人以攻为守,出手老辣,都是狠招,久战他必殆,得速战速决。 刘照君深吸一口气,猛地惨叫道:“救命啊——!!!” 王府总该有护院吧?他先多摇点人来,震慑一下这个叫夏荷的男人,让对方自乱阵脚。 夏禾被刘照君这一声惨叫震惊到了,没想到刘照君这么无耻,打架还摇人,再出手的时候慢了一步。 第20章 就慢了那么一瞬间,一只拳就擦着他的鬓边打了过去,随后拳变为掌,一掌劈晕了他。 晕过去前,夏禾脑子里最后的一个想法是:看不见身手都这么厉害,太牛了。 …… 奇寒练刚跨进西昌王府的大门,就听见西厢房那边传来一声极为凄惨的呼救声。 腿比脑子反应快,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了传出呼救声的地方。 一个青衣劲装的男子面朝下倒在地上,还有一个脸长得跟天仙似的白衣男人在乱摸地上那名青衣男子。 想来刚刚呼救的就是那名青衣男子了,好大胆的白衣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西昌王府行凶。奇寒练进王府不能带佩刀,只好提拳迎上。 那白衣男子转向门口,不耐烦道:“怎么还有同伙?三福呢?护院呢?你又是谁?” “奇寒练!” 一盏茶的功夫,奇寒练也面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三脚猫……”刘照君一连放倒了两个“贼人”,自我感觉非常好,蹲下身,打算继续摸摸这两人有没有带凶器。 三福终于姗姗来迟。因为老管家经常在王府里走动,脚步声又轻快,很有特点,刘照君记得清楚,没有将三福当成地上那俩的同伙,而且三福的脚步声后面追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脚步,应该就是王府的护院了。 带着一帮护院来的三福一看地上的青衣男子,惨叫道:“夏禾大人啊啊啊啊!” 刘照君:? 他茫然道:“什么夏荷大人?这不是你给我调来的侍女吗?虽然现在变性了,成了侍男。” -------------------- 夏禾:怎么一回来发现王府里多了个陌生人啊?他是何意图?我探一探。 奇寒练: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王府行凶! 刘照君:你们两个擅闯王府! 《自家人打自家人》 第10章 亲爱 正午回府吃饭的殷庆炎得知刘照君一挑二打了他的手下和预备役手下,第一反应是乐呵。 他乐不可支地晃进大厅,第一眼先是看见了鼻青脸肿的夏禾,再然后看见破了嘴唇的奇寒练。 视线在奇寒练的脸上顿了顿,殷庆炎的眼中流露出一分惊艳,心下想这奇家的老二不错啊,他府上还没有这种风格的美人。 殷庆炎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完好无损的刘照君身上,问:“这是怎么了?” 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刘照君听周围没有别人回话,意识到殷庆炎可能是在问自己,于是答道:“我把他俩当刺客了。” 殷庆炎似笑非笑地看向夏禾,“连个瞎子都打不过,你出去一趟武功全废了?” 在视野全黑的刘照君听来,屋里响起了一处极快的骨肉撞地声,像是有谁突然间跪下了,随即那个叫夏禾的人说道:“属下无能!” “行了,明日启程,你快去把脸收拾了。”殷庆炎的声音响在正前方,“实在不行戴面具。” “是!” 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刘照君感觉有一只手抓上了他的手腕,因为不能立即分辨那是谁的手,他下意识想要甩开。 手挣动了一下,没挣开,殷庆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 刘照君便任由他抓着了,但是头向另一边歪去,“靠这么近干什么?” “你头发上有东西,我帮你弄掉。”殷庆炎把刘照君头上的那片碎叶挑掉,将人牵到椅子边摁下,又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在刘照君身边。 “你大哥是怎么跟你说的?”殷庆炎向奇寒练问道。 奇寒练规规矩矩道:“大哥让我来世子这里任职。“ ”任什么职,清楚吗?” “玄鹤卫。” “知道玄鹤卫是什么吗?” “直属圣上的私兵。” 殷庆炎抓着刘照君的手,开始玩对方的手指,“明面上是私兵,暗地里是特务。奇寒练,不管你以前归属于哪方势力,从今日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圣上豢养的恶犬,一切以圣上的利益为重,即使是亲眷,若是对圣上有妨害,也照杀不误。”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四方的小木盒子,扔给不远处站着的奇寒练,“决定了就将那颗红色的药吃了,要是想反悔回去,就吃那颗黑色的,我让奇寒寄给你风光大葬。” 奇寒练抬手接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颗用木制隔层隔开的药丸,一红一黑。 红色是从此受殷庆炎控制,黑色是当场暴毙。 奇寒练感觉房梁上有刀刃的细微出鞘声,周围埋伏了不少人,他跑不掉的。 是死是活……他拈起那颗红色药丸,扔入口中,吞入腹内。 殷庆炎轻笑,“黑色的你留着吧,危急时刻就吞了,死的好看。” 奇寒练:“……是。” “那红色的叫做‘百日丸’,吃下后的第三百日毒发,在毒发前,需要来找我再拿一丸,续三百日的命。”殷庆炎摆摆手,“行了,下去找夏禾拿配刀,以后就住在王府里。” 等奇寒练也走了,殷庆炎把刘照君从椅子上又拉起来,想要拉着人去吃饭。 却反被刘照君拉住。 他回头,不解地看向刘照君,“不去吃饭?” 刘照君犹豫地问:“那个……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也吃了那玩意儿?” 第21章 “你不用吃。“殷庆炎知道刘照君说的是什么,他笑道,”他们吃,是因为需要把命交到我手里,而你不吃,命就已经在我手上了。” 确实是这样。 刘照君叹了口气,晃晃牵着的手,“走吧,吃饭去。” 还能怎么办?只能盼着殷庆炎好,殷庆炎好,他也就好。 他不应该叫刘照君,他应该叫寄生虫。 刘照君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个破烂情况要怎么在古代活下去,与其落草为寇或是沦为奴隶,明显现在的生活好一些,有饭吃有衣服穿,教人武艺还有钱拿。 代换一下思维,这殷庆炎还是个有国家编制的公务人员,跟着编制在身的人,总比跟着那个法外狂徒的“亲哥”刘子博要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未来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片未知领域,他瞎了眼,也看不清前路了。 …… 刘照君弄了条拐杖,用来当盲杖探路,晚上殷庆炎回来想要牵着他走,他以有了拐杖为由,拒绝了殷庆炎的牵引。 于是他那条拿在手里还没过半天的拐杖就断为了两半,被殷庆炎扔去当柴火。 刘照君:“……” 刘照君:“不是,你扔我拐杖干什么?” “有我牵着你,你还用什么拐杖?”殷庆炎理所当然地去抓住刘照君的手,“拿我当拐杖就行了,我长着眼和嘴,比拐杖好用。” 刘照君无语地闭了闭眼。 “不能否认你确实比拐杖好用一点,但你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跟我在一起,没你的时候我怎么办?” 殷庆炎理所当然地说道:“那从今日起,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你不出门办事了?“刘照君问。 “办啊,明天你跟我一起走。” 刘照君记得白天殷庆炎对夏禾说过一个“明日启程”,他问:“去哪?” 殷庆炎一字一顿道:“大燕。” 据刘照君目前所知,“大燕”是东洲大陆中部的两大国之一,与沂国并称为“东燕西沂”,是东洲有名的华服上国,礼仪之邦。 同时也是刘照君这一世的生母的老家。 “大燕的人都讲究礼数,到时候进入大燕境内,少不了要时时行礼。”殷庆炎偏头看向刘照君,“你向燕人行我沂国的贴掌礼即可,不必讲究入乡随俗。” 刘照君一愣,“贴掌礼?” 殷庆炎还要说话的动作一顿,哑然半晌,问道:“你不会?” 刘照君摇摇头,“不会。” 这人……是装的还是真的?难不成以前还真的是个傻子? 殷庆炎心中狐疑,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刘照君不会,他便教。 "贴掌礼“为沂国通用的行礼姿势,行礼者两手横放在胸前一拳处,掌心相贴,两臂与肩同高。男性行礼,左手掌心向内,右手掌心向外;女性行礼,右手掌心向内,左手掌心向外。 下级对上级、晚辈对前辈行此礼时,需同时鞠躬;平级和同辈间相互行礼,可不鞠躬。 很简单的行礼姿势,细节也很好记,刘照君听一遍就记住了,还现场向殷庆炎行了一礼,练练手。 他问:“那咱俩这算是上下级还是同辈?” 殷庆炎比他小几天来着。 “算同辈。”见刘照君冲自己行了上级长辈礼,殷庆炎也有模有样地向刘照君鞠了一躬,全当还回去,即使对方根本就看不见。 想来禀报说热水烧好了的三福迎面见世子和世子的男宠搁那里夫妻对拜,沉默了一下,又转身走了。 待会儿叫别人来传话吧。 …… 刘照君低估了第一次杀人对自己带来的影响。 白天的时候一直在找事做,不是练武就是在听八卦,脑子里没空胡思乱想,还觉得没什么。如今夜深人寂,思绪就难免飘回昨天晚上。 在上一世,习武之人都被勒令不能随意动武,打伤人事小,打死人事大,除非是碰上抢劫之类需要行侠仗义的情况,不然不能对不会武的人动手。 以前刘照君没少拳打小偷、脚踢劫匪,毕竟拳馆开在一个治安和民风都不是很好的地方,街上隔三差五地有人打群架,有时候打架的离拳馆近,他们还得暂停练武,跑去拉架。 但以前无论怎么打,他都没有打死过人。 虽然自己心里清楚,今时不同以往,要是他不动手,现在埋在地里的那个就是他,但好歹是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人血滴在脸上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他短时间内没法平静。 刘照君无意识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听到睡在旁边的殷庆炎问:“要出去走走吗?” “走。”刘照君迫不及待地坐起来找鞋。 刘照君如今看不见了,对外界事物的感受全凭其他感官。他看不见明月,见不到星辰,想要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判断此时是否是黑夜,只能凭借听觉和感觉。 夜深时,周遭阒无人声,虫鸣就显得较为清晰,夜风如水,凉而缓地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留下一片余冷。 有点像是他初下地府时,周遭阴风阵阵,凉意透魂,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有那么一瞬,刘照君都要怀疑起来,他真的还活着吗? ……活着。 刘照君紧了紧和殷庆炎相牵的手。 地府没有这种温度。 第22章 一开始和一个大男人牵手挺别扭的,他几次想甩开,但后来又因为不知道路而不得不被对方牵着。 殷庆炎就是个混蛋,他不让牵,就把他拖到一个没路也没法下脚走的地方,他找半天找不到路,王府里别的侍从又被勒令不准帮他,最后只能妥协,叫殷庆炎来牵他,因此两人牵手时,他多少有点不情不愿。 直到如今,牵手才变得真心实意一点。 这是除他外,此间唯一的热源。 “不要总想自己杀了人。”殷庆炎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 刘照君下意识睁开眼,转动眼珠去朝向殷庆炎声音出现的方向。 “人与畜生并无什么不同,皆为筋骨血肉之躯,你就当杀了一头猪。”殷庆炎轻声说,“若你不动手,被杀的就是你和你的所亲所爱之人。你只是被逼无奈,不是恶意杀人。” 刘照君被安慰到了,但是他不表现出来,还非得嘴贱一把,挑眉笑问:“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所亲所爱之人了?” 殷庆炎也笑,理所当然地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不跟我亲还能跟谁亲?你不爱我还能爱谁?” “那行,亲爱的,打道回府吧。”刘照君恶趣味地拉了拉殷庆炎的手,“回去睡觉,明天咱不是还得远行?” 殷庆炎的眸光一动。 亲爱的? 他打个响指道:“这个称呼好,你以后就这么叫我。” 恶心人不成反被恶心的刘照君:“……” -------------------- 第11章 少主 腰间挂上玄鹤环首刀,奇寒练在手臂上绑好带有鹤纹的臂缚,伸手要去推开房门。 指尖在门扉上顿住,奇寒练深吸一口气,下定某样决心似的将门推开,出去还不等转身将房门合上,就被侧旁伸过来的一条胳膊给拐走了。 奇寒练下意识想要反击揽他脖颈的人,但手刚抓上对方的胳膊,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在西昌王府,能待他这么近的人只有可能是同僚。 转眼一看,果不然,拐他的是夏禾。 夏禾一边拖着他走,一边笑呵呵地跟路上遇到的同僚打招呼。奇寒练就任由对方拖着自己走,一声不吭。 “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夏禾揉了揉奇寒练的脑袋。 奇寒练顿了顿,顺从地问:“……去哪?” “听说你今日及冠,主子让后厨给你准备了一碗长寿面。”夏禾把奇寒练带到玄鹤卫近卫平时吃饭的地方,今早的伙食是馒头咸菜,衬得放在桌子中央的那碗长寿面格外显眼。 长寿面上盖着两片蛋,还冒着热气,看样子刚出锅不久。奇寒练的眸光在那碗面上一顿,一直无波无澜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讶来。 夏禾说:“主子他很好相处,你长得好看,他对你肯定更好说话。咱们玄鹤卫近卫全是在及冠之前被送进来的,因为进来了就不能回家了,谁及冠都是主子赐的长寿面。” 奇寒练嘟囔道:“真的好相处?你昨天还因为没打过那个天仙被罚了。” “罚的又不重,蹲着绕王府跳两圈而已。”夏禾边说着,边把奇寒练往凳子上摁,“跟你嘱咐一下这次的安排。出了王府的门,就不要暴露世子的身份,从现在开始称他为主子。我们近卫随行主子一同入大燕,远卫先行一步,在大燕境内接应。” 长寿面被推至近前,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熏得人眼眶有点发酸。 …… 刘照君是真没想到,这都来了古代了,他还是逃不掉要学外语的命。 大燕国的语言和沂国的半点不一样,他全凭读音学,一路上殷庆炎念一句,他跟着学一句。 幸好眼瞎了,不用再认字。 原本的东洲中部有三大国,从东到西分别是:大燕、玖国、沂国。十三年前,沂国将玖国吞并,玖国故地被沂国人称为“玖地”。 从天行进入大燕的西疆、再由西疆南下去江南太远了,在大燕境内走多了容易出变故。而玖地与大燕国的西南与江南地区毗邻,他们直接穿行玖地,由玖地进入大燕的江南地区。 虽然路程长短没什么变化,但路程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沂国境内,相对来说安全些。 殷庆炎跟玄鹤卫商讨路线时没避开刘照君,刘照君就大大方方地听,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东洲的区域概况,但万一在路上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使他和众人失散了,他至少能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定好的行程路线上。 “直行路线能经过锦州吗?”殷庆炎瞅了一眼地图,“能经过,到锦州境内时提醒我。” 近卫应道:“是。” “下去吧。”殷庆炎摆了摆手。 车内窸窸窣窣了一阵,随后是脚踏车前平板的声音,那近卫似乎是跳下地去,又翻上了马。车外马蹄声渐起,刘照君靠着的车壁传来轻轻的推背感,一行人再次启程。 刘照君靠着车壁闭上眼睛,想通过睡觉打发时间。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不睡觉,不仅不睡,还不让刘照君睡。 大腿上压了颗脑袋,刘照君伸手摸了摸,指尖划过殷庆炎的眼睫,被对方眼睫毛那柔软的触感吸引,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刘照君心想:触感跟小狗毛一样。 “刘照君。”殷庆炎突然叫他。 刘照君用鼻音哼道:“嗯?” 第23章 “喜欢甜口吗?” “吃甜啊……还行。” “听闻锦州甜食冠绝天下,我们路过,正好去尝一……”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殷庆炎让这一下颠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嘶——”殷庆炎心中生怒,猛地坐起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刘照君听他嘶声,下意识想要低头用根本看不见的眼睛看看他怎么了,两人势头都猛,只听一声闷响,额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驾车的夏禾听见马车里传出两声痛呼,赶忙掀开车帘,“主子你……” 车里的殷庆炎一手捂着脸埋在刘照君的小腹处,一手死死攥着刘照君的衣服。而刘照君两手都捂着额头,脊背弓起,头几乎要低到殷庆炎身上去。 这痛不欲生的一幕落在夏禾眼里可就变了味儿,他默默地又将车帘放下,不打扰自家世子的好事。 殷庆炎暴怒的声音随后从车中传出:“姓夏的滚蛋!让奇寒练过来驾车!” 殷庆炎转头问刘照君:“你能不能去打死他?” 刘照君忍痛道:“他不是你的人吗?” “他脸好看,我舍不得下手。” 刘照君:“……” 驾车的换成了奇寒练。 这小子看起来做事稳妥,驾车应该比夏禾更…… 马车又咯噔了一下,刘照君后脑勺被颠的磕在了车壁上,抱着头嘶声。 “怎么回事?”殷庆炎一把掀开车帘,上身探出马车查探,“这路是有什么问题?” 破空声自上而来,殷庆炎眸光一厉,向后撤身,坐在车前的奇寒练迅速拔刀,斩断了那支冲殷庆炎而来的利箭。 随行的近卫全体警戒,长刀出鞘声齐响。两名近卫运起轻功,向着箭飞来的方向追去。 刘照君只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拔刀声,他低声问退回自己身边的殷庆炎:“怎么了?” “有人想引我出去。”殷庆炎的声音低沉下来,叫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他敲了敲车壁,“夏禾,路上怎么回事?” 夏禾的声音低低传入:“回主子,有人在车行道上埋了铁蒺藜。” 殷庆炎微微眯眼。 马蹄上嵌着铁,马本身又会自觉避开不平路,马车可不会。 是冲着车里人来的,他的行踪暴露了。 …… 马车在铺设有铁蒺藜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行至一片荒郊,马车中传出殷庆炎的声音:“今夜在此扎营。” 随行的玄鹤卫纷纷收刀,拾柴的拾柴,找水的找水,喂马的喂马,都在各忙各的。车帘从内掀开,戴着玄鹤覆面的“殷庆炎”从马车中出来,去坐着烤火。 趁着火焰势高,夏禾对着篝火,将脸上只有上半面的覆面掀开了一条小缝,揉揉眼睛,又将覆面扣回脸上。 一名玄鹤卫端着精致茶盏过来,“主子,茶。” 夏禾伸手接茶,用茶盖反复地刮着杯里的茶沫,翘着二郎腿,同之后从车里出来的一个白衣好貌的玄鹤卫说笑,将殷庆炎的那番纨绔做派模仿了个十成十。 而此时,真正的殷庆炎和刘照君正步行在另一处荒郊野外,随行的只有两个玄鹤卫,一个是新来的奇寒练,一个是玄鹤卫中的女性近卫林苓。 林苓早年行走江湖,对于各类江湖人隐蔽的歇脚之处十分清楚。她带着三人在林子里东拐西拐,寻找一些前人制造出共后人留宿的山洞。 刘照君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殷庆炎横背在腰后的长刀打到腰,他烦道:“你能不能把这个挂在腰侧?” 殷庆炎:“太长了,挂腰侧妨碍我走路。” 刘照君:“拿手里。” 殷庆炎就是故意打刘照君的腰,这个贱他非犯不可,“不拿,累。” 苗刀最终被刘照君拿在手上,偶尔还能当个盲杖用。 走到林密之处,林苓伸刀,欲拨开山石上的一片垂藤,但刀尖在垂藤前顿了顿,最终没去将垂藤拨开。 装束干练的女子收刀回鞘,转身向殷庆炎贴掌道:“主子,里面有人。” 殷庆炎问:“按照你们江湖规矩,一处有人,便不能有旁人进入了?” “可以进,如果主子不介意的话。”殷庆炎之所以会这么问,就是不想挪地了,林苓又转头去挑开垂藤,露出山洞内的面貌。 垂藤后是一个容三人并肩通过的圆形入口,洞口比地面高出半人还多,山洞内部的高度比入口高,殷庆炎在里面想要站直完全没问题,石壁上还有许多凿刻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哪位凿工了得的前辈为他人行方便。 这么一个供人休憩的山洞平时接待的客人自然不少。林苓率先爬进去,见里面共有三人,都是剑客,其中两位都是中年男人模样,面上煞气极重,手摁着剑柄一直未曾离开过,她进洞时,两人也是最先看过来的。 余下一个锦衣的少年人剑扔一边,姿态散漫,正把插在树杈子上的小鱼架在火上烤,直到奇寒练也爬进来,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行路留宿,叨扰了。”林苓冲那三人一贴掌,遂转身去帮殷庆炎,将刘照君也给拉进山洞里,末了将垂藤重新遮掩在洞口上。 奇寒练在山洞里寻了一处平整地,扫干净后铺上氍毹,转而去坐在了距离那三人较近的地方,随时警惕着对方发难。 林苓见状,过去拍了拍奇寒练的肩膀,低声提点道:“都是过路的旅人,不要这么明显。” 第24章 谁知那三人中的少年郎耳力极好,居然听清了林苓说的话,他爽朗一笑道:“多提防一点也无妨,我们的目的本就不纯!” 他话音刚落,坐在两侧的那两名剑客就错愕地看向他,急声提醒道:“少主!” 那个被称为少主的人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了?我们不就是来杀那个西昌王世子的吗?” 奇寒练闻言,手缓缓地握在刀柄上,但立即被林苓不动声色地按住。 已经牵着刘照君坐在了氍毹上的殷庆炎闻言一笑,挑眉看向那“少主”,“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又师从何处?” “我姓东阳,名放舟,是凌剑阁的少阁主。” 东阳放舟直言不讳地说完,又好奇地问殷庆炎:“你们呢?我看你们四人皆是习武之人,也是来杀那世子爷的吗?” 话说到这里,四人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三人虽然是来杀殷庆炎的,却并不知道殷庆炎是何种样貌,于是纷纷装作都不认识什么西昌王世子。 刘照君从进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殷庆炎身边,听着这些“江湖人”对话。 临行前殷庆炎已经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他们这次要去那个什么大燕国,是要去接触那里的江湖势力,之后打交道的江湖人只多不少。 但打交道这种事显然跟他没关系,他就只是个随行花瓶,只需要跟殷庆炎打交道。 -------------------- 本文最傻的蛋出现了 第12章 谣言 殷庆炎当即就和那个叫东阳放舟的攀谈上了。 他本来也就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人,笑起来有种叫人心情都明媚的魔力,看着十分无害。 他笑道:“我叫王照,是逍遥门门人,那两位带刀的是我的师姐师兄。我们只是游历中恰好行至此处,不是要杀什么世子。” “哦——这样啊。”东阳放舟又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殷庆炎身边的刘照君。 山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些许火光照明,即使是这样,也能从明灭的火光间窥见一点儿那人的清丽容颜。 东阳放舟用插鱼的树杈子一指刘照君,问:“那她呢?也是你们逍遥门的吗?” 殷庆炎瞪着眼睛说瞎话,笑盈盈道:“不是,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刘炎。” 刘照君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殷庆炎那是在说他,他下意识出声:“啥?” 东阳放舟:“你……你这未婚妻的声音真雄浑啊,哈哈……” 殷庆炎:“哈哈……毕竟是个男人嘛。” 男、男人?! 大燕来的东阳放舟并不知道沂国的男风风俗,殷庆炎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他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看殷庆炎,再看看刘照君,又看看殷庆炎,又看看刘照君,最后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们郎才郎貌的,很般配。” 殷庆炎满嘴跑马:“东阳兄当真慧眼独具!说实话,当初家中人为我许下这门亲事时,我是千般不愿的,毕竟谁愿意娶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啊?更何况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天下能配得上我的男人一根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直到后来我偶然见了一面阿炎,惊为天人,决定此生非他不娶。我跟你讲啊……” 接着殷庆炎就讲述了他是如何在花灯会上与刘照君相识然后一见钟情,两人又如何为了抗拒家中给自己安排的婚事而携手私奔,最后被家中人双双抓回来后才知道原来对方就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婚姻对象。整个过程跌宕起伏、可歌可泣,听的刘照君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了。 东阳放舟被殷庆炎讲述的这个故事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但是因为殷庆炎话里话外都是在夸自己如何如何英俊、未婚妻又是如何如何貌美、两人又是如何如何甜蜜恩爱,导致另两个年纪较大的剑客听的一脸痛苦面具,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给污染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听的一愣一愣的人。 奇寒练愣愣地看看殷庆炎和刘照君,小声嘟囔道:“原来主子这么看重刘公子……那我一开始打了刘公子,岂不是……” 坐在他旁边的林苓赶紧将快要开始自我怀疑的新人给拉回到正道上。她趁着对面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在殷庆炎的爱情故事上,低声对奇寒练道:“没有这回事儿,主子喜欢编故事,你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奇寒练:“哦、哦……” 林苓还好心建议道:“你可以把主子说的这个故事记下来,回头写成话本,拿出去卖钱。没有售卖的门路就去让夏禾帮忙,他靠着主子编的故事赚了不少银子。” 奇寒练震惊。 还能这样? 见气氛差不多,对面两个中年剑客已经把不耐烦全都写到脸上去了,林苓突然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殷庆炎。 “要不……我们来聊一聊江湖近况吧?”林苓神色正经地说,“比如,三位为何要去杀那个什么世子?” 殷庆炎抱怨道:“师姐你打断我干什么啊,我还没讲完呢。东阳兄我跟你说,如今我家阿炎头上戴的这支白玉簪子都是我……” 那两名剑客当即道:“对对对!讲讲江湖近况吧!四位想来是初入江湖,不太清楚如今的江湖形势……” 自从十年前武林各大门派遭魔教血洗后,武林正派一蹶不振,魔教趁机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大概一月前,博闻阁阁主揭秘出朝廷与魔教之间私相授受的证据——一封西昌王世子写给魔教教主的私信。 第25章 殷庆炎小声在刘照君耳边逼逼:“刘子博干的好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认识魔教教主这等大人物?” 信中内容是西昌王世子代表朝廷,意欲联合魔教来铲除各大江湖势力。朝廷无道,江湖群侠义愤填膺,谁能取得西昌王世子的头颅,便是为江湖除一大害的英雄。 殷庆炎继续在刘照君耳边说:“一群义愤填膺的无脑莽夫——我什么时候能够代表朝廷了?” 刘照君忍不住也小声贴在殷庆炎耳边说:“你不是朝廷要员吗?这些江湖人平时正派反派之间打打杀杀就算了,怎么还杀到朝廷命官身上去了?” 殷庆炎:“他仨是大燕的,杀我也影响不到大燕的朝廷。” 刘照君:“那沂国朝廷要联合魔教铲除沂国的武林势力,关大燕国的武林什么事?” 殷庆炎:“所以说是无脑莽夫,为了个除魔卫道的好名头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这些江湖人根本分辨不出我的印章,谁随便伪造一个,再说号召的话,就能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林苓对那两名剑客说道:“两位知道那世子是何种模样吗?劳烦描述一下,我们四人若是遇上了,也好为江湖的安宁出一份力。” 其中一名剑客笑道:“听说那西昌王世子生得一双妖魔似的血眸,身长八尺,相貌凶恶,如夜叉在世;声音粗噶,若恶鬼嘲哳。” 殷庆炎本想伸头,让那剑客看看自己的红眼睛,但随即听到了后面的形容词,立马又把头缩回来了。 什么丑东西啊才不是他,除了前两条外没一条对的。 天杀的刘子博,敢坏他名声。 殷庆炎又趴在刘照君耳边,阴险地说道:“我明天就要让刘子博知道,什么叫作犯君子不惹小人。” 第二天,关于博闻阁阁主长得又丑又挫声音又难听人又矮又不举的传言就在沂国中开始传播,没几日就传到了大燕境内。博闻阁阁主从不现于人前,不禁让人开始怀疑其真的如传闻那般。 …… 一劲装带刀的瘦长男人踏入茶馆,悄无声息地靠近正在听说书的刘子博。 “阁主……” “我去!”刘子博让这男人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他气急败坏地转身,一脚踢在这男人的小腿骨上,“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音?这又不是在卧底!” 那男人被踢到痛处,面色却一点不变,他抱拳低首道:“有消息。” 刘子博又抓了把瓜子,余怒未消地问:“小君的?” 男人顿了顿,道:“不是,是您的。” “哦?我的?”刘子博冲他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一炷香后,刘子博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他问:“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回阁主,好像是从沂国那边传过来的……” 刘子博冷笑,“殷庆炎干的。你,让市井街头骂的最脏的那几个闲汉编一套骂西昌王世子的话,传到沂国去。” “是。” …… 几日后,在锦州糖水摊子上吃糖水的殷庆炎四人,看见了假扮殷庆炎的夏禾,以及夏禾腋下夹着的那个昏睡版东阳放舟。 当然了,刘照君根本看不见这一幕,是殷庆炎给他描述的。 刘照君暂时停下了吃糖水的动作,随后便听见有一个脚步扎实的人向他们这边走来,想来就是夏禾了。夏禾貌似是用一边扛着东西,一脚的落脚轻,一脚的落脚重。 街上熙熙攘攘,夏禾行至他身边,将什么大麻袋似的东西重重地放在了地上——应该是昏迷的东阳放舟——然后坐在了他这条长凳上,将他往殷庆炎大概在的那个方向挤了挤,转头喊:“老板!给我也来一份糖水!” 殷庆炎的声音在他的右手边响起,是在问夏禾:“东阳放舟怎么回事?” 夏禾的声音在他左手边响起:“原来您认识他啊。他来杀我……杀‘世子’的,还有两个同伙儿,绑在马车里。” “他也扔马车里就是,怎么把他拎过来?” “长得挺好看,主子您不把他收编了?” “是挺好看,但脑子不漂亮。”殷庆炎尝着自己碗里的糯米糍好吃,“这个好吃诶。” 刘照君下意识探头:“什么?给我尝一口。” 殷庆炎舀起一勺,“张嘴。” 刘照君依言张嘴,让殷庆炎把吃的喂进他嘴里。 这些天相处下来,林苓和奇寒练已经能够很好地接受这两人的亲近,但夏禾不能,他至今还记得刘照君说的那个“和殷庆炎一个浴桶洗澡”的事。 而且,他打不过刘照君,殷庆炎就罚他去蹲着跳……究竟是罚他打不过人?还是罚他出手打人? 刘照君咽下吃食,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凝在自己身上。他茫然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左右看看,最后对身边的殷庆炎说:“好像有人在看我。” 殷庆炎从碗里抬头,瞥了一眼目光炽热的夏禾。 “你长得好看,谁能忍住不看你啊?”殷庆炎调戏完了刘照君,一筷子扔夏禾身上,“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了。” 夏禾接住掉落的筷子,悄悄指着刘照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苓和奇寒练:他到底什么身份?世子妃? 奇寒练一直低着头事不关己,林苓接收到视线后,歪头耸了下肩:我也不清楚。 第26章 “对了。”殷庆炎敲敲桌子,对夏禾说道,“回头把跟着东阳的那两个剑客放了,让他们转告他们阁主,想要赎回少阁主,就得用博闻阁阁主的脑袋来换。” …… 瘦长男人敲了敲阁主房间的门。 “进来。”刘子博靠在软榻上看书,“有小君的消息了?” “不是,是关于您的。” 刘子博坐直了,“又是殷庆炎传播谣言?!” “不。”瘦长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凌剑阁阁主撕毁了合作协议,向您宣战。” 刘子博:……??? -------------------- 最高端的江湖战,往往只需要传谣言败坏对方的名声(bushi 第13章 咬人 吃了百日丸的东阳放舟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内的一边。 车内的另一边是腻腻歪歪的殷庆炎和刘照君。刘照君想睡觉,但殷庆炎非得缠着人陪他玩,最终以被忍无可忍的刘照君照着腹部揍了一拳为收场。 东阳放舟那杏仁大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殷庆炎好歹是个皇亲贵胄,怎么平时和手下之间虽然讲着主仆尊卑,但实际上常常和手下坐一桌吃饭玩乐呢?而且被这位刘公子打了也不生气,还赖在对方腿上装死。 难不成真的像先前殷庆炎说的那样,刘照君是殷庆炎的未婚妻? 这位东阳公子涉世未深,对于这个传闻中的西昌王世子也知之甚少,不知道这位世子看脸可以原谅一切。 刘照君闭着眼睛,感觉挨了打的殷庆炎一直趴在他腿上不动,一声也不吭,属实有点反常。他摸索着捧住刘照君的脸,“打疼了?” 殷庆炎不答,他放松四肢,好整以暇地看着有点慌了的刘照君。 听不见回答,刘照君以为殷庆炎晕了,心里一边想着自己也没用多大力啊,一边摸索着去探殷庆炎的鼻息。 察觉到刘照君的意图,殷庆炎屏住呼吸。 刘照君摸不到鼻息,又去探殷庆炎的心口,手都有点微微颤抖。 殷庆炎又迅速用内力伪造出心跳暂停的假象。 刘照君又去摸脉。 殷庆炎又封住脉。 本性顽劣的世子正要看看刘照君会用那张美人脸做出怎样慌张的表情来,却见眼前突然一花,他被迅速放在了马车里平躺,刘照君两手交叠压在他的胸口上,在他反应过来前迅速按压了几十下。 殷庆炎让这个胸部按压疼懵了,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刘照君,却见刘照君下一秒一手抵着他的下巴,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嘴对嘴地压了下来,朝他嘴里吹气。 殷庆炎彻底懵了,一旁目睹全程的东阳放舟也懵了,听到动静掀帘偷看的夏禾也懵了。 见刘照君又想按压他的胸腔,殷庆炎赶忙抓住刘照君的两只手,从地上蹿了起来,“我没死都要让你按死了!” 刘照君一脸茫然地将眼珠转向殷庆炎声音传来的地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颤:“我还以为我又杀人了……” 殷庆炎闻言愣住。 一旁的东阳放舟很奇怪,殷庆炎自始至终都是睁着眼的,为什么这个姓刘的男子分辨不出来殷庆炎究竟是死是活? 他奇怪地看向刘照君的眼睛,随后了然。 这个人的眼睛看不见啊。 “我……”殷庆炎哑然半晌,缓声说,“我没死,有呼吸呢。” 他说着,抓着刘照君的手放在自己的人中前用力呼吸,又将刘照君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前,让对方感受自己的心跳。 “刚刚都是装的,我用内力封住了穴道,我活着呢。”殷庆炎安抚似地说道。 刘照君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颤抖着用力深呼吸了几下,突然凶相毕露,一把绞住殷庆炎的脖子,用力收紧。 “大爷的!居然敢耍老子?!老子这就让你死一死!!” “你吓死老子了你知道吗?!爹的!!一个长期饭票护身符差点没了,吓死老子了啊啊啊啊啊!!!” 殷庆炎:???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 …… 除了林苓以外,其他的玄鹤卫近卫都是天行各世家或官员家中的孩子,身份上和殷庆炎比起来差不了太多,不像远卫那样对殷庆炎诚惶诚恐。只要不是需要正经的时刻,大伙儿都一个比一个不正经,在背后议论殷庆炎那些死毛病的近卫也比比皆是。 “殷庆炎故意装死吓刘照君骗吻后惹刘照君不快”这条算不上谣言的谣言在当晚传进了所有近卫的耳朵里,殷庆炎想解释,想为自己正名,但是一回想,好像就是这么个事儿,他行的不端,坐的也不正,干脆就让谣言那么传下去了。 “刘照君的药煎好了没?”殷庆炎走过去踢了踢蹲着的夏禾的屁股。 夏禾将罐子里的药滤到碗里,然后端起来递给殷庆炎,“喏,去哄人吧。” 殷庆炎一手接过来,一手挥动作势要打夏禾,“信不信回天行后让你围着天行蹲跳?” 夏禾歪身躲过殷庆炎的掌风,嘻嘻哈哈连滚带爬地跑了。 如今进了大燕的江南范围,能遇到的河湖水源多了起来,刘照君断了快有一个月的治眼药也重新煎了起来。 这药方子是宫里的御医开的,刘照君的眼睛让所有御医都看过了,都说难治,如今的药也只是缓解状况,喝上个一年半载,不敢保证眼睛能视物清晰,但是至少能够感光。 第27章 后来他因公务进宫时,又遇上那帮御医,御医们建议他去找找那些江湖神医,说不定能治好刘照君的眼睛。 殷庆炎当时不屑道:“你们这群集天下之大医理的御医都拿他的眼睛没办法,那些江湖中的赤脚大夫能治好他?搞笑呢?” 御医们说:“高手在民间。说来惭愧,如今陛下这身子,就是让锦王殿下找来的江湖郎中给调理好的。” “锦王”就是殷庆炎那个十多年前出去后至今没回来的姨母,唯一回来的一次是十年前,给他舅舅送了个江湖大夫。 当时他听到消息往宫里赶,却没赶上,姨母走的匆匆忙忙,忙的都来不及跟他见一面。 锦州是他姨母的封地,原先故意经过那里并且逗留,也是想看看姨母有没有在封地里。 很可惜,没有,锦王府的大门锁着。 殷庆炎用力闭了闭眼睛,又捏了捏鼻梁根部。 别想姨母了,想想怎么找江湖郎中给刘照君治眼吧。盲美人虽然漂亮,但死水一样的眼睛终究不如有光彩的好看,殷庆炎想看看眼睛不瞎的刘照君是什么模样。 他端着药去河边找正坐在河边洗手洗脸的刘照君。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刘照君的手摸向一边,史无前例地亲昵唤道:“阿炎,你在哪?” 殷庆炎听刘照君唤他的声音有点急迫,好像不安的幼兽在确定被依靠者是否还在附近一样,已经不生气了。 他一时间心情大好,走过去抓起刘照君乱摸索的那只手说:“我在这儿~” 刘照君摸索着捏住殷庆炎的下巴,扬手把水泼到那张欠揍的脸上,其速度之快,力道之狠,准头之稳,让殷庆炎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挨巴掌的错觉。 刘照君用水打完殷庆炎,嗅到了中药的味道,于是又顺着殷庆炎的手摸过去,想要将对方手里的中药拿过来喝掉。 “不怕这是毒药,喝了就死?”殷庆炎抹掉脸上的水就又是一条好汉,嬉皮笑脸地说。 “比被你气死要好。”刘照君感觉殷庆炎五指死死地扣着药碗不给他,心里闪过了一瞬间的怀疑。 这不会真是毒药吧? 一瞬之后,殷庆炎将药碗怼在了他的嘴上,对方欠揍的声音贱兮兮的:“我喂你喝。” 刘照君犹豫了一下,张嘴喝了。 殷庆炎想要弄死他实在太简单了,没必要费劲儿地熬一副药毒死他。 药味沾舌,刘照君尝出来了,这是那个皇宫里一堆专家会诊给他开出来的治眼药方。后来断了,他还以为是什么药材太贵,不给他喝了,打算找机会问问药方,自己去买药来熬。 “喂,刘照君。”殷庆炎趁着刘照君因为在喝药而说不了话的功夫里轻声道,“你把我摁了一通,又亲了我一口,咱俩就当扯平了,你别生我气了。” 刘照君喝完药,几乎要气笑了,“我亲你一口?你当我愿意跟你嘴对嘴?还不是因为要救你!” 殷庆炎:“谁救人对着嘴救啊?” “那叫人工呼吸!”刘照君凭着感觉一把抓住殷庆炎的手腕,“叫个人过来,我教你怎么用人工呼吸救人。” 殷庆炎警觉道:“你要亲别人?” 刘照君不知道殷庆炎的关注点怎么放在这上面,他抓狂道:“我亲个鬼!我隔空演示一下!” 殷庆炎:“鬼也不许亲,你都亲过我了,以后只能亲我一个。” 刘照君:“……” 一个想来打碗水的无辜玄鹤卫近卫,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衣刘公子将他们世子爷的脑袋给摁进了河水里。 近卫犹豫了一下,招呼了一堆同僚过来看戏。 ……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东阳放舟觉得马车里边太可怕了,他要出来和驾车的夏禾坐一起。反正吃了百日丸想跑也不能跑,没有殷庆炎的药,过完三百天东阳放舟就得玩完,大伙儿也就没个阻拦的,让东阳放舟随便坐。 这凌剑阁的少主是个话筐子,一刻钟不讲话就能憋死他,这会儿和夏禾凑在一起负负得负,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两人称兄道弟,一路叽里呱啦的就没停过。 东阳放舟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问:“夏兄,你们来大燕干什么啊?” 夏禾话说三分:“找江湖神医给刘公子治眼睛,想顺便去琳琅楼看一看有无什么稀世好药,给刘公子养眼睛。” “世子对刘公子真是一往情深啊……” 夏禾悄悄地说:“他们还一个浴桶洗澡……” 随行的其他近卫原本听的兴致缺缺,闻言耳朵全立了起来,不自觉地向夏禾那边靠,想要听个过程。 不过夏禾将嘴给闭上了,故意吊着一堆人的好奇心。 其实他也不知道过程。 想要过程,还得去问问当事人。 此时,车里的两位当事人一个坐着闭目养神,一个枕在闭目养神那位的腿上玩对方的手。 刘照君的手一只搭在殷庆炎的颈部脉搏上,一只手让殷庆炎抓着。殷庆炎这货死性不改,莫名其妙地又想看刘照君着急的样子,于是暂时封了一下自己的脉搏。 这次没有亲亲了,这次招呼在他脸上的是一个巴掌,十分响,引得东阳放舟和夏禾掀帘来看。 刘照君咬牙切齿:“殷!庆!!炎!!!半天不吓我你就难受是吧?!啊?!!” 第28章 “错了错了错了……”殷庆炎嬉皮笑脸地看着刘照君反抓住他的手,拿到嘴边去狠狠咬了一口,“嘶——你怎么还咬人啊?!” “那打又打不得!我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把你打死了怎么办?!” -------------------- 刘照君:ptsd了家人们。 殷庆炎:就是玩,诶,就是玩。 第14章 卧底 一辆马车上能集齐三个碎嘴子也是厉害,夏禾和东阳放舟在一帘之隔外对着叭叭,车帘里的殷庆炎则对着刘照君单方面输出。 在马车上不能练拳,刘照君没事就闭目养神。时间的概念在行路中变的极为模糊,只有马车停下、马蹄声稀疏时,刘照君才能凭借自己的感知分辨出来,已经快到晚上了,众人要停下来歇息。 他们有时候露宿在荒野,有时候在临近的城镇中住客栈。这两个地方的区别刘照君也能分辨出来,荒野寂无人声,而客栈中人声嘈杂。 殷庆炎喜欢给他描述周围的景色。落日余晖下撒了碎金似的湖面,飞火烧天连绵千里的晚霞,以及秋日的落叶萧萧。有时车窗的帘子被风吹开,会有几片落叶飘进车内,他看不见,却能听见碎叶剐蹭在衣料上的声响。 殷庆炎会将落叶都拾起来,在他耳边握碎。自然中细碎的声响使人心安,每当这时,刘照君会暂时忽视自己无根浮萍般的处境,去聆听这些声音。 “沂人喜爱金丝菊。这个时候,桂花和菊花都开的正艳,整个沂国都金灿灿的。” 殷庆炎抓着刘照君的手,去摸路边的菊花。他问:“你以前眼睛还好的时候,见过沂国的秋景吗?” 刘照君摇摇头,“没,我都不知道我眼睛什么时候坏的。” “……”殷庆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认识颜色吗?知道万事万物都该是什么颜色吗?” 刘照君感觉莫名其妙,“当然知道啊,不然你这一路给我形容的东西我一个都听不懂。” “吓我一跳……”殷庆炎把刘照君的五指拨开,让对方的手罩在花冠上,“我还以为我这一路白讲了。” 秋风吹过,刘照君感觉有什么软软的细长条扫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伸手去摸,认出来这个触感是殷庆炎的头发。 “……”刘照君突然问,“殷庆炎,我们以前认识吗?” 殷庆炎不知道他这是突然起的什么话题,“哪个以前?前世还是前前世?” 刘照君心头一震,“前世?你前世认得我?” 殷庆炎也是投胎过来的?! 殷庆炎张嘴就开始胡扯:“是啊,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时节,当时我只是一介乡野粗人,下了农事后往家走,偶然在路边看见了一朵开的正好的金丝菊,我不忍其在路边被村中恶犬摧残,便将它移栽到了家门前,谁知那菊花不是普通的菊花,竟是个千年的妖怪,当晚变成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说谢我救命之恩,我定睛一看,那菊花妖的脸长得像我上一世的一位故人,正是刘氏的照君……” 刘照君:“……” “我说真的,殷庆炎,你转行去写小说吧,下一个名流千古的蒲松龄就是你。”刘照君诚恳地打断了殷庆炎的胡扯。 “蒲松龄?那是谁?”殷庆炎回想了一下,“写话本很厉害的人物吗?我怎么不知道?” 刘照君愣了愣,道:“这个世界应该没有蒲松龄,那确实是写话本很厉害的一个人。” “你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殷庆炎撑着膝盖起身,将刘照君也拉起来,想回马车里去。 刘照君却站在原地没动,把人拉住,他奇怪地问:“为什么去罪人堆里把我拎出来?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尽心尽力?” 殷庆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只是去看热闹,恰好看见你长得漂亮,合眼缘。我这人比较喜欢负责,就算是养只小狗,也要往最好处养。” “……”刘照君突然贱兮兮地,“主~人~” 殷庆炎松开刘照君的手,站在不远处同样贱兮兮地:“嘬嘬嘬~” 刘照君循着声音走过去,凭借感觉抓住殷庆炎的脸,然后一口咬在了对方的一边脸蛋子上,含糊不清地说:“想不到吧?是恶犬!” “嘶!”殷庆炎棋差一着,心里冒火,拎起刘照君的胳膊来咬。 走过来想喊两人吃饭的奇寒练:“……” 好像看见了两条狗在打架,不确定,再看看。 吃饭时,夏禾见自家主子脸上带着老大一圈牙印,于是凑到奇寒练身边去问:“那印子,怎么来的?” 东阳放舟也端着饭碗过来听。 奇寒练被两个能烦死人的人形狗挤在中央,犹豫半晌,还是招了:“刘公子咬的。” 夏禾与东阳放舟:“哇——然后呢?” 奇寒练道:“主子又咬了刘公子的胳膊。” 林苓:“哇——然后呢?” 三个男的转头看向端着碗凑在后面偷听的林苓,以及林苓后面的一堆近卫:“……” 奇寒练心中冒出怀疑,这样一个组织,真的能成为圣上手里最锋利的刀吗? 怎么从上级到下级,看起来都不是很靠谱? …… 有林苓指点带路,一行人很快到了琳琅楼之所在,不过他们一大行人太招摇惹眼了,近卫全体换装,假扮成来参加拍卖会的普通侠客,而远卫都分布在城内城外,随时准备堵截那些可能带着名目逃窜的人。 第29章 “你们要办事的话,把我找个客栈随便一放呗。”刘照君让殷庆炎牵着走在路边,他建议道,“我看不见,到时候可能给你们添乱。” 闻言,殷庆炎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刘照君,而后笑道:“说的也是。” 他转头吩咐道:“夏禾,带他找个客栈住下,你领着几个近卫看住他。” “是。” 牵着自己的手换了一个,刘照君下意识握了握那只手,夏禾的手比殷庆炎的要更宽大一点,手里的茧子较薄,摸起来更舒服,但他怎么牵着,怎么感觉别扭。 夏禾似是注意到了他的别扭,说道:“抓着我的手臂也行。” 刘照君从夏禾的手中脱出,顺着手背摸上对方的小臂,然后抓住。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夏禾对待一个盲人显然不如殷庆炎细心,走起路来丝毫不管刘照君的死活,有台阶或者变换地形时也不出声提醒一下。一路走下来,刘照君的脚趾磕了十二次,脚腕崴了七次,疼的连骂人都没力气了。 “……”客栈房间中,刘照君缓缓将脸面转向身边的夏禾,“其实你早就看我不爽了吧?” 夏禾感觉莫名其妙,“啥?” “没、没什么。”刘照君尝试着活动脚腕,“只是突然意识到殷庆炎对我是真好啊。” “那是,主子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夏禾站起来去开门,“我出去办点事,你待在这里别乱走,旁边的桌子上有茶水和点心,恭桶在你另一边的屏风后面。” “知道了。”刘照君顿了顿,又道,“多谢。” 说这人不贴心吧,其实还挺贴心的;但说是贴心吧,又不怎么贴心。 东阳放舟早就被关进了另一间屋子里,由奇寒练看守。 刘照君在屋里坐的无聊,便起身去摸索屋中的摆设,摸到床榻,躺上去歇着。 他刚躺下,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刘照君以为是夏禾回来了,便没理会。 但打开的门没有再传来被闭合的响动,门口处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跑了?” 刘照君瞬间睁眼,他警惕起来,不敢乱动发出声响。 门口的是谁? 随后夏禾的声音也在门口处响起:“没跑,刚刚没人下楼。” 刘照君心里一惊。 这夏禾……该不会是个卧底或叛徒什么的吧? 脚步声向床榻这边逼近,刘照君不清楚这个房间的格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往哪躲,便暗自运气,在那人走至榻边时,弹起来一拳击去。 对方猛地闪避开来,带出的衣袂响动清晰,刘照君随即变换攻势,化拳为掌,劈向那人闪避的方向。 那人伸臂格挡,刘照君移掌缠住那人的手腕,向自己身前一拉,同时侧身靠肩,狠狠地撞在对方被带过来的头脸上。 “呃!”夏禾痛呼声未落,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让刘照君给卸下来了,正抓上他的肩膀,看架势是要将他的整条胳膊都卸掉。 他领教过刘照君近身缠斗的厉害,当下不敢再战,另一手迅速劈向刘照君的后颈,打算先将人打晕。 谁知刘照君突然矮身,他这一掌劈在了刘照君的后脑勺上,将刘照君的脑袋打了个踉跄,向前一头磕在了他的口鼻上,两个鼻孔里登时血流如注。 “刘照君!”夏禾大怒,“你是不是一直看我的脸不爽?!” 刘照君更怒:“明明是你往我后脑勺来了那么一下!怪我?!” 夏禾于是转移怨恨对象,对着站在不远处看戏的刘子博喊道:“刘子博!你站在那里看什么戏呢?快来帮忙啊!” 刘子博? 刘照君手下动作一顿,下意识想要转头看向门口。 那不是他那个告发了全家后自己逍遥法外的血缘关系上的大哥吗? 就刘照君这么一转头的功夫,夏禾逮着机会,一手刀劈晕了刘照君。 他接住软倒的刘照君,擦了把鼻血,看向刘子博,“快走,我没法支开近卫太久,他们这会儿就该往回走了。” 刘子博笑意盈盈地侧身让路,等夏禾抱着刘照君出去后,自己也跨步而出,缓缓关上了客栈房间的门。 此时,在琳琅楼里坐了整场都没蹲到那两本人员名目与账目的殷庆炎面色微沉。 近卫们去找琳琅楼管事,查阅了一个月前开的那场拍卖会,与一个月后将要再开的那一场拍卖会的拍卖品册子,都没有找到两本东西的影子。 “刘子博给出的消息是假的?”林苓猜测道,“还是他打算拖后,让我们因为这件事一直耽搁在大燕境内,方便他的人在沂国行事?” 有一名变装的近卫急急忙忙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贴掌道:“主子,刘公子不见了!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还有血。夏禾副官也不知所踪!” 殷庆炎闻言,喜怒难辨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快要好了的牙印。 “刘子博……”他仰头,转了一下脖子,将颈椎活动的咯咔直响,“我们被耍了啊,那名目和账目一直都在我们的手上。” 林苓疑惑:“为何这么说?” 殷庆炎冷声道:“刘照君身上的那些文身,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林苓和其他近卫:? 文身?什么文身? 有的近卫猛然反应过来,小声地跟同僚咬耳朵:“一个浴桶里洗澡……” 第30章 “哦哦……” 殷庆炎下令道:“让城内外的远卫都警戒起来,巡视此城,做好与夏禾刘照君两人的接应。” 那个跟同僚嚼耳根的近卫懵然道:“什么接应?夏禾副官不是叛逃了吗?” 在场的所有近卫都看向他:“……” 在殷庆炎发火前,林苓赶忙往那个发问的近卫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训斥道:“夏禾是咱家的卧底,你傻啦?还是说近卫里互通第二身份的时候你在睡觉?!” 有和这个近卫关系好的赶忙解释:“他那天发烧了,可能脑袋有点晕乎,没大听清……” -------------------- 第15章 敌友 刘照君醒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真该死啊。 拳脚相向、生死攸关的关头,他因为好奇刘子博长什么样而转头去看,不是找死是什么?更何况他根本就看不见!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今时不同以往?如今一旦出手便是搏命,不是他从前和师兄弟们切磋的打打闹闹,也不是和别的武馆友好交流公平比试。 真是让安逸的环境宠坏了脑子。 醒来后的第二个想法是:夏禾为什么会和刘子博有关联?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他应该想的,他现在应该确定自己在哪里、身上的零件是否还完好无损。 刘照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动了动自己的双腿,除了后脖子和脚腕有点痛之外,没别的大毛病。 他从触感像是床榻的地方爬起来,向周边摸索了一番,在床边摸上一只垂落在一人身侧的手。 那人的手有温度,这令刘照君暂时安心了一瞬,确实是还活着,不是去地府了。 但随即他就又警惕了起来,估摸着那只手的主人的高度,一手猛地向上伸去,抓住那人的下颚。 刘子博一把握住抓在自己下颚上的那只手,沉声问:“谁教你的功夫?殷庆炎?” 刘照君:“关你屁事。” “还会还嘴了。”刘子博和刘照君手抓着手,僵持在床边。 “我现在已经不在客栈里了吧?这是哪?你有什么目的?夏禾和你是什么关系?”刘照君冷声问道。 “在问别人问题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一下别人先问的问题?”刘子博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是谁,教你功夫?” “我回答了啊,关你屁事。” 刘子博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刘照君不欲跟他多掰扯,转手缠碗,将刘子博的两只手腕都给卸了下来。 “什么……!”刘子博还不及反应,就被刘照君拽着向前踉跄,卸掉的手没法撑床,他毫无办法地摔在了床上。 下一刻,一只白玉簪子的簪尖抵在他的大动脉上。 “小样儿,老子最拿手的两招就是‘金丝缠腕’和‘八极卸骨’,握上我的手,算你倒霉。”刘照君一屁股坐在刘子博的背上,将人压住,“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弄过来?夏禾跟你是什么关系?说!” 腚底下那人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你变了。” 刘照君威胁似的将簪尖刺入半分,“别顾左右而言他。” 刘子博委屈地说道:“为什么要帮殷庆炎?我们才是兄弟啊。” “他可是我走到黄泉尽头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包吃包住包穿包我任何开销,还找办法给我治眼睛,你也配跟他比?”刘照君嗤笑道,“兄弟?把我摔瞎,把我囚禁在家里,往我身上纹那些奴隶才弄的文身,你也配说兄弟?” 刘子博有些惊讶地道:“你都知道了?” 刘照君其实不知道,那些都是殷庆炎给他推测的,不过看如今刘子博这个态度语气,就是刘子博干的没跑了。 趴着的刘子博还欲说话,被刘照君一拳捶在头顶,“你想拖延时间等救兵?” 话刚落,这个房间的门就让人从外推开了,听动静,有几人迅速走入屋中。 刘照君抓着刘子博的头发,将人拎起来挡在身前,手里的簪子依旧刺在刘子博的颈侧,他警告道:“都别过来!” 屋中安静了一瞬,随后殷庆炎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是我。” …… 殷庆炎来了有一会儿了。 夏禾虽然在博闻阁中有个卧底身份,但刘子博并不信任他,绑到刘照君后就将他赶出去了。 夏禾本来想跟着进去,偷听那兄弟俩讲话,好多收获一些秘闻机要,回头给殷庆炎禀报,顺便暗中保护刘照君。这突然拒之楼外,他不仅保护不了刘照君,连听个墙角的可能都没了,只好去找远卫联系殷庆炎,让自己人过来抢刘照君。 殷庆炎带着玄鹤卫杀到此处客栈的楼上后,本打算进去,但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大伙儿就打算先听一下墙角,结果就听见了刘照君那句“他可是我走到黄泉尽头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所有玄鹤卫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他们的主子身上。 殷庆炎迎着众人的注目,一脸十分荣幸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后推门而入。 “所以……我们白来一趟?”刘照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想要的东西在我的文身里?” 殷庆炎:“是。” 刘照君问:“是要剥皮吗?” 殷庆炎:……? “刘子博打你的脑袋了?” 第31章 “夏禾打的。” 一边正在绑刘子博的夏禾缩了缩脑袋。 到底是谁打谁?他鼻孔里还塞着布条呢,刘照君看着一点事都没有。 “回头你衣服脱了,让玄鹤近卫仔细看看文身,整理出眉目来誊在纸上,送往天行即可,不必剥皮。” 殷庆炎哭笑不得,他托着腮,见刘照君沉默着,脸上的神情变化多端,于是好奇地问:“在想什么?” 刘照君问:“我们在来大燕的路上突然弃车步行的那一段路,你说是有人盯上你了,那个人是刘子博?” 殷庆炎道:“不是。刘子博的目的是引我带着你来,不是半路杀了我。” 刘照君沉默半晌,犹豫道:“那个……兄弟,事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也没受谁指使问出接下来的一番话,我就是单纯的想知道一下大概的情况,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心里也能有个底,不至于把友军给误伤了。” 殷庆炎笑道:“你问。” 桌子对面那人用手肘撑着桌子,微微向前,低声问:“你有多少仇家?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 “这个数不过来。”殷庆炎想了想说道,“我为陛下办事,朝廷内外、江湖之中,都得罪了不少人,一天说不完的,仇人的名字整理成册都得堆满一箱子。” “……”刘照君闭了闭眼。 殷庆炎:“照君为何一言不发?” “突然觉得跟随你是个错误的决定,我现在投效刘子博还来得及吗?”刘照君感叹道,“在你身边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哪里话,你不觉得这样活着很精彩吗?” 精彩个头啊!睡觉都得两只眼轮流站岗! …… 殷庆炎抓着刘子博软趴趴的手腕看了看。 “刘照君给你扭成这样的?”殷庆炎嘲笑一声,“好歹也比人家多习武十年,怎么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人卸了双手?” 刘子博冷笑:“没想到殷世子对舍弟如此看重,竟从小便瞒天过海地教授舍弟武艺。” 殷庆炎:? 殷庆炎茫然道:“你说什么鬼话?明明是他如今在教我功夫。” 他随即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刘照君身怀武艺?” 刘子博也一愣:“不是你教的?先前我远观,只当是你教了他两招与人缠斗的功夫,近处后才发现不然,他内力深厚,行招出其不意,若是有杀心,我此刻尸首都凉透了。” 两人对视一眼,殷庆炎低声问:“他以前果真呆呆傻傻?” 刘子博肯定道:“他先天不足,治好了也流口水。” 刘子博随即又疑惑道:“不对啊,我从小便将他关在家中,除了一个照顾他的普通老奴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跟他接触,到底是谁传他武功?还治好了他的痴傻?他居然装傻装了这么多年?” 若是万般皆无纰漏,刘照君如今这内力深厚又神智清明的状态只有一个可能——他被人掉包了。 “绝无可能。”刘子博道,“他发间的那个陈年旧疤不是能随便伪造出来的,且样貌也神似林姨娘,又双目皆盲……” 殷庆炎打断他:“谁跟你说是身体被人掉包了?” 刘子博反应极快,“你是说……江湖术士的移魂换位之术?” “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些这个?”殷庆炎回想起刘照君曾对他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并不打算让刘子博知道。他站起来,踹了一脚刘子博,“东西拿到了,这次我先放你一马。” “在两位殿下面前装作和我不熟就算了,现在天高皇帝远的,旁边又没有别人,你怎么还这样?”刘子博无辜被踹,手腕又疼的紧,有些恼怒。 殷庆炎道:“我跟你很熟吗?和你熟的是夏禾,不是本世子。” 刘子博不语,就仰头看着他。 殷庆炎走到门口,打算叫个近卫来把人放了。他跨过门槛时,迈出去的脚步忽然一顿,又折返回来,蹲在刘子博面前。 “博闻阁怎么一直没有人来救你?见我知道了刘照君是名目,你也没惊讶。你引我出天行,是因为有什么话不能在天行对我说?”世子爷微微眯眼,一双血眸中寒意渐浓,“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天家的地盘上说?” 刘子博突然咧嘴一笑,一字一顿道:“翻天的势力。” “此种存在若是让天家知晓,必定一刀切地出手诛灭武林,但江湖只不过是那些势力的一个藏身之所,没了江湖,他们还可以躲到别处去。”刘子博凑近了殷庆炎,快声道,“武林若因此而造反,就遂了那些意图翻天的势力的愿,到时战火一起,王朝倾覆,生灵涂炭,都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 殷庆炎突然觉得,自己要对刘子博有一点改观了。人本就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虽然刘子博行事讨人厌,但确实没害过沂国。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将那意欲翻天的势力给揪出来?”他缓声问,“我凭什么信你这番所谓的‘肺腑之言’?万一是你引我上钩的套话呢?” 刘子博掷地有声道:“就凭锦王殿下。” 殷庆炎眸色一动。 “姨母?” -------------------- 第16章 剑姝 “刘家长子是全族的榜样,不允许像别的小孩那样长大。我自小被家中长辈摁在书海之中,不允许失礼,不允许嘴馋,长到十二岁还不知糖是何种滋味。有一日,父亲带我去丞相家中做客,但是半路马车坏了,车夫修理,我们暂时下车,在路边等候。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我想吃,可我不敢对父亲说,也不敢长久地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些裹着糖衣的红果。” 第32章 “我那时想,若是有谁能让我尝一口那是什么味道,我这辈子就奉那人为主。父亲的好友也在街上,他们两人交谈甚欢,我出于礼数,要行至别处暂避,一转头,就见心心念念的糖葫芦晾在了眼前。” 刘子博说着说着,浅浅地笑了。 “这世上谁都能看出来我想要什么,但真正将所愿给我的只有锦王殿下。她让我吃了她的糖葫芦,就快些长大,早日成为大官,帮她守好沂国。” “很可笑吧?一根糖葫芦就能换走我的忠心,可那时的我本就是一根糖葫芦就能骗走的年纪。” “殿下说,成了大官,想吃多少糖葫芦都行,我从那后一直朝着高处行走,发誓一定要在官场里闯出一番天地来,要守好沂国……” 刘子博的声音又忽然哽咽,殷庆炎讶然抬眸去看,只见对面那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可我偶然发现,那个自小教我忠义,满口礼义廉耻的父亲居然是沂国的蛀虫。我的前路被堵塞,那些贪污和结党的证据是拦路虎,逼着我变道,让我只要身在朝堂,就必须同他们同流合污。” “当我发觉我已经无法达到锦王的期望时,起过轻生的念头。毒药入喉,锦王在玖国身亡的消息传过来,在我耳边敲响了警钟,我想我要是就那么死了,谁还知道那些蛀虫的存在?被蒙蔽的陛下又该怎么办?锦王是为沂国而死,我就算死,也该同锦王死在一条道上。” 虽然当年的锦王是假死,太医误断了,人都放进了棺材里才活过来,一拳打碎了棺材盖,爬出来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让全国上下哭丧的眼泪白流。 “我呕出毒药,穿上官服,假意与那些蛀虫同流合污,将他们的底细与身份、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深挖出来。我要将那些都呈到御前,让他们万劫不复,可我在这中途又察觉到这些朝臣世家身后有江湖势力引导,于是我又成立博闻阁,暗中探查那势力的底细。” “我起势的太晚,力量不够,需要盟友,可这天下,有谁是同我走在一条路上的?有谁是真心希望沂国姓王,又有谁愿意为了沂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刘子博死死地盯着殷庆炎的双眼,“殷庆炎,你是锦王殿下带大的,告诉我,我没看走眼。” “……”殷庆炎和他对视半晌,低声笑了起来。 “如君所愿。” …… 有了刘子博的这么一番自我剖白,许多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 刘子博一路都关心刘照君是否在殷庆炎手中,是为了确保那名目与账目的万无一失。而刘子博曾经在天行中有意透露的“想挑起朝廷与江湖势力的对立”,也是一句隐晦的提醒。 “纸做的名目容易被人发现,文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才能确保其安全。”刘子博解释道,“小君痴傻,也不会生出叛逆的心思,又在我的绝对掌控之下,文在他身上最好。” 殷庆炎在太师椅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不文在自己身上?” 刘子博无奈道:“我随时有可能死。当时我身边群狼环伺,也是迫不得已,以后会补偿他。不过他如今神智清明,那文身之事他可有泄露?” “放心吧,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文身。”殷庆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在刘子博眼前,“你当时故意将此人的外貌透露给我,有何用意?” 那纸上画的,正是当初刘子博假扮刘家仆从透露给殷庆炎的那位“先生”。 刘子博坦白道:“此人是那翻天势力‘天劫’中的一员,时常在大燕南部活动,大家都叫他‘浮云’。我曾假意有参与翻天计划的意愿,一直同他有些来往,不过自从我将我爹告发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殷庆炎将画像妥帖收起,“明白了,我会派玄鹤卫在各处打听。” “我告发的事件引起了他们的警惕,已经没法同他们联系。”刘子博试了试接回去的手腕,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盏,“你想要同‘天劫’牵起联系来,就不能大大咧咧地用朝廷的玄鹤卫。” “细说。” “让玄鹤卫遁入江湖,成为一股江湖势力。”刘子博掀开茶盖,吹了吹氤氲出的热气,“叫玄鹤刀宗怎么样?” 殷庆炎了然,伪装成江湖势力才能让对面放下戒心,将更多的内幕坦露在他们面前。 “可是……”殷庆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这副样貌万中无一,‘天劫’应当知我金发红眸,这可不好办。” 刘子博道:“那就让你的金发红眸,成为忤逆庙堂的标志。“ 通俗点说,就是演一场造反不成、反被朝廷通缉的大戏,演给天下人看,让“天劫”看到后,知道殷庆炎不再是朝廷的人,并且这位世子爷本身还有意翻天。 殷庆炎有些愕然地看向刘子博,“你搁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刘子博挑眉看向他,“那你说,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还真没了。 “行。”殷庆炎点点头,“待会儿我去信一封,告诉舅舅这个计划。还得回天行一趟啊……我还没给刘照君找到江湖神医呢。” 刘子博下意识道:“你给他找江湖神医作甚……” 他反应过来,哑然半晌,感叹道:“……你真是对他一往情深啊。” 第33章 殷庆炎理所当然道:“我对漂亮的东西一向珍视,不像你,亲弟弟都不上心。” 刘子博笑着说出一个有些恐怖的事实:“除了小君之外,其他的亲弟弟都被我送上刑场了,相较之下,我对他还算好的。” 殷庆炎冲他比大拇指,“沂国大义灭亲第一人的称号非你莫属。” 沂国大义灭亲第一人认真想了想,道:“要说江湖神医,药王谷和医宗的大夫都挺神的,但这两个门派的大夫都行踪不定,等武林大会的时候或可遇见。” 殷庆炎问:“下一次武林大会何时开?在何处开?” 刘子博答:“明年春日三四月份,大燕江南境内,具体场地还没定下,等有消息了我就传信给你。” 两人商量好了两件大事,化干戈为玉帛,和和乐乐地喝起茶来。 新的一盏茶刚沏好,这间房的屋门突然被内力震了下来,倒飞进屋内,撞在墙上四分五裂。幸好殷庆炎和刘子博坐的地方不在门扇直飞的路径上,不然这俩人现在就跟那两扇门一样四分五裂了。 两人愕然转头看去,见一留着小山羊胡的老男人提剑站在门口,衣襟上绣着凌剑阁纹样,吼声如雷:“刘子博!交出脑袋,我饶你不死!!” “又是他!凌剑阁阁主!!”刘子博急忙起身要跑,“还饶我不死,没了脑袋我怎么活?!”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殷庆炎随便喝了口茶,心虚地站起来和刘子博一起跑。 两人跳窗而出,运起轻功在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逃窜。 刘子博:“你跟过来干什么?他又不是冲你来的。” 殷庆炎:“刚刚忽然想起一事,江湖上在传,你们博闻阁放出消息,说我跟魔教教主有来往,想要代表朝廷联合魔教血洗武林。你这是下的哪步棋?我这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取得‘天劫’的信任啊?” 刘子博:“哦那个啊,那是我看你不爽故意传的,待会儿就放出消息给你澄清。博闻阁办事你放心,一定让你的名声白的跟纸一样。” 殷庆炎:“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刘兄,其实我活捉了后面这位阁主的亲儿子,放话说想要他亲儿子活命,就得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刘子博脸上的表情裂开。 殷庆炎大笑着张扬而去,身后的风里全是刘子博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此时,凌剑阁少阁主正在某某客栈的某间房中,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林苓。 “先前山洞里光顾着听故事了,也没来得及问女侠的姓名,不曾想竟是大名鼎鼎的‘剑姝’。”东阳放舟像一只被摁在椅子上的狗,摇着尾巴坐立难安。他眼巴巴地看着林苓腰间挂着的长剑,“我从小听着女侠的故事长大,仰慕您很久了。您能不能让我瞧瞧这‘迢遥剑’?” 林苓抱臂站在桌边,闻言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佩剑。 玄鹤卫全员佩戴环首刀,但殷庆炎允她成为其中的特例,因为她的剑用得比刀要好千倍。 她不仅是武器使用的特例,身份也是特例。在玄鹤卫近卫中,她是唯一的江湖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是庶人。 林苓抬眸,道:“迢遥剑早就断了,这把是我新配的剑。” 东阳放舟神色一怔,头上并不存在的狗耳朵耷拉下来,难过道:“这样啊……” 难过了一瞬,这位少阁主又抖擞起来,问:“那我能向您讨教一番剑术吗?实不相瞒我也是练剑的,从小便听着您的……” 林苓向一旁的奇寒练道:“将他的剑给他。” 奇寒练犹豫道:“用去外面找片空地吗?” “不必。” 东阳放舟接过自己的剑,林苓已经走到了屋中的另一头。 林苓依旧抱着臂,面向东阳放舟,而奇寒练退后,离开两人可能对上的范围。 屋中寂静,阒无一声。 拿着剑的东阳放舟好像变了个人,傻气和浮躁从他身上退去,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上显现出三分剑客的锐气,余下七分化在剑意中,直向林苓而去。 长剑出鞘声飒然迅疾,紧接而来是铮然震耳的击剑声。奇寒练不过眨了个眼,就见林苓的长剑横在东阳放舟的脖颈前,而东阳放舟的长剑已经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无力地摔响。 奇寒练神色愕然。 东阳放舟手上没了剑,又变得脑子坏掉一样。他抬手摸着林苓横在自己脖颈前的长剑,惊叹连连。 “哇!哇——!剑姝的‘三声制敌’!这是我能见识到的吗?!” 被小辈夸赞崇拜,是个人都会高兴。林苓神色松动,浅笑道:“你练习拔剑三万次,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就是比较费剑。” 东阳放舟别的不行,行动力绝对强,这就开始练拔剑。 闲着也是闲着,林苓指点了一下东阳放舟刚刚攻过来的招式,又教了一下奇寒练如何用巧劲打掉敌人的武器。 三人在屋中探讨武学探讨的火热,东阳放舟这傻狗根本没听见他爹从房顶上连吼带骂跑过去的声音。 -------------------- 本来想扩展一章细细讲一下刘子博的过去,但是考虑到剧情节奏,就改为自我剖白了,以后可能会在番外里细细讲一下。 刘子博是家族规训下成长的孩子,他一板一眼地按照长辈期望的样子去生长,孩童的天性被教条与戒尺压住,他小时候做过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就是吃了锦王买给他的糖葫芦。 第34章 被一根糖葫芦收买这件事看起来可能十分可笑,让人觉得他的忠心轻贱,但他的种种渴望在规矩的束缚下全都不敢显露,家中人也从来不会将他的意愿当回事。明明他只是在街边无意间泄露了一丝渴望,却被一位素昧平生的亲王给郑重实现。 他渴望的仅仅是一根糖葫芦吗?不是。他渴望的是自己真的被当做一个孩子、一个人去对待,他希望当自己头痛时,家中长辈首要关心的是他的身体是否还健康,而不是担心他是否能完成当天的课业。他习惯了不收取任何回报就听话的生活,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妈妈辈的长辈出现,给了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并且提出了一个玩笑话似的“吃了就要保护好我们的家”这样的后置条件,对方并不在乎他未来是否能真的做到这件事,只是为了能让他面对突然获得的东西不那么受之有愧,于是加了这么一句话。 而他将这句话烙在了心上,发誓只要自己的心脏跳动一天,他就一天/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可当他长大了,有能力在朝堂上说一句时,他突然发现教授自己忠信、让自己做一个正人君子的父亲、家人、族亲,全都是家国的蛀虫。那一刻他受到的冲击是巨大的,世界观被冲击的稀碎,和一瞬之间坠落万丈深渊没什么区别,摔得粉身碎骨,再无生还的可能。他生在这样一个家中,已经吃过百姓的肉、喝过百姓的血,他早就脏了,和那些蛀虫一道,都是蛀虫。 他是用怎样的毅力,将破碎的自己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起来、振作起来?他是用怎样的毅力,咬牙滚进泥潭里,从一个行端坐正的君子变为善于虚与委蛇的小人,只为了还天下一个公道?他又是以怎样的勇气,敢于在那个时代,以一人去对抗整个贪污阶层?我这个亲妈都不敢细想!我一想我就心痛!我写这段的时候哭了我真哭了我哭得哇哇的,小宝我的小宝,你受苦了妈妈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我写的轻松,可他过的并不轻松。他那被我寥寥几笔带过的三十年如置身于地狱,心中受到的煎熬和伤害是肉/体无法估量的,自古忠孝难两全,大义灭亲后他本欲一同赴死,既是毁了这具他所认为的肮脏之躯,又可向养育自己的家人谢罪。但想到这世上还有能威胁到自己家国的存在,想到十二岁时在路边接受的那根糖葫芦,他又活了下来,他要彻底铲除那些意欲翻天的势力。 他从前一直是个孤狼,后来能和殷庆炎相处的很好,是因为殷庆炎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此道不孤。 锦王的外甥拉着一大帮人和他一起走独木桥,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刘照君也全力支持他,大家一起背着不忠不孝的骂名,在暗处做着保家卫国的事。 此道不孤。刘子博,你都这么勇敢了,妈必定不能让你失望!咱们杀杀杀!大家都会帮你的!俩主角光环也在你的阵营里,你赢定了!!! 第17章 近卫 殷庆炎走回临时落脚的客栈,见玄鹤卫近卫们正在楼下聚堆吃晚饭。 他们一行人里就刘照君穿着云锦广袖衣,旋身移步时衣摆翻飞如雪浪,在即使便装也黑漆漆的一众玄鹤卫里极为显眼。 刘照君伸手去隔壁桌子上摸蒜头,蒜头没摸着,但摸到了一只触感熟悉的手,便唤道:“殷庆炎?” “是我~”殷庆炎黏黏糊糊地将下巴靠在刘照君的肩头,结果被刘照君向他偏头时嘴里的味儿给熏了个正着,“呕——” 刘照君扶住弯腰的殷庆炎,问:“咋的了?” “你怎么吃大蒜……”殷庆炎转头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结果夏禾正好在旁边,张嘴抬手跟他打招呼,吐息带出来的蒜味又把他给熏得呕声连连。 刘照君哭笑不得地扶住殷庆炎,问:“你闻不了大蒜的味儿啊?” 殷庆炎好不容易止住了呕意,直起身来,环视周围正在吃饭的玄鹤卫,几乎每人手上都捏着一瓣蒜,就着干粮在嚼。 沂国分为“沂地”和“玖地”,“玖地”是后来吞并的玖国,而“沂地”是原本的沂国区域。 沂地地处东洲西北部,当地的饮食习惯偏重口,调料的味道往往盖过食材本身的味道。但殷庆炎这个土生土长的沂地人却吃不了重口,更讨厌葱蒜这种味道大、留味儿久的调味品。 以前刘照君跟着殷庆炎,天天吃青蔬小菜,健康是健康,但是不够过瘾。刘照君上一世是北方人,家里太奶太爷是闯关东到黑龙江落户的山东人,他从小大蒜小葱都是成把成把的吃,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天还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蒜葱,狠狠伤心了一把,后来才知道是殷庆炎不喜欢吃,所以王府做菜从来不放那两样,也从来不买,一府的近卫和家丁都跟着世子养生。 此时,殷庆炎气抖冷地看着一群叛出“不吃葱蒜”联盟的玄鹤卫近卫,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刘照君,说:“你不干净了。” 刘照君看不见殷庆炎的手指,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在说自己,“啊?我吗?” 随后恶向胆边生,抓着殷庆炎的脸就开始冲对方说话,“平时不是挺喜欢跟我凑头说话么?来来来我今天跟你好好唠唠——” “呕——滚!滚啊!呕……” 他逃,他追,他们插翅齐飞。 刘照君看不见,殷庆炎被熏得晕头转向日月无光,两人拉扯着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滑了出去,双双摔飞在地。幸好这家客栈被他们包场了,怎么闹都不会影响到别人。 第35章 原本乐呵着看戏的近卫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来扶人,殷庆炎被一群大蒜精包围,痛不欲生。 林苓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只见殷庆炎坐在长凳上独自垂泪,其他的近卫包括刘照君都坐在距离殷庆炎较远的地方。 林苓:……? 林苓问:“怎么了这是?” 殷庆炎狠狠地吸了一下鼻涕,伸着十根手指头去指近卫和刘照君,控诉道:“他们吃蒜!” 林苓从桌子上捡了瓣蒜,剥皮后扔进自己嘴里嚼,问:“吃蒜怎么了?我也吃啊。” 殷庆炎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苓,“你不是玖人么……?” “玖人也吃蒜啊。”林苓又捡了一瓣,剥开皮要往嘴里扔,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世子爷讨厌葱蒜。 “……” 殷庆炎刚止住的泪势再次决堤,一开始他是被熏得掉眼泪,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想哭。 “你们孤立我!我再也不跟你们好了!!” 刘照君乐呵着偏头问夏禾:“咱世子今年多大了?” 夏禾忍笑道:“及冠了。” 刘照君嗤笑:“哭包。” 殷庆炎哭喊道:“我不是!” 刘照君好笑地说:“我还没说是谁呢。” 跟着林苓下楼的奇寒练傻眼了,他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世子爷哭。 世子爷那阴险狡诈高大威猛的形象在他心中破碎坍塌,新换上来的形象是一个脆弱易哭的小屁孩。 不过见大伙儿都坐在原地看着殷庆炎哭,没有一个上去安慰的,奇寒练也就没当那个出头鸟,他找了条长凳坐下来,从桌上摸了瓣蒜就着干粮吃。 刘照君听着殷庆炎的哭声怪可怜,摸索着想去安慰两句殷庆炎,但是因为嘴里有蒜味,被狠狠嫌弃后推开了。 世子爷暂时跟所有人绝交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大伙儿有的去漱口,有的迎风哈气,有的去还没有关门的果脯铺子里买果脯吃,总之想尽了各种办法去除嘴里的蒜味,半个时辰后终于让世子爷跟他们重归于好。 殷庆炎又跟香香的刘照君天下第一好了。 “至于你们……”殷庆炎两手搂着刘照君的腰,恨恨地看向五十六个近卫,“回去了都给我围着王府蹲跳!” 近卫们稀稀拉拉地应道:“是是是……” “不对。”殷庆炎想到今晚要说的事,“你们以后可能没那个围着王府蹲跳的机会了。” 一众近卫:? 殷庆炎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个玄铁小匣子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来一把钥匙,将那匣子上的锁给打开了。 他将匣子转向一众近卫。 匣子里装着几十颗白色的药丸,所有的玄鹤卫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百日丸的解药。 一众玄鹤卫近卫呆愣一瞬,随后无论是吊儿郎当站着的,还是没个正型坐着的,全都跪下了。 夏禾不可置信道:“就一口蒜,您至于吗?!” 正要开口说自己想造假反的殷庆炎:“……” 殷庆炎面无表情地指着夏禾,对其他近卫说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现在近卫都诚恐诚惶的想要讨好世子爷,殷庆炎话落后,周围得有二十多只手抓在了夏禾身上。 “不是!”夏禾死死地抓着门板,一堆人把他往门外拎,“错了!我错了主子!林姐救我啊啊啊啊啊——” “大晚上的,你小声点。”林苓嫌弃完夏禾,转过来看向殷庆炎,严肃地询问,“怎么回事?” 殷庆炎同样严肃道:“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那个曾经因为发烧而没记住夏禾卧底身份的近卫小心翼翼地问:“您、您打算以后再也不看美人啦?” 殷庆炎斥道:“怎么可能?!我就算违背祖宗也不可能不看美人!” 众近卫:“……” 刘照君无语,他向后靠着软榻上的软枕,殷庆炎的一条腿正搭在他的腿上,脚尖悬空,一晃一晃的。 听到所有人都跪下的动静,他知道殷庆炎可能是拿出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要说一些严肃的事,但这氛围,不知道的还以为殷庆炎是要遣散后宫呢。 “行了,把夏禾拎进来。”殷庆炎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疲惫,“把门关上。” 一众近卫把夏禾扔回地上,又夺过夏禾手里抓着的门板,安回了门框上。 屋里明明满满当当地聚集着五十八个人,却极为诡异地寂静下来,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响动。 刘照君感觉到,殷庆炎晃动的脚尖停了。 “你们初次进入王府的那一天,我对你们说过,从此后一切以圣上的利益为重,即使是亲眷,若是对圣上有妨害,也照杀不误。”殷庆炎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晰。 “刘照君身上的那些信息已经全都扒下来了,你们应该也都看过,名目上有你们当中部分人的族人,甚至是父兄。那本名目一旦上交给圣上,名单上的人,轻则全族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就像曾经的刘家一样。” 刘照君五秒后才反应过来,那个刘家说的是他这一世的那些家人。 他应该表现的难过一点吗? 殷庆炎将刘子博的曾经和自己的打算与众近卫一一说了。 刘照君已经在听的过程中坐直了身子,听完后心下剧震。他虽然不懂历史,不懂王朝律法,但他能从殷庆炎几句话带过的那些刘子博的曾经里,窥见一个普通人为了大义而披沥血火的孤勇;更能从殷庆炎诉说的打算里,看见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了家国而甘愿背负滔天骂名,毅然决然地奔入黑暗的骁勇。 第36章 二十岁……他上一世二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他还在大学里上大二,还没到真正担心未来的时候,每天吃吃喝喝,偶尔学学习,打打卡,上上课,日子过得悠闲无比。 “你们和远卫不一样。远卫都是些判了罪关在牢里的罪人,不加入玄鹤卫,就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们还有的选,你们从前都是世家子,如今可以选择回去当少爷小姐,有些人可以相对来说安生地过完这辈子,有的回去后就得掉脑袋。跟着我,我至少能保住你们的脑袋,让它们都还待在你们的脖子上。” “是选择吃了解药,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是像刘子博一样,跟着我遗臭万年。”殷庆炎将装着解药的盒子往前推了推,“选择权交给你们,你们自己选吧,别回头又说我不人道,怨我不让你们自己选路。” 殷庆炎话落后,屋内是恒久的安静。 这番话对林苓来说没什么意义,她跪着,一点都没犹豫地挪到了榻边。 从选择效忠殷庆炎的那天起,她就决定在这条道路上再也不回头了。 殷庆炎要做什么,她都奉陪到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一个女性近卫突然笑了一声,说道:“世子爷,您都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进的玄鹤卫吧?” 殷庆炎抬眸看她。 “回家?家里还有我们的位置吗?我爹现在怕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了。”那个女性近卫眼眶通红,却滴泪未落,她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我进玄鹤卫时,一点功夫也不会,我跟着你们累死累活地习武练刀,学着杀人,学着听令,我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吗?” 每个玄鹤卫,无论近卫远卫,殷庆炎都认得谁是谁。 这名打破沉寂的女性玄鹤卫,叫段意馨,十四岁进入玄鹤卫,如今也才十八岁。因为以前有跳舞的功底,学武上手的很快,以前在王府里总喜欢跟在林苓后边,追问一些江湖侠女的传奇故事。 “我是为了,将来世子爷发达了,我能跟着一块儿鸡犬升天……我是为了给我自己搏一条出路,不是为了回那个所谓的家。”段意馨忍泪笑道,“玄鹤卫才是我家。现在有个名留青史的机会,我才不回去当一个寂寂无名的闺阁小姐。” 她说完,想要挪到林苓旁边去,但发现前面一堆臭男人挤着,于是伸拳给了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近卫一拳,凶道:“起开!别挡着本小姐名留青史!” 林苓等段意馨过来后,将段意馨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怀里。她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湿了,但她没有将段意馨的脑袋推开。 走这么一条堪称绝路的险路,谁能不怕呢?就连见识过风浪的她都感觉心惊胆战,更别说一个才在刀尖上行走了四年的少女。 掉几滴泪有什么?以后掉的,可都是血肉,甚至是脑袋。 夏禾高声问:“谁想走?去把解药吃了,我们不笑你!” 他连问了三遍,无人起身。 夏禾看向身边刚来不久的奇寒练,奇寒练维持着一贯的淡漠表情,稳稳地跪在那里,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只是淡淡地看了过来,用眼神说:我,不,走。 夏禾轻笑一声。他站起来走向桌子,将那匣子的盖子合上,又拿过锁来上锁。 他将五十六颗解药推至殷庆炎面前,又跪下,笑道:“弟兄们的命可都交到你手里了,是万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全看你了啊。” 殷庆炎感觉有一只手摸索着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转头,见刘照君垂着眼,对他认真说了句:“我陪你。” -------------------- 玄鹤卫,必胜!玄鹤卫,必胜!(打call)(不是) 第18章 赤子 殷庆炎打开房门,和抱着一堆宵夜路过门前的东阳放舟打了个照面:“……” 东阳放舟往屋里一探头,欢喜道:“呀!大伙儿都在呢!吃宵夜吗?” 刚刚下定了上刀山下火海之决心的一众近卫欢喜不起来,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傻狗似的东阳放舟。 这人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阶下囚啊? 殷庆炎转头问林苓和奇寒练:“怎么还没把他放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您没说,也没给解药。” 殷庆炎:“……” 是哦,他一回来就被大蒜熏得找不到北了,后来又和近卫商讨大事,要不是开门见到东阳放舟,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林苓上前几步,冷声问东阳放舟:“你听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见的东阳放舟一脸懵道:“什么?听见什么?” 东阳放舟身上的傻气太过天然,就算是装傻也叫人看不出。为了防止计划出现纰漏,事成之前,这位东阳大漏勺要一直跟着他们了。 但是绑人也不能绑的太明显,毕竟还有个正在被凌剑阁阁主追杀的刘子博要救,于是近卫里的两位副官双双出动,连哄带骗地忽悠凌剑阁少阁主。 林苓道:“你是天生的练剑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欲带着你一同论剑问武,不知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东阳放舟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啊!我要跟你一辈子!” 林苓嘴角抽搐道:“倒也用不着一辈子……” 夏禾道:“我们一帮人打算离开朝廷的掌控,在江湖里立足,去干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业!少阁主,我观你样貌堂堂,身段威武,想必性格也一定古道热肠,我们玄鹤卫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知你可愿意加入我们,同我们一起成就大业,扬名天下?“ 第37章 东阳放舟虽然不知道“样貌堂堂”“身段威武”“古道热肠”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这三个都是好词,肯定都是在夸他,于是他欢快地答应道:“夏兄慧眼识珠!愚弟甘愿加入,万死不辞!” 夏禾心想,他可不就是慧眼识猪嘛。 怀着万丈豪情的东阳放舟激动地在客栈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拽着睡眼惺忪的林苓去了凌剑阁在本城的据点,找他老爹说明情况。 凌剑阁阁主听说儿子回来了,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出来,将东阳放舟抓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哎呦舟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有没有哪儿受伤?想吃点什么?” “我没事!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东阳放舟将父亲扶到太师椅上坐下,又伸腿勾了个脚凳过来给父亲放脚。这都快入冬了,早晨的地上泛着寒,他老爹年纪大了,可不能冻着腿脚。 待父亲坐好后,东阳放舟迫不及待地向老爹介绍自己身后的林苓,“爹!这是江湖中特——别有名的那位剑姝!林苓,林姐姐!我想跟她一起去闯荡江湖,回来跟您说一声!” 林苓贴掌,恭恭敬敬地向阁主行礼道:“晚辈林苓,见过阁主。” 凌剑阁阁主是德高望重的大前辈,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前倾身回礼也合乎礼数,但这位阁主看看他那傻不愣登、从小到大有桃花运也让这小子自己糟蹋没了的儿子,又看看眼前恭恭敬敬、才貌双佳优秀无比的江湖剑姝,竟是在脚凳上站了起来,一刹那间把孙女、孙子的名字各想好了十个。 他欢喜道:“我同意这门婚事!” 东阳放舟也欢喜道:“那太好了!……呃,等等,爹您说什么?” 林苓:“……” 真是犬子无虎父啊! 阁主好歹是找回了理智,但是找回的不多,他转而问儿子:“你不是被那沂国的西昌王世子给捉了去吗?怎么逃回来的?是这位剑姝救了你吗?古人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果是这位剑姝救了你……” “哎呀不是!是我们错怪世子了!我听信谣言去杀他,技不如人反被擒,他却不计较,待我特别好!”东阳放舟自动忽略了自家老爹后面的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只听第一句。 他弯起手臂,拍了拍自己结实的手臂肌肉,“不仅顿顿吃得好,而且我和世子身边的那位夏兄特别投机,相谈甚欢!已经准备择个良辰吉日,拉上奇兄一同结拜为异性兄弟。爹我跟你讲,奇兄此人不善言辞,但心肠特别好!还有剑姝,她还教我和奇兄练剑练刀……” 东阳放舟拉着他爹的手,巴拉巴拉地给他爹讲自己这一路的经历。阁主面带微笑,慈祥地听着儿子在外的经历,并且用眼神示意林苓随便坐。 林苓又向阁主行了一礼,而后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东阳放舟把他们一路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大到殷庆炎装死骗刘照君亲吻,小到夏禾喝水呛着喷了奇寒练半脸的口水,甚至于她未曾注意到的那些小细节,东阳放舟都注意到了。 这么一番话听下来,林苓发现东阳放舟很容易感受到他人的善意,连奇寒练倒茶喝时顺手给他倒了一杯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同时她也发现,因为东阳放舟性格的影响,大伙儿这一路在不知不觉中都对东阳放舟很好。往常的阶下囚,别说跟大伙儿搞好关系有吃有喝了,被五花大绑着不给吃喝都算待遇好的,至少没挨打。 末了,凌剑阁阁主摸着胡须,哈哈笑道:“好!既然你喜欢同他们一道,那便去吧!记得明年的武林大会要参加,让老爹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东阳放舟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大有长进!爹您瞧着吧!” 给老爹报了平安,又收到老爹的鼓励,东阳放舟豪情万丈,觉得未来天高海阔任他遨游,当即就想回客栈,和他的新伙伴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快事。 东阳放舟招呼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林苓,这就撒丫子跑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林苓无奈一笑,正要起身去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回首,笑问:“前辈何故叹气?” 凌剑阁阁主低声说道:“他从来不是个肯乖乖就范的孩子,即使被你们下了毒也要跟着你们,看来你们真的对他很好。” 林苓神色一怔,回想到刚刚父子两人相牵的手。 原来是在号脉…… 她向阁主贴掌道:“前辈放心,事成之后,我家主子定会给他解药,放他归还。” “只怕他到时不乐意回来咯。”阁主捋了捋小山羊胡,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闯荡江湖,在血和火里滚一遭,见识过山高水深,赏遍人间盛景。只是我夫人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也无意再娶妻,劳烦剑姝多多看顾,让我在弥留之际还能见到他。” 林苓道:“前辈寿比南山。明年武林大会,我们会带着少阁主一同赴会。” “好,那我就先期待住了。”阁主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传信至凌剑阁据点,从此剑姝与世子,便是我凌剑阁的座上宾。” 林苓听得懂阁主话中的深意。通俗点来讲,就是“我都奉你们为座上宾了你们可一定要让我儿子活着啊其他要求都好说”。 这样,也算是在江湖中多了条门路,以后对他们在江湖中开宗立派是有益处的。林苓恭敬地再行一礼,正在这时,跑到半路发现人没跟上的东阳放舟又跑了回来,在门口探头:“林姐姐——” 第38章 林苓:“来了!” 她向东阳放舟走去。 凌剑阁阁主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他们不杀东阳放舟,是留着东阳放舟有用处……好吧,除了一开始殷庆炎犯贱要找刘子博不痛快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 但阁主清楚地知道,解药一事不可强求,就算当场杀了她,也要不到解药,反而会适得其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推往绝处。 能忍得下护子心切,在合适的范围内同他们讲条件,既不伤东阳放舟的心,又能保住东阳放舟的命,表面上大家都好看,这位凌剑阁阁主,真的不得了。 林苓思及此,忍不住停下脚步,又向凌剑阁阁主遥遥行了一礼,“晚辈失礼,还未请教过前辈尊名。” 阁主的声音穿破晨雾,在她耳边洪亮无比地响起。 “东阳忘忧。” 忘忧,放舟。 父子俩都是天地逍遥客。 …… 两人一同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晨雾散去,街上的早点铺子开张,行人渐密,一天的新气象已初见繁荣。 林苓见东阳放舟从出了门开始就眼神热切地看着她,身后都快凭空长出狗尾巴来摇摆了。她无奈道:“你父亲对你很好。” “是的!他对我特别特别好!阁中的师兄弟姐妹叔伯姑也对我很好!”东阳放舟十分骄傲,但很快又有些蔫了下来,“可是他们怕伤了我,都不全力与我比剑,总是放水。我不喜欢跟他们切磋。” 林苓温声道:“切磋比武总是会有意外,你是你父母的独子,若是无意伤了你,他们恐怕会内疚一辈子。” 东阳放舟又昂扬起来,“所以我外出历练,与别人比剑,就算受了伤,也不让他们知道,这样他们不会伤心,也不会内疚。” 林苓心中一动,又笑问:“怎么不告诉你爹,世子喂你吃了毒药的事?” 东阳放舟睁着大眼看了看天,挠挠头道:“那不是开心的事,说出来还惹得老爹担心,我回头问问世子什么时候能给我解药吧,他人那么好,肯定会放过我的。” 林苓讶然,而后失笑。 “我都要开始喜欢你了。”她笑道。 东阳放舟欢快道:“我也喜欢林姐姐!” 讨人喜欢的傻小子。 林苓抬手,摸狗似的揉了把东阳放舟的后脑勺。 -------------------- 我在排雷里提到了这对,便会写到这对,不过这是本文唯一一章几乎全讲他俩的,因为关乎到势力牵扯以及人脉关系,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盟友要有个过程解释,还有对于主角团中两人的深度介绍,这一章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像先前的刘子博那样跳过而直接简述。 刘子博是过去现在,他们是现在未来。 因为涉及到世界观的区域大事件,我一般是选取能够看得到整个大局的两人成为主角,由他们的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他们身边有形形色色的人,亲朋师友,敌人路人,对他们的事业发展、感情发展、以及大事件发展的一切都会有叙述。 不要嫌我烦,说我怎么挂着羊头卖狗肉,我吃的杂,我的各种性向的oc有的单独写太割裂了,他们都在走同一条主线,分开写视角驳杂,还相当于将一个故事换着不同视角反复讲了好几遍,看文没注意看作者是谁的估计还会举报我抄袭我自己。。。 建议大伙儿看作者文先看看作者专栏有没有排雷,比如我(指自己) 就,这样,总之看文愉快! 第19章 英雄 与近卫们讨论完去留大事的当晚,殷庆炎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淡定。刘照君在夏禾说完话后握上殷庆炎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夜里躺在床上,殷庆炎的手已经止住颤抖了,却不安地一直在被子里摆弄他的手指。 “要出去走走吗?”刘照君闭着眼睛问。 掌心里的那只手顿了顿,随后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两只手抱了过来,搂住他的腰。 刘照君转身,自然地将殷庆炎回抱住,还拍了拍殷庆炎的背,安慰道:“你肯定能做到,别太担心,啊。” 殷庆炎略有些傲慢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那是,这世上还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那你这是在刺挠什么?”刘照君笑问,“害怕吗?” 殷庆炎大大方方地承认:“当然害怕啊,这可是涉及谋逆的弥天大罪,虽然是假的,但也是逆天下之大不韪了。” 他又低声道:“造假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让舅舅不要告诉弟弟妹妹,在我将‘天劫’连根拔起之前,他们都会以为我真的是逆贼。想想有点难过,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回想起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我英俊的面庞,而是我的逆贼身份。” 刘照君:“……” 自恋哥,别自恋了。 不过插科打诨和随口吹牛也算是目前能缓解紧张的两大好办法,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无妨。 殷庆炎见自己那一番话给刘照君干沉默了,想了想,又道:“你哥和我如今是同道中人,其实把你放在他那里,目前对你来说更安全……” 刘照君打断他:“都说了我陪你。当然啊,你要是嫌我看不见带着怪麻烦,把我扔刘子博那里也行,早点回来接我就是了。” “不麻烦。”殷庆炎手上抱紧刘照君,“我巴不得你愿意跟着我,要是你长得小就好了,我把你别在裤腰带上随身挂着。” 第39章 刘照君开玩笑道:“我现在不是天天挂在你手上?” “倒也是……” 要是一个月前,刘照君得知殷庆炎要干这么一票,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殷庆炎疯了,然后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要掺和进去。 但学武术的人心里都有武侠梦,他上一世因为时代环境唯唯诺诺,施展不开拳脚;这一世都来古代了,不当当以武犯禁的侠客,岂不是白来一遭? 投胎还带着一身功夫和记忆,老天肯定也想让他这么干。就一句话:男人,战斗,爽! 刘照君身上是带着一股疯劲儿的,练逍遥拳把自己的性格也给练逍遥了,现在最擅长随遇而安。看不见后,他对于世事认知的渴望反而越发强烈,好像只有强烈的认知,才能补足他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失去的那份感触。 现在跟在殷庆炎身边,哪乱他往哪凑。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他对殷庆炎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这位平时看着铁人似的世子不安的时候小动作不少,但每当他紧了紧握着对方的手,殷庆炎就会安定很多。 刘照君曾经认真想过殷庆炎喜欢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理由,除了耐看之外,估计还因为他是目前殷庆炎唯一能大大咧咧牵着用来缓解不安的人。 毕竟眼睛看不见,被人牵着很合理。他也会因为看不见而依靠殷庆炎,不会说是随随便便甩开对方的手,情绪价值这一块儿给的特别足。 刘照君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殷庆炎又问:“你文着一身生死簿,会不会感觉难受?” “文着一身死人的名字,确实怪渗人的。”刘照君沉郁地说完,声音随即欢快起来,“我想在背上文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用它镇一镇那些名字,你回头帮我找个靠谱的文身师呗。” 殷庆炎:“……” 听你这语气,想镇一镇名字是假的,想再文个大的才是真的吧? 殷庆炎不太能理解刘照君喜欢文身的这种爱好,但是刘照君高兴就好,他答应道:“好,等事情办完,一切安定下来,我就给你找一个。” 刘照君:“好,那我要文猛虎下山。” 殷庆炎建议道:“要不你在背后文个我吧?我也能帮你镇死人,我属虎的。” 刘照君:“……” 兄弟,别搞。 殷庆炎下山是个什么鬼文身啊? 殷庆炎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天行里那帮纨绔背地里都叫我活阎王,活阎王也算阎王,阎王就是鬼王,我就是鬼王,帮你压你那一身生死簿。” 刘照君要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世投生成个瞎子,那他肯定就着这个话题和殷庆炎胡说些乱七八糟的。 但问题是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真的是个阎王啊,这话茬让他怎么接?接了阎王不会又找他不痛快吧?让他下拔舌地狱,把他舌头拔掉让他说不了话? “不行,文老虎。”刘照君斩钉截铁道,“我身上这些名字鬼多势重,水很深,你一个大活人把握不住。” 两人聊着聊着,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穿上衣服聊到了门外。今天月色好,殷庆炎在大街上能分辨事物,干脆带着刘照君去找刘子博说个事。 大半夜被活阎王和生死簿从床上给拽起来的刘子博怨气比鬼还重,他坐在床上闭着眼缓了缓劲儿,然后十分响亮地“啧”了一声。 “你俩有病吧?” 刘照君解释道:“创业前夕,我俩有点激动,来找前辈聊聊天,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忠告能给我们?” 刘子博指着刘照君:“我给你俩的忠告:死断袖不要打扰别人睡觉,爱去哪去哪玩,牵着你们那破手给我滚!” 他让凌剑阁阁主追了两个时辰累得要死,明早还要一早起来给殷庆炎拟写澄清文书,哪有闲空陪这俩癫公发癫?啊?哪有闲空! 他让刘照君卸过的手腕还疼着呢! 刘照君反骂道:“你才是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 殷庆炎提醒道:“把你自己给骂进去了。” 刘照君道:“无妨,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不算他家的。” “哎呦~”殷庆炎凑近了,宝贝地搂住刘照君。 刘子博:“……” 他的眼睛好痛,看见脏东西了。 “对了,是来说正事的。”殷庆炎抱着刘照君,对刘子博说道,“‘西昌王世子代表朝廷联络魔教’这个谣言不用澄清了,你把谣言转个风向。” 刘子博自动屏蔽掉旁边的刘照君,认真起来,“怎么说?” “待我造了假反,你便再放出消息,说‘西昌王世子不满朝廷联络魔教剿灭武林一事,于是为守护武林正道而奋起反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败退而逃,退至江湖成立玄鹤刀宗,意图东山再起’。”殷庆炎阴险地笑道,“引‘天劫’主动来找我。” “倒是个好主意。”刘子博点点头,看向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厚着脸皮坐在他床边的人,“正事说完了就走啊,怎么?打算跟我睡一个被窝吗?” 两人闻言,掀开刘子博的被子,在刘子博反应过来阻拦他们之前,就泥鳅似的滑进了被窝里。 刘子博:“……” 他嘴贱个什么劲儿啊他!啊?! 刘子博正要发飙,躺在他身边的刘照君突然说道:“我收回先前说你不配和殷庆炎比的那番话,虽然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但你是真的英雄。” 第40章 刘子博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人愣住了。 英雄? 刘照君说他是英雄? 刘子博拼了三十来年,只被人夸赞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朝堂上揭露父亲时,圣上赞他瀚勇无匹;一次是现在,他在这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说他是英雄。 自从他告发父亲后,朝中有人骂他多管闲事,有些自诩清官的则骂他不孝。所有人从他的一切行为中挑刺,仿佛看不得他好似的,要将敢于出头的他狠狠打压下去,让他在深坑里待到死,再也爬不上去。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称得上“英雄”二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那么愣在那里。 刘照君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他好像在手机上看到过一条帖子,说肢体接触会令人心安,是比语言更有效的安抚和鼓励方式。 于是他摸索着,左牵殷庆炎,右牵刘子博,用力握了握两人的手。 “你们都是英雄。”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古以来,意图颠覆家国的任何势力都该死,就算是活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也总比山河无主、百姓飘零的结果要好。 前者至少还有活着的机会,后者是真的生不如死、民不聊生。 而且就他目前感觉,沂国在这个时代里还算好的。皇帝貌似是个温和的人,对百姓也比较看重,沂国也不是那种封建思想里特别重男轻女的存在,比起男女嫡庶,长幼与能力更被看重,一个世家中,都是能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当家,能力较弱的,就容易被送到别处去锻炼。 比如除了林苓之外的玄鹤卫近卫,刘照君本以为这些近卫都是家里的庶出的孩子,毕竟他受上一世那些古装电视剧的思想荼毒,一直觉得古代应该很看中嫡庶。 后来,他才知道玄鹤卫近卫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家中正妻诞下的孩子,比如夏禾。夏禾又是嫡出又是长子,但是因为只会干些有的没的、打打杀杀,所以被亲爹亲娘狠狠嫌弃,扔到了殷庆炎这里来。 思绪怎么扯到嫡出庶出上去了?刘照君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掌心里的两只手,都好粗糙啊……好厚的茧子…… 屋里的蜡烛被殷庆炎进来时顺手点燃了,烛焰现在摇摇晃晃地照着床上并排躺的三人。 殷庆炎听到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于是悄悄转头,看向刘照君另一边的刘子博。 三十来岁的人,两鬓已经全白了,眉头中央放松的时候都有一个“川”字,好像愁了很久很久,眉心聚集着化不开的沉郁。 刘子博本来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熟睡的弟弟,如今感受到殷庆炎的视线,于是抬眸和殷庆炎对视了一下。 然后冲殷庆炎翻了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白眼。 殷庆炎:“……” 刘照君睡着睡着,感觉被子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摩擦,他茫然地睁开啥也看不见的眼,仔细感觉了一会儿,才发现是睡在自己两边的人都在抢被子,企图冻死对方。 刘照君:“……” 不是,殷庆炎幼稚也就算了,他记得刘子博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哈哈…… -------------------- 第20章 父母 沂国境内,玖地驻军营中。 殷家父子俩在军帐中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殷庆炎之父殷嘉锐金发蓝眼,和儿子的红眼相对起来好比不相容的水火。殷庆炎一直觉得老天把他和他爹的眼珠子安错了,他爹一怒似修罗,用红眼睛看着更杀气腾腾,蓝眼睛就缺了点味,要不是他爹吼声大,他单看他爹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对方发怒了。 此时,殷庆炎斟酌着用词说:“爹,我想……借兵。” 殷嘉锐问:“借兵做什么?” 殷庆炎:“造反。” 殷嘉锐:“……” 殷嘉锐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冲这逆子砸去! 镇国大将军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殷庆炎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方裹挟着破风之声的砚台,“咣当”一声跪到地上,急忙道:“爹!您听我解释!我娘还在地下看着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舅舅的事!!” 殷嘉锐目眦欲裂,指着他怒斥道:“那两个字从谁嘴里说出来,也不该从你这个公主之子的口中说出来!!” “您听我解释!这是陛下授意的!!” “放屁!陛下会授意你去造反?!” 眼看殷王爷已经抽出了长刀,意欲手刃逆子为国除害,殷庆炎知难而退,打算等亲爹消消气了再来商讨计划,他面朝着拿刀的亲爹,警惕地向营帐外移动。 这位修罗王爷发起怒来连亲儿子都砍,见那逆子狗狗祟祟地想往外走,直接反握长刀,刀尖对准正在移动的殷庆炎,一刀飞了过去。 好歹是躲刀从小躲到大的,这种程度的老爹飞刀,殷庆炎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他在侧身躲刀的一瞬间,看见了自己放在帐外的、那个正在无意识地踱步路过门口的刘照君。 长刀从他身前贴着飞过,向刘照君的胸前刺去。 殷庆炎愕然去抓那刀柄,但刀飞的太快了,他没抓到,失声吼道:“躲开!那是长刀!” 晚了,刘照君没能躲开,那柄长刀没入刘照君的胸口,直把刘照君戳得向后倒在地上。 第41章 “刘照君!!!”殷庆炎几乎是惨叫着扑过去,抖着手想要去扶住那柄不断在刘照君胸前摇晃的刀,但又怕自己一个用力,将刘照君扶出个什么好歹来。 殷嘉锐听到儿子的惨叫,知道坏了事了,气先消下来一半,出帐去看,见有个年轻后生胸前插着他的长刀,顿时另一半的气也消了。 父子俩同时转头向周边的巡逻兵喊:“军医!快叫军医!!” “等等等等……”躺在地上的刘照君举手,“殷庆炎,我怀里揣着十个叠在一起的硬面馕,刀没扎到我身上,但是你要是不快点帮我把刀拔出来,它可能就要歪下来划到我了。” 已经把刘照君的墓志铭给想好了的殷庆炎:“……” 已经做好了儿子大哭一场跟他绝交的准备的殷嘉锐:“……” 殷庆炎偏头咳嗽了两声,刚刚撕心裂肺喊的破音了,嗓子有点疼。 他将插在十张面馕上的刀拔出来,狠狠扔去一边,然后又揪着刘照君的衣领子,将人扯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往怀里揣十张面馕干什么?” “东阳放舟刚刚过来让我帮他保管……”刘照君反应过来殷庆炎的这个语气,不可置信道,“我没死成你很不开心?!” “不是……”殷庆炎刚刚着实是吓得不轻,他气急败坏道,“你刚刚怎么不躲?!” 刘照君直喊冤枉:“我躲了!那一刀内力深厚,刚刺上面馕我就知道站着会死,所以才平地向后摔顺势卸力!” 闻言殷庆炎狠狠看了一眼他爹,随即又意识到这个神情有些不妥,当场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头打的歪向一边,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 “我偷了您的令牌调兵,而您对此毫不知情。”殷庆炎语气委屈极了,向殷嘉锐说道,“您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知道,我不打算告诉您了。” 殷嘉锐眸色微沉。 …… 殷家父子俩又在军帐中对坐,这次桌案边上多了个刘照君。 因为刚刚那么一场闹剧,父子俩的谈判地位逆转,现在殷嘉锐成了理亏的一方。 殷嘉锐捏了捏眉心,低声问:“调多少兵?” 殷庆炎:“两千。” 殷嘉锐:“谁造反只带两千兵?丢人。” 殷庆炎:“我又不是真造反,只是去造个声势。” 殷嘉锐向儿子伸手,“御信给我一看,不然兵不能让你调走。” 殷庆炎将手伸进刘照君的衣襟中,将那十张面馕掏出来扔在案上,又伸手在刘照君的怀里摸索,最终抽出一封揉的皱皱巴巴的信来,递给了亲爹。 接信的手顿了顿,殷嘉锐看看殷庆炎,又看看刘照君,面无表情,但心中掀起骇浪。 “重要的东西放在他怀里最安全,目前还没有人近身缠斗夺物能打得过他。”殷庆炎解释了一嘴,将信封塞在亲爹的手里,“您快看,我们时间紧,任务重,赶着除夕前去大燕过大年。” 殷嘉锐正要接过御信,殷庆炎忽然将信件撤了回去。 “爹,我要去办大事,需心无旁骛,您以后别派杀手来我这儿了,误了大事可不好。”殷庆炎提醒道。 殷嘉锐探身抽过御信,一边打开信纸一边道:“今年开春后我就再也没派过杀手。” 亲爹没必要骗儿子。刘照君在桌案下悄悄拉住殷庆炎的手。 那么春鸢和去大燕路上来的那些杀手,都是谁派来的? 殷庆炎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是否去探查清楚了那些杀手的底细。 桌案下,殷庆炎反握住刘照君伸过来的手,面色微沉。 是谁,清楚他的动向,又一直想让他死? 西昌王确认信上的帝王御印,将调兵令牌给了世子,世子即刻调上两千速度快的骑兵,在军营里就安排好。 此行殷庆炎只带了近卫,远卫都分布在大燕境内,有的在各处探听“天劫”相关的消息,有的在安排玄鹤刀宗的立派之处,确保近卫们回来后立马就能入住。 这一趟“造假反”讲究一个“快”字,造假反的势究竟有多大,全凭朝廷和博闻阁那边传谣,但这件事的真实性需要殷庆炎亲自去确定下来。 每名玄鹤卫近卫带大约三十七名士兵,入天行皇城后就在各处造势佯攻,各队人以林苓放出的烟花信号为准迅速撤退。两名副官则潜伏在殷庆炎附近,随时准备带着可能负伤的殷庆炎跑路。 至于刘照君和东阳放舟二人…… 三福打开王府的大门,有些警惕地瞧着先看见的东阳放舟,问:“你是谁?” 东阳放舟将身后的刘照君拉至身前。 刘照君冲着面前的空气打招呼,“老管家好,还记得我吗?” 身高较刘照君矮了一个半头的三福:“……刘公子,我在下边。” 刘照君低头看地面,“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我看不见。” 较地面高上六个头的三福:“……” 打过招呼后,刘照君开始办正事。他掏出怀里的世子令牌,道:“世子有令,即刻遣散家中侍从仆役。三福锁上各处的门,跟着我们走。” 三福心中一惊,世子令他认得,当即向刘照君和东阳放舟行了一礼,跑去安排。 刘照君在王府门口移步,凭着记忆走向殷庆炎的房间。 第42章 跟在后边的东阳放舟只看见,进了王府后的刘照君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对,本来就长着眼睛,只不过看不见了。反正刘照君无需他人牵引,走的又快又准,一路无误地行至一间屋前,推门而入。 “书架最上层,正中央的那条砖缝向右手边丈量三掌的距离摁下,暗格打开后,里边的所有东西都拿走。”刘照君指挥道。 东阳放舟搬了个凳子踩着,照着刘照君的说法,果真摁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个分量极重的匣子,还有一个防水的布包。 他将两样东西拿出来,转身问刘照君,“这俩是啥?” “殷庆炎说是银票和金条,咱去大燕就靠这些当赚钱的本金了。”刘照君向东阳放舟伸出一只手,催促道,“快,去府上的马厩里取最黑的那匹马,咱快点骑上出城。” “哦哦哦。”东阳放舟顺手从旁边的帘子上割了一大片布料,将金条和银票都仔细地包好,绑在背上,拉着刘照君就要往外跑。 刚踏出房门,刘照君忽然又想起什么,拉住了东阳放舟,“先转道,去王爷的房间里,把殷庆炎母亲的画像也带走。” 东阳放舟一脸懵,“王爷的房间在哪?” 这刘照君还真不知道,王爷的房间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没有去的必要,所以他没记去那里的路。 刘照君转头就喊:“三福——” 三福老管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了——” 三福将两人引至西昌王房间中。 东阳放舟甫一踏入屋内,就看见了那幅挂在墙壁上的金发美人图。他“哇”地惊叹了一声,问三福:“这幅画出自谁手?” “是世子根据陛下和王爷的描述,绘制出的载德公主画像。”三福解释道,“载德公主就是王妃,世子的生母。” 东阳放舟赞叹道:“世子的画工比当世大家都好!” 三福笑道:“听陛下和王爷说,世子画的与真人有八分像呢。” 随后又叹道:“不过公主在世子记事前就去世了,世子并未见过生母是何种模样,能画出来,也算是母子冥冥之中有相连。” 东阳放舟向那画像行了一礼,道了声“叨扰”,随后向前,将画像取下来卷起,用绸缎包好,递给了刘照君。 刘照君摸了摸那个长棍状的东西,问:“这是画像,为何给我?” “刘兄拿着比我拿着稳妥。”东阳放舟又将刘照君牵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母亲的画像可比金银贵重多了。” -------------------- 殷庆炎的妈妈叫王遗德,此时正在阴间和殷庆炎的姥姥们一起打牌呢。 第21章 发烧 进皇城后,殷庆炎先跑去找了两个皇子。 王赤鸣和王琅语刚下了太学,抱着皮球打算去玩一会儿再吃午饭。王琅语急着赢,踢得太狠,竟将皮球踢上了宫墙。 一只玄靴从侧旁伸来,将半空中未落的皮球给踢回到王琅语面前。殷庆炎落在宫墙上,蹲着往下看弟弟妹妹。 “表哥!”王琅语抬头见是殷庆炎,欢喜地向墙头上的人伸开双臂要抱,“事情办完啦?待会儿一起吃午饭吧!” 殷庆炎跳下墙,将表妹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无情地说:“事情没办完,也没空吃饭,我就来看你俩一眼。” 王琅语失望道:“啊……” 殷庆炎将妹妹放回地上,又搂过王赤鸣,用力抱了抱弟弟妹妹,温声叮嘱道:“赤鸣,琅语,少惹事,好好长大。” “表哥?”王琅语懵懵地抱着殷庆炎的背,“你这话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王赤鸣有些不安地看着殷庆炎,“哥,你要做什么?” 殷庆炎一脸慈爱地说道:“哥要造反。” 赤鸣和琅语:?!?! 殷庆炎话落,撒开俩小孩,转身运起轻功跳上宫墙,直向皇帝的书房而去,留两个小孩在原地风中凌乱。 王琅语怔怔地转头,问自家亲哥:“我怎么年纪轻轻地就患了耳疾?” 王赤鸣也怔怔地转头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起去看太医吧,我的耳朵也出了点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同时运功要去追殷庆炎,但跳上宫墙,周围哪还看得见殷庆炎的影子? 两人异口同声地向着殷庆炎离去的方向喊道:“哥——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啊啊啊啊——” …… 殷庆炎带着长刀,一路畅所无阻地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王遗风坐在书桌之后,显然等候已久。 “炎儿,这可是个遗臭万年的骂名,你当真要背吗?”王遗风忧心地看着殷庆炎,“我们可以安排别的人去……” 如今书房中没有旁人,殷庆炎的自称却正儿八经的,他道:“陛下,臣谁都信不过。” 王遗风顿住。 殷庆炎见气氛太沉了,忽又笑道:“而且等此件事了,陛下可以将此事真相大白于天下,再还臣清白啊。” 王遗风明显松了一口气,“也是,你一贯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早就该为自己想好了办法……” 皇帝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见殷庆炎取出来一枚药丸。 “这是千日丸,跟玄鹤卫的百日丸差不多,只不过时效延长至一千日。” 殷庆炎吃下特制的千日丸,将解药和解药的制药药方都交到了王遗风的桌上。 第43章 “这解药中有一味羊肠草,是太医院的东西。普天之下,也就沂国的水土能生养这种草,且只有太医院的太医有栽植。”殷庆炎笑道,“太医院的药材取用都有明确记录,若是臣想要暗地里制解药,您会知道的。” 王遗风眼神哀戚地看着外甥,这小子一旦作出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哀声道:“何至于此啊……” “先有姨母嘱托,后有子博开路,臣若不行其道,所负何止二人。”殷庆炎向王遗风贴掌躬身,“陛下,得罪了。” 王遗风定定地看了看外甥,而后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殷庆炎身前,微微将下巴抬起。 “来吧。” 殷庆炎把刀刃横在王遗风颈间,将人带出书房。 景泰二十三年,西昌王世子起兵谋反,未遂,携近卫五十六人逃入大燕境内,了无所踪。 …… 是夜,玖地驻军军营内。 夏禾双手将调兵令递还给西昌王,“多谢王爷相助,两千骑兵一卒未损,都带回来了。” 殷嘉锐将调兵令牌接过,盯着令牌上的磕痕看了半晌,问道:“他怎么样?” “背上中了一箭,昨夜发热,已经叫大夫看过了,多歇息便没问题。”夏禾规规矩矩地说道,“世子如今是通缉要犯,不能在沂国境内久留,又受了伤,属下就自作主张将他先送去大燕了,望王爷恕罪。” “你们身上背的罪,我可宽恕不了。”殷嘉锐摆了摆手,“快走吧,别叫人看见。” “是。”夏禾贴掌躬身,向后隐入黑暗。 不多时,远处响起马蹄接连踏地的奔跑声,那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殷嘉锐转身入帐,行至书案前,看向案后挂着的那幅载德公主画像。 “遗德,他比咱姐当年还能闹腾。”殷嘉锐对着画像轻声说道,“你若是还在下面,要多多护佑他。” 身后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那必须的。” 殷嘉锐愕然回首看去,但身后只有灯火频跳动,夜风入帘隙吹出呜呜的声响,并无他人。 王遗德的声音像曾经千万次他思念她时一样,在他耳畔响起,却遍寻无踪。 是耳疾,或是癔症,殷嘉锐却更愿意相信,是妻子的魂魄还在身边。 …… 刘照君将手放在车窗外,让夜风吹凉,又缩回车里,贴在殷庆炎滚烫的额头上。 马车跑在沂国与大燕的交界线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个能让殷庆炎安稳下来养伤的地方。 殷庆炎背后左侧靠近脊梁骨的地方中了一箭,箭尖有倒刺勾得深,想取出来要割开更深,那箭上又不干净,现在又是重伤又是感染的,高热不退,汗如汤浇。 刘照君发现,殷庆炎对于疼痛的忍耐度忽高忽低,刚碰面的时候,他听殷庆炎的声音一切如常,后来才知道这货背上插着一支箭,取箭的时候那叫的一个惨啊,嘴里咬着布,手里抓着他,险些把他的手掌给握碎。 人在发热的时候脑子就不清醒,泪点也变得奇低,有一点不顺心就觉得委屈,现在的殷庆炎就是这样,累得要死都不睡觉,嗓子是哑的,还非得拉着刘照君说话。 刘照君劝道:“实在累就睡觉吧。” 殷庆炎嘶哑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身边响起:“你说的我不敢全部认同,按照我爹的那套行事准则来说,东阳放舟确实是我们玄鹤卫选出来的副官最佳人选,但同时依据三福和朔风的武艺标准来衡量,我们应该在过年的时候手牵手看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你觉得呢?” 刘照君:“……”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朔风”是殷庆炎特意嘱咐让他和东阳放舟去王府里骑出来的那匹马,据说是因为奔跑速度极快,总能让马背上的人感觉周边跟在刮北风一样,所以叫朔风。 东阳放舟什么时候又成了玄鹤卫的副官了? 三福?三福会武吗?明显不会。 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又是什么魔幻场面? 刘照君正在试图去想象那个场面,旁边突然传来两声抽噎,随后是殷庆炎哑到快要消音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话?” “哦、哦,我觉得不错。”刘照君赶忙安抚伤患。 “那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牵手?”殷庆炎哑声哭问。 刘照君赶忙去摸索殷庆炎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体温和殷庆炎的体温比起来就像个冰块,殷庆炎又将他的手甩开,恶声恶气地说:“捂热了再给我!” 驾车的近卫听到动静,把缰绳塞到旁边的三福手里,掀了车帘探头来看热闹,对刘照君说:“他生起病来就这样,你不用理他。” 话音刚落,一个软枕就砸在了近卫脸上,殷庆炎迷迷糊糊地指着探头进来的近卫,说:“妖言惑众,拖出去!” 近卫嗤笑一声,把车帘拉紧,头缩了出去。 刘照君正把两手放在脖子上捂热,就感觉殷庆炎的那两只手伸过来,将他的两只手都抓走,揣进了一个暖烘烘又柔软的地方。 他摸了摸,那是殷庆炎的小腹。 “不是嫌弃我冷吗?” 殷庆炎神志不清,对自己的物种认知也不清晰起来,他说:“我是暖炉,我给你捂热……” 刘照君想把手收回来,“别放在肚子上,待会儿肚子疼……” 第44章 “不行!”殷庆炎态度强硬,非得把刘照君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下刘照君才反应过来,殷庆炎这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趴着的姿势变成了侧躺的姿势,这万一要是躺下了压迫到伤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忙要扶着殷庆炎重新趴下。 殷庆炎抵死不从,后面直接开始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照君把他怎么了。 车外骑着马的林苓敲了敲窗沿,道:“直接把他摁住,他现在使不上力气。” 刘照君问:“能不能今晚先停车休整?他被车晃得难受,又是车轮又是马蹄声的,也睡不着。” 林苓答:“不能,完全进了大燕境内才算得上安全。” 刘照君叹了口气,低头对殷庆炎说:“翻身趴着好不好?我跟你一起趴着。” 殷庆炎迷迷糊糊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是你冷……” “我不冷。” 身前有布料摩擦声响起,刘照君的双手还被殷庆炎攥在手里,感觉殷庆炎的上半身好像是抬了起来。 “祖宗,你能不能安分……”刘照君话音一顿。 软烫而平整的肉贴在他的脸颊上,殷庆炎说话带出的灼热吐息从他的鼻尖擦过。 “你就是……冷……”殷庆炎松开他的手,又伸开两臂抱住他,一直跟他贴着脸,“抱着我就不冷了……” “……”刘照君想把殷庆炎撇下,但又怕殷庆炎再撒泼起来,折腾到无辜的伤口,左右权衡一下,他抱着殷庆炎躺下,让殷庆炎趴在他身上。 他轻轻拍着殷庆炎的后腰,哄道:“不冷了,不冷了,睡吧……” 没有人天生就会照顾病人,刘照君现在能对生病后的殷庆炎这么有耐心,一是确实有感情了,二就是上一世他姐姐给他做了不止一场的正确示范。 他小时候生病也是离不了人,各种哭,各种无理取闹,他姐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从来没嫌过他烦,一直顺着他来安慰,那种句句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身边有人也很安心。 当然啊,病好了之后他少不了要挨他姐一顿训,因为他以前但凡生病,都是因为他淘,不是下河游泳后穿着湿衣服瞎跑导致感冒,就是大冬天想效仿某位大孝子去卧冰求鲤被冻发烧。 -------------------- 刘大孝子卧冰求鲤是想感动他姐,但是姐姐感没感动不知道,他是真的敢冻 第22章 担忧 “姨母……你怎么,捂不热啊……” 一身锦绣服饰的小孩趴在停尸榻上,头脸紧紧地挨着金发女人冰冷的面颊。 “我说想来看姨母,可是他们说姨母去了,不叫我看……有什么不能看的?”小殷庆炎抬眼,一双血红的眸子瞧着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庞,“我想嬢嬢了,姨母,我想嬢嬢……” “我想你们……” 身后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随即有火光照进来,有人大喊:“世子在这里!” 腋下伸过一双手,将他拉离停尸榻上的女人。殷庆炎惶然地抓着女人的手,尖声喊道:“不要分开我们!!” 停尸榻上的女人突然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但殷庆炎知道那是谁,那是他的生母。 稚童的吼声堪称凄厉:“不要将我和她分开!不要!!” 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他就是那些感情的载体,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他的姨母爱他,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爱他,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舅舅爱他,更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姨母。 都是因为爱他母亲,所以爱他。 殷庆炎很喜欢听一个故事,一个母亲带着他奔逃的故事。忽视故事那令人难过的起因和悲痛的结局,只看中间那段,人们反复提及强调重申的那段,是母亲因为爱他,所以才会带着他跑;是因为爱他,所以将他护在怀里,那刺穿母亲胸膛的一刀,才得以将血泼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 因为没有实际感受过“母爱”,他可以大胆地去猜去想,认为那就是单独的爱他,不是因为别人的缘故所以才抱着他、哄着他、爱着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那可不可以不要放开他呢?爱他的话可以不要放开他吗? 可以不从母亲的怀抱中跌落吗?可以不被带离姨母的身边吗?可以追上抓住父亲远去的手吗?可以再也不看舅舅含着离愁的双眼吗? 这人间到底要他怎样,才肯让他爱的人都不分离? “不要放开我……”他呢喃道。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有个声音贴着耳边说道:“没放,抱着呢。” “会摔下去吗……” “不会,我抱得稳。” “……会被拉走吗?” “不会,谁敢拉?我打他。” “可以牵手吗?” 他的左手被谁的手紧紧握住。 殷庆炎浑浑沌沌地睁开眼,看向脸侧那双什么感情都没有的眼睛。 ……真漂亮啊。 “要喝点水吗?”那双眼睛的主人问。 殷庆炎闭上眼睛。 “嗯。” 很小的一声应答,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但有人听清了。 那人就在他身边,跟他肌肤相贴,连他的心跳声都能听清。 ……能连心声一并听去吗? …… 第45章 刘照君一手捂着殷庆炎的一边耳朵,冲马车外面喊:“东阳放舟!进来喂水!” “嘿嘿嘿……热水来咯!”东阳放舟端个冒着热气的瓷碗进来,然后看着车里叠在一起盖大被的两个人傻了眼。 刘照君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进行动作的声音,也没有感觉自己身上的殷庆炎被谁扶起来,还以为东阳放舟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又喊了一声:“奇寒练!进来帮忙!” 奇寒练掀帘进来,还奇怪为什么东阳放舟傻站着挡路,把东阳放舟推开后,他看着车内的景象,也傻了眼,呆愣在那里。 刘照君:?怎么都没动静了?这车门是通往异空间吗?把他俩都传走了? 外面正在啃早饭的林苓奇怪,那俩小子被叫进去有一会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还没出来? 她掀帘去看,见东阳放舟和奇寒练肩并肩挡在车门前,于是伸手将两人推开,挤进中间要看看是个什么事。 看清一切的林苓:“……” 她茫然道:“你们在干什么?” 刘照君浑然不觉:“等东阳放舟来给殷庆炎喂口水啊。” 东阳放舟茫然道:“喂热水不行吗?为什么要喂口水?” 刘照君:“……” 真的不用给这小子找个大夫看看脑子吗? 林苓把两个呆住的小子各拍了一巴掌,让他们回神办事,自己则出了马车。 关于刘照君的身份,林苓清楚。一开始他们玄鹤卫发觉了刘子博的人在刘家的流放堆里找人,玄鹤卫为了先一步找到对方要找的人,去细细查了一遍刘家事件的前因后果,结果发现了刘照君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由玄鹤卫出面去把人带回来,有点打草惊蛇,殷庆炎想看看刘子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装作看热闹的纨绔,去把刘照君给拎回王府。 不过殷庆炎那看人先看脸的死毛病人人皆知,见刘照君长得好看,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把人给收了。 “他的身份进不了玄鹤卫近卫,远卫到是可以,不过那就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了。”殷庆炎若有所思,“有没有什么比较合理的身份能把他留在我身边,又能不叫我舅舅起疑?” 当时不知道哪个近卫随口说了一句:“世子收他为男宠呗,他长得好看又是戴罪之身,世子又想把他留下,天选男宠。” 殷庆炎两掌一拍,“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刘照君就被留在了府里,而不是再被关进大牢。 两人同吃同住,林苓都知道,当时只当殷庆炎只是一时兴起,收着个男宠玩玩,但后来刘照君又是教殷庆炎武艺,又是杀了一个意欲行刺殷庆炎的刺客,想不惹眼都难,玄鹤卫都开始正视起了这个“男宠”。 “查。”夏禾用刀鞘戳了戳白纸上刘照君的名字,“刘家家仆明明说他先天痴傻,为何如今离了刘家却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不仅如此,武艺还在你我之上,若不是一对招子瞎了……” 可林苓并未在江湖上探查到“逍遥拳”这门武学的任何消息,江湖上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流派。 后来与刘子博结盟,刘子博也不知刘照君这一身武艺从何而来。逍遥拳这等威力巨大、却又不因眼盲而无法施展的武学,在江湖上不该寂寂无名。 刘照君这种武艺高强又来路不明的存在,本应该是所有人都格外警惕的存在,可不知怎么回事,殷庆炎让他们不要再查逍遥拳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伙儿开始和刘照君有了交流,处得比兄弟还亲。连平时路边随便一条狗都要怀疑一下的殷庆炎都没在意刘照君武艺的来历,玄鹤卫也就渐渐地不在意了,能为他们所用就是好人。 以前殷庆炎生病都不许除了大夫之外的人靠近,人都烧成铜炉了还能蹿起来抄刀杀近身之人,如今却能安安稳稳地和刘照君睡一个被窝……林苓觉得此事不能用常理来解释,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俩是真的好上了。 殷庆炎不是蠢货,既然能跟人好上,那就是确定了刘照君没问题,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跟他们这些玄鹤卫讲。 林苓舒了口气,把自己从思绪里拽出来,正要安排大伙儿接着走,却听不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响。 全体玄鹤卫近卫瞬间将手摁在了腰侧的刀柄上,警惕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夏禾远远就看见了那群警戒起来的同僚,他在马背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吼:“是我!夏禾——” “……”林苓将拔出来一半的长剑拍回了剑鞘里。 玄鹤卫近卫聚齐,大伙儿继续赶路,去和玄鹤卫远卫集合。 玄鹤刀宗的门派选址在大燕中部偏西地区,南北交界之处,和博闻阁离得近,方便两家串门,同时向南向北向西距离都差不多,哪个方向发生点什么事,大伙儿赶过去凑热闹的速度也快,不至于因为本部选址距离事发处较远而耽搁自己看热闹。 殷庆炎的体质不错,烧了一天一夜后又能活蹦乱跳了,精神头好的和根本没生过病一样。但刘照君就不行了,殷庆炎这一天一夜状态堪忧,他怕对方一不小心没了,时时刻刻都紧绷神经,注意着殷庆炎的状态,晚上根本不敢睡,一直摸着殷庆炎的呼吸,试着对方的脉搏,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眼下挂了俩黑蛋。 暂宿的客栈里,刘照君坐在床上,拉着殷庆炎的手问:“真的好啦?” 第46章 “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殷庆炎抓着刘照君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额头,“一点都不烫。” 刘照君看不见,不能知道殷庆炎的脸色状态如何,于是把嘴里尽讲大实话的东阳放舟给叫进房间来,从东阳放舟嘴里听了一遍对于殷庆炎状态的描述,确定是真的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然后一头栽在了床上,倒头就睡。 照顾病人真的累死个人了。 殷庆炎见刘照君倒得毫无留恋,吓了一跳,赶紧把刘照君的额头鼻息脉搏都试了试,确定没事后才将人摆好一个平躺的睡觉姿势,趴在对方的身边。 他从侧面把刘照君的侧颜仔细看了一遍,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正想要上手摸摸刘照君的长睫毛,却突然见刘照君又睁开了眼,伸手来抓着他的手腕,试了试脉搏。 “真没事了?”刘照君又问。 “真——没事了。”殷庆炎失笑,又黏黏糊糊地问,“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刘照君听殷庆炎有精神来问这个,终于确定殷庆炎现在的精神头是不错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闭上眼,解释道:“咱不讲那些什么义气啊恩情啊,我们实际一点。我现在能不赚钱还有钱花,在这个世界看不见也能过得很好,是因为有你养着我,所以我在你需要的时候照顾你,帮着你护着你。” “你是因为钱才愿意跟我好的。”殷庆炎面无表情地说。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刘照君顿了顿,又说,“如果我看得见,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了。” 殷庆炎闻言阴恻恻地看着刘照君。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不想找神医给刘照君治眼睛了,刘照君好了就会离开他。 刘照君武功这么好,长得又这么好看,眼睛如果好了,怎么可能还跟他在一起? 世子大人难得意识到自己是个讨人厌的,他一把抓紧刘照君的手腕子,“你不准走。” 刘照君感觉莫名其妙,“我走什么?你挪进去点,我睡外面。” “你睡里面。” “行,那你往外挪。” 刘照君一躺下,就感觉身边人凑了过来,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黏糊人的劲儿。刘照君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反手握了握殷庆炎的手指,然后沉沉睡去。 -------------------- 确诊了,殷庆炎有皮肤饥渴症 第23章 鬼神 小客栈被玄鹤卫包场了,大清晨的都刚起来,客栈的跑堂挨房挨间地问诸位今早想吃什么,提前去准备,问到据说最尊贵的那间房时,站在门口还不等敲门,就先听门内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 “殷庆炎!你有病吧?!” 跑堂吓了一跳,正不知这手是该落还是不该落,就见这一层楼其他的房间齐刷刷地开了门,一群黑衣服的人争先恐后又静悄悄地跑到了这扇门前,将他给推到一边去,都挤挤挨挨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听到动静出门查看情况,结果看见了这一幕的林苓:“……” 虽然早就对同僚们那什么热闹都得凑的死德行有认知,但是她还是想说:你们都有病吧? 东阳放舟和夏禾两人跑出来的最早,抢到了个好位置,听得也更清晰。 先是刘照君撕心裂肺的喊声:“裤子给我!” 随后是殷庆炎丧心病狂的笑声:“你臀上还真有颗痣啊!” “我【哔】你大爷的!你是不是闲的啊?刺客来杀你没见你深究,我说我腚上有颗痣你非得看看长什么样,那痣还能长成什么样?殷庆炎的样吗?!” 屋里响起“啪”一声脆响,殷庆炎说道:“听到没,他让你长成我这样的。” “我【哔】你个臭【哔】【哔】你找死!!” 又是迅速的“啪”一声。 “欺负我看不见是吧?啊?!” 那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聚集在门口的玄鹤卫听清了,这是巴掌拍肉的声音。 “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哔】了个【哔】滚过来!!” 哇,他们在里面玩什么啊?刘照君怎么骂这么脏啊。 “你别乱蹿扯到伤口……我日!!” “殷庆炎!我现在不想跟你闹,你身上还带着伤你知不知道?把裤子给我,然后你好好趴到床上去……” 咣当! 一声床板震响过后,门里是恒久的安静。 刘照君摸索到门边,将门一把拉开,正要叫个玄鹤卫喊大夫来给殷庆炎看看伤口,结果门一开,就感觉有好几个人惊呼着扑在了自己的身上。 全是些男的。 刘照君真是两眼一黑,差点再去地府走一趟,他这才逃过殷大男同的手掌心,这又落入了玄鹤卫男卫的怀里。 他如果有罪,请让阎王来惩罚他,而不是让些没有边界感的男的……哦呦这是谁的胸肌?好大,摸一把。 夏禾捂胸尖叫:“你干什么?!我不是主子!” 刘照君一听是夏禾的,追着摸了两把,“我知道,兄弟你这胸肌怎么练的?” 屏风后趴在床上的殷庆炎闻言蹦跶起来,掀开领口就往门口走,“我也有,你怎么不摸我的?” 刘照君把面朝向转向殷庆炎的发声方向,面无表情地说:“咱俩体型差不多,你没什么好摸的。” 殷庆炎:“……” 第47章 怎么感觉自己被鄙视了? 闹归闹,正事还是要讲的,吃完早饭后殷庆炎回床上趴着,刘照君坐在床边抱着个小匣子,其他玄鹤卫近卫在屋里随便坐随便站。 一名近卫看看坐在床边的刘照君,又看看坐在夏禾林苓两人中间的东阳放舟,然后指着东阳放舟道:“刘公子就算了,怎么他也进来一起听?” 夏禾:“孩子爱听,就让他听呗。” “行行行……” 那近卫明白了,这是要讲的事没有不能让别人听的部分,放着东阳放舟在屋里让对方听了去,说不定以后还有奇用。 “天劫藏得严实,刘子博这么多年都没探出个底来,咱们玄鹤刀宗才入江湖,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将天劫的信息打探到。”屋里的美男美女太多了,殷庆炎一时间看的眼花缭乱,权衡一二后还是将自己的视线定格在刘照君脸上了。 瞎子有一点好,就是被人怎么盯着看都不会不自在,不会有意识地躲人视线。 他接着说道:“且你们这么多人围在我周围,‘天劫’的人就算想接近我也有点难办,正好,都散到各处去。不是喜欢凑热闹吗?哪热闹往哪凑,明年的武林大会再聚,都带点有用的消息回来。” 夏禾问:“即刻解散?” “这么急着出去玩啊?”殷庆炎嗤笑一声,他戳戳刘照君,示意刘照君把拿着的匣子打开,里面的百日续命丸给近卫,“夏禾林苓奇寒练三人留下,其他人即刻解散。” 夏禾一脸的失望:“啊……” 林苓一巴掌招呼在夏禾后脑勺上,打断对方的失望,“你是副官,又是替身,想往哪跑?” 感觉到屋中的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刘照君低头小声问殷庆炎:“夏禾跟你长得很像?” 既然是能做替身的存在,先不说体格胸肌这等会变的地方,两人的长相应该是极为相似的。 殷庆炎解释道:“外界传言都说我金发血眸,真的知道我长相的人却少,一般认我也就靠着‘金发血眸’的外貌特征。夏禾是纯血的沂人,金发,又是少见的粉红眼睛,可以以假乱真对付那些不知道我真实样貌的人。” 金发……粉红色的眼睛? 刘照君大为震撼,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五彩斑斓的。他原先虽然听王府里的小厮们说沂国人普遍金发,但他看不见,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将遇见的所有人都想成黑发黑眼的,只有殷庆炎因为外貌特征被提及的次数太多,两人又天天在一起,所以在他的想象中是有色彩的。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问:“那林苓是什么颜色的头发和眼睛?” 却不想回答他的不是身边的殷庆炎,而是坐在桌边喝茶的林苓:“我是玖人,黑发紫眸。” 黑发紫眸,干练利落,腰挂长剑……刘照君在脑海中生成了一个自认为是林苓的侠女形象。 “那奇寒练呢?” 却没想到奇寒练也在屋里没走,答道:“金发黑眸。” 终于有个黑眼睛的了! 刘照君又问:“那东阳放舟呢?” 东阳放舟也没走,答道:“我是燕人,黑发黑眼。” 黑发黑眼!刘照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遇见老乡的亲切感。 眼睛虽坏了,但脸上的表情还有。一直在观察刘照君的殷庆炎注意到了,在奇寒练和东阳放舟说出自己的的发眼颜色后,刘照君的神情明显地明媚了起来。 奇寒练和东阳放舟的外貌有什么相同之处?黑眸。 刘照君喜欢黑色的眼睛? 殷庆炎有话想和刘照君单独说,这就想着赶人了,他视线转向那四个围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的人,问:“你们怎么还不走?不收拾收拾准备回玄鹤刀宗?” “啊?”林苓一愣,“您让我们留下,不是还有话要对我们说?” 殷庆炎闭了闭眼,“我是让你们别跟他们似的跑了,你们得留在我身边做事。” “哦。”林苓又从桌上抄了块茶糕,拍拍吃的不亦乐乎的东阳放舟,示意该走了。 见那俩走了,夏禾看向还坐着的奇寒练,笑问:“我们也走?” 奇寒练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床上趴着的殷庆炎,犹豫再三,最后什么都没说,跟着夏禾走了。 出了殷庆炎的房门,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夏禾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刚刚有什么话想对主子说?” “……”奇寒练垂着眼看木质地板,声音还是一贯的无甚情绪,“我想问,为什么把我也留了下来。” 两名副官被留下来,是因为两名副官能力强,而东阳放舟和刘照君都各有缘由,只有他是个个例。 “你不是才进玄鹤卫吗?什么都还没学,也没在外面混过,放你出去没用。”夏禾拐进自己的房间里,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上,伸手揉了把奇寒练的脑袋,“我先带带你,想出去自由行动,你得再等上一年,厉害点的话半年就能出师,努力啊。” “哦、哦……”奇寒练被措不及防地摁了摁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在沂国,只有小孩才会被大人揉头,但他已经及冠了。 他不讨厌夏禾的这种举动,以前他在家里不怎么受父兄待见,从来没被摸过脑袋。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备受长辈疼爱、被寄予厚望的小孩才有这种待遇。 夏副官,对他寄予厚望吗? 第48章 奇寒练顿在原地,任由夏禾霍霍完他今早梳好的头发,这才贴掌行礼,“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了,副官回见。” 夏禾小幅度地挥挥手,笑道:“回见~” 另一边,人已经走干净了的殷庆炎房中。 人都走后,房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摸摸殷庆炎还在不在床上。 刘照君发现,他和殷庆炎独处时一般都没什么话头,能闹腾起来,全凭殷庆炎欠揍。 反正现在他也没什么要问的事,这么安静地待着也好。 结果还没安静上个半分钟,刘照君就感觉有颗发质极好的脑袋蹭到了自己的腿上。 殷庆炎趴在刘照君的腿上,问:“你上一世的亲人都是黑色眼睛?” 刘照君闻言一愣。 原先殷庆炎不是一直不信他的轮回转世之说吗? 刘照君还不知道,殷庆炎在跟刘子博对了一下已知刘照君的各种信息后,百思不得其解刘照君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于是决定暂时性相信刘照君的说辞。 他虽然一直不信鬼神之说,但他的姨母既然可从棺中活过来,那刘照君应该也是碰上了什么必死的事,但却没能像他姨母一样活过来,而是阴差阳错地换了个魂魄进肉身。 嗯,将此事牵扯进鬼神之说,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怪不得世人总将无法理解的事通通归类为鬼神作祟。 -------------------- 第24章 监视 “我上一世的家人确实都是黑眼睛,也都是黑色的头发,我所在的那个国家几乎都是黑发黑眼的人。” 殷庆炎在刘照君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放脸,他问:“全是燕人?” “不是,那个国家有五十六个民族,我是汉人。”刘照君指了指自己,“我的父母兄姊也都是汉人。” 殷庆炎又问:“父母兄姊……你有几个母亲?几个兄姊?” 刘照君闻言一愣,随后失笑道:“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们那里和这里不一样,我们那的男人只会娶一个妻子。” “和我的父亲一样。”殷庆炎笑说,“那你呢?你来了这里后,是打算像以前一样只娶一个妻子,还是娶很多?” “肯定只娶一个啊,我才不乱搞。”刘照君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不过就我现在这样,别说讨媳妇了,自己生存都难,谁乐意跟着我过啊?” “那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治好了呢?”殷庆炎追问。 “治好了再说吧,到时候说不定我都七老八十了,不该想婚姻问题,该想后事了。”刘照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老了眼睛才好,没见过你年轻时候的模样,有点可惜啊。” “……”殷庆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行!”殷庆炎猛地撑着床想起来,但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的倒下去嗷嗷鬼叫了一会儿,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只好继续趴在刘照君的腿上,把刘照君的手抓过来往自己脸上放,“你摸,摸准了我长什么样。” “巴掌脸。”刘照君将自己的五指张开,罩在殷庆炎的脸上,“摸出来的终究比不上看见的,我只能摸个形,想象不出来你的神儿。” “等着,”殷庆炎拿开刘照君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明年武林大会我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把药王谷或医宗的神医找来,势必让你看看沂国第二美男是何等的花容玉貌。” 刘照君笑问:“第一美男是谁?” 殷庆炎理所当然道:“你啊。” 刘照君真是越发好奇了,他这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样,居然让自恋哥甘于屈居第二。 “对了。”殷庆炎抬起头来,“讲个正事。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人来接触你,可能是让你监视我的。” 刘照君神色茫然:“让我一个瞎子监视你?” “因为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里就你最好突破。对方来头不小,可能会许诺给你看最好的大夫治疗你的眼睛,或是许你黄金万两,或是助你脱离罪籍。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做?” 刘照君正色道:“我听你的。” 殷庆炎突然黏黏糊糊地问:“为什么听我的呀?” 刘照君恶寒,“傻缺。快讲我该怎么做。” “你假意为难,多从对方嘴里套出些消息来。对方的来历可能是我舅舅——也就是沂国的皇帝,也可能是‘天劫’,还有可能是一直策划着杀我的那帮人。”殷庆炎将头歪在刘照君的小腹上,“你会套话的吧?” 刘照君诚实摇头,“教一下。” “假如我是陛下那边派来的人。”殷庆炎似乎是想坐起来,正经一点,但是背上痛,起不来,只好继续趴着,“刘照君,可愿为陛下做事?” 刘照君:“不愿。” 殷庆炎以手做刀,横掌往刘照君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好,现在你死了。” “那我重开。”刘照君知道了,如果这样回答会被那个皇帝派来的人给杀掉。 殷庆炎又问:“可愿为陛下做事?” 刘照君规规矩矩地答道:“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然后他就会说一些什么‘为陛下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事成之后定满足你什么什么要求’之类的话,你满口答应就行,问一问主要是监视些什么。日常行事,有何图谋,都与些什么人有来往,这三类你答应着,他们若来人相问,如实回答。” 第49章 “那如果要问其他的呢?” “我会将你一直带在身边,你什么都会知道,到时按照自己的想法胡编乱造即可。” “好。”刘照君点点头,“那如果另两股势力来问呢?” 殷庆炎笑道:“当然是全都胡编乱造啊。” “明白了。”刘照君感觉自己腿麻了,他一手托起殷庆炎的脑袋,将自己的腿撤走,再将殷庆炎的脑袋放在床上,“那为了我到时候编的瞎话更有可信度,我问你一些我还不清楚的事。” “你为陛下做事,为什么有些事却要瞒着陛下?” 殷庆炎解释道:“你别看我舅舅平时好说话的很,温温柔柔的,实际手段辣着呢,全沂国数他最多疑。有些事让他知道了,他会多心,多心就会想办法来干预我,到时候怕是会误事。” 刘照君感叹道:“真麻烦啊。” “可不是嘛,我为了这个家鞠躬尽瘁,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了,还被亲人怀疑这怀疑那的,我好可怜。”殷庆炎说着,又要往刘照君的腿上蹭。 这次给刘照君用的熏香好,回头问问三福是买的什么香。 刘照君察觉到殷庆炎的意图,用手挡住对方的脑袋,“你少来。” 殷庆炎用脸蹭了蹭刘照君的掌心,故意发出些哼哼唧唧不堪入耳的声音,而后低声说:“窗外有人来了。” 刘照君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弯腰贴近殷庆炎的脑袋,悄声问:“知道来历么?在哪个方位?” “不必警惕,来人只是想探听些消息,不然早往里吹迷烟了。”殷庆炎抓住刘照君的手,“扶我起来穿衣服,咱俩出去游园。” 刘照君贴在他耳边道:“你疯啦?你现在走得了吗?” 殷庆炎转头也贴着刘照君的耳朵小声道:“小心点就没事,你可以扶着我嘛~” …… 沂国皇宫,御用书房内。 王遗风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地看着书桌上放的那张西昌王传来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六个字: 炎入燕,身无恙。 “无恙……”王遗风轻笑一声,神色晦暗道,“朕明明看见他背后中了一箭,当场就摔在地上了,还无恙?” 站在不远处的密探道:“启禀圣上,属下去探查时,世子确实无恙,正……” 密探似是有点难以启齿,住了口。 “正什么?”王遗风追问。 “正……正牵着刘家的余孽在游园。” 王遗风:“……” 王遗风:“朕没记错的话,如今距他中箭,连一个月都还没过吧?” 密探汗颜:“是……” “真是铁人……”王遗风无奈一叹,“父子俩都是铁人,死不了的伤都叫无恙。” 密探不敢接这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地。 “刘家余孽……朕记得,他叫刘照君。”王遗风稍一思索,吩咐道,“派人去同那刘家小儿接触,以利诱之,让他盯好炎儿的行事,可别出了差错。” 密探贴掌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言毕弓着身要往外退。 “慢着。”王遗风将那写着六个字的信纸放到火上烧了,“年节将近,把提前准备好的年赐给炎儿送去一份。” “是。不过这礼要以何名义送过去?”密探问。 “舅舅给外甥送东西,还需要什么名义?” 密探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可没少见识江湖人传谣的可怕之处,他答道:“因为世子如今是江湖势力,陛下送去的东西得有好几车,如今若是没个名头,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传出去世子是从外抢的,怕是会扰乱世子门派的正邪之分。” “这样啊……” 如今表面上舅甥俩闹掰了,不可能以皇室的名义送过去,这么多礼物…… 与殷庆炎有关的事,王遗风都习惯多问两句:“按照江湖规矩,朕若是走刘子博的博闻阁送礼物,可行?” “这……恐怕不妥,如今外界都传玄鹤刀宗宗主与博闻阁阁主之间有陈年旧怨和夺妻之仇,两者也并未出面澄清谣言,可能是要做个不和的表面样子。” 王遗风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给吸引,“夺妻之仇?妻是谁?” “根据传言的描述来看,应当是刘照君。” 王遗风:“……” 江湖人,传谣真了不得啊。 “需要常跟刘照君联系,逢年过节又要给炎儿送礼物。如今王府的门因为造反一事锁上了,不可能将礼物都先送到他们府上去暂放,留在宫里也略有些不妥……”王遗风低声念叨了半晌,抬头道,“在玄鹤刀宗旁边建个逍遥门,门主是刘照君,建门需要的钱款从朕的私库里拨。” “是。” 一个半月后,身在大燕的殷庆炎看着和玄鹤刀宗就隔着一道防火墙的逍遥门,少见地沉默了。 刘照君问牵着自己的殷庆炎:“怎么不说话?不是说陛下为了让我监视你,建了一个逍遥门,而我是门主吗?逍遥门建的怎么样?” 殷庆炎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回答这个问题,他道:“拆了防火墙就和玄鹤刀宗是一家了。” 刘照君:? 于是,为了让刘照君也无语一下,殷庆炎带着刘照君把玄鹤刀宗到逍遥门的直线距离走了一遍,又摸了一遍防火墙,还带着刘照君翻了一遍防火墙,就为了能给对方形容出两家的格局。 第50章 殷庆炎问手里的刘照君:“懂了吗?知道我为什么沉默了吗?” 刘照君:“……” 刘照君:“什么监视啊,皇帝的监视就是正大光明地在你家旁边建个监视局吗?”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刘照君又道:“其实假设一下是能解释的通的,你舅舅又想监视你,又担心你的安危,又想时常和你有联系,所以建了个逍遥门来当借口。老人嘛,你体谅体谅,别戳破陛下。” 殷庆炎面无表情:“什么老人?我舅舅才过不惑之年。” -------------------- 王遗风,你又想狠起来,又对亲人狠不起来,你好矛盾一老头 第25章 练刀 两人正在墙根下说着,殷庆炎突然见远处的路上驶来好几辆马车,到了玄鹤刀宗门前,为首的马夫跳下车,将礼单交到了玄鹤刀宗里迎出来的三福手上。 三福被他们从天行带出来,做了玄鹤刀宗的大管事。这老管家忠心嘴牢,办事靠谱,效率又高,殷庆炎一直都用的很顺心。 三福在门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礼单,然后向马夫贴掌行礼,马夫回头一招呼,所有的马车开始卸货,往玄鹤刀宗里搬东西。 殷庆炎:? 殷庆炎喊了一声:“三福!怎么回事?” 三福闻声转头,见自家世子和刘公子都蹲在墙根下,小跑过来将礼单递给了殷庆炎。 老管家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他只知道逍遥门是刘公子的,玄鹤刀宗是自家世子的,不知道两家门派背后有皇帝。 三福说道:“这是逍遥门送到玄鹤刀宗的年礼。” 刘照君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皇帝借着逍遥门的名义给外甥送过年礼物。 这么一看,他们皇家的舅甥关系其实很不错,都想保护对方、关心对方,但是碍于身份立场,什么都不能搬到明面上,连送个小礼物都得假借别人的名义。 殷庆炎扫了一眼礼单,都是些很惯常的礼物,从前的年节,舅舅给他发“红包”,也基本都是这些东西。 东西并不如何贵重,但逢年过节从来不落下他。 殷庆炎将礼单放回三福手里,嘱咐道:“收好。” 又蹲回刘照君身边时,阴沉了大半天的苍穹终于落下雪来。今年的初雪被一道寒风扑在刘照君的面上,刘照君愣了一愣,伸出手来接雪。 雪太轻了,周围又太冷,刘照君一时竟分辨不出来究竟有没有下雪,他问身边的殷庆炎:“下雪了吗?” “嗯,不是很大。”殷庆炎的声音有些发闷,像是把脸蒙在了衣服里。 “你衣服穿的是不是很少?还是伤口痛了?我们回屋吧?”刘照君一边问着,一边摸索着把殷庆炎从地上拉起来。 刘照君现在已经习惯跟殷庆炎手牵手了,牵着有安全感。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只气球,荡悠在下面的绳子只有殷庆炎乐意牵着,把他给拽在人间,免得他仙男飞天。 殷庆炎被拽起来后,就牵着他的手,一直没吭声。 有点反常。刘照君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天越冷,殷庆炎的情绪就越低。 是因为受伤了难受吗? 正猜想着,刘照君忽然感到殷庆炎向他走了一步,身上的热度贴着胸口被传递过来。 殷庆炎将他抱住了,脸埋在他左边肩膀上。 “你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我的敌人,不要怕我。”殷庆炎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贴着肩膀说起话来,刘照君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嗡嗡的。 他感觉莫名其妙。怕啥?怕殷庆炎突然找个荒郊野外把他扔了吗? 殷庆炎的手在他背后乱动,他动作顿了顿,轻轻地回抱殷庆炎,留意避开了殷庆炎背上的伤处,抱的往下,几乎是在揽着殷庆炎的腰。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殷庆炎又道:“你想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发现你背叛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刘照君愣了一下,随后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来。好哇,这人还怀疑他刘照君跟别人在背地里算计他殷庆炎! 真是搞不懂,殷庆炎让他知道那么多,又跟他说这番话,到底是相信他还是不信他?他到底该怎么做?! 刘照君正要起火,就听接下来殷庆炎发表了一段肉麻到了极点的重要讲话: “乖乖的,我养你一辈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跟着旁人走。” 刘照君抱着殷庆炎的双手突然间就释然地撒开了,在殷庆炎的腋下伸的比僵尸还直。 这心里话要不还是别说了,憋一辈子吧兄弟,你说出来我怪难受的。 殷庆炎下半张脸埋在刘照君的肩膀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刘照君身后那个被他一刀穿胸的刺客。 他缓缓拔出刀,血液淅沥在两人的脚边,同时在刘照君耳边小声嘟囔道:“我讨厌落雪……” “那就别在外面待着了,走,进屋。”刘照君拉起殷庆炎的手,迫不及待地摸着墙面往玄鹤刀宗的大门走,根本没去注意听身后尸体落地的声音。 两派的选址不是偏僻的山中,在大燕中部活动的江湖人总是会经过两个门派。殷庆炎为了武林以武犯禁的消息在刘子博的操纵下传遍了整个江湖,许多人都慕名前来拜访,甚至有的还来拜师。 第51章 来玄鹤刀宗拜访,自然就注意到了与玄鹤刀宗就隔着一道墙的逍遥门。许多人觉得能和玄鹤刀宗做邻居,这逍遥门门主应当也是个了不得的角色,于是从玄鹤刀宗出来,又想去逍遥门里拜会一下高人,见大门开着,门内无人,便都直接进去了,结果进去逛了一圈,一个人都没见着。 出来一问,原来先前在玄鹤刀宗宗主身边坐着的那个美人就是逍遥门的门主。 但因为逍遥门确实没什么名声,全门上下只有一个掌门,也不知道掌门有什么本事,所以没人想着去逍遥门里拜师。 一个江湖门派不收徒太可疑了,殷庆炎想着收徒就是多了条江湖眼线,以后徒子放出去了,他对于江湖事就能更了如指掌,也能打听到更多“天劫”相关的消息,于是收徒收的极为勤快。 但是他一个都不教,全都扔给了林苓夏禾奇寒练他们。 林苓主用剑,刀她讲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只给玄鹤刀宗的弟子们讲与人打斗时的身法技巧,东阳放舟则天天跟在林苓身边光明正大地偷师,成了剑术一对一教学的最终受益者。 奇寒练自己拿刀还没满三年,教不了别人,只是在林苓和夏禾教授弟子们技巧和刀术时跟着学。 教弟子的重担最终落到了夏禾身上,可怜的夏禾原本只用教奇寒练一个人,现在则成了整个玄鹤刀宗的掌教。 刘照君对某件事感到奇怪,这都快半年了,他从来没见过殷庆炎拿刀。 好吧他眼瞎了,殷庆炎就算拿刀了他也看不见,但是殷庆炎早上赖床,上午牵着他到处走到处逛,中午吃饭午睡,下午牵着他继续到处逛,晚上挑着个风灯还要逛,周边方圆百里内的地皮让他俩给走遍了,一天两天还好,就当是陪伤员疗养身心,但是殷庆炎天天这样。 后来殷庆炎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大早上起来练拳,把殷庆炎也拖起来跟他一起练,殷庆炎练完逍遥拳,就拉着他继续走走逛逛,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个刀客。 刘照君不理解,他一直觉得怠功废武,他爹也教他不论是拳脚还是冷兵器,都得常常练习才能保持熟练,保证自己处在一个可以随时调动起身体肌肉的状态中,更何况殷庆炎如今的处境并不安全,有时候会碰上些来搞暗杀的刺客。 除夕吃年夜饭聊天的时候,刘照君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饭桌对面的殷庆炎:“你不练刀吗?” 屋里氤氲着浓浓的饭香。殷庆炎给刘照君夹了块肉,不知道刘照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道:“练啊。” 刘照君:“那你天天……”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铁器擦动的声响,于是下意识停下话头,侧耳去听。 身旁的夏禾好像被饭给呛到了,疯狂咳嗽起来;奇寒练突然变得十分殷勤,打了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重重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请喝汤。”奇寒练冷冰冰的声音响在耳边, “哦哦,谢谢。”刘照君伸手去摸汤,突然又听到一声肉/体坠地的响动,同时东阳放舟惨叫了一声。 他把汤碗放到脸前来时关心了一句:“东阳摔了?小心点啊。” 殷庆炎踩住滚到桌子底下的人头,把手上还滴答着血的苗刀递给奇寒练,抄起筷子来继续吃饭,嘴上接话道:“东阳好好走路,非得摔了才高兴。” 东阳放舟满脸惊恐地看了看地上没了脑袋的刺客,又转头看了看林苓还掐着他腰的手,最后对上了林苓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的眼神。 东阳放舟委屈巴巴道:“我以后一定好好走……” 夏禾弯腰去桌子底下拎起人头,又抓住地上尸体的衣领,把人往外拖,边走边说:“怎么还有袋米放在这里?我拖到伙房去。” 林苓摆摆手道:“快去快回。” 又转头喊道:“奇寒练!拿两块抹布来,东阳把汤弄洒了,咱俩擦一下。” 啥都没干的东阳放舟一脸茫然,他看向啥都不知道、正在淡定喝汤的刘照君,脑子里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暂时开窍了,说道:“我也要一块抹布!洒的有点多,我一起擦……” 现场形成一幕极为割裂的画面,一边是岁月静好正在吃饭的两人,一边是冷脸严肃正蹲在地上擦血迹的三人。 屋里饭香和血味混在一起,什么都嗅不明确。因为殷庆炎喜欢香,刘照君身上带香囊,衣服全用香熏过,天天香气萦鼻的,此时嗅到的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就是面前桌上的饭香。 殷庆炎又将刚刚断掉的话头给拾起来,“我天天练刀啊,天天练。” 刘照君问:“你啥时候练的,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跟我鬼混在一起?” “我练的是无影刀,随时随地都能练,你又看不见。”殷庆炎又给刘照君碗里夹了片菜,“吃菜吃菜,这个好吃。” 过了片刻,大伙儿又坐回桌子边上,热热闹闹地继续吃饭,只是东阳放舟的话不如先前那样多了。 -------------------- 殷庆炎:干什么干什么!他睡不着我也睡不着知道吗臭刺客!(捅一刀)(踹一脚) 第26章 境地 玄鹤刀宗的众弟子都发现了一件事。 隔壁逍遥门的掌门不仅天天住在本宗门内,而且每天早上都带着自家掌门打拳,练身法。 一开始是有些好奇,大伙儿偷偷地看两名掌门打拳过招,后来看得多了,渐渐发现了这拳法之中的玄妙,就躲在墙角偷偷学。 第52章 玄鹤掌门凶戾无比,隔三差五地杀人;逍遥掌门高岭之花,基本只和玄鹤掌门有交流。大伙儿都不敢上去问逍遥掌门能不能跟着学拳,怕逍遥掌门不悦,也怕玄鹤掌门看他们不顺眼,将他们也杀了。 玄鹤掌门好几次都看见他们了,但是没有出声说,一直当没看见他们。 于是玄鹤弟子们心中更加确定,逍遥掌门的拳法只教掌门,不教旁人。 捅破这层你瞒我我瞒你的窗户纸的人是东阳放舟,这小子大早上想去练剑,寻了片空地,没练片刻刘照君和殷庆炎也来了,于是三人开始画三八线,分出舟河炎界,在自己的地盘上各练各的。 但是刘照君看不见舟河炎界,总是出界,东阳放舟练嗨了差点砍到刘照君,只好收剑退到一边,让刘照君他们先练,自己顺便偷师。 然后就和躲在对面远远观望的一众玄鹤刀宗弟子对上眼了。 “你们躲在那干啥呢?想看就凑过来看啊!” 于是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全体玄鹤刀宗弟子都多了个身份——逍遥门记名弟子。 逍遥门掌门双目皆盲,不能给他们挑招式中的错误,他们只能照着掌门的演示动作和口头描述练习。 刘照君发现,自己看不见之后脾气好多了,特别是教人练拳的时候,看不见别人的架势能烂成什么样,他就不会上火,不会骂人。 这样打拳溜达的清闲日子如果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好像也不赖——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响隔着一道屏风传来,刘照君拿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将桌子边上的茶杯给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怎么了?”他问。 “咔哒”一声轻响,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殷庆炎也将茶杯放下了。 “估计是奇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过来了。”殷庆炎低声说。 刘照君:?什么?谁家又让皇帝给砍了? 殷庆炎话落后,屏风外传来一连串的打斗声,拳拳到肉,还夹杂着刀鞘碰撞和物品被扫落后的摔砸声。 最终“咣当”一声震响落下后,屏风外传来奇寒练含怒的声音:“放我进去见主子!!” 玄鹤卫一名远卫的声音也随即传来:“主子有令,近日你来,皆拦在门外。” 刘照君反应过来了,他低声问殷庆炎:“奇寒练是奇家的……满门抄斩的话是牵扯进了刘家的案子里吧?不是说近卫都看过那本‘生死簿’么?他现在怎么反应这么大?” 殷庆炎向刘照君那边偏头,也低声说道:“‘生死簿’我看过,上面没有任何奇家的人,是‘生死簿’交上去后,我舅舅又顺藤摸瓜找出来了些幕后黑手。” “这样啊……”刘照君突然意识到殷庆炎的措辞,“你刚刚说‘估计是奇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过来了’,你早就知道奇家不干净?” 殷庆炎低笑一声,“你想知道?” 刘照君“啧”了一声,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别卖关子,说说。” 看不见事物,生活少了很多乐趣,刘照君得用听觉将那些失去的乐趣补回来,遇到点什么事都想问一问。 殷庆炎笑道:“你求求我,我就跟你说。” 刘照君双手合十,虔诚道:“炎菩萨,你发发善心,救苦救难。” 本来想看刘照君撒娇求人的殷庆炎:“……” 刘照君催促道:“我都求了,你快说啊!” 殷庆炎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但是猜到了。刘家那事刚落定,一听说我在追逃犯刘子博,想要把其他藏在背后的人都拽出来,奇寒寄——就是奇家老大——立马把他弟弟给塞过来了,怎么看都很可疑,像是要放个眼线在我这里,随时盯着我的动态。” “原来奇寒练是卧底?”刘照君有点惋惜,“平时看着挺好一小伙儿,属他干活儿最踏实。” “奇寒练不是卧底,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以为自己亲哥就是给自己谋一个去处。”殷庆炎的声音又往低里压了压,“奇寒练这小子简单,什么都摆在脸上,你光看他眼睛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人——虽然死板却很乖。我后来让夏禾潜进奇家查了查,奇寒寄在奇寒练进王府的当天,就把奇寒练的名从家谱上给除了,对外还宣称将其逐出家门,你猜猜为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照君立马就反应过来:“他想保他弟!跟我一样,不在家谱上,砍头就砍不到。而且到了你麾下,就算奇家真的犯了什么事,奇寒练在你这里帮你查这件事就算是大义灭亲,功过相抵,应该不会被你赐死,能有条活路。” “聪明!”殷庆炎两手一拍,“奇家藏得深,刘子博当初和那些人同流合污都查不到奇家,奇寒寄明明在泥潭里,却有心将弟弟提前送到我这里来,这说明什么?” “他和当年的刘子博一样。”刘照君缓声道,“他也想从泥潭里出来。” “不,他跟刘子博不一样。他若是有心,就会在刘子博告发亲爹后紧接着也告自家亲爹,再和刘子博搭上线,两人一块跑。但他没那么做,只是给奇家留了个血脉,然后选择继续跟家里人搅在泥潭里。” 殷庆炎见刘照君的茶凉了,于是随手将其泼在了窗边的盆栽里,又给刘照君续了杯热的,继续说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家里人在做些什么,只要没有被上面发现,他就帮着家里一块儿干,只不过刘家倒台给了他警醒,让他得给家里的谁留条后路。奇寒练不知道这一切,奇寒寄就觉得他弟不该死。” 第53章 刘照君沉默片刻,总结道:“刘子博是真的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但奇寒寄只是不希望家里人出事。一个是为国,一个是为家。” 殷庆炎下意识点点头,但随即又意识到刘照君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表示对方说的正确,“不过可惜了,奇家既然能藏得更深,跟‘天劫’的联系一定不少。要是奇寒寄能聪明点,带着些‘天劫’的消息来投效我,我也能做主留他一命……” 话音未落,夏禾的声音突然穿过屏风,直达两人面前:“主子,博闻阁来信了,是阁主的加急信。” 刘照君听见殷庆炎坐着的地方很快响起撕纸的声音,他现在通过声音能想象出他人的动作:殷庆炎把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纸后将其抖开查看。 目前没自己的事了,刘照君又去摸自己的茶杯,想要将那杯茶给喝掉。如今天冷,茶放那么久,早凉了…… ……咦? 刘照君仔细地摸了摸杯身。 热的?不可能是错拿了殷庆炎的茶,这个位置的茶杯确实是他刚刚推过来的。 他回想起刚刚听殷庆炎说事时那一连串细微的泼水倒茶声,原来那是在给他换茶啊。 这男人在某些细节上真是仔细的没话说。 很快,殷庆炎那里就传来了信纸被揉成一团的声音,“把所有能调动起来的远卫都调过来,跟我往沂国玖地的边境走,掘地三尺也要把奇寒寄找出来!” 刘照君:?奇寒寄不是被杀头了么? 他的疑惑刚起,殷庆炎就立马给他解释了:“奇寒寄跑了,学的刘子博那套。但是刘子博在江湖上有博闻阁,跑出来有地方待,他没有。” 奇家倒台,对“天劫”已经没了用处,甚至可能会杀人灭口,以防合作的事情泄露出来被玄鹤卫追查上。奇寒寄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跑出来被“天劫”找到还是死路一条,他不可能在沂国待着,那只能往东边的大燕或是西边的西域跑。 刘子博那边的探哨传来了消息,殷庆炎又要带人去沂国边境,那就确定奇寒寄是往大燕跑了。玄鹤刀宗如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随便找个江湖人就能打听到玄鹤刀宗的具体位置,很难不怀疑—— 天天和殷庆炎待在一起,刘照君想事情也带上了殷庆炎的思考习惯。他将前后一联系,意识到了其中关键:“奇寒寄想投靠你,你的愿望实现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两只粗糙的手捧着搓了搓。殷庆炎凑近,气息都喷洒在他的脸上,全是茶香。 “我带人出去一趟。外面冷,你在家等我回来。”殷庆炎捧着刘照君的脸看了又看,跟要把刘照君的样子刻进脑海里似的,着重叮嘱道,“记得每天要擦香膏,脸别冻坏了,手上也是。” 刘照君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顿了一下,又说道:“一路平安。” “一定平安。”殷庆炎看着手里又白又软的脸,是真想咬一口,但是咬了又会留印子,那就不好看了,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带着远卫和夏禾走。 小泥炉上的茶壶沸声渐起,那煮茶的设施都在殷庆炎坐着的那边,因为刘照君看不见,这种容易烫手的活儿一直都是殷庆炎亲力亲为。 世子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玄鹤刀宗里也安排了丫鬟小厮,刘照君唤了个门外候着的丫鬟来帮他倒茶。 茶壶从泥炉上被提起,沸声渐消,刘照君忽听得窗外有风声刮过,凛冽非常,便问倒茶的姑娘:“外头下雪了吗?” 这位赵公子双目皆盲的事全玄鹤刀宗都知道,且赵公子本身又待人客气,长得又赏心悦目,大伙儿平时做什么都留意照顾着。 那丫鬟答道:“方才宗主牵着马出门时下起来的,好大呢。” 落雪。 刘照君记得,殷庆炎说过讨厌落雪。 若不是为了家人的安生,谁又愿意陷在自己讨厌的境地里呢? -------------------- 玄鹤刀宗弟子对主角团初印象: 殷庆炎:凶戾的爸。 刘照君:高冷的爹。 夏禾:热心的哥。 林苓:靠谱的姐。 奇寒练:冷漠的弟。 东阳放舟:好傻的蛋。 第27章 三杀 姑娘给自己倒的那杯茶还没喝完,刘照君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走进屋里,脚步声沉稳短促,貌似是殷庆炎的脚步声。 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刘照君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脑袋还没完全转过去,一个带着一身寒气的人就站在了他跟前,用一双被风吹得微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这天下会这么捧着他脸的人只有殷庆炎,刘照君正想开口问怎么了,就听殷庆炎出些死声假哭着说:“那个奇寒寄长得特别丑,跟死掉的烟鬼一样,我不想看见他呜呜呜呜——” 刘照君:“……” 殷庆炎又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变小了让我挂在腰上带着?这样我看他一眼被辣到眼睛了,还能及时看你洗洗眼。” 见殷庆炎突然扔开马跑回宗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急匆匆跟过来准备帮忙的夏禾看着和刘照君拉拉扯扯不愿意走的殷庆炎,无语且难以自抑地翻了个青天大白眼。 不是,他主子有病吧? “……”刘照君哑然片刻,说道,“那要不你带上我吧?” 第54章 殷庆炎立马开心了,拉起他就走,“这可是你说的哦~” 刘照君:??? 等等?这小子就在这里等着他呢吧?! 刘照君知道自己看不见,去跟着找人只能拖后腿,刚刚那一句让殷庆炎带上他也只是口嗨,他可不能真去给殷庆炎添麻烦,雪天不好走路他又不是不知道,于是扯住门板,抵死不去。 主子纵着性子,夏禾可不能由着主子纵着性子,也连说带劝,好歹是把殷庆炎抓着刘照君的手给掰开了,又在殷庆炎再抓上刘照君之前将殷庆炎给推走。 听到动静于是出来看热闹的东阳放舟问刘照君:“怎么回事啊?” 刘照君面无表情地说:“殷庆炎想把我也捎去。” 东阳放舟:“那就去呗。” “去什么去,我去给他添乱吗?”刘照君循着声音找东阳放舟的位置,“来来来,帮忙把我带回屋里去。” …… 雪花飘落在阶前,被黑色的鞋尖碾碎。 暗探穿廊进门,见王遗风正挑着风灯站在檐下看雪,氛围正好,她便先立在一旁等候。 反正来报的不算是什么要紧事。 王遗风盯着灯光下的碎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注意到暗探来了。他将风灯转向暗探,示意暗探有话就说。 暗探贴掌禀报道:“奇寒寄平安进了大燕境内。” “嗯,路上有‘天劫’的人出来截杀么?”王遗风问。 “没有,应该是顾忌到在境内动手会引起陛下的注意,所以只是远远观望。我们的人一旦想要靠近探查,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抓不到活口。” “收队吧,剩下的交给炎儿。”王遗风摆了摆手,转身进屋,“他那边应该已经收到刘子博传去的消息了。” 暗探犹豫了一下,追上两步说道:“陛下,要不我们再跟一段路?毕竟世子想要赶到边境还需些时日,万一那奇寒寄没能等到世子抵达……” “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王遗风停住脚步,回首看向暗探,“他本就是个罪人……玄鹤,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 名为玄鹤的暗探连忙跪下,惶恐道:“是卑下逾越!” “……”王遗风淡淡地看着跪在雪里的玄鹤,冷声开口道,“玄鹤卫已经不是你的麾下了,趁早把那些念想都断掉。” “是!” “行了,起来吧,地上冷。” 屋檐上久积的厚雪被寒风刮落,摔砸在窗边。 听到这细微动静的刘照君睁开眼。 其实他的眼前并不完全是黑的,更像是蒙着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雾,有时候安静下来仔细分辨那片浓雾,还能从上面看见些似红似绿的噪点。 他这双眼睛不是先天性失明的,上一世他见识过颜色,知道这是黑,那是红。有时候跟着殷庆炎外出,日光刺眼,他能“看”见眼前的黑雾被光从外面照射,显现出昏暗的棕色,看着还有点磨砂质感。 好神奇啊。 一开始发觉自己失明后丧气无比,虽然没有过重开的想法,但在心里也没少骂造成自己眼睛看不见了的所有元凶,包括他自己。现在的刘照君已经能良好接受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平时有人靠人,没人的话,单单走路这种事,他随便扯根杆子当盲杖也能凑合。 这么想着,刘照君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反正看不见后白天黑夜在他这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不如去门口站会儿,如今床上只剩他一个了,怪不适应的。 坐起来的刘照君直接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脑袋撞在了一起,“咚”地一声响彻黑暗。刘照君捂着额头骂了声“操”,随后反应极快地出手揪住那人的头发,狠命地将那颗脑袋撞向床头。 谁说床上只剩他一个了的?! 爹的!大半夜,床上,悄无声息,这熟悉的配方,是暗杀!! 刘照君坐起来那一下头槌把暗杀者给撞懵了,暗杀者一时间竟痛的反应不过来,被刘照君抓着头发咣咣地往床头的雕花木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更反应不过来了。 奇寒寄出逃那档子事实在是事态紧急,两个能力强的玄鹤卫副官都被殷庆炎带走了,整个玄鹤宗里现在就两个远卫和一个奇寒练是自己人,硬要说的话,东阳放舟也算一个。刘照君不敢逞能,边撞那暗杀者边吼:“奇寒练!东阳放舟!救命啊!!杀人啦!!!” 因为奇家满门抄斩一事夜不能寐的奇寒练闻声,当即翻身而起,抽出刀就往殷庆炎和刘照君的房间跑,险些梦回初入王府的那天。 这熟悉的……杀猪般的呼救声。 两名在玄鹤刀宗内夜游巡逻的远卫听到动静,也急忙抽刀往主房跑。东阳放舟就算睡成猪,也被刘照君那杀猪似的动静给吓醒了,披着被子拎着剑往主屋里跑,要看看是谁敢伤他刘兄。 三方人马赶来只用了六七秒,在这短短的六七秒里,刘照君先是跟第一个暗杀者来了个亲密的头槌,后又空手接白刃,将第二个袭来的暗杀者缴械了,手心呼呼往外冒血,他也来不及管,抓着这位挥刀子的仁兄一膝盖撞晕,又立马追着脚步声,利落翻窗去追逃跑的第三个暗杀者。 刘照君的肾上腺素一旦飙起来,根本不管宿主的死活。两人一跑一追,因为匆忙,脚步声清晰无比,刘照君就跟个脚步雷达似的,光听声音就知道自己距离那人有多远。 第55章 等等。刘照君在狂奔追人时一愣。 他怎么跑的这么顺畅?怎么没撞到东西? 好像脑子知道翻过窗后外面是什么,路上哪里有障碍,哪里是坦途,他先前光想着绝对不能放跑刺客,根本没注意自己脑子里自动规避这些障碍的小细节。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张玄鹤宗的立体地图,一翻出窗户,就自动开始导航了。 刘照君猛地想起殷庆炎先前带着他在玄鹤宗周围无所事事地溜达,还时时刻刻跟他讲着路上都有些什么东西。他也无所事事,殷庆炎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有时候重复提及某些地方他也不嫌烦,反正殷庆炎声音好听,他多听听又不吃亏。 原来那是在带着他记地形啊!殷庆炎立大功!这是什么殷庆炎爱君则为之计深远的苦心!! 刘照君心下感动,想着他一定要把这个正在跑的刺客给拿下。刺客貌似是意识到只有刘照君一个人在追他,于是停下来打算反击,一刀挥去,被刘照君后仰躲过。 看不见时打架就一个麻烦的地方,刘照君不能准确地分辨对方挥刀的直距,刀风落下后,他就无法判断对方的刀在哪里,打起来很容易让自己受伤。 这种情境下,对方很可能不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他自己要是畏手畏脚以至于被对方发觉了弱点,那可不行。 上身回弹,刘照君迅速向着方才刀风落下的地方抓去,在指尖触碰到刀背后,又瞬间变换手势,死死地捏住了刀面,另一手顺着刀面移到对方手腕的大概所在之处,狠狠地抓了下去。 “八极卸骨”是逍遥拳中一个专门用于卸除对方手持冷兵器的招式,对于出招者技巧熟练度的要求大于力度。刘照君当年为了练成这一招,把人体骨骼图倒背如流,他对于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摸一摸就能分辨出那是块什么骨头的地步。 此招一成,对方被卸掉的手在大夫给接回去之前,不可能再拿的了武器,只能通过腿脚和自己过招,大大降低了逍遥拳武者受伤的风险。 东阳放舟披着被子拎着风灯和奇寒练以及一名远卫赶到时,只见刘照君两只手上全是血,骨节上都是擦伤和淤伤,手心正在往外淅沥鲜血。 刘照君听到他们跑来的声响,扔掉了手里拽着的人头,握拳警惕地转向他们。 “是我们,东阳放舟!”东阳放舟赶忙出声自证,“我们是来帮你的!” 刘照君听是东阳放舟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松下拳,问:“屋里那两个人怎么样?” 东阳放舟连忙把被子披到刘照君身上,又撕开自己唯一穿着的里衣给刘照君止血,嘴上还没个住地叭叭道:“另一个远卫扛着那俩刺客去找宗门里的大夫了,他俩让你给打的奄奄一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闯进来杀人的那个呢。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啊刘兄,看不见都能一打三,还是对上三个有武器的人!要是我手上挨了这么一刀,别说追着人继续打了,我早躺地上抱着手哭了。” 刘照君本来神经绷得死紧,这会儿被东阳放舟最后一句给逗乐了。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东阳放舟的手,说道:“你现在还小,等你经历的事情再多一点,就会知道哭不是被砍后应该在敌人面前露出来的情态,有能力就及时报仇。想哭应该回头找朋友或家人哭,还能得安慰。” “懂了。”东阳放舟在刘照君的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以后我当场报仇,回头找刘兄哭!” “哈哈哈行啊……” -------------------- 刘照君(碰上刺客版):救命啊!杀人了! 每次都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奇寒练:……你绝对是在贼喊捉贼吧? 第28章 人品 奇寒寄带着一怀的大额银票,疾走奔逃入了大燕。 他能察觉到,一路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却不知因何缘故不肯直接出手杀了他,进入大燕境内后,盯着他的人少了一些,终于有人开始向他动手了。 奇寒寄是读书人,长这么大没摸过刀柄,平时就帮着父亲应酬亲戚或官场上的人,不需要习武动刀,也没见过血腥。这一路逃下来可要了他的老命,本来抽烟的身子就是破囊一副,现在更是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太高估自己了,他太高估自己了。 真的到了被抄家的那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死,就算身披枷锁、怀罪难赦又如何?他不想死,他得活,他没那个文人风骨,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就得以死谢罪。 这天下那么多做恶事的人都能逍遥法外,为什么他就得死?这一切明明是“天劫”诱惑他父亲去做的,他发现时已然为时已晚,只能选择帮父亲遮掩,不然死的就是他的家人,不然他曾经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他自己,没做错。他知道“天劫”的很多事,只要找到殷庆炎,殷庆炎就算是为了“天劫”的消息,也不会立马杀了他,反而会保着他。 奇寒寄听到身后有箭矢离弦之声,当即扑身滚入就近的一丛灌木中躲开箭矢。木刺划破了他的脸和手,沁出几颗血珠,可他来不及查看,爬起来继续跑。 前方的坡路下突然冒上来几把火,奇寒寄定睛一看,是几十个身穿兽皮的大汉,个个手提大刀,满脸匪气,应该是当地的山大王。 第56章 落到这些人手里,总比落到身后那些专门追杀自己的人手里要好。思及此,奇寒寄一个滑跪出溜到了那几十个山匪的面前,做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慌张道:“大爷救命!!” 奇寒寄此人长得十分有水平,青天白日地都能让人以为是哪里的死鬼冒出头来了,以前在天行里没少吓坏路边的小孩。此时突然出溜到面前来,将那帮山匪给吓了一跳,几把刀差点就落到奇寒寄身上了。 还好山匪们反应快,刀下留了人。这些山匪平时总听别人让他们饶命,这还是第一次听让他们救命的,都十分稀奇,见奇寒寄又是金色头发的沂人,更加稀奇了。 最前面的那个山匪微微弯腰,捏着奇寒寄的下巴,将奇寒寄的脸给仔细打量了两眼,然后皱着眉嫌弃道:“不是说沂人无论男女都生得跟神妃仙子一样么?这个怎么长得跟个鬼似的!” 奇寒寄闻言:“……” 喂,你们都是殷庆炎那看脸的混蛋派来的吧? 好吧他确实长得寒碜,但是他一个又不代表所有沂国人,他长得就是个特例,怎么了! 不过这心里话他现在是没胆子说的。奇寒寄这滑跪里全是赌的成分,见山匪们没有立马把他砍死,就知道自己这一把赌赢了,赶忙把怀里的银票全都掏出来举给那个捏着他下巴的山匪,“后面有几个人在追杀小的,图钱,小的现在把钱都给诸位爷,诸位行行好,给小的条生路行吗?” 他以前没少听下人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如今生死当前,回想起当初那些仆役求人的姿态,他学的有模有样,跟被人附身了似的,昔日骄矜的官家大少立马就能切换成贪生怕死的苟苟小人。 那山匪将奇寒寄手里的银票毫不客气地夺过来,细细地数了数,然后惊讶地对身边其他山匪说:“呦,还是个有钱的富家少爷!哥几个怎么想啊?” 另一个山匪直接将奇寒寄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看向奇寒寄滑跪过来的方向,大声道:“他的命我们要了!快滚!!” 山间风瑟瑟,过了片刻,那些一直以来追杀奇寒寄的人从树丛间现身,皆是一身夜行服,脸戴罩面,只露出一双眼。 其中一人用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说道:“钱,你们拿去;人,留给我们。” 那个拿了银票的山匪嗤笑一声,“人和钱,我们若是都要呢?” 黑衣人渐渐握紧了手里的刀刃。 奇寒寄刚松了一口气,便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凉。他怔怔地低头看去,见雪白的刀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带出淅沥的血。 因为太过不可置信,剧痛竟比凉意晚一步到来。刀捅出来的贯穿伤疼痛难耐,奇寒寄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在刀刃上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山匪怎么可能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观念?他们想要什么就杀人抢啊,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匪”? 他可真是……慌不择路了…… 山匪将刀从奇寒练身上拔出来,又将竹节虫似的奇寒寄给拎起来,往黑衣人面前一扔,戏谑道:“喏,给你们!” 这种小儿科的挑衅并没有激怒黑衣人,本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了奇寒寄。靠的近的那个黑衣人伸手向奇寒寄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随后举起刀来,要再往奇寒寄身上补几刀。 前上方突然传来迅疾的破风声,那个举着刀的黑衣人下意识向一旁闪躲,一柄环首刀擦着他的鼻尖飞过,狠狠地钉在他身后的土地上。 在场的众人愕然向上方看去,只见周围的树冠上下起了人雨,玄衣金发的沂人手持长刀,直向土匪和黑衣人劈来。 殷庆炎一刀砍死那个捅了奇寒寄的山匪,朗声笑道:“神妃仙子来取你们的狗命喽~” 杀心急沸,血战山林。 殷庆炎练的苗刀就是用来战场作战的,一刀砍俩都是基操,人血溅在脸上,与他那双血眸相映,妖冶异常。 倒在地上的奇寒寄并没有就这么晕死过去,可能是没被捅到要害,他现在清醒的可怕。看着殷庆炎杀的人在自己身边渐渐地垒成了尸堆,奇寒寄战栗更甚。 天行中盛传殷庆炎是活阎王,奇寒寄原本是不屑的,只当是看不惯殷庆炎的人瞎传,一个才及冠的小孩能凶戾的哪里去? 可他现在看着殷庆炎在血海尸山中癫狂的笑,又觉得天行的传言十分形象。 阎王让他三更死,殷庆炎能二更带他走。 …… “你们、既然能躲……躲在树冠上偷听……为什么不早、早来救我……”奇寒寄半死不活地说道。 殷庆炎看着远处正在掩埋山匪和黑衣人尸体的远卫们,笑眯眯地回答奇寒寄:“这不是要把那些追杀你的人全都引出来好活捉嘛,却没想到一个都没活,被抓住的瞬间就咬毒自尽了。” 林苓拍拍奇寒寄的肩膀,“吐吐你嘴里的血再说话,别喷我家主子脸上了。” 夏禾早就将奇寒寄胸前的口子给止住血撒上药了,又喂了颗药丸吊着奇寒寄的精神,等那边远卫将尸体都掩埋好,大伙儿再扛着奇寒寄去找个靠谱大夫给救起来。 奇寒寄见殷庆炎刚杀完人,脸上却笑眯眯的,实在渗人,忍不住问:“你一直在笑什么?” 殷庆炎看着别处,心情很好地说:“找到你就能快点回玄鹤刀宗,我已经五天没见刘照君了,怪想他的。想到马上就能回去,我开心。” 第57章 奇寒寄:“……” 奇寒寄看着殷庆炎,嘴上却问林苓和夏禾:“你们主子一直是这么个症状吗?” 两名玄鹤卫副官见殷庆炎没有向他们看来,于是迅速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直都是这么个症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奇寒寄吃了夏禾那丸药,现在精神的不行,要不是胸前开了个口子,很可能现场跳起来表演一段惊鸿舞。 身体不敢动,想要发泄精力就只能用嘴了。奇寒寄主动问殷庆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天劫’相关的事情?” “那个不急,等回了玄鹤刀宗,我们慢慢说。”殷庆炎话音一转,“不过确实有个问题很想问你。我看你挺宝贝你那二弟的,怎么还敢往我手下塞?” 奇寒寄一听是这么个话题,突然又觉得自己不精神了,快要死了。 他艰难道:“因为我相信你的人品。” 殷庆炎眸光微动。 “奇寒练心性单纯,你看得出来,你会知道他好用……若是你成功夺回名目,他就是功臣,陛下不会得罪你,就算奇家满门抄斩,也不会迁怒于他。” “若是你没成功,我也算是为他谋了个好去处,为你办事……总比让他陷进烂泥里,苟延残喘要好……” “你……干净……” 奇寒寄缓缓闭上眼。 殷庆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要是敢死在我面前,回去我就把奇寒练给杀了。” 奇寒寄迅速睁开了眼,声如洪钟道:“不可!死不了死不了!我死不了!继续聊!!” “你刚刚说你相信我的人品。”殷庆炎突然臭屁起来,“具体是哪方面的人品好?说说。” 奇寒寄赶忙拍马屁道:“您开朗,乐观,良善,勇敢,诚实,正直,细心,大方,睿智,自信,理智,稳重,刻苦勤奋,作风正派,善解人意,光明磊落,高风亮节,正人君子,不酗酒不抽烟,不淫/乱不赌博……” 旁听的所有玄鹤卫:“……” 夏禾小声嘟囔道:“我怎么不知道主子还是个圣人?” 林苓将食指竖在唇前:“嘘——” 看破不说破,而立之年的智慧。 -------------------- 殷庆炎(虚荣):多夸,爱听 第29章 又哭 殷庆炎回玄鹤刀宗,先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一点血味儿都没有,这才穿上熏香的衣服去见刘照君。 “我~回~来~啦~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地擦香膏——我草?!?!!” 殷庆炎抓起刘照君缠着绷带的手,喜怒的情绪转换就在一瞬间,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他怒道:“谁弄的?!” 说罢转头就叫来留守在玄鹤刀宗的那两名远卫和奇寒练,怒问:“他这怎么回事?!” “不干他们的事,是有刺……!嘶——”刘照君想拉住殷庆炎,但手一动就疼,抽着冷气缓了一下,又解释道,“是有刺客,应该和春鸢是一个头儿派来的,作案手段都一样。三个,有一个我最后追的时候下手有点重,把他脖子扭断了,就直接入土了,还有两个关在柴房里,你快去问问到底是谁想害你。” 殷庆炎回头斥道:“害我?他们砍的是你!” 手心抽痛,殷庆炎又在屋里磨蹭着不去审问刺客,刘照君在疼和急的双重刺激下也生出点气愤来,他声音提高两个度:“那还不是因为你他们才来砍我的?!” 话落,屋内寂静。 刘照君在话落后就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虽然自己确实被牵涉其中,但他这话说的好像是殷庆炎的错似的,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他下意识想扇自己的嘴一巴掌,但手心伸展了一下又痛,这一痛起来语气又会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不等他说完,一串沉而急的脚步声从刚刚殷庆炎所在的地方转移到屋外,越来越远。 殷庆炎生气走了。 完蛋。刘照君往后靠在椅背上开始胡思乱想,殷庆炎待会儿不会随便找个地方把他给扔了吧? 待会儿收拾收拾他的工资,带着工资一块儿被丢比较安心。 还得弄跟棍子来当盲杖,待会儿让东阳放舟帮他去外面的竹林里砍一段来。 他是个盲人,带着钱出去是不是很容易被人骗啊?被人骗他还反应不过来,因为他根本看不见,比如用银票兑换银子,老板要是给他和银子差不多重的一堆石头,他还不一定能摸的出来。 刘照君两辈子都没摸过大块的银子,更不知道是什么手感。 刘照君转念又想,被丢之前得先跟殷庆炎解释一下,他那个语气纯粹是急的疼的,不是怨殷庆炎,真不是,殷庆炎一直以来对他多好啊?洗澡,吃饭,喝茶,一直都是殷庆炎帮他. 就算跟殷庆炎待着有点危险他也认了,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是把刀架他脖子上了,都能比划比划。 ……他急什么啊?殷庆炎肯定比他更清楚刺客活口的重要性,他替殷庆炎操什么心啊! 刘照君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人家为他好,着急他,他反而用那么该死的语气说那么伤人的话,真是…… 他还不如暴躁起来说脏话,让殷庆炎快点滚去问刺客! 语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不带着脏字儿的话反而更伤人。 第58章 得亏沂国语言是他上辈子听了一辈子的那种普通话,这要是换成大燕语,他还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 …… “三福,两次了。” 殷庆炎站在柴房门口,脚边倒着两具刚被他乱刀砍死的尸体。 尸体碎散,手指断落在雪地里,待会儿远卫收拾起来不好找。 他缓缓转头,看向跪伏在身后的三福,一双映人的血眸里寒光凝滞。 “第一次是因为没有经验,那第二次呢?”殷庆炎挥臂,将刀锋上的血尽数甩在一旁扫起来的的雪堆上,语调毫无感情地说道,“我有没有说过要保护好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但凡露出一丝破绽来,就会被他们尽数抢走……三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寒天雪满,三福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鬓边背后却冷汗狂流,他小心地应道:“世子说过,是奴该死!是奴疏忽!万死不足惜!!” “……”殷庆炎把刀丢给旁边的远卫,抬步离开。 片刻后,宽恕的话在远处响起:“事不过三。将玄鹤刀宗内弟子尽数转移到逍遥门去,以后来拜师的人都安排去逍遥门。” 三福赶忙跪着转身,向着殷庆炎离去的方向磕头,“谢世子饶命!奴这就去安排!” 他磕头会将手掌贴在额头上,以防自己将额头磕坏,回头万一让殷庆炎看见了还糟心,到时候宽恕直接变死刑,哭都没地方哭。 等周围的远卫将尸体拖走处理掉,三福才缓缓从地上起来,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寒风一吹,沁凉入骨。 世子还是信他的。三福想,不然刚刚被远卫拖走的可就不只是那两个刺客的尸体了。 他本以为世子离开玄鹤刀宗后,周围一直埋伏着的刺客也都会跟着去,但没想到有些竟然留下来要杀刘照君,看来以后得日日戒严了。 …… “还不是因为你,你母亲才死了的?” 许多模糊不清的脸晃过眼前,语气尖酸地刺着殷庆炎的痛处。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遗德完全有一战之力,也不至于被玖人斩落马下!” “都是因为生你!” “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 “是你害死的她!!!” 殷庆炎猛地睁开眼睛,惊惶难定地看着头上的床帐。 他下意识向身边去摸热源,但左右都摸到了床边,没摸到另一个人。 刘照君呢?殷庆炎呆坐在床上想。 已经死了吗? 殷庆炎身上还穿着外衣,进屋后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鞋子都还没脱。从玄鹤刀宗昼夜不停全力赶路奔向边境,又从边境疾驰回玄鹤刀宗,这一路他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全程绷着神经,回来又得知在他走后有刺客偷袭刘照君,又累又崩溃。 真想发疯啊。 林苓晚上巡视宗内,路过殷庆炎那屋,见殷庆炎坐在门口发呆,手上很异常地没有牵着刘照君。 “主子,怎么了?”她走到门边问。 殷庆炎怔怔地转眼看她,问:“刘照君埋哪了?” 林苓:……? 林苓反问:“你把他杀了?” “……” 两人对视一眼,转头齐吼:“刘照君!!” 正在竹林里听东阳放舟砍竹子的刘照君微微一顿,偏头问东阳放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东阳放舟:“啥?没呀。来试试这根竹子,握着趁不趁手?” 刘照君缓缓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两只手。 “差点忘记,你手现在坏了。”东阳放舟作罢,又砍了几根竹子,削去枝叶,掏出磨石就地打磨竹竿上的锋利之处。 凛风穿竹,飒飒作响。刘照君听着东阳放舟手里不时响起的磨竹声,忽然意识到周围环境有点太过安静了。 “晚上了吗?”他问。 “嗯,大家都睡下了。”东阳放舟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你感冒了?”刘照君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身边诡异了,东阳放舟这个大喇叭明明在身边,可喇叭没有像往日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单挑三个刺客的那晚,东阳放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就跑出来看情况,连鞋都没穿,让这大雪天给冻感冒了,消停了好几天。 刘照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殷庆炎,东阳放舟,他们三个的母亲都早亡。他是他姐和他爹带大的,东阳放舟是亲爹带大的,那殷庆炎呢? 他没记错的话,殷庆炎的亲爹常年驻守边疆,而殷庆炎从小待在天行,这个时候交通不发达,父子俩一年能见得了一面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刘照君警惕地站起来,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手现在动不了,打起来只能靠腿。 幸好以前学武勤奋,胳膊腿都练了。 殷庆炎从竹林的缝隙间看到里头坐着两个人,快步进来查看,见是刘照君和东阳放舟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不冻腚吗?”殷庆炎问,“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听是殷庆炎的声音,刘照君放松下来,在东阳放舟开口之前回答道:“怪冻腚的——在砍竹子玩。” 殷庆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都成这样了还砍竹子?” 刘照君对答如流:“东阳放舟砍,我听个响。” 第59章 “……”殷庆炎神色晦暗地看着竹影中的刘照君,片刻后伸胳膊,想去牵刘照君的手,但手掌刚贴上对方的手心,又立马停下,收手,转而去抓刘照君的手腕。 东阳放舟看了一眼来人后,冲林苓笑了笑,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磨他的竹子,这会儿听到刘照君被拉走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殷庆炎生气了?”东阳放舟问林苓。 林苓坐在刚刚刘照君坐着的地方,看着东阳放舟继续磨竹子,她笑道:“我看主子难过大于生气。” 东阳放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苓:没有没有,继续磨竹子吧。 “殷庆炎,我那个……我当时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全,所以急着让你去问出背后是谁想杀你,能干掉咱就把人给干掉,干不掉就留个心眼多加防备。我不是想怪你。” 刘照君被殷庆炎炎拽着走,脑子里光想着要怎么跟殷庆炎把话说开,忘了记路线,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哪里去了,落脚也有些犹豫起来。 察觉到殷庆炎走的越来越快,好像没有听清他说话似的,刘照君心里着急,将殷庆炎握着自己的手往身前一拉,两条胳膊迅速环住被拉了个踉跄的殷庆炎,死死地将殷庆炎的脖子禁锢在臂弯里。 他和殷庆炎一样高,此时用额头抵住殷庆炎的额头,哄道:“你先消消气,听我说行吗?” 对方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刘照君觉得殷庆炎这个呼吸不大对劲,微微侧了侧脸,想要避开。 因为还顶着额头的力度,两人的脸贴上了,刘照君发觉殷庆炎脸上有水渍。 “……” 刘照君整个人僵住。 殷庆炎……不会是哭了吧? -------------------- 多年后的某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刘照君回想起这件事,猛地坐起来往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我干嘛要说这话啊我!?!?” 第30章 活路 “不是,又咋地了?你哭啥啊?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刘照君回想起上次殷庆炎因为他们吃大蒜而爆哭,莫名想笑,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心虚,上次还能说是犯贱闹着玩,这次确实是他说烂话在先。 掉眼泪的那个人一出声就瞒不住哽咽了,“我没想害你……” 殷庆炎此人,从来不委屈自己,想哭就哭,能用哭这种对旁物没有损耗的途径来发泄情绪或是缓解恐慌焦虑,为什么不哭?难道要憋在心里生出病来? 他讨厌通过摔砸来发泄负面情绪,不爱听事物破碎的声音。以前谁惹他,他就砍死谁,但这次惹他的是刘照君,脸太好看了,他舍不得砍。 本来这些破事就够烦人的了,刘照君还怪他,真讨厌啊。 “知道你没想害我,是别人想害咱。”刘照君微微把脑袋向后退了退,“自己擦擦眼泪,别等会儿在脸上结冰了,我这手现在不敢动。” 刘照君这一退不知道又戳中殷庆炎的哪跟神经了,殷庆炎发疯似的将自己的眼泪都蹭在刘照君的脸上,破防道:“你嫌弃我?!我都没嫌弃你眼瞎!” 这种熟悉的“你踩我痛处我也踩你痛处”的泄愤对话方式,刘照君才不上当,本来就是他理亏在先,还吃人嘴短,连忙把额头靠回去,嘴上哄道:“哎呀妈……没嫌弃没嫌弃,这不是怕冷风把你这张俊脸给吹坏了么。来,用我袖子擦擦……” “你没错,你对的不得了,我没怪你,是那些刺客【哔】【哔】的脑子长【哔】上不知好歹地要来害我们,怪刺客,都是刺客的错。” “不是兄弟,你咋这么能掉眼泪?差不多行了嗷,要不咱就回屋里哭去,外面怪冷的……” 殷庆炎闻言怒道:“你和东阳放舟坐外面砍竹子的时候怎么不嫌冷?!跟我待一会儿你就开始嫌冷了?!” 刘照君:“……” 原先在竹林里,好歹还有竹子给挡挡风,现在他俩这站的地方应该挺空旷的,八面来风,真的很冷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知道自己理亏是吧?是东阳放舟给你发月钱还是我给你发月钱?你不陪我睡觉,跑去跟他砍竹子?!” 这罪名刘照君可不敢担,连忙解释:“对,我理亏!但实际情况是这么个事儿,是东阳放舟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跟我砍竹子,我手要是能动的话就自己砍了!” “大半夜的砍什么竹子?”听声音,殷庆炎应该是气笑了,“我知道了,做拐杖是吧?你想跑?!” “不是大哥,我能跑哪去啊?!”刘照君冤枉,“你不在了,那些刺客就冲我下手,我又不是傻【哔】!跑出去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还是个残障人士又容易被人暗杀,我这个时候往外跑那不纯找死吗?!” 殷庆炎咬牙切齿道:“好啊,等风头过去了你再跑是吧?” “我……!”刘照君往后撤头,又猛地向前撞在殷庆炎额头上,“你傻【哔】吧!能不能别抠字眼儿!我这意思是,离开你我就死,我不可能离开你,知道吗?啊?知不知道!” 殷庆炎也猛地撞了刘照君一下,“你今天离开我这么久,也没见你死啊!” 刘照君说的口干舌燥心里冒火,“有六个时辰吗?咱分开有六个时辰吗?!半天都没有!我还不至于半天就挂了,恁当我一身功夫白练的吗?!” 第60章 殷庆炎不知道刘照君最后一句话是带了什么口音,但是他听懂了,他冷笑道:“那你说离开我就死是骗我的!” “我说的那个离开你,是指我离开了你的生活范围!不是咱俩隔着一道墙一座屋那就叫离开,懂吗?!我从你的生活中就此消失再也不回来,那才叫离开!!” “不准离开!!” “我没说过我要离开!我让东阳放舟帮我去削竹子,是怕你万一因为白天那事生我气,把我扔出去了,我没个能探路的工具,到时候路不好走。你要是不把我扔出去,那竹竿我根本用不到!!” “我也没说过我要扔你!!” “我怕!是我怕!!有些事你要做根本无需言明!!!” 都吵到这个份上了,有些平时没机会说或是说出来没啥意义的话干脆都往外倒。刘照君不顾手上的疼痛,一手捏住殷庆炎的两颊,将对方的脑袋掰着正对自己,近到只能看自己。 因为拉扯而破裂的伤口开始往外流血,血液洇透白布,有些沾在了殷庆炎的唇上,缓缓流进了他的嘴里。 殷庆炎舌尖微动,沾了一下那血。 腥热的,有点酸。 “牵扯进意欲造反的人堆里,你以为我还有别的活路吗?!看得见也就罢了,至少识人知面,能有意识地避开对我有害的人。关键是我他爹的看不见!一旦出去,对面的人像夏禾一样变个声我就认不出来,谁想杀我,想斩草除根,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随便引着我走入什么陷阱里就能干掉我,再要不随便放支冷箭,我只会近身反击,碰上无声的陷阱或是速度极快的这种远程箭我根本避无可避!!” “刘子博为国尽忠大义灭亲,我佩服他,但那不代表我信任他,他既然能大义灭亲,那当我有一天威胁到了你们时,他也能大义灭我!!” “这要是上一辈子,我还能报警让警察保护我,可现在是什么世道?有权有势就能草菅人命,我身上的生死簿已经全都抄下来了,天行里的人也都杀完了,我留着还有什么用?我知道那么多你们的事,你们还能留我?你们肯放我走、让我去过平凡人的生活?这不是笑话么!” “你现在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觉得我脸长得还不错,留着能给你解闷。殷庆炎,我够乖了,我吃穿住行、做什么都听你安排,像条你养的狗一样顺着你,尽量让你开心,一出什么事就开始战战兢兢地怕你把我给扔了,让我去面对那些异世的未知凶险……” 刘照君感觉自己也快哭了,他手上松下劲来,右手从殷庆炎的脸上坠落,摔在自己身侧。 “……给我条活路吧,好不好?”他竭力咽下喉间的哽塞,哑声说道,“别杀我,行吗?我好不容易能再活一次。” “……”殷庆炎怔怔地看着红了眼眶的刘照君。今夜的月光不错,天明地净,能看清很多东西,比如刘照君正在往下滴血的指尖,比如刘照君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刘照君感觉自己的右手被殷庆炎抓起来,拆开了捆绑伤口的布条,有什么软而热的东西贴上来,是殷庆炎的舌尖。 殷庆炎舔了一口刘照君手上的血,咂摸咂摸味道,然后点评道:“你这样好好看啊,血的味道也好。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人血这么好吃?” 刘照君:“……” 他的杀心要藏不住了,现在要是拧断殷庆炎的脖子,他能在玄鹤卫反应过来之前逃出去多远? 白说了,刚刚那番话都白说了。 这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使刘照君怒从心头起,下一秒,一个血呼刺啦的巴掌狠狠地扇在殷庆炎的脸上,在这清明的天地间打出一声干净的脆响。 …… 玄鹤刀宗的驻宗医师是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叫郭皓意,对于跌打损伤和刀口箭伤等伤口的处理十分拿手,经常处理玄鹤卫的外伤,宗内弟子平时习武切磋弄出伤了,也来找她。 这天晚上,郭皓意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衣点灯,举着烛台去开门,打眼就看见玄鹤刀宗的掌门一脸血,笑嘻嘻地牵着个人挤进屋里。 “哎呀!”郭皓意从一旁的晾杆上扯下块白布来,隔着布轻轻捧住殷庆炎的脸,“这是怎么摔得哦?怎么摔成这——” 她随即就看清了,殷庆炎脸上没有能出这么多血的外伤,这些血不出自殷庆炎的脸上,于是又看向殷庆炎手里牵着的那个人,是宗里那位双目皆盲的刘公子。 刘照君之前才在这里处理过手伤,郭皓意一见刘照君,就知道准是手伤出问题了,连忙重新扯了块白布,来捧刘照君的血手查看。 “不是叫你这个月先不要练功吗?你这样,它永远也好不了!”郭皓意急吼吼地先给刘照君止血,又指使殷庆炎去叫人烧热水来。 老婆婆不知道殷庆炎是邻国世子,也不知道玄鹤卫是些特务,她只当这一门派都是些喜欢行侠仗义摔摔打打的小年轻,先前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出去那么一趟,救回来一个让人捅穿了胸口的男人。 她原先是行走于周边各村的赤脚大妇,专门给穷人看病,帮人处理一些干农活或是打猎受的外伤,后来那个叫林苓的姑娘找上她,重金聘请她来玄鹤刀宗当驻宗医师。 郭皓意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是手头正在救的那男人家里穷,买不起好药,本来能活,但是没药绝对不行。她手头也确实没什么钱了,只好答应林苓,先借了些钱,买药把那一家的顶梁柱给救回来。 第61章 玄鹤刀宗的待遇很是不错,每月三十两银子,逢年过节掌门又是给她送东西,又是给她包红包,还总说些讨老人喜欢的吉祥话。平时宗里的大门开着,周边村子里要是有人想要来求医,也能进来找她,掌门也没嫌过烦,宗里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也都是好样的,经常帮忙抬那些来求医的伤患病人,她都快要在宗里开起一个小医馆了。 殷庆炎去吩咐完烧热水的事,又蹭到屋里来,紧挨着刘照君坐下。他问郭皓意:“娭毑,早上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郭皓意用剪子剪开待会儿给刘照君包伤口的白布,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他弟弟在照顾他呢。” 等折腾完手伤,郭皓意逮着殷庆炎和刘照君嘱咐了一番伤好之前不准打闹、手不能泡水、最好也不要牵手的事,然后将两人赶小鸡似的从屋里赶了出去。 殷小鸡挽着刘小鸡的手臂走在回房的路上,没走两步,突然说:“你的活路,我给你。” 闻言,刘照君缓缓抬头,将脸朝向身边的殷庆炎。 他紧紧挽着殷庆炎的手臂,“这可是你说的啊,兄弟信你这一回,敢给我条死路,我拉你一起走。” 殷庆炎:“殉情~” 刘照君:“别麻应人!” -------------------- 刘照君:咋滴?你以前吃过人血啊? 殷庆炎:杀人的时候嘴咧太开,落进嘴里去的。 第31章 美色 奇寒寄在玄鹤刀宗养了两个月的伤,期间殷庆炎只是来看过他几眼,并没有问起他“天劫”相关的任何信息。 可疑,太可疑了。 于是奇寒寄挑了个春回大地的好日子,去问殷庆炎为什么不问他事。 殷庆炎全程看着刘照君的脸,嘴上对他说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你的脸。” 奇寒寄:“……” 奇寒寄:“我求你了,别攻击我的长相了。” 虽然这么说,但殷庆炎要是还逮着这一点刺他,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他一个间接性害殷庆炎家人在先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杀,也太憋屈了。 骂吧骂吧,骂完了给他一条活路。 躺了两个月,奇寒寄早把事儿给想明白了。他帮殷庆炎做掉“天劫”,也算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说不定能有条活路。 但他若是落到“天劫”手里,只有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没理由不帮殷庆炎。 有些事奇寒练看不出来,不代表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看不出来。追随殷庆炎的人,绝大部分是为了从殷庆炎手底下挣一条活路,这种为了活命而聚集起来的团体,其忠心如岳难移,效率更是比天都高,身后还有皇帝做靠背,只要小心经营,险中求富贵,能留在这里做事也是极好的。 “天劫的事,你知道多少?”殷庆炎问。 “挺多的,你直接问吧,知道的我就答。”奇寒寄说罢,点头谢过给他端来一杯热茶的侍女。 殷庆炎想了想,先问:“天劫是怎么跟你爹搭上线的?” “这个啊。”奇寒练把刚端起来的茶又放下,正襟危坐道,“我爹早年还是个小官的时候,为了帮一个亲戚掩盖失手杀了人的事,收了亲戚的礼,把那件案子压着不动。后来他因效绩可观而升迁,收拾东西走的当天收到了一封无名信,信上说要是他不配合‘天劫’做一些事,‘天劫’手里握的那件案子的证据足以让他一落万丈,再也当不了官,甚至性命不保。” “当时还是先皇执政,锦王血洗秋猎宴的因由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谁要是敢在那个时候被爆出来迫害百姓,锦王能直接提着刀上门杀官。我爹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性命,就和‘天劫’联手,后来做的事情多了,他的荣华富贵和‘天劫’息息相关,无法脱身,只能越陷越深。” 殷庆炎听后若有所思。 又和他姨母有细微的关联。他姨母当年血洗秋猎宴本是为了威慑贪官污吏,却不曾想间接性地导致一些奸官越来越无状。 真是……世道无常。 奇寒寄说完,拿起茶来掀盖儿撇茶沫,还不等喝上一口,又听殷庆炎问:“‘天劫’通过什么方式跟你们联系?” 他把茶稍微拿远,答道:“寄信,或是有专人来交涉。” 殷庆炎:“专人?” “一个叫‘浮云’的男人。” 殷庆炎起身,从书架上乱七八糟的一摞纸里翻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展开,晾给奇寒寄看,问:“知道这是谁吗?” 奇寒寄仔细看了一遍画像上的男子,不得不感叹这绘师画工神技,将一个翩翩公子似的人物画的栩栩如生。 “这谁啊?”奇寒寄疑惑地抬头看向殷庆炎。 殷庆炎在对方抬头的一瞬间,又将自己的视线落到了旁边正在吃枣糕的刘照君身上,嘴上回答着奇寒寄:“这是跟刘子博有过交涉的‘浮云’。” 奇寒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严肃道:“我见过浮云,他不长这个样子,不是刘子博撒谎了,就是‘浮云’由很多个人扮演。” “难不成和官员接触的‘天劫’成员都叫‘浮云’?”刘照君突然出声问。 殷庆炎点点头道:“有可能,但目前只有两个活人见过浮云,还不能确定。” 奇寒寄奇怪道:“你们不怀疑刘子博吗?” 第62章 他说完,就意识到现场的刘照君是刘子博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不怀疑,刘子博和我们是一条道上的,都要天劫死。”殷庆炎叫了个心细的侍女进来侍墨洗笔,在桌上铺了张纸,“奇寒寄,把你看见的那个‘浮云’外貌描述一下,我画下来。” 奇寒练诧异道:“刚刚那画像原来是你画的?!" 虚荣心突然受挫的殷庆炎冷笑道:“原来我丹青绝笔的名头在天行并不是人人皆知啊。” 一旁的刘照君听到这话,还寻思这话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呢。 殷庆炎就在大堂主座的桌子上作画,刘照君微微向桌子侧头,去听殷庆炎蘸墨落笔的声音。 声音很轻很细,几乎听不到。刘照君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刚要把自己的头正回去,就感觉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碰在了自己的脸上,飞快地画了个形。 殷庆炎用毛笔在殷庆炎的脸上画了一个简笔老虎头,低头迅速给刘照君吹干。 正在描述“浮云”长相的奇寒寄:“……” 刘照君问:“写了个什么?” 殷庆炎答:“刘照君傻缺。” 刘傻缺摸着殷庆炎的袖子,就要拽来擦自己的脸。 “浮云”的画像在鸡飞狗跳中完工,奇寒寄看了遍画像确定无误,用尽自己读书多年所认识的所有夸画技的词语将殷庆炎大夸特夸了一遍,让这位世子爷的虚荣心膨胀一会儿。 “奇寒寄,我知道你跑出来是为了什么,有情况就上报,别瞒着,不然……”殷庆炎突然出手,一毛笔掷向不远处,将一只过路的老鼠给钉死在地上。 他笑盈盈地看向奇寒寄的发际线,问:“知道了吗?” 奇寒寄心惊胆战地贴掌躬身,“知道了知道了,那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先告退了……” 等奇寒寄出去,原先侍墨的侍女很有眼力见地要去将那死老鼠给处理掉,拿着笤帚刚要过来扫,就被殷庆炎出声叫住。 “去外面叫个男的远卫来处理。”殷庆炎抬了抬下巴道,“你别碰这种东西。” 刘照君好奇地问:“什么东西?谁要碰?” “死老鼠,侍女想要收拾掉。”殷庆炎把那张晾干的画像和之前那张画像放在一起,夹回杂纸堆里。 刘照君随口戏谑道:“挺贴心啊~” 殷庆炎:? 沂国有个民间故事,故事的内容大致是姑娘家碰了老鼠就会变丑,这个故事被编造出来的初衷是为了防止某些胆大的小女孩跑去捉老鼠玩,弄得自己生病。 殷庆炎这一辈子誓与一切导致人类变丑的事物作斗争,他儿时听过这个故事后对此深信不疑,王琅语小时候想去捉老鼠玩,被他给死死拦住劝告,于是王琅语对此也深信不疑。 兄妹三人中唯一清楚这个故事是用来骗小孩的王赤鸣:“……” 王赤鸣:表哥,这是骗人的。 殷庆炎:可万一是真的呢? 王赤鸣:……你不是从来不信鬼神吗? 殷庆炎:可是老鼠会让姑娘家变丑啊。 王赤鸣:…… 他表哥以后真的能找到世子妃吗? …… “肘击,顺势再击!能抓手腕就抓手腕,给我卸掉!” “你用力啊你!没吃饭吗?!” 刘照君恨铁不成钢地把抓着自己手腕的殷庆炎给甩掉,“我这一对一贴身指导,你能不能好好学啊?用点力,用点力ok?” 殷庆炎自动屏蔽掉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他问:“为什么要肘击你的脸啊?” “刚刚那个趋势你不肘击我的脸还能怎么打?我那么大个破绽露在那里你没看见?看见了就打啊!一击决生死,你犹豫个鸡毛!”刘照君恨声骂道。 说的有理,但他不想对刘照君的脸动手。殷庆炎转头,冲坐在一边看戏的夏禾招招手,“夏禾过来,我打你。” 夏禾指着自己,懵然问:“啊?我?” 殷庆炎舍不得打刘照君的脸,就来打他的? “对,就你,别磨唧。” “不,我还有事……”夏禾说着起来要走。 殷庆炎喝令道:“你能有什么事?过来!” 一用这种语气,夏禾就不得不遵令了,他死气沉沉地向殷庆炎那边走,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远卫,手里捧着一封信,报告道:“主子,博闻阁阁主来信……” 夏禾一把将信夺过来,“我给主子递过去。” 他一脸谄媚地将信捧到殷庆炎跟前,“主子,看信。” 刘子博送来的消息要紧,殷庆炎暂时放过了夏禾,先看信。 信纸上就一句话:武林大会于五月中旬在大燕江南青龙城城外召开。 “五月……如今是四月初,还有约莫一个半月左右。”殷庆炎沉思片刻,转头问林苓,“安宁如今是在朔北还是在京城?” 林苓打开东阳放舟刺来的剑,暂停喂招,先回答殷庆炎的问题:“安宁两年前在朔北立了大功,让大燕皇帝召回京城当太子肃师去了。” “召回京城……大燕皇帝终于开始忌惮安家的势了?”殷庆炎嗤笑道,“不过太子肃师是个好职务啊。准备一下,我们去京城见一趟安宁,有事问他。” 两名副官去准备出门,刘照君问殷庆炎:“‘太子肃师’是什么?安宁又是谁?” 第63章 “‘太子肃师’是一种古时的官职,肃师为太子登基成帝保驾护航。玄鹤卫就是仿照着肃师组建的,但我们玄鹤卫保障的不是太子,而是整个皇家在一国中的绝对统治。”殷庆炎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不妥,又道,“你随便听听,不要向外说。” 刘照君点头道:“明白。” “至于安宁……”殷庆炎寻思了一下,“算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吧。早年我曾去我爹的军营待过一段时间,而安宁当时去大燕西南边界的守卫军处看望他大哥。我俩无所事事地沿着疆界走,碰上了,看到对方身上都带着长刀,就比划了一下。” 刘照君又问:“那个叫安宁的也用苗刀?” “不,他用斩/马刀。”殷庆炎道。 “你俩比划分胜负吗?” “没分,打到一半他哥那边来人了。两国交界处不能起械斗,我们就停手告别了。”殷庆炎居然少见地承认自己在某一方面稍逊于他人,“不过也幸好没打到最后,安宁是从小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真兵,又天生神力,我打不过他,会输得很惨。” 刘照君道:“知道国界处不能械斗,你俩还敢比划,胆子也是够大的。” “年少不更事时谁没干过几件出格的事?”殷庆炎牵着刘照君留了疤痕的手往屋里走,“而且安宁长得很好看啊,天仙。” 刘照君:“……” 他就知道。 这天下能让殷庆炎委屈自己的只有家人和美色。 -------------------- 想暂停更新,五月再恢复 第32章 值钱 从玄鹤刀宗去大燕的京城之前,殷庆炎把奇寒寄叫到跟前来,指着坐在马车前驾车的奇寒练,阴险地说:“你弟我带走了,段意馨要是传信告诉我你搞小动作,我就在你弟身上搞小动作,知道了吗?” 奇寒寄哪敢不从?点头如捣蒜,“一定听从段女侠差遣!” “走了。”殷庆炎缩回车里,关上车门。 马车缓缓起步,东阳放舟和林苓骑马随行在马车左右,夏禾在马车后面骑马垫后,这一行就这么多人。 世子出门才需要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可他如今在明面上已不是世子,只是一个江湖小门派的掌门。 殷庆炎等了一个冬天,一冬天没有任何“天劫”内部的人来跟他连络,有三个可能:一,天劫知道他是在演戏;二,天劫不信任他,还在观望;三,天劫内部完了。 不过最后一个可能很显然不现实,这世界上祸害遗千年的事不少,“天劫”对于各国的统治阶层来说更是祸害中的祸害,就算“天劫”真的完了,统治者拟个假想敌出来查,也好过不在意以至于哪天防不胜防地被人背刺。 “天劫”藏得深,生死簿上的那些人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奇寒寄知道一些事,但为了防止自己全说完之后被当做没有利用价值的存在处理掉,所以瞒着一些没有说。 殷庆炎知道,但也没有去逼问奇寒寄,他的逼问手段就是上极刑,但奇寒寄现在得好好地活在玄鹤刀宗内,做样子给“天劫”看。如果“天劫”是在观察殷庆炎的态度,那殷庆炎收留奇寒寄这一举动就可以被误解成是在拉拢同样怨恨沂国的人。 东洲上下数千年,也就出了殷庆炎这么一个敢造假反的人,只要殷庆炎后续融入江湖,表现得真像是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并且对外看着像是个仇视沂国的人,那么除了知情者以外,没人会觉得殷庆炎是在造假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皇权压在世人的头上如岳如山,“造反”就是个避讳词儿,谁敢提那是要被拖出去杀头的,人人被王法世理规训的不敢造次,就算是想动些手脚,捞点富贵的好处,也是私底下悄悄祸害百姓,没有人敢去动顶头上的“山”,没有人真的敢将心思打到皇帝的头上,谁都怕世人谩骂,怕史书记载。 “天劫”蹦跶了那么久,不也是只敢威胁着国家官员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吗?若是沂国皇帝残暴无道,“天劫”敢于推翻沂国皇帝的统治,建立更好的“沂国”,那即使是殷庆炎也要夸一句“天劫”乃真英雄。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天劫”表面上表现出一副憎恨皇帝、要将沂国推翻的样子,实际做的却都是些迫害百姓的事。如今沂国并没有太过烧钱的事,王遗风定下的全国税收只有十中取一,一半供中央,一半供军队,可殷庆炎派近卫去那些与“天劫”有合作的官员管辖地探查时,从百姓口中听到的却是十中取八甚至是十中取九,国库只收到了八中之一,剩下的七分全进了那些贪官的口袋里,甚至可能有一半到了“天劫”的手上。 “天劫”动动嘴皮子,就拿走了百姓辛劳一年的成果,根本没给百姓留活路,谁家能靠十分之二甚至是十分之一挺过下一年?那和闹饥荒有什么区别? 只有官员能够上达圣听,可官员不给百姓留活路,自然也不会申百姓之冤。百姓不知是地方官员动的手脚,只当是圣上不给他们活路,于是人心生怨,地方躁动,起了乱子,当圣上问起,又说是地方有匪患,请陛下拨钱镇乱。 那些贪官拿着皇帝给的钱,将那些自己压榨了许久的百姓给杀光,扫除了自己坐稳官位的隐患,一道“捷报”传入天行,说不负圣上嘱托,匪患已除,天下大吉。 第64章 ……天下大吉? 笑话。 殷庆炎喜欢沂国的安泰景象,他喜欢每个人明亮又显贵的金发,喜欢秋收时节那一望无际的金麦熟稻,桂花十里香,附耳听风禾。他喜欢一切美的事物,希望所有沂国人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吃得饱脸上才有血色,穿得好才不会被寒冬的冰雪冻伤以至于容颜有损。 他本以为天行所展现出来的就是整个沂国的景象,可有一回,他外出游玩,经过一处全是乞丐的村镇,那时才发现,沂国里能称得上漂亮的地方,只有天行。 天行之外,有许多经济凋敝的城池村镇,有许多易子而食的迫不得已,明明有那么多的田可种,百姓却永远都吃不饱,饿的瘦骨嶙峋、形状可怖。 他讨厌看见那些,太丑了。 就是单纯的讨厌丑陋,殷庆炎容忍不了自己生活的国家里有不美的地方,所以他加入了玄鹤卫,后来又混成了玄鹤卫的领袖。 他就是看不惯有人对自己的家人图谋不轨,还弄得自己家里乌烟瘴气。 殷庆炎贪图美色,图的不仅仅是人的美色,更是山川的美色,民生的美色,沂国的美色,天下的美色。 他希望日后自己出去玩,所见皆是盛景,天地美不胜收,而不是饿殍遍野、民生萧条的人间惨状。 既然清楚只有沂国好才能出现那些盛景,那他就要铲除一切可能使沂国变丑的隐患。“天劫”他不仅要找到,要弄清楚它们究竟要做些什么,更要将它们连根拔起,让它们在这世上再也翻不出一点儿水花。 “我在想,‘天劫’既然勾结沂国的地方官员甚至中央官员去偷沂国的钱,激起民怨,制造混乱,它们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大燕?” 殷庆炎把头歪靠在刘照君的肩膀上,手里玩着刘照君打卷儿的棕色头发,“我打算去京城探听一下情况,安宁和李行云如果在的话,看看能不能问问他俩。” 听到了一个新的人名,刘照君下意识问:“李行云又是谁?” “另一个美人。我当年和安宁切磋刀术的时候,他也在现场,还是他眼尖发现有人来了,提醒我俩停的手。” “是安宁的朋友?” “听说是发小,”殷庆炎把刘照君耳后的一缕头发分成三股,开始给刘照君扎小辫,“李行云是大燕宰相的独子。” 刘照君奇了怪了,“你怎么这么清楚大燕国的事?” 殷庆炎理所当然道:“玄鹤卫的职责就是探听各方消息,排除有害于沂国的隐患。况且大燕的官员都有谁又不是什么秘密,李行云的名头在大燕京城也挺响亮,谁人不识?” 行路无聊,刘照君如今也没那个条件看书,那就只能跟人聊天,而能在车里专心跟他聊天的只有殷庆炎。 他追问:“怎么个响亮法儿?” 殷庆炎笑道:“大燕第一纨绔,赌桌上的神。” 刘照君:“……” 原来是往负面响亮。 联系起殷庆炎在天行出名的原因,刘照君感叹一声:“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殷庆炎还傻不愣登地附和:“是呀是呀。” 话音刚落,马车猛地向前颠簸,刘照君整个人向车门处滑去。他急忙伸手要去抓车窗,但不等手按照上车时摸索来的记忆抓到车窗,就被殷庆炎给握住了。 殷庆炎一手将刘照君给拉进怀里,一手抓起倒放在车中的长刀,滑到车前,抬脚将车门踹开,带着刘照君跳了出去。 拉车的两匹马前腿均向前折倒。他扶着刘照君在车外站好,抬头问:“这是又怎么……” 然后看见了马车前呜呜泱泱的一群土匪:“……” 殷庆炎微微垂眸,看向马腿栽倒之处已经被丢在地上了的绊马绳:“……” 又转头看看自家华丽异常的马车:“……” 哦,打劫啊。 刘照君问:“怎么沉默了?发生什么了?” “土匪打劫,把拉车的马给绊倒了。”殷庆炎答道。 林苓几人刀剑出鞘,纷纷围护在了殷庆炎和刘照君的周围。劫匪适时出声:“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闻言,刘照君把手边的殷庆炎往前轻轻一推。 “喏,最值钱的。” 殷庆炎也不恼,将刀塞进刘照君手里,拔出长刀,冲劫匪们笑道:“我这长刀价值千金,要吗?” 刘照君掂量了一下刀鞘的重量,又朝下试着挥了挥。 “打眼一看得有四十来人,方圆两丈内都是平地,向右三步是马车,东阳就在你周身。护好自己。”殷庆炎低声说完,看向东阳放舟。 东阳放舟点点头,空着的那只手拍拍胸膛,示意都交给自己。 刘照君看不见,只能等人打上来,他被动反击。 殷庆炎捏了捏他的手,“在这儿站好了。” “嗯。”刘照君下意识朝他侧脸,觉得有阵迅疾的风从自己身边刮了出去。 殷庆炎直迎上黑衣人,他的动作大开大合,砍杀起来极具震慑力。 血水飞溅,刘照君听着不远处的铁器碰撞声,心上暗自警惕,握紧了手里的刀鞘。 赤手空拳对上兵器,他怎么都是吃亏的。 听声音,能察觉到守在他身边的东阳放舟跟几个劫匪对上了。有时候人对于危险的预感十分神乎,刘照君直觉待会儿自己正面要碰上些什么事,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第65章 下一刻,迅疾的刀风擦着他的鬓发砍来。刘照君迅速向另一侧偏头,手中的刀鞘“当”地一声挡住了向肩膀砍来的大刀,刀鞘抵着刀锋,他一步抢上前来,按照对方持刀的大概动作推测脑袋所在的位置,一拳击去。 打歪了,或是对方躲开了,刘照君的拳擦着对方的脸颊扫过去,当即变拳为掌,五指扼住劫匪的脖子,推测着对方的膝弯高度去踢腿,将人撂倒。 他不能判断这人的另一只手上有没有拿武器,只能先将人放倒,骤然吃痛摔倒的人无法瞬间反击,他趁机夺刀,向倒在地上的土匪砍去。 刀刃入肉的触感通过铁柄传递至掌心,脸上也被溅上些温热的腥血,刘照君稳了稳心神,连补两刀,确保那人再也站不起来,这才停手,举刀警惕四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再杀人。 只要别人不来打刘照君,他就绝对不出手,但无奈劫匪们总喜欢挑软柿子捏,见刘照君一人站在原地怔怔愣愣的,好几个都跑来想砍刘照君。 东阳放舟忙里偷闲帮刘照君解决了一个,后来发现刘照君打起来分不出敌我,自己很容易被刘照君当成土匪给砍了,只好稍微远离,口头上给刘照君提醒。 “刘哥你左边过去一个!他右手上有尖刺,躲开!” “横刀直刺,当心身后!” “他想抓你脚腕!” “这个劈刀就能砍到——” -------------------- 口令机器人刘照君(不是) 也是因为东阳放舟平时待人真诚,所以大伙儿都下意识信他,提醒刘照君的要是换成夏禾,刘照君可不敢立马就听信。 夏禾:???什么意思?我不够可靠吗?! 第33章 柳絮 鞍州城是大燕江南通往中原路上的繁华大域,商贸重城。因为人流多,消息面广,许多江湖势力都藏在鞍州城内,可能一个看似普通的街坊小院,就是某个江湖大门派在这里的据点。 这鞍州城风景好,可刘照君全都看不见,殷庆炎是第一次来大燕的鞍州,脸上恨不能长出八只眼睛来看景,觉得刘照君看不见这等美景实在可惜,从进城开始就给对方描述一路的景象。 东阳放舟虽不是第一次来鞍州,却不知这鞍州的春光居然能这样好,也觉得刘照君看不见实在太过可惜,不断地给刘照君描述景物人物,和殷庆炎一唱一和,倒是把这鞍州的美景描述的绘声绘色。 好年轻。刘照君听着左右耳朵边两个人滔滔不绝,突然这么想。 这种看见美景后想要分享给身边人的强烈分享欲,他只在高中时体会过。那时班里的同学看见窗外的桃花开了都要大呼小叫上好一阵,一群人乌泱泱地堵在那个窗口前,就为了能“一睹芳容”。 他也是见过桃花开放的人。 可后来大家年龄渐长,走上社会,每天为了工作家庭两头忙碌,没有人再去注意路边的花草,那些曾经惊艳过他们的事物变成了耽误时间的东西,零落成泥都不再有人过问。 刘照君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无趣。逍遥拳馆外面种着许多桃花树,有一次馆里的小弟子兴冲冲跑进来告诉他外面桃花开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那桃花就算是变成人了也不关你的事!昨天布置的任务做了吗?回天手练成了吗?今天下午考你回天手,通不过就加练!” 别人变得不解风情是为了事业和家庭,他是为了什么? 武学发展到上一世那个时代,许多曾经名震江湖的大武学已经失传,那些令他心驰神往的武学招式通通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学武需要长期的积累的沉淀,需要耐心和刻苦,可人们每天光是活着就很累了,谁还有心去学一样费心费钱费力的、对赚钱生存可能没有什么用的武学呢? 他大哥和二姐都不学。逍遥拳当时只有他们刘家在传,他父亲那一辈的几个师姐兄妹弟为了生活也都荒废了武艺,若是他不接下逍遥拳的传承,那这门武学在他爹那里就彻底失传了,祖上的传奇也将一并消散,不会再有人记得。 一家子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个异类,刘照君就是家里的那个异类。他喜欢武学拳法,喜欢江湖故事,喜欢拳掌的破风声响,喜欢步法的玄妙变换。刘照君至今都记得,自己幼时一觉醒来开始记事的那个早晨,他起床后趴在平房的玻璃窗户上找人,往外看见的第一幕是他爹在院子里练逍遥拳的开拳一式。 天地一片寂然之刻,他爹气吞四海浪涛,一拳破雾,不像是打在空气上,像是打在了他心上,在上面烙下了“逍遥拳”三个字儿,一辈子都抹不掉。 刘照君想,他要将这样武学发扬光大啊,这世上那么多人,总该有人能像他一样体会到逍遥拳的震撼之处。 他开了拳馆,做过武打替身,也教过那些要拍武侠电视剧的明星,想以此来将这门武学的知名度提高。可电视剧播出后,那些逍遥拳的招式被官方说成是别门别派的招式,他这个累死累活教人的逍遥拳传承人最终只得到些钱,他在网上给观众解释,也没人在意。 反正招式好看就行了,观众才不管这究竟是什么武学。 逍遥拳还是不温不火的,一直到他被雷给劈死都还是那样。 刘照君时常会想,他死了,上一世的逍遥拳传承可怎么办啊?拳馆里还有几个学徒他才刚开始带,他不在了,大伙儿还会练拳吗? 第66章 他爹还有他哥哥姐姐赡养,这个他倒不是很担心,就是亲爹的武学可能要断了,实在令人痛心。 真不能随便说脏话骂人了,如果少造点口业,他现在应该还在上一世活到好好的。 拳馆新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学徒,其中那个姑娘练起拳来不要命似的,什么苦都能吃,他被雷给劈死的前一天晚上还跟那姑娘说明天要指导对方的身法,不知道姑娘第二天早早地来,看见地上趴着被雷劈死的他,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啊…… 他真造孽啊,好不容易有一个这么积极要学拳法的人。 如今正值柳絮飘飞时节,刘照君一身白衣走在漫天柳絮里,像是什么柳絮神仙下凡一样。殷庆炎看景的眼睛转到刘照君身上,发现刘照君也是一道风景,于是停嘴,安静欣赏了一会儿陷入沉思的刘照君。 不多时,他便见刘照君的眼眶突然红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忽然一阵大风刮起,有柳絮粘在泪痕上,如羊脂覆雪,抬眼惊鸿。 殷庆炎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战栗,他忍不住将刘照君拉向自己怀里,抬手为对方擦去泪痕柳絮,轻声问:“怎么哭了?眼睛疼吗?” 回过神来的刘照君一听殷庆炎这个语气,就知道这人准是兴奋了。他默了默,没破坏这个氛围,低声说道:“没有,突然想到些伤心的事而已。” 殷庆炎问:“你有什么伤心的事?” 边问边顺手捏了捏刘照君的脸。刘照君的脸被他养的极好,玉面无瑕,触手柔滑,他摸刘照君的脸总跟在摸什么小动物似的,生怕一用力就把小动物给掐死了,总是轻轻地下手。 刘照君抬手揉了揉眼睛,说:“我就这么死了,还没有把逍遥拳发扬光大。” 殷庆炎:“……” 他没少听刘照君说自己是已死复生之人,这种事他本来是不信的,但刘照君总是这样,让他的信念跟着动摇起来。 “你现在活着,可以在这个世界把逍遥拳发扬光大。”殷庆炎决定顺着刘照君的话说,这人落起泪来太好看了,回头去客栈里关上门,只对着他哭就好,在街上一个大男人哭起来多少有些不妥。 “嗯,等做掉‘天劫’后,一切都安定了,你帮我问问陛下能不能把逍遥门买下来……” “你除害有功,直接送你都行。” 说着话,几人已经到了盈福楼。 听东阳放舟说,这盈福楼是鞍州最有名的馆子,来鞍州不上盈福楼,跟白来没什么两样。 构建恢弘的盈福楼前石板铺道,门前左右各守着一座神态威猛的石狮,还未等入内,便已经听到了餐馆特有的那种喧闹声,嘈杂却不惹人烦。 殷庆炎牵着刘照君入内,林苓等人随后而入。沂人在大燕算是少见的,楼里突然来了三个金头发的人,掌柜一打眼儿还以为有谁顶着一脑袋的金子进来,正睛一看,才见是三个穿着华贵的沂人,连忙叫跑堂来招呼。 大燕当地的事还是东阳放舟这个燕人比较在行,他问跑堂如今还有没有天字间。 那跑堂低头哈腰地道歉:“对不住啊贵人,今日来小店的人太多啦,如今单间只剩一间地字,贵人可否屈尊来地字……?” 东阳放舟转头用沂国语问殷庆炎:“最高等的天字间没了,单间只剩一间地字的,要吗?” “要。”殷庆炎答完,将刘照君向自己这边拉了拉。 门外进来几个灰衣短打的高壮汉子,通身煞气,一看就面色不善,走的大摇大摆,差点撞到刘照君。 为首的那汉子扔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粗这嗓子大声叫道:“要一间地字!快点,别耽误老子吃饭!” 旁边的夏禾刚把一锭银子放在跑堂的手上,他挑了挑眉,也大声道:“对不住啊这位兄弟,最后一间地字已经被我们先定下了!” 夏禾话一落,一楼正在吵吵闹闹吃饭的人们渐渐安静了,齐齐转头看向他们。那接了银子的跑堂缩着脖子,沂人都带着刀,怕是会砍人,可来的那些灰衣大汉他们也得罪不得,只好装哑巴,让两方贵客自行理论出地字间的最终归属来。 鞍州里江湖人多,喜欢看热闹的也多,此时纷纷停了碗筷,要看看是谁胆子那么大,敢和鞍州的地头蛇叫板。 夏禾笑盈盈地和为首的那个大汉对视,他身量不矮,体格相较起这些大汉来只是细了一小圈——这没办法,沂人就是体态细长——腰间又挎着刀,威慑力十足。 林苓微微侧身,跟夏禾并肩。 比身高体格带来的气场压制,谁比得过玖人啊?玖人人均“巨人”,无论男女都生得高大健壮。林苓是他们这一行人里最高的,比夏禾还高出两指并拢的距离。 但是那为首的大汉看着林苓,并没有像沂国人一样被威慑到,反而将林苓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小娘子第一回来鞍州吧?用不用哥哥……”说着便伸出一手,托向林苓的下颏。 林苓面无表情地抓住那人的手指,狠狠地反向一掰,冷声道:“说话就好好说话,随便动手动脚的作甚?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后面的东阳放舟见那大汉打量林苓的时候,就想冲过去挡住大汉的视线,但被殷庆炎死死拉住。 殷庆炎低声问:“你们大燕的男人都是这么对女人的?” 第67章 东阳放舟闻言,只觉得脸上又热又躁,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燕男女之间的风气不如沂国好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殷庆炎见东阳放舟脸都躁成猴腚了,转移话题问道:“这帮人什么来头?” 东阳放舟连忙答道:“是鞍州的地头蛇——虎头帮。可讨人厌了,动不动就要在盈福楼闹事,总打扰别人吃饭……” 殷庆炎把刘照君的手交到东阳放舟手上,叮嘱道:“牵好他,别乱跑。”随后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拿过跑堂手里的那锭银子,将两者一并放在了柜台上。 “价高者得。”殷庆炎拍拍林苓的手臂,示意对方先将人放开,他笑着朝柜台示意了一下,用大燕语说道,“请。” 想要地字间?那就加价吧。 对方来者不善,他们也不惯着对方。 -------------------- 世子脾气上来但是依旧笑嘻嘻的殷庆炎:(笑嘻嘻地惹火) 第34章 兔儿 殷庆炎也是个欠的,非得惹出点什么事来,忍不下一口气。他反把打量林苓的那个大汉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啧啧嫌弃道:“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往姑娘面前站,脸皮挺厚,哪买的?” 那大汉抱着被林苓掰脱臼了的指头,脸上红一阵黑一阵的,身后的其他灰衣汉子还火上浇油地大笑道:“那兔儿爷问你脸皮哪买的,哪买的啊老梁?兔儿,让他香一口他就告诉你。” 这话要是随便换一个大燕的男人听了去,都会暴跳如雷,立马开打。但他们踢到殷庆炎可算是踢到棉花了,第一句殷庆炎不懂其含义,最后一句殷庆炎自动将其屏蔽。 殷庆炎:?兔儿爷?形容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像兔子吗? 林苓夏禾奇寒练三人也不明所以,但被刘照君拉在后面的东阳放舟脸一下子就黑了,握着刘照君的手都紧了几分。 刘照君察觉到东阳放舟的不对劲,他对大燕语还不是太熟练,低声问:“那些男的在说什么?” 东阳放舟低声不忿道:“他们说殷庆炎是兔儿爷!” 话落后,东阳放舟就感觉牵着自己的手突然收力,几乎要把他的手掌给握碎。 不等他痛呼出声,那力道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下一刻,刘照君已经出现在还在大笑的一个大汉身前,一拳打在了那张嘴上,直把那壮汉的牙齿打掉了两颗。 “【哔】的!你才兔儿爷!你全家都是兔儿爷!!我【哔】你爹!” 刘照君一身广袖华服,行动起来却丝毫不见滞重。他一把揪住那大汉的头发,两脚将那大汉的膝弯给踢酸,摁着人跪下,怒喝道:“道歉!!” 两方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一时间都愣住了。殷庆炎等人见刘照君发怒成这样,也知道这“兔儿爷”不是什么好话了,脸上的笑意全都收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那些人。 那些灰衣大汉反应过来,呜呜呀呀地叫着要来打刘照君,殷庆炎等人长刀刚拔出半截来,就见那几个扑上来的灰衣大汉飞的飞,摔的摔,东倒西歪了一地,最先冲上来的那个更是被一脚踹飞出门。 刘照君收势,转头依旧抓上那个跪在地上的大汉的头发,抬头向前方问道:“殷庆炎,你在哪?” 殷庆炎笑了一声,道:“这里。” 刘照君抓着那个壮汉,循声将壮汉的朝向转向殷庆炎,然后抓着壮汉的脑袋,咣咣咣地往地上砸了几下,手动让大汉给殷庆炎磕了几个头。 “道歉啊,你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刘照君用大燕语对那个壮汉说道,“是不会说道歉的话吗?” 那大汉一口血沫吐向刘照君,被刘照君偏头躲过,又被摁着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算作道歉。 他揪着那个大汉的衣领,将人单手提起来,又问:“大门在哪?” 殷庆炎乐呵道:“你右手边,三步。” 刘照君走到门边,将那大汉给扔了出去。 一楼寂静了一瞬,随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纷纷吆喝道: “少侠好功夫!” “这虎头帮的人跟狗皮膏药一样,仗着在鞍州有靠山便整日横行霸道,少侠今日可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旁边的夏禾转头对跑堂说:“那间地字我们要了,名菜都上,待会儿回来吃。” 跑堂呆呆地应道:“哦、哦!好!” 应完转身跑去准备。 殷庆炎走到门口牵起刘照君,问:“兔儿爷是什么?你怎么这么生气?” “平白用来侮辱人的话,我上一世上学的时候经常被一些男的这么膈应。”刘照君拍拍殷庆炎的手背,“用那种词的男的都是傻【哔】,你别往心里去。” 殷庆炎越来越好奇:“所以兔儿爷是什么意思?” 刘照君:“……” 都说了不是好话!你非得听一听是吧? 这话要是骂到刘照君自己身上来,他可能不会这么生气,但兔子这种东西在人类的刻板印象和传统印象里都是红眼睛,殷庆炎又恰好是红眼睛,因为红眼睛自卑过、自责过,还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亲妈的血给染红的。 那些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色玩笑开没完了,还要戳人痛处,搞人身攻击! “刚刚我好像还听有人骚扰林苓?哪个?”刘照君试图转移话题,“反正都动手了,我再把那个也打一顿。” 第68章 林苓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不用,我自己打回去了,他那指头以后再也碰不了别人了!” 殷庆炎还在不依不饶地问:“所以兔儿爷是什么意思啊?” 刘照君余怒未消,新怒又起,偏头冲殷庆炎恶狠狠道:“男/妓!” “哦——”殷庆炎还以为是多严重的话呢,就这啊? 沂国男风开放不是说着玩的,有时候天行里那些纨绔会犯浑骂看不惯的同龄人为男/妓,殷庆炎天天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也没少被骂,这种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但是看刘照君这么介意,殷庆炎就没表现出不在意的态度来,和刘照君同仇敌忾,佯装怒道:“这种人就应该割了舌头!” 他又问:“你刚刚一下子打开那么多人的招式,也是逍遥拳里的吗?是哪一招?” “回天手。”刘照君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想不想学?回头教你。” “想,不过我们得先去虎头帮里示威一下,免得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被人来掀了桌子。” “……坏了,我这是不是惹祸了?” “没,我刚刚要是知道那‘兔儿爷’不是好话,那人掉的就不只是牙齿了。”殷庆炎笑盈盈地说,“你救他一命,他应该给你也跪一个。” 刘照君闻言一怔。 毕竟从小成长的环境不一样,他遇到气人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把那人打一顿,但殷庆炎生出来就是个特权阶层的人,以前没少杀人,应当也从来不会将惹自己的人当做一个活人。 殷庆炎牵着刘照君出门时,那帮灰衣大汉早就抬着被刘照君砸的头晕眼花的那个人跑没影了。东阳放舟以为没有自己的事了,还想先去二楼看看地字包间的情况,脚刚迈出去,就被林苓给揪住了后衣领。 “走,上门示威去。”林苓笑道,“凌剑阁的座上宾被虎头帮的人给欺负了,少阁主不表示表示?” 见林苓没有因为刚刚虎头帮的那个男人厌屋及乌讨厌他,东阳放舟那并不存在的狗尾巴又欢快地甩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林苓往外走。 “以后凌剑阁与那虎头帮势不两立!” 奇寒练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夏禾身边,该出刀威胁人的时候就出刀,这回见没事了,跟着夏禾一起去虎头帮砸场子。 这江湖就是这样,势大的仗势欺人,势弱的唯唯诺诺。想要以后都安生,就得先把威名立上,让人知道他们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殷庆炎一行人走后,二楼许多凭栏看热闹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各自的包间里继续吃饭。只有两名男子依旧站在栏边,望着刚刚闹剧发生的地方。 “那就是‘生死簿’?”其中身着白衣的男人眉目含笑地看向身边的褐衣人,“也不知道和那殷庆炎是什么关系,需要我寻个时机去问问吗?” 褐衣人冷哼一声,道:“又是牵手,又是维护,是什么关系还看不出来吗?” 白衣人脸上的笑意渐浓,“枕边人呐,最好策反。” …… 原来虎头帮就是些欺软怕硬之辈,倘若今日东阳放舟带着一帮凌剑阁弟子去盈福楼吃饭,声势大,虎头帮可不敢得罪这种大门大派,自会绕道走。 背后就算有官家撑腰,官家也只能保虎头帮在鞍州的势,手伸不到武林中去,这虎头帮到底还是武林帮派,只敢欺负些无门无派或是小门小派的江湖人,往大里是不敢欺负的,怕哪天出了鞍州被报复。 砸场子的流程也很简单,揍飞几个虎头帮里挡路的人,然后进去找虎头帮当家的,唠一唠自己的身份。玄鹤刀宗掌门加上凌剑阁少阁主已经让虎头帮不敢吱声了,殷庆炎又给刘照君安上了个博闻阁少阁主的名头,这下子虎头帮是彻底当了孙子。 之后刘子博来鞍州办事,会惊喜地发现自己又多了个仇家,有人打着博闻阁少阁主的名头把虎头帮从上到下给威胁了一遍。 殷庆炎给刘照君出馊主意:“以后出门做了好事报名号,就说自己是逍遥门掌门;做了坏事,就说自己是博闻阁少阁主。” 刘照君假意犹豫道:“啊?这不太好吧?” 殷庆炎也犹豫道:“可他把你的眼睛给……” 刘照君当即改口:“那就这么办。” 回盈福楼吃饭时几人抄了近路,路过青楼。楼上的姑娘们冲一行人抛媚眼,殷庆炎看见了,反学着姑娘们的样子把媚眼抛给身边的刘照君。 殷庆炎向刘照君抛完媚眼才想起来这人看不见,自己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刘照君,会抛媚眼吗?”殷庆炎问。 刘照君:? 刘照君:“不会。” “你想象自己眼角有只蚊子,然后你要用眼皮夹死它。”殷庆炎指导道,“试试。” 刘照君十分用力地将两只眼睛都给闭了起来,整张脸都在用力,眼角褶子都给挤出来了。 殷庆炎:“……” 殷庆炎:“我错了,你别抛了。” 他的眼睛好痛,刘照君突然变得丑丑的。 -------------------- 我重生了,重生到了我热爱造史的那段年纪里。重活一世,我势必要让自己写不下去文,为了能彻底断掉我写文的心,我决定在今日凌晨实行暗杀,如果我能活下来,就更6000+,活不下来,就把手指艾灸一天! 第69章 ——打字打的右手食指好痛啊,我崩溃了,痛痛的写起文来脑子直接没有了,本来脑子就不大 第35章 甘心 几人得在鞍州待一段时间。江湖中的锻器大师这几日在鞍州暂宿,殷庆炎想拜托对方为刘照君打造一副手甲。 刘照君手上的那些疤痕殷庆炎看着眼疼,越看越生气,越想越不能想。本来刘照君身上就一堆乱七八糟的纹身,人都到了他手里了,身上却还能留下这种永久性的疤痕,得亏是没伤到脸,不然自己得后悔一辈子。 那些伤口深可见骨,这双手还能用就已经是万幸,殷庆炎现在也不指望着能给刘照君祛疤了,不再受伤就行。 那锻器师抓着刘照君的两只手看了看,问道:“是练的什么功夫?” 刘照君答:“练拳。” “练拳的往手上缠些布不就行了?” 坐在一边的殷庆炎道:“他看不见,有些刀剑躲不开。” “哦……”锻器师拿了一把小尺来,将刘照君的手量了量,“手指长,骨节清晰,腕骨较为凸出……这样的手要是想做手甲,甲面至少要覆盖到小臂才能戴稳,要防刀剑,用料很贵,锻造也精细……” 殷庆炎打断道:“直接说,哪个数?多久能做好?” 锻器师用手比了个八,“现在开始做,武林大会召开之前能交上货。不过在你们之前还有两单,得排单……” “加价插队,武林大会时交货。”殷庆炎废话一点都没多说,直接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子上一扔,“现在就开始做,这是定金。” 锻器师光听声就知道那钱袋里有多少,他喜笑颜开地给刘照君量手的各项尺码,殷勤地问:“客人对手甲有没有什么要求啊?” 刘照君想了想道:“握拳伸掌都得没有妨碍。” “要尖甲还是圆甲?” “两者有什么区别?” “尖甲杀伤力高,圆甲就图个护身。” 那就是外观上有些区别。刘照君想了想,将头偏向刚刚殷庆炎发声的地方,问殷庆炎:“你希望我戴什么样的?” 他听到殷庆炎那边又传来一声钱袋子落桌的声音。 殷庆炎遐想道:“我都想看。” 刘照君:“……” 怎么感觉殷庆炎是在养上一世小姑娘们喜欢的那种bjd娃娃? 从锻器师暂住的地方出来后,刘照君问殷庆炎:“留在这儿肯定不只是为了做手甲,还有什么事?” 殷庆炎很喜欢抛出一些问题来让刘照君猜,他道:“鞍州城内鱼龙混杂,人多,消息就多。” 此行去京城的目的,是要探一探“天劫”是否也渗透进了大燕的官场。 刘照君猜测道:“鞍州城内还商贸云集……‘天劫’能掌握那么多官员的黑料,看来线人众多。养线人需要钱,他们会不会在大燕境内有什么产业?毕竟官员会出意外,‘天劫’不可能单靠官员贪污赚钱,一旦官倒了,他们也就断了财路。要是我,我肯定用官员贪来的钱去发展一下自己的产业。” 殷庆炎道:“我们可以偷偷查一下鞍州各大商铺的账,看看有没有来路不明的财。沂国的银制和大燕的不一样,大燕的官银上有云纹,沂国的是海浪纹,两种官银虽然互通,但纹样到底是不一样,财库也可以查一下。” 刘照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看别人的财库?” “开锁是玄鹤卫必须要掌握的基本技艺。”殷庆炎笑嘻嘻地说,“我也会~” 刘照君:“怪盗庆炎。” 殷庆炎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我们接下来去哪?” “时间还早,在鞍州城里随便逛逛吧。这儿的街食多,糖水凉糕……怎么都是甜食啊?” 另四个人都在鞍州各处干活,殷庆炎则带着刘照君四处溜达。有了先前在玄鹤刀宗的经验,刘照君现在不觉得殷庆炎会花时间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但鞍州他们又不久留,现在肯定不是让他认路的。 “你想不想吃山红糕?”殷庆炎突然问。 这位世子爷出手一向大方,说给什么就是给什么。刘照君也没跟殷庆炎客气,道:“尝尝呗。” 他话落,忽然感觉到殷庆炎凑近到自己耳边,温热呼吸都撒在耳廓上,有些发痒,耳膜都嗡嗡的。 他下意识想要远离殷庆炎,头刚一动,就被殷庆炎摁住。 殷庆炎贴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有人在跟着我们。” 刘照君神色一凛,忍下怪异感,也凑近了殷庆炎,轻声问:“离得多近?没听到我们说话吧?” 殷庆炎继续说道:“没,有段距离,街上声音繁杂,他听不见。我们分开一会儿,看他想做些什么。奇寒练就在路对面的茶馆里坐着,能看见你,有不对劲就举手,他会过来护你。” 话毕,殷庆炎的气息从耳边离开,暖意消散,只留下初春的凉意。 刘照君抬手揉了揉耳朵,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那种有人在耳边说话的感觉很好。 “那边人多,不好挤,你在这里暂坐等我。”殷庆炎将刘照君牵到街边的面食摊上,又在过来的摊贩手里放了些铜钱,让那摊贩将这处桌椅给刘照君坐会儿。 街边人声繁杂,殷庆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闲着也是闲着,刘照君侧耳去听身前过路人的脚步声,步声重而稳的是习武之人,轻而浮的是普通人。 第70章 有道重而稳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旋即坐在他旁边。长凳一下子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吱呀”一声响。 来人不是殷庆炎。刘照君心下稍警惕起来,那边招呼完客人的摊贩见状,过来对长凳上的另一个人说:“这位公子,这张桌子有人包下了,您挪个地儿吧?” 那位“公子”温声道:“我是这位公子的朋友,来同他说些话就走。” “这……”摊贩询问似的看向刘照君,却发现刘照君的眼睛混沌无神,显然是瞎的。 刘照君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朋友,他不认识这个人,但先前殷庆炎对他的叮嘱他可没忘,沂国皇帝那边已经来人找过他了,还有剩下两个势力…… 他对摊贩说:“无妨,你去忙生意吧。” “诶!好、好……”摊贩低头哈腰的走了。 这位公子虽然眼盲,但通身的穿着不凡,他可不能随便怠慢。 待摊贩的脚步声离开后,身边那人主动出声道:“在下‘浮云’,幸会。” 闻言刘照君精神一抖擞,但面上不显,淡声道:“找我什么事?” “这话说的,你知道我们要来找你?” 我们?刘照君留意起周边的脚步声。 来的不止一个“浮云”吗? “你跑来坐在我家主子给我包下的桌椅上,不是找我,难道是找我主子的?”刘照君不紧不慢地说,“他去买山红糕了,等等罢。” 很显然,身边这个人不可能等到殷庆炎回来。对方似乎又想快点把事情谈妥,又想找个好的切入点来引出主题,顺便试探试探刘照君的态度。 “浮云”问:“刘公子武功不凡,就甘心这么仰人鼻息地活着么?” 刘照君下意识道:“甘心啊。” 有软饭为什么不吃啊?直接少奋斗几十年,而且他和殷庆炎现在算是雇佣关系,殷庆炎图他美色,他图殷庆炎钱财,各取所需。 ……不对,如今不是在闲聊。 刘照君张了张嘴,试图接上话题,但是他很悲催地发现自己把这个话题给终结了,于是只好闭嘴,寄希望于对方能再起一个话题。 但是身边这位似乎是无语住了,安静了很久,久到刘照君都想开口催促了,才干巴巴地想给刘照君放一个台阶:“在下知刘公子这么说是迫不得已。你不信任长兄,离开殷庆炎后无处可依,也没有安身立命的资本,还很可能被两人追杀至天涯海角……” 刘照君下意识又想点头,这个叫浮云的猜的真对啊,他就是担心这个。但是脑袋刚要动,他又想起先前殷庆炎传授给他的谈话技巧,于是忍住了附和的冲动,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真是急死他了,能不能前摇短一点,直接说重点啊? “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能让刘公子脱离殷庆炎的掌控呢?”浮云终于抛出重点。 这个时候还得欲迎还拒一下。刘照君嗤笑一声,道:“就凭你?” “凭我一人自然是做不到,凭我们却可以。”那人的语气里又掺进了笑意,听起来温温柔柔的,“还需要刘公子配合,我们一起将殷庆炎送下黄泉,到时阴阳两隔,他就算想把你绑在身边,也做不到了。” 就殷庆炎那色中饿鬼的德行,刘照君丝毫不怀疑殷庆炎死后会跟他上演一场人鬼情未了。 那人又问道:“刘公子没有吃百日丸,对么?” 刘照君垂眸,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随后道:“是没吃,不过我凭什么信你?” 对方用有些为难的语气说道:“如今刘公子看不见,就算有什么凭证契约也瞧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约定契约都不可靠,不如你先帮我做件小事,我看看贵方的诚意?” “什么小事?” “有人两次想要在夜间杀殷庆炎,结果殷庆炎没杀成,差点将我误杀了。此人与西昌王府中已死的春鸢有关联,还清楚玄鹤刀宗内部的房屋分布格局。” 看不见的这些日子里,刘照君除了跟旁人聊天外,再没别的娱乐活动,闲的没事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胡想八想。他认真捋过自己和殷庆炎的情况,殷庆炎身边亲近的只有他和玄鹤卫,他要靠殷庆炎活命,而玄鹤卫的命都捏在殷庆炎手上,这相当于殷庆炎身边砌着道铜墙铁壁,不会有背叛者出现。 但如果他刘照君离开殷庆炎能活,那情况又不一样了,毕竟他没有吃百日丸,只要这两方势力中有一方倒台,他都有一线机会能活。 “天劫”应该会想到这点,然后把他当做一个突破口,偶尔来问问他殷庆炎查到哪里了,“天劫”那边好早做准备应对,顺便找个机会把殷庆炎做掉,这样知情人会少一个,剩下一个刘子博再慢慢对付。 应该……是这样吧? 论勾心斗角,刘照君不在行,他只能猜,或是去赌,现在就看旁边这个“浮云”是怎么想的了。 他说出这话来,是想提醒“浮云”,那个一直在搞暗杀的人可能会把他误杀掉,这样一来,殷庆炎身边唯一的一个突破口就没了。 如果暗杀者不是“天劫”派来的,那“天劫”探查后应该会出手阻挠对方,殷庆炎这边就会相对安全一点;如果是“天劫”派来的,那“天劫”如果还想用他的话,应该停手,殷庆炎这边也会安全些。 第71章 过了几息的功夫,身边那人下了决定,温声道:“好,我去查。” 刘照君斯斯文文地转头,向身边的那个发声处点点头,“静候佳音。” -------------------- 暗杀失败,开始更新 第36章 接吻 远处的殷庆炎不紧不慢地溜达到山红糕铺子前排队,期间还让好几个老人女子小孩先自己一步买,看着怪有礼貌的,实际是为了让自己不回去的那么快,给刘照君留出充足的交流时间。 他看着山红糕蒸屉里冒出来的热气,心里想着:刘照君不会被对方给说动吧? 不会吧? 要是被说动了怎么办? 那他就把刘照君给杀了。 可惜了,那么一张好脸……能不能剥下来做成人皮面具? 但如果是背叛过他的,脸皮再好看,他看着也觉得恶心。 殷庆炎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些惨无人道的事,一边付了钱,拿上油纸包起的山红糕,抬步往回走。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能看见坐在刘照君身边的那个人,长得和刘子博给他形容的那个“浮云”一样,脸挺漂亮,但是有害,像一朵鲜艳而有毒的花。 山红糕氤氲的水雾暂时挡住了他的视线,将远处的一切模糊化。殷庆炎忍不住又想,如果刘照君被说动了怎么办? 他已经承诺给刘照君一条活路了,但就像他不相信刘照君自始至终都会站在他这边一样,刘照君肯定也不会全然相信他。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得猜忌来提防去的呢? 这世上能不能有哪怕一个人跟他倾心相对? 想到这里,殷庆炎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步继续向前走。 他什么身份啊?想这些……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了迈出去的腿上,殷庆炎低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漂亮小姑娘正惶然地抓着一张油纸,向后退了一步,不安地抬头看他。 而他的衣摆上,有一个撞坏了的山红糕,正顺着衣料往下滑,最终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慌里慌张地扯自己的袖子,要擦殷庆炎被弄脏的衣摆。应该是家里人教过,看见穿着富贵的人不能得罪,怕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殷庆炎一手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同时脚下微微转向,将脏了的那一侧衣摆转向另一边。 “无事,是我突然迈腿,害得你撞上了。”殷庆炎蹲身,拿过小姑娘手里攥的皱巴的油纸,从自己的手里包了三块糕,递到小姑娘面前,“赔礼。” 小姑娘好像被殷庆炎的逻辑给说服了,也没想到这个穿着富贵的大哥哥这么好说话。她愣了愣,连忙说道:“不,不用!我弄脏了您的衣服,而且我只掉了一块……” “可我也撞疼了你。”殷庆炎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塞到小姑娘的手里,笑盈盈道,“都说是赔礼了,怎么可能只给你一块?” 小孩都愿意相信世上好人多。小姑娘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殷庆炎的神情,确定没有恶意后,捧着三块山红糕,又是欠身又是道谢又是道歉地走了,把殷庆炎弄得哭笑不得。 可怜又可爱的。 殷庆炎向面食摊那边看去,那个人还没走。 可恶又可厌的。 他等不了了,远处那两人多聊一会儿,就会在他的心上增添一道怀疑和不安。他又想利用刘照君勾出“天劫”来,又怕刘照君被“天劫”勾走。 他不应该叫殷庆炎,他应该叫殷矛盾。 渐渐走近面食摊,那人也发现了殷庆炎,最后急匆匆地说了句什么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殷庆炎最终在刘照君身前站定,两人都知道周围可能还有眼线,谁都没轻举妄动。 是殷庆炎先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寂,他笑问:“刚刚那是谁啊?你的朋友?” 刘照君愣了一下,但因为双目无神的缘故,这愣的一下一点都不明显,只有和刘照君朝夕相处的殷庆炎看出来了。 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中有十三个时辰都在观察刘照君的神色举动,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熟悉刘照君了。 ……外表上的刘照君。 “啊……那个啊,是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声音有些变了,刚刚一下子没认出来,多聊了几句。”刘照君接戏道,“山红糕买回来了吗?给我尝口。” 殷庆炎拿出一块山红糕,塞进刘照君嘴里,又转手去将刘照君给牵起来,拉着人离开熙熙攘攘的闹市。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殷庆炎道:“没人了。” 吃完山红糕的刘照君迫不及待地开口:“吓死我了!” 殷庆炎在这段静静的行走中,已经做好了刘照君会说些欲盖弥彰的话的准备,却没曾想,刘照君开口第一句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反应过来,刘照君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的头靠得极近,呼吸快要交缠在一起,山红糕使得刘照君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丝甜意。 “跟你说,我一开始都把话给聊死了。那个叫浮云的人不愧是专门去忽悠朝廷官员的,台阶给的太漂亮了,就是前摇太长了,每次都罗里吧嗦一堆后才给出重点,他让我……” “还有……” “会不会……” 殷庆炎静静地听着刘照君将谈话内容和盘托出,流畅,坦然,没有一点儿不自然的地方。 第72章 好像没有一点虚伪的地方。 刘照君说到末了,突然发觉殷庆炎太安静了,于是停住了话头,问:“你怎么这么安静?” 殷庆炎被这一声叫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很久,他眨眨眼,笑道:“喜欢听你说话,多讲,爱听。” 刘照君不知道这人又在犯什么混,哑然半晌,就着揽脖子的姿势,轻轻拍了一下殷庆炎的脑袋。 “说正事呢,别看我脸。” 殷庆炎凑近刘照君的脸,瞪起眼睛,“就看——” 察觉到对方突脸,刘照君下意识伸手挡住殷庆炎的脸。他手大,殷庆炎因为是纯血沂人的缘故,脸小,他一巴掌就能罩住。 “别没完了啊,接下来怎么办?” 殷庆炎从指缝间看着刘照君,笑嘻嘻道:“你让我香一口,我就告诉你。” “别跟虎头帮的那群傻【哔】乱学!” 这种自己在讲正事对方却插科打诨的无力感使刘照君略有些烦躁,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殷庆炎在他手心亲了一口,十分响亮,炸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操!”他跟触电似的抽开手,像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把手在空中甩了甩,然后拽衣摆擦掌心。 殷庆炎见状心头一怒:“你嫌弃我?!” “你突然干什么啊这是?!”刘照君警惕道,“咱平时牵个手抱一抱也就算了,这过界了啊,你别乱来。” “过界?”殷庆炎冷笑一声,“过什么界?我现在宝贝你宝贝的紧,偏要亲!” 被一把搂住的刘照君茫然又惊恐道:“不是?我又咋了?你又咋了?突然发什么疯?” 他下意识反击,殷庆炎用逍遥拳法跟他纠缠。这狗逮到哪里亲哪里,手胳膊脸,差一点就沾到嘴。 两人在无人的巷子里缠斗起来。刘照君知道收着,杀招一个没用,最后一个降云手把殷庆炎摁住了,反剪殷庆炎的双手,将人给摁在了墙上。 “你看,我都让你跟我对练的时候专心一点了,现在打不过了吧?”刘照君喘着气说道。 “……” 手里的殷庆炎突然悄无声息地软了下去,要往地上倒。 根本看不见是个啥情况的刘照君吓了一跳,松手将人给拦腰捞住,忙问:“怎么了?打疼你哪……!” 奸计得逞的殷庆炎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声奸诈,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刘照君:“……” 他这被男同给诓骗的一生! 好胜心突然就起来了,胜负欲忽然就强烈了。刘照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恼羞成怒加上热血上头,他一把抓住殷庆炎的下颌,用一个吻劫掠了殷庆炎余下的笑声。 殷庆炎愣住,大睁着眼睛,和刘照君无神的双眸对视。 接吻超出了殷庆炎的认知范围,他以前看过天行里的纨绔跟南风馆的小倌吃嘴子,但他一直没仔细探究过,也没试过。 他知道亲吻是用来表达喜欢的行为,但他当时并没有喜欢的人,就偶尔亲个美丽茶杯或是漂亮镇纸。 原来这就是接吻的感觉。湿热的,急促的,对方的气息无孔不入,心脏在一瞬停滞后疯狂跳动,鼓噪着耳膜,脑子都被撞得发懵。 唇舌在因惊讶而微张的唇齿间厮磨,这个吻绝对称不上是喜欢,更像是泄愤似的啃咬。殷庆炎怔愣过后,正要探舌回应,好好感受一下所谓的接吻,刘照君却突然离开了。 刘照君捏着殷庆炎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让你亲个够!行了吧?还要亲吗?!” 殷庆炎当即道:“要。” 刘照君哑然:“……” 完了,让这人兴奋了。 刘照君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是被东阳放舟给踢了,才会想出这么个报复殷庆炎的馊主意来。 感觉殷庆炎的鼻息又洒在脸上,刘照君伸手将殷庆炎接近的脸给罩住,惊恐道:“你不要。” 殷庆炎坚定道:“不,我要。” 刘照君连忙放开殷庆炎,一连退后三步,却只听三步之外的殷庆炎“嘶”了一声,随后传来□□落地的声音,貌似是殷庆炎栽倒了。 他又忙上前两步问:“怎么了?” 殷庆炎皱眉道:“脚崴了……” …… 夕阳西下,一个棕发卷毛的男人抱着一个金长直男人走在街上,引得许多路人注目。 “放我下来。”殷庆炎在刘照君怀里乱扑腾。 刘照君心烦,吼了怀中人一声:“给老子抱好了!” 殷庆炎被刘照君吓了一跳,在空中乱划拉的双手立时抱上对方的脖子,愣了一下才吼回去:“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他爹的要是能听话点,我至于吼着跟你说话?!” “我想下地自己走不行吗?我都说了我不想让你抱!” “那你又不让我背!你知不知道你这废物腿现在不能走路!” “你口水喷我脸上了。”殷庆炎毫无感情地说。 刘照君闻言故意朝他脸上假呸了一口。 殷庆炎偏头就把脸往对方脸上擦。 奇寒练听到动静,出来接人,一打眼就看见那搂搂抱抱的两人贴着脸。刘照君一口咬在了殷庆炎脸上,但很快松口,殷庆炎的反击是咬住刘照君的一边脸蛋子不松口。 奇寒练:…… 第73章 他扭头就回了客栈。 好像看见俩小狗在打架,不确定,不看了。 -------------------- 摊牌了,我就是存不住章节,你们一说好看我就想全放出来给你们看…… 第37章 惶忧 上一世的刘照君,长的漂亮,却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男人的俊美,而是男生女相。 从小到大,因为那张脸招来的祸事不少。从小学到高中,刘照君都或多或少地被班上的一些垃圾人给蛐蛐过,还有些坏到骨子里的男生干过扒他裤子要看看他究竟是男是女、好几人恶意将他推进女厕所并反锁厕所门这种事。 被变态尾随、校园冷暴力、被造黄/谣……刘照君一直以来因为长相所遇到的负面事件太多太多,要是他心里脆弱,指不定就跳楼去了,根本不用天雷来劈死他。 他从未想过,曾经几乎要逼死他的“好看”有一天能让他在异世活命,有个人因为他长的这样,保下他的性命,给他优待,带着他慢慢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 跟做梦一样。 刘照君睁开眼,四下还是一片漆黑,他伸手去旁边摸索殷庆炎是否还在。 手在被褥里摸索着感受到了温度,刘照君心下安定了些,手放在那里接收殷庆炎体温烘出来的热度,要继续睡去。 眼睛刚闭上,热源处突然有只手伸过来,盖在了他的手上。 殷庆炎迷迷糊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怎么了?” 刘照君:“……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道谢,但是殷庆炎接话道:“不用谢。” 古人不是都讲究个知恩图报吗?刘照君轻轻握住殷庆炎的手,心想,他该怎么报答殷庆炎呢? 一直站在殷庆炎这边吗? 刘照君突然又睁开眼睛。 虽然他看不见,但上一世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他还是以睁眼来表示自己没有睡着。 话说他和殷庆炎现在其实就处在一个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上,那殷庆炎要亲他算不算是正常诉求啊? “……” 是、是吧? 他俩这手都牵了快一年了,抱也抱过,天天同床共枕的,偶尔还一起洗澡……他以前和大学室友没这么亲近吧? 没有这么亲近过。 殷庆炎也说过他是个罪奴,正常的古代贵族会跟一个身份卑贱的罪奴这么亲近吗? 白天里还突然要亲他…… 殷庆炎不会是想跟他那个啥、那个啥吧?? 男同性恋的事刘照君上一辈子听过不少,拳馆里有些男学员也说过喜欢他,不过他一般都当开玩笑,没怎么在意过。 那、那要是殷庆炎真是这么想的,他要从吗? 不行啊,这没感情基础的,又不是对象,他下不去手。 刘照君越想越心烦意乱,他突然坐起来,转身把殷庆炎给晃醒,想要跟自家金主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被从梦境里强制唤醒的殷庆炎:……? 怎么了?天劫杀上门了? 刘照君严肃又紧张地说道:“殷庆炎,问你个事儿。你……你白天的时候为啥亲我?是因为稀罕我吗?” 殷庆炎茫然道:“稀罕……?” “就是喜欢,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亲我的吗?” “不然呢?你见过我亲夏禾吗?”殷庆炎笑了一声,又闭上眼,瞬间入睡。 刘照君却睡不着了,他怔怔地坐在殷庆炎旁边,想了一个晚上,最终给自己洗脑成功。 那就当两人是在谈恋爱吧,这样殷庆炎要是再想跟他亲近,他也不会那么排斥。 比起死亡,被亲个一口两口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母单那么多年了,就当是谈个恋爱。 男人就男人吧。 殷庆炎的脚崴了,在客栈里安分了两天。刘照君想通了事儿,也就不觉得两人再相处会尴尬了,重新聊起昨天因为接吻而断开的话题。 “接下来怎么办?”刘照君问。 “等。”殷庆炎扒拉着刘照君的手指玩,“等‘天劫’查到了暗杀的源头,过来告诉你。他们若是说已经将源头除掉,你便答应和他们合作,至于答应了什么,你要来告诉我。” 刘照君又问:“需要我再跟他们打听些什么事吗?” “你仔细打听一下,如果你帮着他们把我除掉,他们会给你什么样的优待。” 殷庆炎话落,就察觉到放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四根指头都僵直了,他抓着手指揉揉,安慰道:“别紧张,我不是威胁你。你不问清这个就答应和他们合作,会显的很可疑。” “……这样啊。” 屋里安静下来,奇寒练和夏禾都回来上报过调查情况。令刘照君没想到的是,查到第一处有大量来历不明的浪纹银的鞍州产业竟是他们先前去吃过的盈福楼。 “传信回玄鹤刀宗,调一些远卫来盯着。” 殷庆炎吩咐完后,突然对刘照君说:“宗里可能要死人了。” 刘照君:?! 刘照君问:“是奇寒寄?” “不是。”殷庆炎轻声道,“是三福。” 刘照君震惊。 老管家?老管家为什么要死?! 他脑子里忍不住回忆起曾经和三福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刚进西昌王府的时候,殷庆炎经常不在家,他有什么事一直都是找三福解决。这老管家心细体贴,又会说话又会办事,相处起来很让人舒心,怎么会得罪人? 第74章 不对。 殷庆炎在生死之事上从来不乱说话,此时突然提起,难道三福和盈福楼有关? 刘照君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殷庆炎:“为什么这么说?三福得罪了人?”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沉默片刻,起身走至桌子的另一侧,将椅子上的刘照君用力抱住。 就是紧紧抱住,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刘照君稍一犹豫,也抬手抱住了殷庆炎。 对象嘛,抱一抱没什么,况且他以前又不是没跟殷庆炎抱过,一回生二回熟。刘照君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三福很可能是‘天劫’的人。”殷庆炎在他肩膀上,沉郁地开口说道,“他跟了我十三年。” 刘照君一听这语气,心想:殷庆炎这是不高兴了。 “我七岁时出钱给他病死的女儿买了棺椁,他将女儿葬下后,说要伺候我一辈子。”殷庆炎讽刺道,“总不可能我这一辈子刚开始,他就叛变了吧?看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能叫人相信的口头忠心。” 刘照君安慰似的拍拍殷庆炎的后心,建议道:“要不你也给我吃百日丸吧?” “你也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人策反,是么?”殷庆炎贴在他耳边,语气近乎阴狠地问。 “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讲义气,吃百日丸是想叫你安心。” 殷庆炎突然语气憋不住严肃似地说:“叫我安心?亲我一口看看诚意。” 刘照君:“……” 啥玩意儿? 这混蛋刚刚不还心情低落着吗?! 刘照君让殷庆炎这个变脸速度给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抓着殷庆炎的后衣领,将人给拉开。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对此发表些什么言论,只觉得无语又好笑。 “想亲直说就是,不用这么长的铺垫,我还以为你难过呢。”刘照君好笑地说。 于是殷庆炎半点不客气地坐在了刘照君的怀里,将崴了的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确实难过,你亲亲我,说不定就不难过了。” 刘照君让殷庆炎这么一打岔,对于和男人亲近的事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反正亲近的又不是别人,是殷庆炎。 他慢条斯理地问:“你想怎么亲?” “你上回是怎么亲的?”殷庆炎认真道,“教教我。” 他喜欢那种接吻的感觉。 刘照君沉默半晌,道:“其实我也不会,我以前没跟别人亲过。” 殷庆炎欢喜道:“我是第一个?” 刘照君半死不活地应声:“嗯。” “你找找那天的感觉。”殷庆炎凑上前去,轻轻贴在刘照君的唇上,“张嘴。” 情人间缱绻温柔的接吻行为被他俩亲成了吻技探讨大会。 “这个时候呼吸会不会很怪啊?”殷庆炎问。 刘照君垂着眼答道:“不会。” “舔这里呢?” “有感觉。” “你等一下,我咽个口水。” “诶,你嘴里四颗犬齿这么尖啊?我说怎么咬起人来这么疼……” 亲着亲着,刘照君忽然发现自己又被殷庆炎给带跑了。 他们明明在说三福疑似叛变的事。 怎么突然亲起来了? 现在氛围很好,刘照君不想破坏掉这个气氛。其实能察觉到,殷庆炎不想在三福的话题上继续下去,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刘照君不想去扒殷庆炎的痛处,干脆也不再提及。 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殷庆炎是怎么得出三福叛变的结论的? 难道是因为曾经的春鸢? 可那件事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三福指使的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照君和殷庆炎真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两人先是毫无异议地一起开吻技探讨大会,后又咬着对方的嘴唇各想各的。 殷庆炎想,三福这个事还都是他的猜测,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了。 但,从小到大,凡是殷庆炎起了疑心的事情,往往就是真的。 顺着事件怀疑的话,可能是三福被“天劫”策反,在刘家倒台后为了防止更多的人被他发现,就放了春鸢这个刺客进王府去刺杀他,结果春鸢失手,没想到当晚睡在他那边的是刘照君,更没想到这他两人会一个拿刀一个拿砖对付春鸢。 他离开王府后,三福给“天劫”的人传信,说他已经离开,“天劫”再把他去大燕可能经过的所有道路都布上铁蒺藜……不,那样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多了,还不一定成功,“天劫”不是傻子,应该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后来到了玄鹤刀宗,三福发觉刘照君成为了他身边知道的更多且更好策反的一个突破口,怕“天劫”会取刘照君而弃三福,于是给“天劫”派来的杀手传递需杀刘照君的信号,导致刘照君遇刺。 都是他猜的,这都是他猜的。 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了。 -------------------- 刘照君自我攻略成功,全文完(bushi 第38章 拜神 殷庆炎的儿时记忆里,只有两个人是清晰的。 一个是姨母,一个是三福。 他的母亲是连画像都没能留下的亡魂,他的父亲是年年岁岁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他的舅舅是统领一国的九五之尊。他们都没空,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参与殷庆炎的童年。 第75章 故此,殷庆炎的童年中只有那两个人。 姨母从他睁眼时就抱着他了,女子的金发被阳光照射的如梦如幻,帘子一般地遮在他眼前,遮住一切叫人恐惧的事物。殷庆炎幼年记忆的前半部分,是姨母的金发竖瞳,是爽朗的笑声,是同样顽皮的两个人大闹皇宫。 那段欢声笑语的日子里,姨母担任起了他所能有的全部亲人角色,绘声绘色地在他的记忆中营造出家的氛围。 梦幻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扮演的人一旦离去,那么多角色都将同遗忘在仓库中的木偶一般,无声无色,成了一堆死物。殷庆炎哭啊,吼啊,用尽一切小孩子能使出的手段,死死地抓着姨母的手,可那能留下什么呢? 什么都留不下。 等他回神时,姨母已经成了墙上的一幅挂画,永远停滞在了那里,真人不知所踪。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泪珠挂在眼眶边欲落不落,却没有哭出声来。忽然听见路边传来呜咽声,他循声看去。 是谁也在伤心? 两双泪眼相望,七岁的殷庆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我得帮帮他。 三福的女儿才五岁,生了病,没钱医治,死后也没钱埋葬,殷庆炎有钱,他掏钱让三福去将女儿的丧事给办了。 小孩的想法多天真呐。小殷庆炎掏钱的时候想,“伤心”是种很令人不适的感觉,如果这样能让三福的心里好受一些,也算是赶走了这世间的一点点伤心。 第二天,府上守门的人来报,说门外跪着个男人,要来卖身做奴,伺候殷庆炎。 殷庆炎传人来见,正是昨天才接济过的三福。 “府上还缺个管家,你便做我的管家罢。” 十三年,三福将空空落落的西昌王府给操持的极好,那里不再像是一个殷庆炎用来暂时歇脚的地方,而更像是一个总要回去的家,每次回去,都能看见三福在门口迎接他。 殷庆炎小时候曾不止一次说过要给三福加薪,可三福说钱多了会让一个人变坏,于是小殷庆炎便没给三福的月钱提太高,怕自己害得三福成了个坏人。 ——那你要是变成了和曾经背道而驰的三福,会是我害的吗? 殷庆炎继承了很多亲人的性格特点,他有母亲的平易近人,有父亲的不屈不挠,有姨母的放浪形骸,还有舅舅的一步一鬼。很多矛盾而冲突的性格特征聚集在殷庆炎身上,形成了他极为割裂的两种状态,使他又想又怕,又要宽容,又要狠绝。 他一边想着如果三福真的是个叛徒,那他一定要将三福千刀万剐;一边又想着三福如果不是叛徒就好了,千万不要是也不要死。 他不想凌迟自己的童年。 …… 刘照君右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腮打盹儿,左手则被殷庆炎握着。 他突然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僵住了,随后无力地松开了他的手,搭着他的胳膊。 没由来地,刘照君感觉有些不对,想要睁开眼睛,脱离半睡半醒的状态,去问一句殷庆炎怎么了。他和睡意激烈地斗争着,渐渐清醒,先是听清了身边人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了?”刘照君反握住殷庆炎那只僵住的手,急声问,“哪里不舒服?” “我……呼呼……没、没事……”殷庆炎的呼吸声越来越快,“等会儿就好……好了……” 刘照君吓了一跳,殷庆炎这状况怎么听都不是没事的样子。他一手去试了试殷庆炎的呼吸,转头喊了声:“快来人!” 喊完才想起来现在他们不是在玄鹤刀宗里,没有侍者,林苓他们又都在外面办事,这间屋里只有他和殷庆炎两个人。 “你怎么回事儿?现在是哪里难受?旧伤复发?”刘照君焦急地凑近去听殷庆炎的呼吸声,“你该不会是有哮喘吧?这么大的呼吸声,也没哮鸣音啊……” 他正要起来去外面喊人,却猛然想到什么,右手一把捂住了殷庆炎的口鼻,手背弓起,在殷庆炎的口鼻间留出一个存气区域。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昏脑涨?嘴唇发麻?两只手也是发麻的?是就点点头,在我的手里深呼吸。” 刘照君说完,感觉手里的殷庆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试图放缓呼吸。 伴随着几声干呕,殷庆炎的呼吸终于放缓下来,刘照君听着差不多了,将手慢慢松开。 “好家伙……你刚刚是不是想什么可怕的事了?”刘照君拿帕子,摸索着给殷庆炎擦了擦嘴角。 他姐姐就是这样,想的太多了就容易呼吸过度。 殷庆炎半死不活地靠在椅背上,半晌缓过来了,才说:“你真是良药啊。” 刘照君不明所以:“啥?” “以前出现这种状况,我都得喘好久,还会晕过去,难受好久。”殷庆炎有气无力地说,“现在你捂一下就好了。” “你那是晕厥了。这情况是呼吸过度,以后再发作,你捂紧口鼻,让自己只吸自己呼出来的气就能缓解。”刘照君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殷庆炎转头看向垂着眼折帕子的刘照君,突然道:“我刚刚在想,三福如果真的是天劫的人,该怎么办。” “……”刘照君站起来,背对着殷庆炎,微微蹲身,“到时候再说。你是不是脚崴了导致在屋里哪都不能去,闷得慌?我背你出去走走吧。” 第76章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顺便去找大夫看看,万一是你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呢?”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殷庆炎自然能察觉出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三福的事。 他向前趴到刘照君的背上,“走吧,我给你看路。” 两人出了客栈,刘照君背着殷庆炎走在去医馆的路上,一路上由殷庆炎语音导航,随时提醒着充当搬运员的刘照君要注意脚下,该往哪边拐。 一路走的慢而稳,到医馆时,夕阳西下。殷庆炎看着没于地面的金日,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五指微张着朝向夕阳。 他跟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对刘照君说:“金光从我的指缝穿过,有形状诶。” “是丁达尔效应吗?”刘照君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真想亲眼看看啊……这个时候的日光肯定比我上一世在城市里看见的那些更好看。” “什么效应?” “丁达尔,简单来说,就是散射的光束。”刘照君解释完,发现他这话说的貌似对古人来说也很难理解,于是又解释了一下,“就是光在你指间会有的那种形状,你记着那种光的状态叫丁达尔就行了。” “丁打耳?奇怪的名字。” 在医馆让大夫号完脉,大夫说殷庆炎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最好是时常出去走走放松身心,可以开一些舒心丸吃一吃。 “不必了,我多出去走走就是。”殷庆炎谢绝老大夫的好意,伸手要刘照君来背。 两人沿街瞎逛,路上碰见几个老大爷在下围棋,殷庆炎嚷着要坐这儿下一局,刘照君将人放下,坐在旁边听了许久的落棋声。 一局毕,殷庆炎赢了。有位旁观的老者评价殷庆炎下棋:“行棋太凶,路数戾重。” 殷庆炎谦虚道:“谢老爷爷夸奖~” 老者:“……老夫不是在夸你。” 下棋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老人看了看虽然笑着但是眉宇含戾的殷庆炎,摇头叹息。 刘照君又将人给背起来,继续沿着街走。 殷庆炎感觉这未落的夕阳将世界温成了一碗黄色的热汤,他被热汤包裹着,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他偏头枕在刘照君的肩头,呢喃似的说道:“我们以后能不能一直这样?” 什么敌对势力、阴谋诡计,都去他爹的,别来烦他们。 刘照君:“那得看能不能彻底除掉‘天劫’了,除掉了,你不就能回天行了?” “不想回天行,我们回玄鹤呆宗。”殷庆炎闷声口胡着说,“我想和礼们在那里住一辈纸,偶尔回去看看我爹和我舅。” 两人聊着些琐碎的闲话,商量以后安定下来了,要在玄鹤刀宗养几条狗、几只猫。刘照君走着走着,突然嗅到了香火味,他问:“这附近有寺庙吗?” 殷庆炎答道:“前面有一个神庙。” “什么神庙?” “你走近点,我看看。”殷庆炎辨识着门匾上的小字,说道,“大听闻神羽通銮司迎使者。” 刘照君又问:“是保佑什么的神?” “除凶驱邪保平安的。”殷庆炎笑道,“神不都是保佑这些的么,你想进去拜一拜?” 刘照君:“带路。” “你还真要去啊?” 进了神庙,刘照君暂时将殷庆炎放坐在一个跪垫上,自己则跪上另一个跪垫。 庙中的侍神童子看着刘照君,心想:这个可怜人一定是来祈求光明的吧?愿他的眼睛能够早日重见光明。 刘照君心想:殷庆炎身边危机重重,能活到这么大太不容易了,希望他以后无病无灾一帆风顺,这样我也能跟着顺,玄鹤卫也能跟着过好,东阳放舟也能早点回家。 殷庆炎身上可不止系着一条人命,可一定得活着啊…… 还有三福,希望三福一定不要是叛徒,那是个对殷庆炎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一想到三福可能会背叛,殷庆炎的身体都会出问题。 坐在一旁的殷庆炎一直在观察刘照君的神情,发觉这男人一脸虔诚的样子莫名带着些神性,又是另一种好看,是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的那种好看。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 刘照君被摔瞎时没神去救,被流放时没神去救,也没神愿意给刘照君一条活路,这世间那么大,细想来,除了他身边之外,竟再无一处可供刘照君栖身。 甚至刘照君曾经提及,是那个叫阎王的鬼神让刘照君来到这一具瞎了眼的身体上的,那刘照君为何还要信神?为何还要拜神?为何还要求神? 求神何用?这世上求神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着哪个求神的人最终如愿以偿。求神根本没用! 是他一直在帮刘照君,他把刘照君从流放堆里拎出来,他到处请太医找大夫买药给刘照君治眼睛。刘照君就算求,也应该是求他! 在刘照君向神台下拜的那一刻,殷庆炎突然站起来踉跄着移步,站在了跪垫之前,受了刘照君的三拜。 神庙中的灯火明明灭灭,将玄衣金发的殷庆炎给映照的如同壁画上走下来的天神,跪垫上的白衣人一心虔诚,将信仰尽数抛掷在了所拜之神上。 我保佑你。殷庆炎心道。 别给这些没用的东西下跪。 -------------------- 王遗策(指向自己):啊?我是没用的东西? 第77章 殷庆炎:我也不知道那个大听闻神羽通銮司迎使者是姨母您啊啊啊啊啊!!! 这个世界观比较大,涵盖面比较广。殷庆炎的姨母是天神界下来历劫的天神。 第39章 演戏 “天——天——你——到——底——在——哪——啊——” 带着东阳放舟过来集合的林苓老远就听见夏禾在那里仰天长啸,她脚步一顿,突然想转身带着东阳放舟离开这个不干净的地方。 夏禾冲天喊完自己对“天劫”的殷切盼望,转头就看见林苓带着东阳放舟想走,连忙喝道:“站住!” 林苓加快脚步。 夏禾快步向两人追去,“林姐!别走啊林姐!奇寒练那小子三天都没跟我接头了,你看见他了吗?!” 林苓神色一凛,停步转头,严声问:“三天没接头?” “是。”夏禾追上两人,站在林苓的一侧,压低声音道,“‘天劫’的人藏的太精了,大燕境内不是我们的主场,玄鹤卫来的人又少,还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在这里藏匿多年的‘天劫’太难,我打算回去劝劝主子,争取能让大燕的本地探听势力跟我们合作,不然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林苓正色道:“那些都先放放,先说奇寒练。你和奇寒练最后一次接头,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他就汇报了一下搜查区域的情况,都没有异常……”夏禾愣了一愣,抬手指着街对面那个铺子里的年轻人,“那个是不是奇寒练?” 林苓和东阳放舟顺着夏禾的指向看去。 街对面的香料铺子是沂人开的,一青衣金发的男子手持账薄,正在和掌柜交谈些什么。 那男子的身量体型皆与奇寒练相近,眼睛也是黑的,样貌却不像奇寒练。林苓微微眯眼观察,发现那男子脸上有几笔用来易容的涂料,但可能是技术还不佳,又或是伪装匆忙,没能涂干净,懂行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那男子似是注意到有几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循着感觉向三人望来,在看清他们的时候,神色明显怔了一下。 林苓和夏禾同时低声道:“是奇寒练。” 啥也看不出来的东阳放舟:“啊?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和奇兄明明不像啊。” “嘘——”林苓把食指竖在唇前,既是示意东阳放舟小声一点,又是告诉对面铺子里的奇寒练不要轻举妄动。 到底是一起训练过的,默契程度高,夏禾和林苓随即就移开了视线,去看向街上的其他东西。 林苓一手拿起街边首饰摊上的一支簪子,一手垂在身边,打了几个隐晦的手势。 香料铺里的奇寒练见状,不动声色地继续和掌柜商谈事宜,同时稍微移步,靠近柜台上的黄铜小秤,从秤底照出的影像中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伸手将自己脸上没能抹均匀的易容膏给揉开。 他和这家的掌柜对完账后离开,经过一个巷口时,被一只从巷子里伸出的手给拽了进去。 夏禾将奇寒练甩到墙上,两条胳膊撑在对方的头侧,刚要说话,就察觉到有人从巷口处探头,于是低头吻上了奇寒练的双唇。 “天劫”中派来监视奇寒练这个新人的监视者一看是两个沂人男人在吃嘴子,立马没眼看地转过头。沂国盛男风,对于大燕人来说还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夏禾余光看见那人转头,立马错开奇寒练的唇,贴唇在奇寒练耳畔。 “你胆子可真大啊。”夏禾用气发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怎么混进‘天劫’的?嗯?” 这小子会莫名其妙地易容演戏,那铁定是发现点情况了。 奇寒练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夏禾。 夏禾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这小子的腰,“回神!问你怎么混进来的?!” 奇寒练吃痛,捂着被夏禾掐过的地方,想要弯腰缓解疼痛,但一弯腰,脑袋就向前靠在了夏禾的胸前,他又猛地站直,靠回墙上,抽着气低声道:“他们……他们需要沂人,我就进来了。” “……”夏禾用余光看见那个人又要鬼鬼祟祟地往巷子里看,于是又低头亲了奇寒练两口做掩盖,“知道你该做什么吧?” 现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奇寒练是怎么进“天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奇寒练进了“天劫”后能爬到哪一层,打听到多少消息。 “我、我有消息会想办法递信给凌剑阁。”奇寒练微微偏头,错开夏禾的呼吸,脸颊发红,“凌剑阁是江湖势力,天劫应当不会起疑。” 夏禾把额头抵在奇寒练的头上,从远处看两人还真像一对温存的恋人。 “待会儿扇我一耳光,扇的响一点,吼着让我滚,给我一个离开的借口,知道吗?” 夏禾说完这一段后,声音就突然大了起来,“那个女人是我爹娘逼我娶的!我跟她只是演戏,又不是不跟你好了,你至于这样吗?!” 他突然声音又放的极低:“你假名叫什么?” “常玉。”奇寒练声音也突然拔高,因为先前被亲的措不及防,声音还带着点颤,听起来真像有那么一回事,“演戏?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演戏?你是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吗!” “常玉!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行,那你去找你那个一点都不无理取闹的未婚妻啊!”奇寒练扬手一巴掌抽在夏禾脸上,佯怒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第78章 夏禾死死地盯着奇寒练,一手捂着被打的脸,呼吸急促,从巷子外看来,肩膀和胸膛都在明显起伏。 只有和夏禾面对面的奇寒练知道,夏禾刚刚差点笑出来了,为了遮住翘起的嘴角,才急忙用手捂上脸。 似乎是演上瘾了,夏禾并没有立马走掉,而是伸手一指巷口正在偷看的那个“天劫”成员,咬牙切齿道:“那是你情郎吧?我说你怎么突然跑了,原来是找了条新大腿抱!怎么着?是我给你的钱不够,还是我活儿不够好,你宁愿随便找个狗男人……!” 奇寒练心领神会,知道夏禾这是在给他丰富伪造出来的身份,正好他还没想出来自己没户籍没亲戚的事应该怎么跟“天劫”的这些监视者解释,于是顺水推舟地吼道:“林放舟!你到底还想关我多久?让我没户籍没身份再也跟亲人联系不上来满足你的掌控欲,你到底还要这样多久!我都逃到大燕来了,你就不能当我死了放过我吗!!” 同样在偷听的林苓和东阳放舟:……? 关他们什么事啊?!取假名就不能换个姓换个名吗?!! 夏禾闻言又差点笑出来,奇寒练眼疾手快,又往夏禾脸上来了响亮的一巴掌,把夏禾泄露出来的笑声给掩盖了过去,他怒吼道:“滚!!” 再演下去真的要憋不住了,夏禾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面孔,用力指了指那个无辜的“天劫”成员,又指了指奇寒练,咬牙切齿地说:“好……好!你就跟这个狗男人厮混去吧!别哪天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找我!!” 说罢,愤怒拂袖而去。 奇寒练吼的脸红脖子粗,他靠在巷子的墙上缓气,双眼无神地望着“负气”远去的夏禾,把一个和旧情人恩断义绝后有些惆怅的角色给演的惟妙惟俏。 片刻后,他背后离开墙壁,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走出巷口,奇寒练冲着监视他的人点了点头,语气生硬道:“抱歉,把你也牵扯进去了。” 那个负责监视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大戏,看热闹看的都快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了,他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就是因为要摆脱他,所以才走投无路地加入我们的?” 奇寒练沉默了片刻,好似不太愿意承认,片刻后才低声道:“嗯,他是沂国贵族,家里权势不小,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监视者笑道:“那你想不想报复他?” 奇寒练为难道:“他家中官大,父亲是沂国朝中要员,我做不到。” “但‘我们’可以做到。”监视者一手搭在奇寒练的肩膀上,低声说,“只要你好好为‘天劫’办事,‘天劫’不仅可以帮你报复他,还能报复他家,甚至整个沂国!” 奇寒练似乎是被对方这番话给吓到了,愣了一下,随后经常冷冰冰的一张脸上肉眼可见地涌上狂喜的神色。 他求证似的问:“真的吗?” 奇寒练心中真正狂喜的原因:真的吗?真的让我加入吗?那么多关于你们的消息我都可以随便听吗? 那他就不客气了。 奇寒练知道,他和他哥都是戴罪之身,如果想要活命,就得向殷庆炎证明自己的价值,要想办法将功赎罪。 他哥为了暂时保命,知道的关于“天劫”的事不能够全都说出来,若是全都说出来,他哥对于世子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是一直这样拖下去,世子迟早有一天会耐心告罄,将他哥除掉。世子用他来威胁他哥,用他哥来提点他,他们兄弟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来打破这个状态。 他哥就是一文弱书生,离了家族权势之后,能做的事有限,只能他来做出行动。 奇寒练深吸一口气,抬步跟上远去的监视者。 他得想办法在“天劫”内部往上爬,就算爬不上去,也要在下面多打听些事情,好传消息给世子。 十一日后,远在沂国皇宫中的王遗风收到殷庆炎加急传来的密信,信上的内容是让他在朝中姓林的官员家里弄个并不存在的“林放舟”给那家人当儿子,如果朝里没姓林的,就立马提拔一个姓林的小官上去,再给小官安排一个不学无术的名为“林放舟”的混账儿子。 这是为了防止哪天奇寒练成为高层,“天劫”再去查询奇寒练在巷子里现场编造的那个身份是否属实。 “常玉”自然是查不到的,但如果有“林放舟”,那就能证明“常玉”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 他俩不是一对儿,但是都无妻终老,不管我先吃一口上下级( 第40章 京城 在鞍州得到的消息有限,奇寒练临时改道当卧底去了。东阳放舟去和当地的同门知会了一声,让他们注意着点,有要给林苓的信就送到玄鹤刀宗去。 一行五个人,继续往京城赶。 …… 大燕是全东洲唯一一个有魄力在国号中使用“大”这个字的国家。 因为国土面积真的很大,东洲第一。 “大燕分为六块地:中原,东土,江南,西南,西疆,朔北。”殷庆炎头枕在刘照君的腿上,给某位什么都不懂的东洲人介绍大燕,“中原和朔北加起来就是沂地的大小,江南就是玖地的大小,也就是说,咱沂国只有大燕三块国土的大小——虽然大燕的各块国土大小不一样,纵向上的这三块大一些。” 第79章 “纵向?你们是怎么分国土纵横的?”刘照君问。 殷庆炎答道:“北为上,南为下。南北纵,东西横。” 大燕的都城叫京城。这大燕又是黑发黑眼,又是京城的,刘照君总会把大燕给幻想成自己的老家。 但是……沂国的语言跟他上一世的母语一样,大燕话听起来更像是些方言。 奇怪的世界。 进入大燕京城需要检查身份文牒,趁着马车停在城门口等排查,刘照君低声在殷庆炎耳边问:“这身份你们哪里弄来的?” “江湖人到处走,哪能没个方便的身份?”殷庆炎抬手,将刘照君鬓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花点钱就能搞到。” 这种事刘照君知道个大概就好,没必要问清楚,刘照君也没追问。 刘照君知道,这种能随意买身份的事问的太清楚,会让殷庆炎觉得他要跑,到时候又得闹起来,折腾的谁都不安宁。 京城的大街上没有鞍州那么喧闹,来来往往的人就算是说话也放低了音量,刘照君甚至能从气氛中感受到一丝肃穆。 天子脚下,不生喧哗。 马车最终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下,殷庆炎从刘照君的腿上起来,要牵着刘照君下车。 刘照君:“我腿麻了。” 殷庆炎:“啊,那你怎么背我?” “……” “……” 腿脚暂时都完咯。 刘照君坐在车上等腿麻的劲儿过去,殷庆炎靠着刘照君,等刘照君把腿麻缓过来。 夏禾把车帘掀开,“主子,你俩是打算住在里头了?” 殷庆炎一指身边的人,道:“他腿麻。” 夏禾伸手,“我抱你下来。” “不要。”殷庆炎丑拒。 刘照君抖了抖肩道:“你再这样靠着我,待会儿我肩膀也得麻了。” 闻言,殷庆炎离开刘照君的肩膀,没骨头似的靠在另一边的车壁上。 夏禾上半身从车里退出来,转头跟林苓小声嘀咕:“我怎么感觉他俩越来越黏糊了?” 林苓一脸不明所以:“他俩不一直这样吗?” 车里传出他们主子的动静:“夏禾别闲着,去联系安宁!” “是是是……” …… 刘照君正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推动大门的声音。 他睁开眼,心道:来了。 那个叫安宁的人。 一道比常人要沉重出太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有铁器刮擦的细微声响,像是一个人身上佩戴着太多的刀具,导致走动时身上的刀具互相摩擦,那些声音最终停在大堂内,听着像是坐在了椅子上。 殷庆炎凑到他耳边来小声逼逼:“他长得好高哇。” 刘照君下意识反问:“多高?” “感觉快九尺了,燕人普遍长得矮,他是不是玖燕混血?”殷庆炎小声跟刘照君咬完耳根,转头就把自己的疑惑给问出来了,“安宁,你是不是玖燕混血?” 屋内的高大男子闻言沉默半晌,似乎是没料到殷庆炎第一个关心的事是这个,片刻后才说:“是,我姥姥是玖人。” 声音清清泠泠的,十分悦耳。 还真回答殷庆炎这个跟正事无关的问题了。刘照君突然觉得这个叫安宁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气氛稍微放松了一下后,殷庆炎和安宁谈起正事。 殷庆炎:“事情就是这样。我想问一下贵国有没有发现这种情况,或是有没有‘天劫’相关的情报。” 安宁:“太子殿下还没有查到那一步,我暂时无权彻查贪污官员的底细。不过你就这么大喇喇地说给我听,不怕大燕利用这所谓的‘天劫’来瓦解沂国的官场?” “你们要是真会这么干,也不会大喇喇地对我说出来。”殷庆炎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是聪明人,知道这种势力在境内不是什么好事,定会想办法除掉……” 他话音一转:“——毕竟她现在正和她那几个皇兄争权,无暇他顾,不是吗?” 安宁眸色沉沉地看着殷庆炎,冷声问:“你怎么知道?” 殷庆炎摊手,“职责所在。这种事听上几耳朵,猜一猜也能猜到。” “……”安宁捏了捏眉心,“你在沂国造反,就是为了充作江湖势力在大燕内部探查那个‘天劫’的根?” 殷庆炎笑盈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沂国造反了?” 安宁也摊手:“职责所在。” 两大特务机关头子会面,先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给威胁了一遍。 “……行了,到底合不合作?”殷庆炎耐心告罄,“快点给个准话,我们得回了。” 安宁道:“我会让肃卫在各地注意消息,如果有信了,怎么传给你?” “中原江南西南三地交界之处,就是玄鹤刀宗所在;或者给凌剑阁阁主,让其代为转交到玄鹤刀宗。” “好。” 沉沉的脚步声离去。 刘照君等外面的大门又关上,这才出声,他问:“这就行了?” “大燕人含蓄,安宁身份又特殊,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意会即可。”殷庆炎笑着解释道,“大燕当今的太子目不容沙,又有心让大燕同周边各国交好,若是知道有‘天劫’这等能破坏大燕与沂国关系的存在,她必定设法根除。只不过她如今怕是对此有心无力,皇储之争,她无暇分心,只能通过安宁来为我们提供些帮助,与我们合力将‘天劫’除掉。” 第80章 刘照君疑惑地问:“当上太子不就是皇储了么?” “那可不一定,太子可以被废,更何况大燕如今的太子是位公主,大燕人可容不下女子掌权,她处境很艰难。”殷庆炎道,“不过这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的任务是挖出‘天劫’这棵大树。” 刘照君于是又将话题扯回到“天劫”相关的事上,他道:“你方才说完沂国官场被‘天劫’渗透的事,安宁的语气并无波澜,他不担心一下大燕会不会被渗透吗?” “这个嘛……”殷庆炎摸摸下巴,“我俩刚刚一致认为,‘天劫’会在大燕内藏身,应该不会对大燕的朝堂动手脚,毕竟那几个皇子的耳目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内斗斗得凶,但如果有外部势力想要推翻他们,他们会一致对外先解决共同的敌人。没水花,那就没事,‘天劫’只针对沂国。” “你俩一致认为……?”刘照君仔细回想了一下,确信自己刚刚并没有听到两人对这件事有过提及。 “换了个眼神就想一块儿去了。”殷庆炎打了个哈欠,“对了,那个浮云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咱俩天天腻在一起,他也找不到机会。”刘照君说完又问,“我们是不是该回玄鹤刀宗了?” “先等等,我们不能无缘无故来大燕一趟。”殷庆炎转头喊林苓,“林苓!去把那几样东西销了!” 林苓的声音从外面遥遥地传进来:“知道了!” 刘照君:“什么?什么东西?” “鞍州人富,富人下葬的陪葬品贵重,林苓带着东阳放舟去挖了几件,来京城销赃。”殷庆炎解释道,“京城里有大燕最保险的销赃渠道,林苓去销赃的时候大摇大摆一点,演给盯着我们的人看。” “挖墓啊你们……不怕损阴德吗?” 夏禾进来正好听到,回答道:“玄鹤卫平时行走在外,没有盘缠的时候就掘墓捡几件东西换钱花,阴德早损完了。” 刘照君:“……” 你们玄鹤卫真是非同一般啊。 等林苓和东阳放舟办完事儿回来,五个人启程回玄鹤刀宗,顺便去一趟鞍州,看看奇寒练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离开京城时,殷庆炎在马车上悄声对刘照君说:“等你眼睛治好了,我再带你来京城看一眼这里的风景。” “这儿好看?”刘照君道,“不用那么麻烦再来一趟,你给我描述描述就行。” “那可不行,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景终究不如亲眼看见的好,你必须亲眼看看。”殷庆炎抬手,轻轻摸了摸刘照君的眼皮,“你眼睛生的美,我想从你的眼里看一看这些景,一定是翻了倍的漂亮。” “那你先前还费那么些事儿地给我描述风景?” “我看见漂亮的东西就忍不住跟你分享嘛~” 马车突然停住,车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呼号声,一阵刀剑相撞声响过后,车帘被人一把掀开。 夏禾探头道:“易然来了,有人追杀她,还有些追着来的江湖人。” 易然? 刘照君向着车外风吹来的方向转头。 他记得这个人,是玄鹤卫近卫,过年前殷庆炎说玄鹤卫近卫暂时解散的时候,这易然是第一个来他这里拿百日丸走人的。 -------------------- 妈耶,这本的数据真是凉成啥了啊这,我转战别处去了 第41章 例外 车外的林苓扶起一个形容憔悴的姑娘,周围一地现杀的尸体正新鲜。 东阳放舟拦着想要去拉姑娘的江湖人,道:“不劳这位兄弟操心,我们会送她回家。” 那个被拦住的江湖人将东阳放舟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道:“小屁孩别挡道,人是一起救的,这姑娘自己还没表态,你就急着替她做决定啊?” 江湖人的同伴上来踹了一脚这个人,然后向东阳放舟和林苓抱拳道:“这位姑娘与我们同行了一段路,我们有责任将她护送回家,如今你们突然插手……也不能保证你们真是要送这位姑娘回家啊。” 东阳放舟当即发誓保证:“我发誓,若是不送她回家,我东阳氏绝于三代。” 反正他现在和剑姝有染……他家就是绝后了! 那人道:“我们来送姑娘就好,若是不送,我戚氏绝于五代。” “东阳氏八代。” “戚氏十代。” “十五代。” “十八代。” “一百代。” 林苓无语道:“你们两个这发誓条件怎么还越来越宽了?” 易然靠在林苓怀里,乐呵着看他们在那里回合制发誓,直到被林苓给敲了一下后脑勺才反应过来,赶忙装作一朵柔弱无助的小白花,温声说道:“我跟他们走。几位壮士,多谢一路的护送,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那些江湖人焦急地上前一步:“易姑娘!” 易然轻轻笑了笑,柔声安抚道:“没事的,我同这位玖人姐姐是故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那好吧,易姑娘一路保重啊。” “你们也是~” 等那些江湖人都离开之后,易然立马就支棱起来了,她一脚踹开挡道的尸体,四肢并用地爬上马车,中气十足地欢快道:“主子!俺有大发现!!” 这姑娘的声音一反先前的有气无力,十分洪亮,凑近了,震得刘照君耳朵有点发麻。 第81章 殷庆炎“啧”了一声,“你小声点。” 易然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邀功似的递到殷庆炎面前,“俺混进‘天劫’了!这是在被发现之前扒拉出来的东西,您瞅瞅。” 纸上写的多是些账目往来,这些看似没什么问题的账目是“天劫”的,那就很有问题了。 殷庆炎翻看着那些账目,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有些渗人的笑容来。他笑着问易然:“你从哪逃出来的?” 易然答道:“滨州。‘天劫’最近在招沂人加入他们,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殷庆炎伸腿蹬了一脚支棱着耳朵听的夏禾,“先改道,咱去滨州‘渡劫’。” …… 木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殷庆炎扛着刀,踩着倒下的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易然等三名玄鹤卫在殷庆炎之后鱼贯而入,迅速彻查了商铺,就连东阳放舟都进来扒拉了两眼。 林苓:“没人,东西都撤走了。” 夏禾嗤笑一声:“跑的还挺快。” 殷庆炎把怀里揣着的那一打纸拿出来翻了翻,片刻后抬头看向北方,“走,去城北的商铺。” 几个人根据账目上的标识地点,一个个砸过去,刘照君的任务就是站在被殷庆炎踹开的门外望风,不过他眼睛看不见,这望风跟没望一样。 砸到第四家的时候,终于让殷庆炎逮到来不及跑走的天劫成员。那些人见殷庆炎来势汹汹,提刀反抗,但不敌玄鹤卫,纷纷败落,成了一具具无息的尸体。 东阳放舟已经知道这些所谓的“天劫”人都是助纣为虐的坏人,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这点倒是令殷庆炎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傻小子会下不去手来着。 夏禾将刀从尸体上拔出来,抬步走向一个已经退到角落里的中年男人,挥刀正要砍,那中年男人突然扬手往他脸上挥了一把白粉,趁着他闭眼闪躲的时候撞开他,向外逃去。 他转头吼道:“有个人往门外跑了!” 在屋里的另四人闻言,纷纷转头向那个逃跑的人看去,还不等有动作,下一刻,就见那往外跑的人又倒飞回了屋里,摔在地上,被震出一口血来。 门外的刘照君缓缓放下腿,双眼无神地“看”向店中,问:“踢对了吗?” 殷庆炎一手甩尽刀上血,一手向刘照君比了个大拇指,笑道:“棒!” 商铺里的天劫成员都是些下层,知道的不多,这里又是大燕的地盘,殷庆炎没留活口审问,直接全杀了灭口。 “天劫”突然开始招沂人,那就是需要沂人为他们办事。这些下层人员多死一些,“天劫”就得多招一些人来补上空缺,玄鹤卫就能多混进去一些探子卧底,他们将“天劫”连根拔起的那一天就能快些到来。 把易然带来的的消息中所透露出的“天劫”据点都给端了之后,几人避着大燕当地捕快的追杀往鞍州跑。到了鞍州,发现先前跟奇寒练约好的暗号地点都有情况,奇寒练最后一条留下的消息是“天劫”听到了滨州据点被人血洗的风声,因为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干的,附近的“天劫”成员为了避风头,纷纷带着自己人先去更加隐秘的地方躲藏一段时间。 “深入虎穴啊……”夏禾在奇寒练留下的暗号旁刻下“收到”暗号,转身问易然,“近卫里目前还有谁混进天劫了?” “我们走的太散了,大燕也不是咱的地盘,都没约好在哪里留暗号,通消息。目前我知道的混进天劫的人就只有我和奇寒练。”易然挠挠头道,“不过我这不是,那个,带着消息跑的时候暴露了嘛,所以现在只剩奇寒练一个人了。” 殷庆炎牵着刘照君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刀伤,片刻后他道:“先回玄鹤刀宗。快要武林大会了,到时看看有谁没来。” “是!” 再次坐进马车里时,刘照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低声问殷庆炎:“骑马会不会比马车走的更快?” 殷庆炎理所当然道:“那肯定啊。” 那他们怎么不……刘照君思绪一顿。 这一行人里,就他骑不了马,又看不见,又不会。 殷庆炎当初特地让他和东阳放舟去王府里把朔风给带出来,他们初见时,殷庆炎也是骑的马,但自从带上他后,就一直在乘马车。 刘照君忍不住自作多情地想:该不会是为了照顾他吧? 枕在他腿上的殷庆炎忽然又呼吸急促起来,刘照君赶忙将这小子的脸从自己腿上掰起来,“别憋着,还是你又在想什么?” 殷庆炎不答,但呼吸稍有平复。 如今快到玄鹤刀宗了,玄鹤刀宗里能让殷庆炎紧张焦虑的,就是三福是否是叛徒那回事儿。 “……”刘照君在脑子里搜罗了一下能转移走别人注意力的各种方法,最后问道,“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马车外边儿骑着马的东阳放舟突然欢快道:“要!” 殷庆炎踹了一脚东阳放舟那边的车壁,“他没问你!” 这马车不隔音,又敞着车帘通风,车里有点什么动静,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殷庆炎又转头看向刘照君,笑道:“你唱。” 刘照君咳嗽两声清清嗓。 在前面驾车的夏禾笑道:“刘公子不愧是有燕人血统啊。” 刘照君懵然,不知道清个嗓跟燕人血统有什么关系,“啊?” 第82章 殷庆炎解释道:“大燕歌舞兴盛,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尽是能歌善舞之人。” 原来是这样。刘照君点点头。 …… 玄鹤刀宗依山傍水,清晨总有濛濛云雾,将它与隔壁的逍遥门混作一片,若不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谁能看得出来这是两个门派? 世子回宗的日期将近,这几日,三福每日一早就在门口等,晚上也等到很晚才去歇下。 这天下午,郭皓意背着草药筐子回来,见三福还站在门口,于是向三福打了个招呼,“还在等啊!不进去歇歇?” 三福笑着摇摇头,“不用,不用,我等主子回来。” 郭皓意知道,这三福是玄鹤刀宗掌门的家仆,应该是有什么等人接人的规矩。她见三福仍然站在门边,也没再劝,背着草药进门了。 三福望着路的尽头,那里没有要来人的迹象,他又垂眸去看门边生的野花野草,见有一株野花被藤蔓给压的弯在了地上,于是蹲下来,将藤移到其他方向去,又将野花扶起,轻轻摸了摸花瓣。 满是厚茧和褶皱的手指轻轻碰在娇嫩的花瓣上,三福笑起来眼睛会眯着,眼角的褶皱集中,像是开了朵合欢花。 他小声对这朵花说:“世子不喜美丽而弱势的存在被别的东西给压弯脊梁,你快些直起来,啊。” 话落后,他突然听到地面传来车轮的轱辘声。 马车行至大门前,殷庆炎掀开车帘,要下车,一眼便看见了过来给他放木阶的三福。 三福的头发里金白相杂,用一根发绳在脑袋上绑成一个小丸子,几缕乱七八糟的杂毛垂落在额前,平添几分落拓之意,脸上的褶子并不多,两只手永远拘谨而恰到好处地交握在身前,对所见之人和善又殷勤。 ——三福没死。 夕阳昏黄的日光撒落在人间,让这世上的一切都像泛黄的古画。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突然消散了,殷庆炎怔怔地看着三福,片刻后颤着眼睫,展露出一个叫人感觉他快要哭了的笑来。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道。 “世子辛苦。”三福伸手,示意殷庆炎来扶着他的手臂,“请下车吧。” 殷庆炎很喜欢考验身边人的人性,看看他们在不受百日丸的束缚时,对自己能忠心成什么样子。 他不信世间没有真情在,但现实喜欢将他坚信的事情千刀万剐,那些他真心相待的人们总叫他失望。 如今,有个例外了。 那些摇摇欲坠的信任,被一双苍老的手重新扶稳。殷庆炎握着那只手走下车,像一棵飘着根久久汲取不到养分的树,重新将根系扎进了土中,迫不及待地开始用那些能触碰到的一切来滋养自己。 “三福,我想喝鱼汤。” “老奴这就去准备。” -------------------- 小炎子,要相信人间有真情呀 第42章 万两 上午阳光好,隔壁的逍遥门里练武呼声阵阵,玄鹤刀宗内岁月静好,几个近卫和凌剑阁少阁主坐在廊下煮茶赏花晒太阳。 夏禾擦着刀,突然唱道:“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 一旁正在沏茶的易然接唱道:“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 段意馨:……? 段意馨茫然地问:“你们在唱什么?” 东阳放舟:“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 林苓:“篝火映着脸,醉了套马杆……” “这是刘公子教的歌。”等大伙儿把这一段接唱完了,易然才回答段意馨的问题,“很好听的,要学吗?我教你。” 廊下几个人开始教段意馨唱《敕勒歌》。刘照君坐在屋里靠窗的位子上,一只耳朵听着外面一群百灵鸟唱歌,一只耳朵听着屋里的老鸭子奇寒寄跟殷庆炎打听奇寒练的事情。 窗外,段意馨问:“敕勒川是什么地方?” 易然道:“应该是狼蛮那边的草原吧,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什么消息可打听,我没有去过那里。那儿真的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吗?” “有!狼蛮地广草多,十年前就靠牛羊和大燕换粮食。”东阳放舟这个大燕人对于大燕的邻国狼蛮知之甚多,他道,“以前大燕和狼蛮还没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凌剑阁的江师兄带我去过狼蛮。那里的草几乎有八岁的我那么高,风过草原,像是吹起了一层层绿色的波涛……” “听说狼蛮的土地不适合种粮食,只适合长草。狼蛮既然要和大燕换粮食,为什么要打起来?那不就再也换不了粮食了吗?”段意馨问。 “因为狼蛮里有坏人!”一说起这个,东阳放舟义愤填膺,他愤愤道,“狼蛮的慕达迟杀兄夺位,还贪图大燕的辽阔疆土和田地,向大燕宣战,打了十年了!朔北边关的百姓整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前五年打得最凶的时候,我们凌剑阁有很多师兄师叔都去参军了,因为大家会武功,上战场能多杀些敌人……他们至今也没回来。” 东阳放舟的声音忽然落寞下去,林苓安慰似的摸摸这小子的脊背,温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们都是名载史册的英雄,你应该为他们高兴呀。” “对!他们都是守护大燕的大英雄!”东阳放舟情绪又昂扬起来,“我要追随他们的脚步——” 易然愕然道:“你也要去参军?” 第83章 “不。一年前安宁把慕达迟的脑袋给砍下来了,现在大燕和狼蛮的战事暂时停息,我就算去参军,朔北军也不要我。”东阳放舟笑道,“我要帮你们把那个想要破坏大燕和沂国关系的‘天劫’给揪出来。你们都特别好,我以后还想跟你们玩,可不能因为‘天劫’坏了两国的关系,而让我们成为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敌人……” 屋里,奇寒寄貌似是感冒了,嗓子成了破锣嗓,声音很难听,刘照君好像还听见了殷庆炎把木制扶手给握碎了的动静。 “奇寒练当卧底?不是,就他那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样子,他能卧出个什么来啊?”奇寒寄焦急道,“你怎么会想让他去当卧底?” 殷庆炎不耐烦道:“他自己要去卧底的,至于他为什么要去卧底,你能不知道?” 奇寒寄被问到了点上,哑然不语。 殷庆炎又不依不饶道:“我看奇寒练好像就对你冷冰冰的啊。他对我们挺热心的,又是给刘照君舀汤,又是给东阳放舟倒茶,又是帮段意馨洗手帕,又是给林苓擦剑鞘,又是天天跟在夏禾后头听话,又是给我挡箭——你从来没这待遇吧?” 奇寒寄:“……” 此时此刻,联想到另一个弟弟也在自己这里的姓刘人士,殷庆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你们的弟弟都对我好,嘿嘿。 独生子殷庆炎几句话打发走了悲情大哥奇寒寄,扔掉自己手里握碎了的太师椅扶手,走到床边搭住刘照君的肩膀,突然说道:“刘照君,要不你认我爹做义父吧?” 刘照君转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我们就是义兄弟了。”殷庆炎边想边说,“家产可以分你一半。” 刘照君:“……” 刘照君:“……啥意思?” “咱俩当兄弟啊。”殷庆炎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晚出生个一两年,给我当弟弟,我抱你肯定抱得稳,不会把你的眼睛摔出问题来。” “……”刘照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大事不妙的危机感来。 他俩这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虽然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殷庆炎现在说想要跟他做兄弟? 啊?啊?! 这小子不会还没开窍吧?耍他呢?! 刘照君没好气道:“不当!都这样了,谁稀罕跟你当兄弟?” 殷庆炎不可置信地问:“你有什么不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不当?” “为什么要当?” “为什么不当?” “不是。”刘照君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谁家兄弟亲嘴?嗯?” 殷庆炎想了想,确实是没想到有兄弟亲嘴的先例,但是他嘴硬:“兄弟为什么不能亲嘴?狭隘,亲嘴多舒坦啊。” 刘照君指着窗户外边正在唱歌的几个人,面无表情道:“那行,你跟夏禾亲去。” “不要,夏禾没你好看。” “抛开脸不谈,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喜欢我吗?” “我抛不开。” “抛开!” “抛不开!” 刘照君咬牙,又想气又想笑。 好哇,合着他才是真男同,人家殷庆炎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从椅子上起来,撑着窗沿翻出到窗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庆炎探头喊道:“你去哪?” “心里烦,我出去走走!” “行!别走太远了!” 刘照君听殷庆炎没有跟着来的意思,抄了根东阳放舟先前给他磨好的竹子,往宗外去了。 他可没忘,“天劫”那边还没来找他呢,得给那些人寻个接近他的机会。 窗户里的殷庆炎看着刘照君走远,眼中的笑意渐渐冷却,最终结起寒霜。 不是三福泄露了他的行踪,那会是谁? 这个人,一定就在他身边。 不可能是刘照君,他天天把刘照君带在身边,刘照君还没那个机会跟别人接头,更何况刘照君不识两国路线。 殷庆炎的视线扫过廊下一群坐着看春光的玄鹤卫近卫。 是谁? …… 刘照君坐在竹林中的卧石上,轻声哼着敕勒歌的调子。 一人信步而来,笑道:“刘公子好雅兴。” “……”刘照君停了声,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先前那个在街上跟他搭话的“浮云”。 这里距玄鹤刀宗太近了,那个叫浮云的也知道此刻有话得快说,不然玄鹤刀宗的人万一找过来就不妙了。他道:“已经查清了,先前两次来刺杀的刺客,都是我们的人,交接时有误,不小心伤到了刘公子。” “不小心?”刘照君冷笑道,“刺客两次都坐我身上,命差点没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殷庆炎长什么模样?” “浮云”安抚道:“以后会有人在你附近回护你,不必担心。” “谁?” “具体是谁,不方便透露。” “不知道是谁能保护我,这个人具体有没有我也不知道。”刘照君说道,“你的话,我不敢信。” “……”浮云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双目皆盲的男人。 有点难搞。 要不是那个人最近不太听话了…… 他突然又扬起了一个温良的笑容,道:“不如刘公子先为我解惑,我再告诉刘公子是谁能护你?” 第84章 “行,有什么要问?” “我们在滨州的许多产业被人在一日之内给血洗了个遍,刘公子知道是谁干的吗?” 刘照君:“那除了殷庆炎还有谁那么闲?你这揣着答案来问我问题就没意思了昂。” “浮云”解释道:“先前还不敢确定,毕竟江湖势力有些喜欢乱闹,如今有刘公子准话,我们才……” 刘照君是真受不了这个人看似礼貌实则废话一堆的聊天方式了,声音轻的跟就快要随着风飘走了一样,落不进耳朵里去,他还得费劲巴拉地从对方的话里提炼出重点。 真是没想到啊,他都毕业好几年了,这都投胎到古代来了,还要做语文阅读理解。 “停停停,兄弟,你直说,需要我做什么,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能护着我的人又是谁?”刘照君竭力掩盖自己情绪中的不耐烦,“简短点,别叨叨些没用的。” “浮云”迅速道:“注意殷庆炎的一举一动,我来问时毫无保留地回答;我们能保证你的安全,你想要钱财、身份,都可以给你;能护着你的人叫‘林苓’,是玄鹤卫近卫中的副官之一。” 刘照君听到“林苓”二字,心头一震。 林苓?! 但他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怀疑道:“林苓?就她一个,能保护好我吗?” “浮云”笑道:“她可是有‘剑姝’之称的剑术大家,若是资质平平,何以被殷庆炎破格收入玄鹤卫近卫,还坐到了副官那么高的位子上?” “哦……”刘照君点点头,又向“浮云”出声的方向伸手。 “浮云”低头看看那只伤疤纵横的手,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些伤是林苓给刘照君弄出来的?这是要追究? 刘照君握了握五指,理所当然道:“给钱啊。殷庆炎雇我当男宠都给钱,你雇我当卧底,出价总得翻上个十倍吧?” “浮云”闻言一怔,而后低笑一声,问:“刘公子觉得给多少合适呢?” 原来是个贪钱的……那就好办了,他本以为是有什么人情纠葛,那可不好忽悠。 刘照君把坐地起价和狮子大开口发挥到了极致,“殷庆炎雇我一月,给一千两银子,翻十倍……那就是一万两。” “浮云”:“……” “浮云”起身道:“刘公子,告辞。” -------------------- 安宁曾经在朔北参军时,所带领的“斩马军”队伍中,有东阳放舟的师兄江清月。 江清月已经战死了,死在了茫茫雪原上。 风雪销英魂,忠骨镇边关。 第43章 林苓 刘照君挽留道:“低价买不来我的忠心。一万两,我再告诉你殷庆炎接下来的行程。” “浮云”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像个市井闲民一样跟人讨价还价。他咬牙道:“一万两,太贵了。” “那你包年,我给你打九折,一月九千两,合计一年是十万八千两。” “浮云”终于端不住他的温润形象了,他失声道:“一万两是一月的价钱?!” 刘照君:“对啊。我给你算算账,殷庆炎每月给我的那一千两只是工钱,他还包我的吃穿住行,衣饰护养。我现在的这一身云锻白袍是他从皇商那买布,又交给江南春山绣坊的绣娘给我绣出来的云纹,裁制成的衣服,这么一套下来得花费上百两。” 这是真的,还是夏禾说给他听的,他听后再也不随便用衣袖擦脸了,养成了有事用帕子的好习惯。 “看见我头发上缀的这颗大珍珠了没?琳琅楼拍卖价三千两,他买下来就为了给我饰发。” 这是假的。这颗珍珠是御赐的东西,这么大的还有一斛,殷庆炎都分给玄鹤卫了,剩下一颗拿来装饰他。 “还有我这脸上手上的护肤香膏,每天早一擦晚一擦,消耗的快,三天一盒,他又喜欢给我买贵的好的,一盒怎么着也得十好几两银子,贵的更是有几十两的。” 这是真的。他听近卫里的姑娘们讨论过他身上擦的香膏,这个时代的任何化妆品制作工艺都十分繁杂,价格自然也高,殷庆炎倒是舍得花钱,不仅给他用,在他之前,玄鹤卫中姑娘们的香膏也都是殷庆炎报销。 除了殷庆炎,谁还把女性下属当真姑娘对待?给员工报销护肤品,古往今来大概也就殷庆炎这么一位老板会这样做。 “凡是出行,都坐华盖马车,马都要毛无杂色的;住客栈,一定让我住顶级的天字号;同桌吃饭,他吃什么好东西,我就跟着吃什么好东西,跟了他之后,什么山珍海味名馐佳肴我没吃过?” 刘照君摸了摸下巴,快把自己给说感动了,末了感叹一句:“他对我是真好啊。” “浮云”:“……” 够了,他不想听。 “——所以想要别人倒戈向你们,就得拿出比原主好上千倍万倍的诚意来啊。”刘照君话音一转,笑道,“你们既然都有林苓了,还来找我,那就是给林苓开出的条件她不喜欢,不想配合你们了,因此耽误了你们不少事吧?” “浮云”眸色一厉,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他们查过刘照君的相关信息,明明每个人都说这人是个痴儿,但实际观察和接触过后又发现不是,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刘照君能避过抄家之祸,又能被殷庆炎带回王府,在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后还能被西昌王世子视若掌上珠。一个瞎子男宠,却能知道自家“宠主”的行程安排,若说能做到这一步只是靠单纯的以色待人,谁信? 第85章 现在居然还面无惧色地跟他商量要从“宠主”那里倒戈向“天劫”的事,若是随便换一个人来,都没有这等胆量。 这个刘照君,不简单。 刘照君还不知道自己在“浮云”的心中成了一个心机深沉、善控人心、贪财乖戾、掌控欲强的高人。他道:“我是谁你能不知道?别扯开话题,包年还是月付?” “浮云”恶声恶气道:“包年!” 刘照君:“好好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取钱吧。” …… 吃过晚饭后,刘照君抓住殷庆炎的手,小声道:“回房,有话跟你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房间。” 两人进屋闭门,刘照君头对头地将竹林里遇到浮云的事说了。 在讲到“林苓”二字时,刘照君能感觉到,殷庆炎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停了动作,片刻后微微握紧,又很快松开。 对头的人发出一丝自嘲似的笑声。 刘照君赶忙把怀里揣着的那一沓大额银票拿出来,摸索着放在殷庆炎的手上,安慰道:“帮你坑了他们一把,别太难过。” “……”殷庆炎看了看手里的好多钱,又移眸看向刘照君敞开的襟怀,“你胸前怎么什么都能塞?把我也塞进去吧。” 刘照君大方地一敞衣服,“来!” 等殷庆炎抱过来,刘照君用衣服将人一包,紧紧将人给抱住。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好久,殷庆炎盯着床边的烛台出神,忽见蜡芯爆了一下,被炸回了神。 天已经黑了,屋内烛火昏暗。他眨眨眼,抬头看向刘照君。 好奇怪。 这天下,好像只有一个刘照君会这么对他。 如果长成刘照君这样的人是夏禾,他会想亲夏禾么? ……呕。 殷庆炎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心想道:就得是刘照君。 别的人他下不去嘴,也不想亲。 他只想亲刘照君。 刘照君感觉殷庆炎轻轻亲了亲他。 “……”觉得殷庆炎已经缓的差不多了,刘照君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林苓这个事?” “你要跟她对接一下吗?”殷庆炎反问。 “不用,浮云说他会跟林苓接头,告诉她这件事。”刘照君道,“你没告诉她我引‘天劫’的事吧?” 殷庆炎摇摇头,头发磨蹭着刘照君的下巴,“现在等林苓露出马脚来。” 刘照君被他磨蹭的有些牙痒,他埋头在殷庆炎毛绒绒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我想咬你。” “你想都不要想。”殷庆炎也埋头在刘照君颈间,细细地嗅着衣物的熏香和润肤香膏结合在一起的气味。 食也消的差不多了,刘照君正要问问殷庆炎今晚洗不洗澡,突然听殷庆炎小声叫了他一下: “刘照君。” 刘照君微微抬头:“嗯?” 殷庆炎低声道:“以后有人用利引诱你,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拿比那人要好千倍万倍的利留住你。” 刘照君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身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令人战栗的酥麻感,好像是因为高兴。 他在高兴什么呢?比如殷庆炎其实是很喜欢他的,只是殷庆炎自己意识不到? “……为什么?”他缓声说道,“你知道,我身上的价值都来自于你,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在身边,根本不会有人来出钱拉拢我。” “我想把你带在身边一辈子,那这一辈子都会有想要对付我的人来收买你。”殷庆炎突然从刘照君肩膀上抬头,他直视着刘照君的双眼,“不准被买走。” “我又不是个物品,怎么被买……”刘照君想起来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封建社会,人是可以被买卖的,于是改口,“放心吧,到底谁对我好,我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我放心不了。”殷庆炎道,“我对林苓不好吗?她以前是贱籍死士,玖国的贱籍身上是要烙疤的,她颈侧的那个贱籍印子销不掉。玖国灭后,贱籍成批进入天行做奴仆,她为了反抗,把自己脖子上的那层皮给撕了——” …… 八岁的殷庆炎站在路边,看着那些玖国贱籍过街。 他转头问牵着自己的三福:“不能将他们放回成平民吗?” “这个……恐怕不能。”三福蹲下身,悄悄对殷庆炎说道,“原先玖国的贱籍数量太多了,那边的常籍都看不起贱籍,陛下现在需要安抚玖地的平民,这些贱籍就不能放回到玖地去。” “那留在沂地做平民不行吗?” 三福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您不恨玖人吗?” “不恨。”殷庆炎道,“姨母说了,害死母亲的是玖国那些官僚和皇帝,是当年捅我母亲的那个士兵,而那些人恰好是玖人。” “……”三福有些惊讶地瞧着小世子,片刻后摇摇头,“世子,您看看路边的其他沂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些玖人贱籍的?” 殷庆炎转头,开始观察路边的每一个沂人。他们或是对过路的贱籍指指点点眼含讥笑,或是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避开这些贱籍。 更有甚者,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去砸那些贱籍,殷庆炎瞧见,大声呵斥了那些人。 皇权之下,最高的就是王权,沂国当时就锦王和西昌王两个王,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西昌王不在天行,世子有西昌王行职之权,臣民若有不规矩的,殷庆炎能直接惩戒臣民。 第86章 故此,即便当时的殷庆炎还是个八岁小孩,呵斥一声,也没有沂人敢不听。 当时被路人砸到的一名玖人贱籍女子注意到了殷庆炎,她可能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又或是在玖国被压迫的太久,有一点能够从深坑中爬上去的机会都要抓住。她离开贱籍的队伍,踉跄着跪在殷庆炎身前。 “我是死士,我会剑术……我能不能不进宫?”玖人女子跪倒在沂人小孩的身前,姿态不见卑微讨好,只是很正常的沟通和询问,“我能不能跟随您?” 三福忙要将小世子给拉开,“贱籍!回到队伍里去!……你这样会被巡逻兵给……!” 巡逻兵已经来了,伸手要抓玖人女子,女子却眼都不眨地抽出了巡逻兵的佩刀,在自己脖子上贱籍烙印处划了一道,伸手硬生生将那片皮给撕下来了。 她将血淋淋的皮展示在小世子面前,神色近乎癫狂,不断地问道:“我不是贱籍了,我可以跟随您吗?可以吗?让我跟随您吧,我不要进宫……让我跟随您吧?好吗?” “……”小殷庆炎拿过那片皮肤,挥退了来拉人的巡逻兵。 他向那名女子笑道:“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答道:“双木。” “太敷衍了。”殷庆炎伸手,擦掉女子脸上的那层灰黑风尘,露出下面干净的肌肤,“以后你姓林,名苓,是西昌王世子的近卫。不过本世子允你去外面闯荡十年,见识一下天高海阔,十年后回来,再决定要不要追随我。” 他一向喜欢给勇敢者机会。 名为林苓的女子像是根本感受不到脖子上淅沥的鲜血,她向殷庆炎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世子救命之恩。” 十年后,林苓打断了行走江湖不离身的迢遥剑,放弃自己的自由身,为报救命之恩,加入玄鹤卫近卫,为西昌王世子所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叛主呢? -------------------- 夏禾:我怎么总被你俩拉踩啊?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ps:苓,表面淡黑色或紫褐色,内部粉白色。取意“黑下白”。 第44章 虚惊 “百日丸的解药,也该给我了吧?” 玄鹤刀宗数十里外的一片荒滩上,林苓抱臂,冷冷地看着十步外的“浮云”。 “我做的够多了,你们得不了手,那是你们的事。”林苓向“浮云”伸出一只手,“给我,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杀我?”那“浮云”转头,笑看向林苓,“你唯一得自由身的机会在我手上,真舍得杀啊?” 林苓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真的很佩服夏禾他们那些能去当卧底的玄鹤卫,她就当不了,一卧底就露馅,忍这个“浮云”已经耗尽了她毕生的演技。 一个方形的木盒子被远远地抛了过来,林苓抬手接住,打开一看,是一粒灰色的药丸。 她拈起来,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和百日丸的解药气味几乎一样。 林苓的眸色渐暗。 “殷庆炎身边的那位刘公子,你照顾好他。”“浮云”边说,边向后退步,“明年春日,若刘公子还活着,我就给你玄鹤卫全员的量。” 林苓抬步往前走,“既然有解药,为什么不找其他的近卫交易?” “其他的近卫和殷庆炎都是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靠谱。你和刘公子却不同,一个被沂国灭了母国,一个被沂国灭了全族。”那“浮云”笑道,“不恨吗?” 下一刻,“浮云”的笑颜就僵在了脸上,一颗头颅掉落滩涂,骨碌碌滚出好远,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林苓挥剑沥血,势尽归鞘,过去抓住那颗脑袋的头发,将其提了起来。 笑意转移到了林苓的脸上。 她笑道:“傻瓜,看你长得像燕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去过玖国吧?” “若不是玖国国灭,我要在那个破地方当一辈子的贱籍,永远都翻不了身,见不得光。” 什么家国大义,尊卑荣辱,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谁能让她像个人一样活着。 断颈处一直在滴答血,林苓扒了浮云的两层衣服来将头颅包住,提着这颗脑袋回玄鹤刀宗。 三福已经去睡下了,敲门把老人惊起来不大好,林苓打算翻墙进去。她跨坐上墙,忽然注意到今夜皓月当空,霜色正好,于是又在墙上坐了一小会儿,看看明月。 以后可能看不见了。 林苓从怀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回宗门后殷庆炎就给她发的百日续命丸,吃了,能再续上三百日的性命。 玄鹤卫每个人服药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殷庆炎都记在脑子里,时间差不多了就给他们发药。 林苓将续命丸随手扔了,然后跳下墙头,径直去了夏禾房里。 睡得正香的夏禾猛然听见有人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赶忙掀被子起身,拔出枕头底下压着的环首刀,警惕地看着门口的那道黑影。 一个圆形的东西滚到床边,夏禾低头一看,用于包裹的衣服在滚动过程中散开了,露出里面血迹已经干涸的脑袋。 单凭月光,他看不清那是谁的脑袋,于是又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那个黑影。 “林……林苓?” 林苓将“浮云”给的灰色解药吃了,她看向床上的夏禾,说道:“若是今晚我死了,告诉主子,‘天劫’手上没有百日丸的解药,玄鹤卫散不了。” 第87章 …… “吃药!你的药呢?我命令你吃药!!你吃药啊!!” 大堂中烛火通明,暴怒的殷庆炎被刘照君拦腰抱住,死死禁锢在椅子上。 易然和段意馨还没见过殷庆炎气到青筋暴突的样子,她俩的睡房离得远,听到动静来的也晚,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凑到旁边看着还算冷静的夏禾旁边,悄声打听。 “林姐怎么啦?”易然自以为悄声地问。 “她暗地里跟‘天劫’合作,从‘天劫’那里换来了疑似百日丸解药的药丸,打算试一下药效,看看是不是真的。”夏禾冷声道,“还把主子放解药的那个盒子藏起来了,疯女人一个。” 易然和段意馨被夏禾这么一段话给惊的合不拢嘴。 “百日丸”这种东西目前只有沂国的太医院会做,其所用药材剂量严苛,寻常人可制不出来。殷庆炎从太医院领百日丸有数量限制,一般每次只有一粒备用的百日丸,上次领的量里,那颗备用的百日丸下到了东阳放舟的身上,殷庆炎手上已经没有百日续命丸了。 如今百日丸的解药又被林苓给藏了起来,又没有解药,又没有续命丸,服药的最终期限将近,明早天一亮,林苓必死无疑。 “吃药!!” 林苓跪在堂前,冷静道:“恕难从命。若天劫手上真有百日丸的解药,那玄鹤卫将不复存在,主子连唯一能相信的亲卫都没有了。这药有多难制我知道,但时间内找不到稳定且可以代替的毒药……” “没有就没有!我让你吃药你听得懂人话吗?!吃药!!!”殷庆炎猛然转头,怒目看向旁边的易然和段意馨,“搜她身!!” 两人连忙扑过去,从上到下地将林苓翻了一遍。 易然战战兢兢地看向殷庆炎,道:“主、主子,找不到,没有……” 段意馨惶然地瞧着林苓,颤声问:“这是突击考核吗?林姐,我找东西一直不在行,你、你给我点提示好不好?” 林苓提示道:“药我扔了。” 段意馨忙问:“扔哪了?” 林苓不言。 玄鹤卫近卫每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性格缺陷或是能力缺陷,易然的缺陷就是脑子反应慢,不适合思考,只适合听令。 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林苓干了什么。 易然的神色从茫然瞬间切换到震怒,她一把揪住林苓的衣领,将人给扯到自己面前来,怒吼道:“我们可以随便抓一个天劫的人来试药!你为什么亲自试?你知道你是副官吗?啊?!” 林苓冷静道:“可那需要再等一年!主子等不起!!我的服药日期刚好,可以……” “可以个屁!!”段意馨的怒意一点都不必殷庆炎和易然少,她从腰间一把抽出刀来,横在殷庆炎的颈前,“药扔哪儿了?说!不然我就杀了主子!!” 怒火突然被人压过一头的殷庆炎:……?你认真的吗? 一旁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夏禾:?!大胆!放下刀!! 啥也看不见但是感觉大事不妙的刘照君:……我需要把殷庆炎往后拉一拉吗? 一屋子的人都快疯了,吆喝声此起彼伏。宗内的远卫在外面地毯式搜寻林苓藏起来的解药盒,没找到盒子,但是送进来了个东阳放舟。 夏禾知道林苓和东阳放舟有点事儿,万一待会儿林苓突然七窍流血地暴毙了,得给这小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他伸臂挡住要往里走的东阳放舟,道:“出去,现在不是你能进来的时候。” 谁知东阳放舟眼都不眨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进去。 少阁主径直走向林苓,在林苓反应过来之前,用臂弯从后扼住林苓的脖子,另一手往林苓微张的嘴里送了一颗东西,然后松臂从后脑勺处往下一摁林苓的脑袋,逼着林苓将药丸给咽下去了。 虽然吞咽的速度极快,但林苓还是尝出味儿来了,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东阳放舟,“你怎么有百日丸?” 东阳放舟挠挠头,傻乐道:“你扔的时候砸到我的头了,我当时蹲墙根看月亮呢。” 林苓:“……” 这百日丸虽然咽下去了,但不能保证“浮云”给林苓的那颗药吃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郭皓意给林苓反复地诊脉,又在林苓身边守了一晚上,熬了一副解毒药让林苓喝下去以防万一。 一群人紧张地盯着林苓,直到天光破晓,第一缕晨光爬上台阶,跑入屋内,明晃晃地照出林苓毫无异色的面容。 郭皓意给林苓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体,对等了一晚上的一群人道:“没事了,没事了,以后可不能乱吃东西了!” 易然扶紧张了一晚上的阿婆去睡觉,另几人大松一口气。 殷庆炎气的脑子冒烟,下意识抄起靠枕来就想砸不远处站着的林苓,靠枕拿起来后又想到不能随便打女人,他咬咬牙,气急败坏地将靠枕砸向夏禾。 莫名其妙被砸了一靠枕的夏禾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怎么又是我? 殷庆炎不舍得打别人就来打他,他到底是谁的替身?! 他看看余怒未消的主子,又看看才死里逃生的同僚,最后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 “林苓,你比我大了十岁,十岁!而立之年了还拎不清事吗?!”殷庆炎吼完,感觉自己脑仁抽抽地疼,头也有点晕,他摇了摇头,伸手想去扶桌子。 第88章 刘照君感觉到殷庆炎向自己伸手,都碰到胳膊了,他以为这人要拉手,刚握上,就感觉殷庆炎的上半身突然软了,向着自己腿边倒下。 林苓夏禾等在场的近卫失声喊道:“主子!” 刘照君向前一把抱住就要摔到地上去的殷庆炎,将人给架在臂弯里,“殷庆炎?!” 于是刚在床上躺下的郭皓意又起来加班了。 “你们这群人啊……” 郭皓意从殷庆炎的手腕上收回手,给殷庆炎掖了掖被子。 她向几个神情紧张的人说道:“气滞血瘀,郁结成疾。掌门经历的大喜大悲太多了,昨夜又一夜没睡,让他好好休息会儿吧。” 夏禾问:“郁结成疾?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心里憋的事情太多啦!人心里装太多事,就容易想得多,容易生病。”郭皓意拨开几个挡在床前的小年轻,“我去给掌门开个安神静气的方子,你们也都去歇息吧,别待会儿都倒了。” -------------------- 殷庆炎:(被气晕) 东阳放舟:(闪亮登场)本少阁主来救场辣! 第45章 上钩 屋里殷庆炎气晕过去了,刘照君在陪护。屋外几个玄鹤卫近卫就事论事,开始数落林苓。 “解药藏哪去了?”夏禾先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苓坦白道,“伙房的蒸笼里。” 易然立马蹿去伙房里,将那个玄铁匣子拿了过来,给夏禾确定了一遍后,放回到殷庆炎的房间里。 这装药的匣子里有夹层,夹层里是一些类似于火药的东西,如果有人试图从外部暴力破开匣子,那么匣子会立马爆炸,将里面的药给炸掉。 如果有人试图将匣子给熔开取药,一样的,高温会使匣子夹层里的东西燃烧起来,毁掉里面的解药。 能打开匣子成功取药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钥匙,而钥匙一直都是殷庆炎贴身带着。 段意馨问:“为什么做事非得这么极端?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林苓答道:“若是‘天劫’真有解药,玄鹤卫会从里开始腐烂,我不能让这种事发……” 段意馨打断她:“那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为什么不能一起想办法?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 “……”林苓从段意馨脸上移开视线,语气生硬道,“时间来不及,若是告诉你们,谁来试药就成了个问题。” 旁观的东阳放舟一语道破林苓的话中话:“她不想让你们以身犯险,所以她来犯险。” “……” 夏禾小声嘀咕道:“还把不把我们当同伴了?” 段意馨又生气又感动又后怕,她到现在手都还是抖的。刚进西昌王府那会儿,有个远卫叛主,被殷庆炎关进牢里,第三百天的时候从牢里拖出来,让所有的玄鹤卫去看那个远卫是怎么死的。 太阳刚从东方冒头,那个远卫的七窍就开始疯狂涌血,翻着白眼倒在地上抽搐,皮肤底下的经络发黑发紫,暴凸出来,整个人无意识地扭曲,最后四肢僵直,看着快要死了,嘴里却还能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 这么一比较,被人一刀砍死真是最轻松的死法了,段意馨宁愿自己是被敌人砍死的,也不愿意被百日丸给毒死。 太丑了,整个死亡的过程中意识都是清醒的,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四肢在扭曲,旁人光是看着就能知道那很痛苦。 殷庆炎这个主子对他们很宽容,只是不能容忍背叛。跟主子一条心,你就能荣华富贵,有享不尽的好处;一旦背叛,主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打架……”段意馨踮起脚来,一把揪住林苓的领子,将人给拽到院子中央去,“跟我打架!” 林苓任由她拽着,“你打不过我……” 易然也加入战场,怒道:“少废话!打架!” 太令人气愤了,但有了东阳放舟的解释,她们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感觉怎么说都是些伤人的话,那不如开打,反正林苓厉害,对付她们易如反掌。 现在心里不平衡,打上一架,她们能够消气,林苓也不会怎么样。 夏禾见林苓出招闪避间行动无碍,身体看着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也松了一口气,他活动活动僵了一晚上的脖子,打算回屋补觉。 抬步时,不小心踢到了坐在台阶上的东阳放舟。 东阳放舟往旁边挪了挪,给夏禾让出一个行走的位置来,继续托着腮看院子里另三位女性拳拳到肉地过招。 “……”夏禾低头盯着东阳放舟看了会儿,干脆坐下来,和东阳放舟并肩。 他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冷静?不担心她吗?” “嗯?我吗?”东阳放舟转眼看向和自己一个台阶的夏禾,眼睛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他笑道:“担心啊,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羡慕你这万事不萦心的性情啊。”夏禾笑叹一声,扶着东阳放舟的肩膀站起来,末了拍拍手下的那只肩膀,“去休息吧,我看你的眼睛也瞪了一晚上了。” …… 殷庆炎醒过来后,跟林苓在这件事上又吵了两架。 给左膀右臂放太大的自主权就是有一点不好,下属会自己衡量事情的轻重急缓,觉得怎样更好,就怎样做。 第89章 吵着吵着,殷庆炎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苓问:“告诉您,您会拿谁试药?” “我不拿你们试药!我为什么要信天劫手上有解药?他们只是知道这件事,又不是亲眼见过百日丸,更没有研究过!” “您怎么能保证?万一太医院有叛徒呢?!” “太医院要是有叛徒,早该用百日丸把我们毒死了,哪还用这么麻烦?!” “万一他们是怕一下子毒死嫌疑太大呢?所以他们徐徐图之,想要从内部瓦解玄鹤卫……” “要是太医院有叛徒,早一剂药解决掉我舅舅了!他们又不是针对玄鹤卫,他们是针对天家!!” “陛下服用的药都有全体太医一一审查,一定无误。” “百日丸也有!!!” 林苓不说话了。 “理亏了?无法自圆其说了?”殷庆炎不依不饶道,“你跟了我多久了林苓?别人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拿玄鹤卫试药是玄鹤干出来的事,不是我,不是我殷庆炎!!” “……” “玄鹤卫来我手底下是来讨活路的,无论近卫远卫,在你们不叛主的前提下我对你们有够宽容了吧?我说过,你们自从加入玄鹤卫的那一天就是给我卖命给陛下卖命!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谁也不准死!!!” “……” “你以为百日丸是吃给我看的吗?你以为一开始的百日丸是我让玄鹤卫吃的吗?是玄鹤,是陛下!我们的药量和命都捏在陛下手里,不是捏在我手里!!” 林苓垂着眼,道:“……对不起。” 殷庆炎气到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是对不起我。十三年前你撕皮也要活下来的求生欲望到哪里去了?你就这么想死?” 眼看林苓已经认错,再吵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刘照君赶忙摸索着去握住殷庆炎的手,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看脸看脸,消消气。”刘照君将殷庆炎的脑袋掰向自己。 一旁的夏禾也恰到好处地提起另一件事:“都修整的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参加武林大会?” 殷庆炎没好气道:“明早!” 刘照君紧接着问道:“现在跟我接头的那个‘浮云’死了,这咋整啊?” “……”殷庆炎才消下去的气又升起来了,他转头指指林苓,“看你干的好事!” 林苓嘟囔道:“我本以为刘公子是叛徒……” 她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道:“主子!这件事你没告诉我!” “何止没告诉你!夏禾我也没告诉!”殷庆炎吼得嗓子都哑了,“因为你一声不吭地和‘天劫’搞假合作,我一直怀疑你和夏禾里有一个是叛徒!!” 夏禾当即跪下,拖着腔调地喊道:“青天大老爷!冤枉呐——” 刘照君被吵得耳朵有点疼,他无语扶额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全都是不信任害的! 夏禾也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为什么你们每次要干个什么事,都得连带上我受害啊?” 从一开始被刘照君当成坏人打了一顿,到后来因为刘子博又被刘照君当坏人打了一顿,又被殷庆炎打,被奇寒练打,被林苓半夜拿血淋淋的人头吓,又被殷庆炎打,又因为林苓被殷庆炎怀疑。 夏禾:“……” 青天大老爷,全玄鹤卫里数他最乖最能干,怎么他天天又是挨打又是遭罪的? 殷庆炎和林苓就看见,先前还演冤枉的夏禾突然拜倒在地上,脸朝下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再动了。 林苓轻轻踢了踢夏禾,问:“怎么了?” 夏禾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好难过,屎盆子全扣我头上了。” “对不起嘛……”林苓自知理亏,“这个月我的月钱都给你,好不好?” 夏禾当即从地上抬起脸来,脸上不见半分郁闷的神色,他笑道:“谢谢林姐,林姐真好。” “你小子……” 事情说开了,大伙儿都该干嘛干嘛去。殷庆炎往刘照君身上一倒,开始装死。 “去喝水,你嗓子哑了。”刘照君推推殷庆炎道,“喝完过来躺我腿上,我给你按按头。” 殷庆炎抬头,哑声问:“按头?” “我看你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事情想多了就容易头疼。”刘照君轻声道,“我给你缓解缓解,你要是乐意的话,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殷庆炎去桌边喝了几口水,回来枕着刘照君的腿躺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穴位上揉按,力道刚好,殷庆炎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被按出了困意。 他嗅着刘照君身上的香料味,昏昏欲睡,脑海中却突然划过刚刚的吵架场面,又突然惊醒,一把抓住刘照君的手,坐了起来。 刘照君问:“按疼了?” “不、没……”殷庆炎捂着额头,用力闭了闭眼,又躺回刘照君的腿上。 他说:“刘照君,你要信我。” “信什么?” “信我不会蓄意害你们。” 刘照君答应道:“我信你。” 殷庆炎反问:“你凭什么信我?” 刘照君:“……” 那你要我怎样? 通过林苓这次的事,他算是感觉出来了,殷庆炎现在的情况是路上随便碰见条狗,都得怀疑一下那狗会不会突然冲上来咬自己。这种多疑多虑的毛病是处境和身份所致,改不了,一旦改了,殷庆炎就会被许多看不清全貌的势力给弄死。 第90章 殷庆炎的多疑不是缺点,他不多疑就没命了。 但殷庆炎身边的人不能多疑,不然就会出现林苓这种情况。 “就凭……”刘照君垂首笑道,“凭我喜欢你行吗?” “喜欢我?” “我舍不得背叛你,想天天牵着你的手,牵一辈子。不想跟你分道扬镳,也不想跟你生死不见。”刘照君低声问,“就凭我喜欢你,行吗?” “……”殷庆炎抬手,食指点在刘照君的唇上。 “你的嘴,拿来亲我哄我就行了,别说谎。” 刘照君顺嘴亲亲殷庆炎的指尖,“没说谎,真的喜欢你。” “你知道,我从来不信口头承诺。” “那需要我亲身让你体验一下吗?”刘照君笑问。 他算是发现了,当他有求于人或是打算达到什么目的时,他的说话语气就会变得史无前例地温柔缱绻,像个钓鱼的小钩子。 而殷庆炎上钩了。 -------------------- 下一章我要看到你们doi好吗?好的。 (馋)(闻到肉香哈喇子直流)我前面铺垫十五万字就是为了这一刻!(阳光)(扭成麻花)看男同我不看你们doi我看什么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就是考验我隐喻的时刻了,我脑的很爽,但如果诸位看不明白我下一章在写什么,那对不起了啊哈哈哈哈(大笑离去)(打开口袋写作)(开始炒肉) 第46章 做了(吃口肉) 融百骸,缚身肢,惊颤不成形。 广寒清射玉壶光,呜泣不成声。 芍药醉,晶莹泪,怒胀热刃切蜡。 银光流转弃酡颜,凝颤泄兰音。 游丝气音,恍惚无依。 胭红脂白,入口生津。 悍然破壁,吞吮皆无碍。 脊背微弓薄汗覆,仰颈红梅抑颤。 堂前庭后厮磨,虚悬金鬓堆光。 吐绽无边艳色,何妨浸色侵绸。 “嘶……咋这么带劲儿呢?” “你、呃……能不能闭上嘴?” …… 第二天一早起来,殷庆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毫不留情地将刘照君给踹下了床。 刘照君骤然摔醒,昨晚的记忆回笼,他揉着磕到的脑袋坐起来,向床上道:“我两次你两次,多公平啊,你有什么不满?” “刘照君……”殷庆炎的嗓子本来就哑,现在更是哑的快要听不见声音了。 他忍着腰胯的酸痛挪到床边,一把揪住刘照君的衣领,警告道,“以后做那档子事的时候你再用你那莫名其妙的口音说话我就把你毒哑!” 原来是因为这个。刘照君举手做投降状,满口应道:“好,以后我在床上说话一定不带口音。” 两人穿戴整齐,打开房门。他俩因为起火后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于是临阵压枪跑来附近的青楼学习,还好老鸨见多识广,给钱就找了个楼里的小倌来口头传授。 老鸨活了四十来年,第一次见不会行房于是跑来青楼学习的男人,更何况对此一窍不通的那位,还是个标准的沂人。沂国男风风靡,属于是个男人就知道该怎么跟男人做,这位金发恩客却不同,瞧着是真的一点都不会。 刘照君知道古代没有小电影之类的东西,那方面的教育可能不太普及,但是殷庆炎好歹二十岁了,一点都不会就着实离谱。 他忍不住问:“你前二十年都干什么去了?” 殷庆炎反问:“真想知道?” 刘照君点点头。 殷庆炎恶劣地笑道:“到处杀人。” 因为嗓子沙哑的缘故,前两个字说起来像是嗓子漏气了,听不清晰,刘照君就听清后两个字,恰逢这时出了青楼大门,迎面一阵晨风吹在身上,冷的他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相牵的手上传来颤意,殷庆炎转头问:“怕了?” 刘照君也笑:“怕啥?怕你把我毒哑,还是怕你没捣两下就掉眼泪?” 殷庆炎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何为恼羞成怒无地自容,他一把捂住刘照君的那张破嘴,“谁还没个第一次了?下次我先,我让你知道什么叫……” “什么叫……?”夏禾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疯狂一夜,本来走路姿势就有点怪异,跟才认识自己的腿一样。闻言动作同时僵了一下,随后莫名像是背着家里人跑出去偷/情的狗男人一样,鬼鬼祟祟又心虚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夏禾。 主要是殷庆炎鬼鬼祟祟,刘照君只是做了一个往后转头的动作,实际上他眼珠瞥的方向距离夏禾得有三四尺远。 夏禾看看两人脖子上的那些痕迹,又转头看看他俩来的方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好哇,今早就要走了,你俩在楼里快活了一晚上?” 夏禾副官今早奉命出来给大伙儿买肉包子,往回走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想过来搭个伙儿一起回宗门,谁料却得知了一桩绝世奇闻。 他主子带着男宠出来找人! 不等前面两个人反应过来,夏禾就脚底抹油先跑了,回宗门去传谣言。 谣言的第一个听众是林苓,她不可置信道:“主子和刘公子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吗?怎么可能出去找人?” 夏禾:“我亲眼所见!” 易然:“什么?你看见他俩做了?” 第91章 段意馨:“什么?他俩做了?” 刚睡醒的东阳放舟闻着肉包子的香味了,他茫然地看着大伙儿,问:“什么做了?做了肉包子吗?” 虽然夏禾理解错了,但是谣言被广大玄鹤卫给纠正成了真相的模样。 …… 远在沂国天行的王遗风又收到了外甥的加急信。 信挺厚一摞,他打开一看,满满一信封的大额银票,还是大燕国形制的那种。 沂国皇帝:……? 他从大把的银票中将外甥小小一张的信纸给扒拉了出来,上面的话简言意赅: “这是刘照君从“天劫”手上忽悠来的钱,说要献给陛下,用以救助灾民。” 静默的御书房中,突然响起一声短而轻的笑声。 …… 五月,春华谢尽,石榴初开。 大燕江南多水路,一行人除了林苓和东阳放舟之外都是沂地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水,都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坐小船在水上荡悠悠的感觉,走水路的计划全票通过。 唯一意外的是易然夏禾两人自告奋勇地要划船,结果用力过猛船翻了,幸好当时大伙儿都还没上船,只有那俩倒霉玩意儿翻进了水里,爬上岸后拧拧头发,用内力烘干了衣服。 这个世界的内力能够外化。 “怪不得你身上体温这么高……”刘照君坐在小舟中央,转头面向船尾处的殷庆炎,“是内力天天在身体里流转运行的原因吗?” “对啊。”殷庆炎握着刘照君的手,往对方的手心中送了一道内力。 刘照君只感觉有一道热流突然冲进了手心里,将血管经络都给烘的热热乎乎。 好神奇,这是什么原理? 他问:“我能学吗?” 殷庆炎问:“学怎么运用内力?” 刘照君点头。 本来刘照君身体中就有内力,看样子是并不懂怎么用。殷庆炎乐道:“叫声师父听听。” 刘照君一点儿都不带犹豫地唤了一声:“师父。” 从此殷庆炎刘照君二人互为师徒,各论各的。 如今天色好,春水青,梨花白,梨花水上,两叶小舟一前一后而行。林苓在前面那条船的船头上撑船,刘照君和殷庆炎分别坐在船中和船尾压住平衡。后一条船上也是三个人,从前往后分别是东阳放舟、夏禾、易然,东阳放舟撑船。 段意馨需要留守玄鹤刀宗,守着奇寒寄,顺便与随时可能因为意外而回到玄鹤刀宗的其他玄鹤卫接头,安排消息的传输,不能一起来参加武林大会。 在这里,武林大会这个活动的开展主要有三大作用:一、竞选新的武林盟主;二、各大江湖门派借机宣传自己,增大自家门派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三、天下武人齐聚一堂,交流武艺,切磋拳脚。 当然了,还有殷庆炎这种跑来找神医和集结自己人顺便打听消息的,不过这不是武林大会举办的目的,属于个人目的。 刘照君一听能交流武艺,来了兴趣,他问:“我能参加吗?” 一般人知道刘照君是个盲人,可能会以刘照君眼睛看不见为由劝说刘照君放弃参加的念头。 但殷庆炎不是一般人,他托着腮看刘照君的漂亮脸蛋,说:“参加呗,正好到时候给你定做的手甲也该好了,你戴上那个再跟别人打。小心点,不要伤到脸。” 相处这么久了,殷庆炎能察觉出来,刘照君是真的很喜欢武艺。 具体表现在刘照君寒暑无阻地每日早起练拳,宗内的弟子求切磋,刘照君也从来不推辞,还总会在过招时点出对手的出招问题,让对方注意,以后不要再犯。 练武像是刘照君生活中的必需品,虽然这人从来不说,但殷庆炎能感觉到对方对武学的在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凑近船中,想要问问刘照君为什么那么喜欢逍遥拳。 站在船头的林苓只觉得自己突然离水面近了,下意识往船中退了一步。 她回头看去,见自家主子要往船中挪,连忙制止:“压在船尾!不然船得翻了!” 刘照君一惊,以为是对自己说的,连忙要往船尾挪,刚歪身,就和凑头过来的殷庆炎撞在了一起,两个脑袋接触的地方发出惊天响声。 拆了臂缚伸手在水里捞梨花的易然猛地抬头,回首问:“谁打鼓?” 打鼓的没见着,只看见前面那条船上,自家主子和刘公子各捂着自己的脑袋,伏在船上颤抖。 东阳放舟见那俩人撞头,声音极响,还一时半会儿都爬不起来的样子,极为担心,下意识撑着杆子往前走,想去问问两人怎么样,需不需要找大夫看看脑袋。 但是他可能是过于担心了,也可能是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平地上,眼里只有撞到头的两人,导致自己一脚踏空了,直接摔进了水里,溅起三尺水花。 目睹了这一幕的夏禾与易然:“……” 听到动静转头来看见这一幕的林苓:“……” 东阳放舟此人,心地善良,智力不详。 夏禾指着正奋力往船上爬的东阳放舟,向着对面的林苓做了几个口型:你到底看上他哪点啊? 林苓微笑:要你管。 她就喜欢傻的不行吗?多可爱啊,小狗狗似的,看见谁有事都想上去关心帮忙。 而倒在船上的殷庆炎捂着剧痛的脑壳,真想再昏过去一次。 第92章 本来屁股就疼…… 他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刘照君不知道发什么疯,做到一半说要给他开胯,摁着他的腿就开始往下压,疼的他嗷嗷乱哭。 …… 殷庆炎失声痛哭道:“我只是个练刀的,我不用开胯!你松手!松手!!” “练逍遥拳需要开胯,先前一直没机会,现在正好帮你压压。”刘照君摁住身/下人的膝侧,“别乱动,要掉出来了。” “你混蛋!呃呜……松手……我叫你松……啊……”殷庆炎咬牙挣起来,一把抓住刘照君垂落的长发,又落回被褥里,用后脑勺狠狠砸着被褥。 刘照君看不见,一直在用手确定殷庆炎的状态。那双手被雪花膏养的白润,但因为旧伤疤的缘故,又有些粗粝,游走在皮肤上,总能带起些细微战栗。 要疯了。殷庆炎失神地看着头顶上的床帐。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天行里那些纨绔动不动就喜欢去南风馆里厮混,就算被家里长辈打断腿也要去了。 要是早知道做这档子事这么销魂,他也天天去厮混。 殷庆炎的视线从床帐上转移到刘照君的脸上,恰好看到一滴汗凝着光,从刘照君的下巴尖滴落,摔在他的小腹上。 不行。殷庆炎转念又想,还得是刘照君。 他不想跟别人这样。 刘照君是自己养的,比南风馆里的那些小倌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且只会跟自己好。 他拽着刘照君的头发,迫使刘照君躬身低头,跟他拥吻缠绵,醉情酣欢。 -------------------- 为了吃肉我煞费心机,半夜在那里对平仄音。 (好,又一对仄起平收)(神金啊!) 第47章 丐帮 原本,殷庆炎的计划是造假反,引得“天劫”上门同他合作,不过就“天劫”暗地里连络刘照君一事看来,这个意欲翻天的势力信不过殷庆炎的假反。 或者说是……信不过殷庆炎。 从“天劫”急于策反刘照君这件事上能看出两个问题,一是“天劫”目前还做不到直接杀了殷庆炎;二是他们忌惮殷庆炎,急于掌握殷庆炎的行踪,并设计杀人。 “这么着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在大燕有没藏好的马脚,怕被我给看见?”殷庆炎一把拔出尸体上插的苗刀,往草地里甩了几下,将血珠甩尽。 一路南下的这些天,他们碰上了两名玄鹤卫近卫,交换了些江湖消息,同时安宁那边的消息也通过凌剑阁传了过来,玄鹤卫这一路连杀带埋,收拾了好几个“天劫”的据点。 殷庆炎耐心有限,既然没法通过假意合作来打听出“天劫”总部以及主要人员的信息,那就撕破脸皮,闹得江湖人人尽知,到时候风言风语多了,他们总能从中抓住些有用的消息。 且“天劫”因他们的围杀而减员,不可能不招新人,给了玄鹤卫可乘之机,能渗入敌营。 和刘照君接头的“浮云”被林苓杀了,刘照君答应合作的消息很可能没有传回“天劫”,若是没传回去,“天劫”再找过来时,刘照君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重新和“天劫”合作一次。 现在主要是等,等“天劫”憋不住了跳出来跟他们对峙,不过这种潜伏数十年的江湖势力贯会闻风而逃,当见不得光的阴暗耗子才是他们的常态。那殷庆炎就逼,将他们能够栖身的黑暗全都撕破,让他们不得不暴露在阳光之下。 如今江湖上共有三家势力在追查“天劫”——玄鹤刀宗、博闻阁、凌剑阁,同时大燕的官方势力“肃卫”也在各地盘查。四方围剿,找到“天劫”的老巢是迟早的事。 再细致些的事,都是玄鹤卫去做,殷庆炎统筹指挥,而刘照君就是个随行挂件,偶尔守在“天劫”的据点门外,帮玄鹤卫解决一下灭口时逃跑出来的人。 表面上的和谐一旦撕破,危险就接踵而至,刘照君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被人半夜叫醒,然后爬起来打架了。 刘照君失神地坐在台阶上,腚底下铺着张垫子——他这身衣服太贵,不舍得直接往地上坐。 “殷庆炎?”他唤道。 “嗯?”七步之外的殷庆炎将甩干净血的长刀扔给易然,让易然给他擦干净归鞘。 他走到刘照君旁边坐下。 “你前二十年就是这么过的啊?”刘照君转头面向身边的殷庆炎,心想怪不得殷庆炎不知道那事该怎么做,天天累成这样,谁还有功夫去研究别的事儿? 殷庆炎扯起一个笑来,他歪头靠在刘照君身上,本来想伸手把人搂住,但是发现自己臂缚上有血,于是收回手,将两手搭在自己的腿上。 他笑着说:“前二十年还要更苦一点。在天行里当官,杀个人得束手束脚思前想后,不能引得陛下不悦,不能耽误朝政,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明明知道什么人要害我,却得天天跟对方见面,还不能杀,直到对面先向我动手,我才能反击。” 也是他运气好,本事大,那么多次下毒、刺杀、暗器、陷阱,都躲过了,能活下来等到他能主动出击的这一天。 这个年纪,别的贵族子弟都在父兄的庇护下整日吃香喝辣游手好闲,就殷庆炎日日出生入死,朝不保夕。 刘照君叹了口气,深感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一旦利益相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端着善心不下狠手,只会给自己埋下祸害,甚至可能祸及亲朋子孙。 第93章 他伸手抱住殷庆炎,说道:“辛苦你了。” 殷庆炎闻言一怔。 辛苦? 确实辛苦。不过因为是职责所在和心之所向,他再辛苦也得去做。 殷庆炎说道:“辛苦只是一时的,等我们熬完了这一段,就能……” 刘照君:“就能苦尽甘来。” 殷庆炎:“不,就能熬下一段了。” 刘照君:“……” 两人正闲聊着,刘照君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木块敲在地上的动静,不紧不慢,如同人在走动的脚步声。 玄鹤卫都在忙活着埋尸,没有人听到这细微的动静。刘照君偏头对殷庆炎低声道:“后面好像有人来了。” 殷庆炎闻言转头,向身后一望。 玄鹤卫追着“天劫”的人杀到这处野地上,确定此处无人经过后才动手。此刻他俩都坐在一座荒废的神庙前,如果有人从身后来,那就是从庙里出来的,很可能目睹了他们的血拼现场。 是普通人的话就给笔封口费再吓一吓,是官家的话他们就暂停埋尸直接跑,是江湖人的话就当作没看见对方。 只见一个瞧着年纪和东阳放舟差不多大的姑娘从庙里走出来,边走边打哈欠。 那姑娘脚踏双齿木屐,上身单穿一件粗布襕裙,下着粗麻布袋裤,一条裤腿挽至大腿,露出腿上的红绿芍药文身,腰侧和两条胳膊也文满芍药。 说风雅点这姑娘是落拓豪放,说通俗点这姑娘是一身的街溜子气质。 姑娘打完哈气,睡眼朦胧地瞅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两个男人,用带着些口音的调调,随口打了个招呼:“早。” 殷庆炎好意提醒道:“已经下午了。” 那姑娘眯着眼睛,鬼迷日眼地抬头望了望艳阳高照的天,视线再往下落时,看见庙门前面一堆人在挖坑埋尸,吓了一跳,眼神瞬间就清澈了,精神也清醒了。 “乖乖……恁在青龙城外杀人,不怕被丐帮的人逮着揍啊?”这姑娘虽然吓了一跳,但神色中并无惊慌恐惧,反而还提高音量,好心提点了几句,“埋干净点儿,明儿就开大会了,让人察觉了不好!” 远处的几个玄鹤卫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警惕地看着那个庙门前的姑娘。姑娘跟没感觉到周边人的警惕似的,视线又一转,看见了殷庆炎旁边的刘照君。 她两眼一亮,问道:“美人儿,练拳的?” 刘照君对“拳”这个字敏感,他问了句:“是在跟我说话吗?” 因为玄鹤刀宗和逍遥门只有一墙之隔的缘故,弟子们天天两头跑,玄鹤卫也跟着学了些逍遥拳,大伙儿都会拳法。 殷庆炎流里流气地一勾刘照君的下巴,笑道:“现场也没别的美人儿了~” 刘照君捋掉被殷庆炎恶心巴拉的语气给激起来的一身鸡皮疙瘩,说道:“我是练拳的,逍遥拳。” “逍遥拳……没听说过这功夫啊,恁家是一脉单传的武艺?”那姑娘来了兴趣,走到刘照君身边坐下。 殷庆炎见这姑娘生的好看,说话又敞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爽朗劲儿,野里野气的,于是用眼神示意玄鹤卫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不必警戒。 “不是一脉单传的,就是练这个拳法的人少,所以知名度不高。”刘照君难得遇到对逍遥拳有兴趣的人,殷庆炎也没把人赶走,那就是没危险性,可以聊天。 那姑娘问:“咱俩能比划比划吗?” 切磋?刘照君道:“行啊,你是练什么功夫的?” 那姑娘笑道:“俺是丐帮的,练得杂,也打拳。” 刘照君:“……” 殷庆炎:“……” 殷庆炎一把抽出腿边的苗刀,越过刘照君将刀面搁在那姑娘的肩头,刀锋向内,直指颈侧。 众玄鹤卫见自家主子突然抽刀,于是又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警惕地看向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 那姑娘两手缓缓举起,笑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动刀啊?” 殷庆炎冷眼看着那姑娘笑眯眯的双眼,片刻后也笑道:“还请这位丐帮的姑娘为我们保密啦~” 姑娘学着殷庆炎的语气道:“那得看俺心情啦~” 闻言,殷庆炎眸色一厉,手上发力,准备砍下那姑娘的脑袋,却见这姑娘用两指向上迅速一弹刀面,将长刀弹离自己的肩头。 刀刃震颤,殷庆炎被震得虎口发麻,还不等他另一只手来握住刀柄,那姑娘就一手撑地,飞腿用木屐卡住殷庆炎的刀刃,一脚将刀刃踩在了地上。 周围的玄鹤卫大惊,纷纷出刀向那姑娘袭来。殷庆炎的刀术在玄鹤卫是最好的,却被那姑娘一弹指将刀摁在了地上,此人不容小觑! 殷庆炎干脆松手弃刀,抬手制止那些扑过来的玄鹤卫,喝道:“别用铁器碰她!” 玄鹤卫反应迅速,迅速转腕,将刀尖调转方向,能刹住的就紧急脚刹,刹不住的就拉旁边人一把让自己停下。 那姑娘的额发被玄鹤卫冲过来带起的劲风拂起,向头两边分去。她噘嘴吹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额发,笑道:“反应挺快啊,以前俺跟别人打,他们都不信邪,非得用刀啊剑啊,在俺身上试他个几十来遍才算完。” 殷庆炎示意玄鹤卫都稍安勿躁,然后看向那姑娘,收起了先前的不着调。他谨慎地道:“敢问姑娘大名?” 第94章 “秦拽仙。”秦拽仙笑道,“俺没恶意,只想试试这逍遥拳的威力,诸位姐姐哥哥们没必要动刀吧?” 林苓握着长剑,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愣,她追问:“你是丐帮分舵主秦黎的女儿吗?” 秦拽仙双眼一亮,她看向林苓:“你认得俺娘?” “十几年前刚入江湖的时候,做过令慈的手下败将。”林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记得吗?” 秦拽仙仔细把林苓给打量了一遍,最后恍然大悟,她用力一拍手,欢喜道:“你是林姐姐!” “是我是我!十几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两个女子牵着手开始叙旧,剩下的人不知道剧情为什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面面相觑,最后继续该挖土的挖土,该埋尸的埋尸。 没一会儿,给大伙儿去买午饭的东阳放舟回来了,他提溜着两大纸包的肉包子刚一过来,就在林苓身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东阳放舟开心地喊道:“秦拽仙!你最近在青龙城玩啊?” 从东阳放舟手上接过包子的夏禾:? 夏禾问:“你也认识那位丐帮的姑娘?” 东阳放舟笑道:“我做过她的手下败将!” 夏禾:“……” 好嘛,你们这对鸳鸯在一对母女手底下做过败将。 什么缘分啊,建议月老严查。 -------------------- 1本章与《万象不平客》的主角——十六岁的秦拽仙联动。 2林苓和东阳放舟是gb,gb!看排雷啊啊啊啊啊!绝后是因为他俩gb啊!!! 至于他俩怎么勾搭上的,偷偷摸摸勾搭上的,不会着重写出来,因为这是本bl,请读者们自行发挥想象。 3刘照君穿过来不是因为殷庆炎的姨母(乐),王遗策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连通两个世界。关于刘照君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我打算在后面安排刘不敏来给解释,很快就到那个剧情了。(他俩只是恰好都姓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自在光蔼育祥传道天尊——殷庆炎的姨母在天神界的同事——刘不敏:忙死我了,天天奔来跑去地给你们解惑。 第48章 真好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派,无论这人间怎么改朝换代,丐帮都一直存在于世,帮众遍布天下。 无论哪朝哪代都会有乞丐,而乞丐最大的特点就是流动性和广泛性,能集结天下乞丐的丐帮,消息路子自然广。 殷庆炎作为一个特务头子,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消息源?连哄带忽悠,又借着林苓和东阳放舟打感情牌,又拿刘照君的逍遥拳当报酬要给秦拽仙,还拿捏着度给秦拽仙大体讲了一下“天劫”对于沂国的害处。 最终秦拽仙义愤填膺地一拍大腿,愤愤道:“那‘天劫’的龟孙儿害恁沂国百姓不得安宁,江湖群侠人人得而诛之!殷兄弟你放心,俺这就去总舵拜托帮主发江湖诛杀令!” 说罢起身就要往青龙城里去,被林苓一把给拉了回来,“等等等等!还没说完!” “此事毕竟关乎两国关系的好恶,不可拿到明面上与人讲。”殷庆炎低声道,“还望秦女侠能悄悄打听消息,然后告知我们。” “这天下还没有丐帮不知道的江湖势力。等着,俺这就去给恁打听!” 秦拽仙起身又要走,走了两步后转头,看向刘照君,问:“这美人儿叫啥?他参加武林大会不?” “刘照君。”刘照君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这姑娘后两句话带着点令他感到亲切的口音。 他道:“武林大会我参加。” 秦拽仙摆摆手,“行,那武林大会再比划,俺先给恁打听消息去!” 等到秦拽仙跑远,殷庆炎缓缓看向蹲在旁边的林苓,面无表情道:“有这么层关系你不早说。”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她,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想到她还记得我。”林苓无奈道,“不过丐帮的人性情阴晴不定,一贯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也不知这秦拽仙靠不靠谱。” “靠谱的话,我们就多了条消息来路;不靠谱,也能靠她将消息传出去。”殷庆炎刚刚说“这消息不能拿到明面上讲”那句话是骗人的,那是以前,现在他们与“天劫”把仇怨都搬到了明面上来,消息是否会传出去已经无所谓了。 侠之所以为侠,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不把人当人、吸着人血活在这世上。丐帮之所以会成为丐帮,就是被“天劫”这种吸人血的存在给害惨了,人们在一国中连基本的温饱都实现不了,只能成为“丐”。 他们最痛恨怎样的存在,十分明晰。 殷庆炎想相信一次那个叫秦拽仙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眼就感觉那姑娘在某种程度上跟刘照君有点像。 很奇怪的预感。殷庆炎转头问刘照君:“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迷魂汤,不然为什么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被你迷住了?” 刘照君:“只有一个解释——你是色中饿鬼。不然夏禾怎么没被我迷住?” 一旁正在拍掉手中土的夏禾:?怎么又是我? 闲话说完了,尸体也埋完了,一行人收拾收拾,往青龙城城门处走,准备回客栈歇息,好应对明日武林大会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排队检查路引的时候,刘照君小声问殷庆炎:“为什么你先前让玄鹤卫不要用铁器碰那姓秦的姑娘?” 第95章 殷庆炎向刘照君偏头,低声道:“她的内力修炼功法不一般,内力深厚,可外化震颤铁器,不能用铁器对付,会被震麻手臂。” 刘照君道:“你们这些学武的都会这么厉害的内力,到时候我武林大会一上去岂不是立马就得被打下来?” 那还切磋啥啊? “这江湖要是人人都能习得厉害的功法,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杀人夺功法的破事了。”殷庆炎低笑道,“秦拽仙一上来就问你名不见经传的逍遥拳是不是家里一脉单传的拳法,这代表她家肯定有一脉单传的东西,让她能下意识联想到这个可能;后来她又说以前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她的内力能震铁器,这证明她练习的内功功法不是常人能学的,至少江湖上知道这门功法的人并不多。所以放心吧,没多少人能用那么厉害的内力,夏禾不就被你摁着随便打么?” 排在两人后面且耳力极好正在偷听的夏禾:?怎么还是我? 殷庆炎说完,就见刘照君缓缓地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殷庆炎:? “怎么能这么仔细啊。”刘照君感慨一声,“我以为你们是在单纯地聊天。你到底是怎么由那简单的几句话分析出这么多事的?” 殷庆炎乐道:“多练。你要是天天在朝上朝下被一群这天下最会斟酌词句的文官明刺暗讽,也会练的像我一样。” “算了吧,这种事我练不来……”刘照君突然想到“浮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些都被他转述给殷庆炎了,是重要信息,他应该没有记错或是说错的。 于是他又问:“你先前有从‘浮云’的话里分析出什么来吗?” 殷庆炎道:“有。” 刘照君侧耳恭听,但是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殷庆炎往下说。 他疑惑地转眼,“瞥”向身边的殷庆炎,“殷庆炎?” “……”殷庆炎眨眨眼,从刘照君的脸上回神。 他突然伸手,托住刘照君的下巴,凑上前去亲了刘照君一口。 刘照君:? 想要出声问两人要路引的城门守卫:……??? 你们沂人…… 两人后面的那帮玄鹤卫:“……” 主子,要不您先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时候? 夏禾一把揽住易然的肩膀,指着前头的殷庆炎对易然说:“看到没然然?咱们沂人的名声就是让这种人给败坏了的。” 易然深有其感地点点头。 在某些时候,他们的主子真的很拿不出手,幸好现在大伙儿为了掩饰身份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只要装作和前面那俩人不是一伙的,就不会被路人注目。 殷庆炎亲完了刘照君,向后伸手,易然心领神会地迅速将两人的路引放在殷庆炎的手上,殷庆炎又将路引转交给门前的守卫。 他笑的十分客气:“麻烦你了。” 守卫还没从殷庆炎突然亲人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他愣愣地接过路引,“哦、哦……没事,我看看……” 往往殷庆炎一旦用什么方式转移话题或是转移别人的注意力,那就是不想聊这个话题,或是目前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刘照君听着周遭熙熙攘攘的人声,想道:这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路上人多口杂,回客栈再问吧。 进城时,刘照君能感觉到周边的人流渐密。古人衣袍宽大,走动摆手间衣袖挥扬,经常能和别人袍袖相擦,刘照君原本还在顺着走动摆手,后来将闲着的那只手横在身前,企图减少自己与别人接触的面积。 虽然整天跟殷庆炎卿卿我我的,但实际上刘照君并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因为上一世的一些不好的经历,加上一直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一旦有人来碰他,都会让他下意识想要反击。 更何况他现在看不见了,这几天来搞刺杀的人又多,周边有人的时候,都会让他的精神和注意力处在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 这种状态长久维持下来很累,容易让人疑神疑鬼。刘照君理解了为什么两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殷庆炎动不动就要在他的话里找漏洞,反复抠字眼,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要是换成他这么紧张了二十年,他也这样。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刘照君渐渐握紧殷庆炎的手,紧跟在殷庆炎身边。 忽然有冷风错身,刘照君听见一道快要被风吹散了的男音从耳畔飘过: “下午好呀,刘公子。” 刘照君心头一悸,猛地停下脚步,回首朝向声音飘离的方向“望”去。 周遭人声熙攘,各种声音纷杂不绝,显得方才的那道声音好像只是他过度紧张时出现的幻觉。 那个声音,是跟他接头的那个“浮云”。 林苓杀了“浮云”后,跟他核对过“浮云”的细节特征。他看不见,只能通过声音和语气的描述来判断跟自己接头的那个“浮云”是否也是跟林苓接头的那个“浮云”,最后的核对结果是大差不差。 那个“浮云”音色清,语气轻,废话多,总喜欢故作礼貌地说出一些毫不礼貌的话。 殷庆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怎么了?掉东西了?” “不……”刘照君又转向殷庆炎的发声方向,神色犹豫。 要不要跟殷庆炎说? 可是刚刚那道声音太轻了,轻的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果告诉殷庆炎,殷庆炎肯定会派人去查。如今他们身边的玄鹤卫并不多,万一是他听错了,容易浪费人力精力,还可能让殷庆炎处于身边缺人的境况中。 第96章 而且,跟在他们后面的玄鹤卫没有出声,林苓就在后面,应该能看见刚刚有谁从他身边经过。 林苓没动静的话……可能就是他听错了。 殷庆炎只见突然停下的刘照君脸上神色变幻几度,又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没……没掉东西。”刘照君垂眸说道,“只是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继续走吧。” 殷庆炎盯着刘照君神色中闪过的一瞬犹疑,微微眯了眯眼睛,金睫簇血,犹如蛇眸。 刘照君有事瞒着他。 既然犹豫了,那就是一开始是想告诉他的,为什么又不说了呢? …… 玄鹤刀宗内。 奇寒寄在医馆门口探进去个脑袋,看着院子中正在晾晒草药的郭皓意。他问:“娭毑,需要帮忙吗?” 郭皓意抬头,见是那个被捅穿了胸膛的小伙子。她笑道:“不用。你胸前不疼了吧?” “娭毑妙手回春,早不疼了。”奇寒寄整日的待在玄鹤刀宗里,闲的发慌。门内弟子们练拳练刀他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于是就去三福那里凑热闹,顺便想打听打听殷庆炎的事,但是三福的嘴巴严,遇到不想聊的话题就笑眯眯地不作回答,那眼神看的他莫名有些心里发毛。 前转后转,就只有郭皓意的小医馆里热闹有趣,偶尔可以跟着老大妇学些修养身心的方法,还能和前来求医的外人打听打听外面的事。 可能是因为郭皓意救了他的命,又可能是母亲早亡的人对于年老慈祥的妇女有天然亲近的欲望,奇寒寄动不动就想凑过来,多跟这位姓郭的老太太说说话。 他不通药理,也不敢贸然给郭皓意帮忙,怕帮了倒忙,于是只是坐在一边看着郭皓意忙活,偶尔搭把手递个工具。 时间长了,奇寒寄逐渐理解了跟刘照君亲近的殷庆炎。 这种与争权夺利无关的人,相交起来无需勾心斗角,聊天十分轻松,也不用去猜测对方话中的深意。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深意,你怀疑来怀疑去,最后发现对方说的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她关心你伤口还疼不疼、有没有吃饭,不是在打听你的命还能留多久,只是单纯地关怀伤者。 ……真好啊。 奇寒寄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两只小麻雀想要靠近地上的药材,被郭皓意用衣袖挥走。 老大妇去屋里抓了把谷皮出来,撒在空地上,那些想要去祸害药材的小鸟于是转头去啄食地上的谷皮。郭皓意看着那些小鸟,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去晒药。 一只麻雀吃够了,振翅飞上蓝天,奇寒寄的视线随着麻雀移向九霄,今日万里无云,天清气爽。 原来天行外面的天空,有这么蓝。奇寒寄想道。 真好啊。 -------------------- 第49章 素质 处理完药材的郭皓意向院子里望了一圈,发现缺了一篓荠菜。那是她采药时顺手挖来的,准备拿去给前两天才来求医的张寡妇。 “哪儿去了……” 老太太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地寻,奇寒寄见了,问:“要找什么东西?” “一篓子荠菜……可能是落在后山了,我出去一趟,小寄帮我看一下药材啊。”郭皓意从墙根处拿了拐杖,扶着打理草药累到有些酸痛的腰往外走。 奇寒寄追上小老太太,“娭毑,我去帮您找吧,您歇歇。” “不用不用,你多休息……” 两人还未踏出医馆的大门,门外就先抢进来两个大汉,后面那人的身上还背着一个男人,一条手臂耷拉着沥血,看装束应该是附近村庄里的人。 “来活了,娭毑。”奇寒寄不忍看鲜血淅沥的场面,他扶住老太太的肩膀,将人转向医馆里,“我去帮您找,您先忙。” “一个竹片编的背篓,是放舟那娃娃编的,里头有半篓野菜……” 奇寒寄已经跑远,回首喊道:“知道了!” 玄鹤刀宗的后山多卧石,奇寒寄在后山逛了一圈,看见了被放在卧石边的背篓。 老人,年纪大了,做事比较容易丢三落四,菜篓旁边的草丛还有几处被压平的地方,大概是拎不动太多的篓子,一个一个往回拿,结果漏了一个。 奇寒寄把篓子背起来,心想以后要和郭皓意一起进山,反正他整日无事,去帮娭毑背草药,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了。 背着篓子正准备回宗,奇寒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粗犷的男音:“奇公子,挺清闲啊。” 他的动作一瞬间定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个冷着脸的高大男子。 “——浮云?!” …… 夏禾出门走任务,段意馨就成了玄鹤刀宗的大掌教。她结束一天的刀法教授课,活动着手臂走进房间,刚泄了气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得例行去看一看奇寒寄的状况,于是又从床上弹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奇寒寄!” “奇寒寄——” “奇——寒——寄——” 段意馨在宗里转着喊了好几声,没听见奇寒寄应声,于是又转去医馆,想看看那人是不是在郭皓意那里帮倒忙,刚行至医馆门口,和急匆匆往外走的郭皓意撞上了。 一问才知道,奇寒寄去后山找篓子,一下午都没回来,郭皓意给人治完伤后觉得不对劲,正要去后山找找。 第97章 段意馨带着人去后山找奇寒寄,只找到一个歪倒的篓子,和卧石上触目惊心的五指血痕,像是有谁用手指死死地抓着石壁,但被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拉扯开,指腹被划破,在石壁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不见有尸,周边还有拖拽的痕迹,奇寒寄很可能没死。 …… 漆黑的手甲从小臂一路覆盖到指尖,尖甲的指尖锋锐,并不能完全将手握紧。 刘照君尝试着抓握了几下,又握拳向身前的空气打了两拳,拳掌带出的破风声比没穿戴手甲时要响亮。 尖甲的外侧有一些龙鳞似的凸起,摸起来有些扎手,反手一巴掌能甩的人皮开肉绽,全是些硬铁倒刺——这都是刘照君摸出来的。 圆甲摸着像是一些铁片拼接起来的,没有尖甲那么锋利,适合日常穿戴。 就日常的功能性来讲,刘照君更喜欢圆甲,但殷庆炎和玄鹤卫都说尖甲好看,非让他戴上个半天看看。 金主说的又不是什么难为人的要求,刘照君照做了,不过只戴了左手的尖甲,右手还得空出来跟殷庆炎牵着。 自从十年前武林中的高门大派被煞血教给血洗后,当时的那位武林盟主就失踪了。江湖上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武林盟主与煞血教教主在无人之处同归于尽,有的说煞血教教主将武林盟主杀害后退隐江湖,更有离谱的传言说,武林盟主与煞血教教主私奔了。 总之,从那次事件后,十年时间里,江湖上再没有出过武林盟主,有意开展武林大会的门派元气大伤,高手存活者不过一二人,对于武林大会一事也是有心无力,导致江湖群龙无首了许多年,魔教趁机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闹得众人不得安宁。 所以在听说西昌王世子与魔教有勾结的谣言时,许多江湖侠士立马就信了,并且要去暗杀殷庆炎。 “十年前……那时候林姐姐刚入江湖吧?可有见过那位武林盟主?”易然转头问身边这位早年混过江湖的“剑姝”。 今日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天,许多玄鹤卫近卫都回来了。不急着交换消息,大伙儿先坐在路边的面摊上吃个早饭,顺便八卦一下江湖事。 听到易然这么问,周边桌子上的玄鹤卫全都端着碗往林苓这桌凑热闹,饶是刘照君看不见现场是个什么情况,也能感觉到突然有很多人往这一桌凑了过来。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林苓缓缓点了点头,“见过。她帮过我。” 一个近卫问:“我听说那位盟主也是玖人,真的吗?” 林苓:“真的,她比我还高半个头。” “哇——你们玖人都是巨人吧?” “我记得那位盟主也是用长刀的……” 刘照君发现,这个世界的十年前可太热闹了,江湖上是被魔教血洗,武林盟主失踪;家国上是玖国国灭被沂国吞并,同时狼蛮和大燕从友好转变为敌对。 除此之外,林苓和殷庆炎相遇,东阳放舟跟着还未参军的师兄去见识过狼蛮的草原,刘子博开始发现了家族中灰暗的一面,殷庆炎的姨母离开皇室后不知所踪…… 那像是个历史中的重要时间点。刘照君想,千年之后,这个时间点会不会被编进学生们的历史课本里? (千年之后的狗狗队成员: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背历史时间点背的想死?你的对象也在历史书上,称号是“千古八荒造假反第一人”。)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下十年前的那位武林盟主,又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这次的盟主之位会花落谁家。一众人争论不休,就差拍桌子开个赌局了。 刘照君发现今天的殷庆炎格外安静,握着他的手,在不断地模拟逍遥拳中“八极卸骨”的招式,用很轻的力度来回掰着他的手腕。 “用力。不实战,你永远不能熟练掌握这招。”刘照君顺手纠正了一下殷庆炎的动作,“待会儿武林大会,你也上去打两下呗,随便练一练。” 殷庆炎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在一起待了这么久,殷庆炎随便哼唧一声刘照君都知道这人是要犯什么毛病。他发觉到殷庆炎是在想事情,便没再出声打扰。 但殷庆炎却突然凑近了他,低声在他耳畔说道:“每当我以为自己够强了,外面的世道就要狠狠给我一巴掌,让我认清自己。” 刘照君品了品殷庆炎话中的意思,觉得对方可能是在介怀先前被那个丐帮小姑娘卸了兵器的事,于是并不算安慰地安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以前以为有刀在手就万事大吉了,一直觉得赤手怎么可能打得过刀剑。但你和那个秦拽仙都能打得过,甚至你还看不见,都能打得过……”殷庆炎情绪难得低落,“若是‘天劫’中也有这种高手,我岂不是输面很大?” 刘照君快言快语,他道:“‘天劫’中要是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还用得着跟你玩躲猫猫啊?” 殷庆炎:“……” 殷庆炎寻思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么个理,直到如今,他都没有跟“天劫”正面交锋过。 “天劫”好像就是人比较多,钱比较多,掌握的黑料比较多,藏得又比较好,所以才能拿捏别人于股掌。要说跟他们玄鹤卫正面打一架,那是没有过的。 除了“天劫”不敢之外,殷庆炎暂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第98章 陷入短暂内耗的殷庆炎被刘照君给瞬间治愈了,情绪又开始欢乐起来,转头就加入了玄鹤卫们对于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的争论之战,并且力排众议要拥护刘照君为新任盟主。 刘照君:……? 算了,殷庆炎开心就好。 有些事,说出来就是比埋藏在心里或烂在肚子里要好受啊。 殷庆炎转头看着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聊天的刘照君,只觉得越看越可亲可爱,忍不住吻了吻两人相牵的手。 刘照君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夹了夹他的下唇——这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极为亲昵的动作,但两人做起来十分自然坦然,没一点不好意思的地方。 有些才回来的近卫闲得慌,悄悄跟两位副官打听主子和男宠发展到哪一步了。 吃完早饭后,大伙儿结伴去城外,准备看武林大会的召开仪式——刘照君觉得这个仪式跟上一世的开学典礼很像,就是一群人站在下面听着,主办方在台上发表演讲,说说大伙儿过去经历了什么苦难,再展望一下未来。 最让刘照君梦回学生时代的一点,是主办方在上面大讲,殷庆炎在下面小讲。这位世子把台上的每个男人——无论什么年龄段的——全都给犀利地点评了一遍,从容貌到穿着,整个外部形象都做了一番评判,甚至还打了分,口头做了一个颜值排行榜。 就像殷庆炎不能理解刘照君为什么会喜欢文身一样,刘照君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殷庆炎那么在乎人类的长相。不过殷庆炎就算背后蛐蛐人,也是蛐蛐些男人,至少刘照君还没听过殷庆炎去评论某位女性的外貌。 有素质,但不多。 -------------------- ps:本章离谱的那个传言是真相。煞血教教主是殷庆炎的姨母王遗策后来假扮顶替上去的,那位跑了的武林盟主庞害是姨母的对象,血洗武林是因为当时的武林“正派”风气实在不好,滋生邪物。 庞害是林苓的偶像。林苓刚入江湖的时候不懂江湖规矩,闹出许多乌龙,恰好当时的庞害奔跑在乐于助人的康庄大道上,不仅帮林苓解决了几件麻烦事,还引导林苓学会如何处事待人。 庞害也是个天神,不过是后来才登神的末代天神(实|际|神|龄比殷庆炎的姨母要小)。神号叫“缁衣尊道金光覆护通明天尊”,简称“缁明天尊”。 人生天地间,不死会相逢。殷庆炎在锦州的糖水摊上实际遇到过他的姨母,但是他当时和他的玄鹤卫们以及刘照君在聊天,没有回头;姨母在和姨母的伙伴们聊天,也没有注意路边摊位上的人。 他们有心心念念的人,但也有自己的生活,是相交的两条线,一刹那的相逢之后,就奔赴各自的前程。 。。。你们所有人能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落泪),可是你们的设定以及这个世界的设定不会让你们平凡安宁。 搞个oc把我给搞内疚了,应该把你们全都设定成一个村里的村民,全都给我去放牛种地,每天需要担心的只有田间的禾苗和一年的温饱,不必刀尖挣命,也不必年纪轻轻就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 第50章 升天 在段意馨的幼时记忆中,“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令人感觉温暖的存在。 段家是女人当家,她的母亲强势,看不惯自己的孩子里有软弱的孬种。因为沂人女子生育困难,沂人又讲究血脉,所以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很看重,几乎是倾尽资源在培养孩子。 她的大哥年纪轻轻就成了禁军统领,二姐在朝中任司刑掌事(司刑掌事:沂国官名,负责中央关押的犯人审讯工作)。只有她,脑子不够聪明,也没那个胆气拿刀,文不行武不就,家里在她身上砸下那么多钱,培养出个只会跳舞的废物。 沂国不像大燕,能歌善舞的人,在沂国都是些风尘艺人,不受待见,她自然也不受母亲待见。 她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也不喜欢她,整日对她不闻不问。 段意馨整日活在会因为无能而被家人抛弃的恐惧,她已经不指望能够被家人看重,只想着到时候如果被扔出家门,至少得有个能混口饭吃的活计。于是她瞒着家里人,偷偷去青楼当舞姬。 沂国的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多是些来混口饭吃的女儿家,段意馨别的不行,舞技确是一顶一的好,且她本身就爱舞,在青楼中混的风生水起。 西昌王世子殷庆炎喜欢美人,经常造访青楼,据传言,每回来青楼都是因为在外头被丑人丑物丑声音给辣了眼睛耳朵,所以来青楼听曲赏舞洗耳目。 这位年轻的王公贵族和别的沂人不同,殷庆炎不觉得歌舞轻贱,反而对此道很有自己的见解,会笙会箫会琵琶,有时兴之所至,还会为青楼中演出的女子们配乐一曲。 段意馨遇上她的主子,是在这个不理解舞乐的国度中遇到了知音。殷庆炎从来不吝啬夸赞,对她的舞蹈抱以万分的热情与喜爱,他们曾彻夜探讨过东洲古今的舞种,也曾一起为了一场面向万人的节庆舞演绞尽脑汁地修改舞姿。 她后来问世子:我是不是耽误了您很多时间? 世子笑着说:“我一向喜欢在美的事物上花时间,怎么能叫耽误呢?” 她在外当舞姬的事很快便被母亲发现了,家丁去青楼里抓她时,殷庆炎也在场,拦下了扯着她胳膊的家丁,并问她还想不想继续跳舞。 第99章 想,当然想啊。 于是她被收进了玄鹤卫近卫,在那里,她做什么都不会被家中人阻拦。 段意馨想,殷庆炎守护了她的梦,她也该为殷庆炎守护一些东西,以报知遇之恩。 于是她的舞台从青楼中转移到了一片片“战场”上。她为了卧底而起舞,为了杀人而起舞,如果将长刀视为辅助舞蹈的工具,这利刃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拿起。 而今的段意馨将玄鹤臂缚绑紧,挎上玄鹤环首刀,下令让几个留守玄鹤刀宗的远卫四散寻人。 她得找到奇寒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奇寒寄成为她知音身边的一个变数。 …… 奇寒寄缩在地牢隔间的角落中,被地寒冻得瑟瑟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浮云”将他给虏来,却并没有杀了他,也没有问他关于殷庆炎的事,只是将他关着,给他点吃的保证他死不了。 殷庆炎现在要自己打探消息,必不可能耗费人力跑来找他;奇寒练不知道在“天劫”的哪里卧底,根本顾不上他。 没人会来救他。 想到这一点的奇寒寄陷入无尽的懊悔中,他不该管那一篓野菜的,不管就不会被抓过来,也不知道这些“天劫”的人要拿他做什么。 怎么每当他心里升起那么一点善念时,坏事都会降临到他身上?想懂事点帮助父亲操持家业,却发现家里的钱来路不正;想把弟弟送出去保命以防万一,转头家里就被抄了。 这次他又不是要干什么大事,他只是想帮娭毑把野菜带回去。 被关在地牢中,不知昼夜。忽听得牢门有开锁的声响,奇寒寄抬头,发现是“天劫”的人照例来给他送饭。 饭就是一碗没什么米粒的稀粥,天天吃这个,别说反击了,他连跑都没力气跑。 来给他送饭的人将稀粥放在门口,却并没有离开。奇寒寄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背着光,正鬼鬼祟祟地向牢门外张望。 那个背影奇寒寄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他试探性地出声:“……段意馨?” 段意馨猛回首,食指竖在唇前:“嘘——” 奇寒寄连忙噤声,但难掩欣喜地看着段意馨。他站起来,用口型问:是来救我的吗? 段意馨翻了个白眼,也用口型道:不然呢? 段意馨往奇寒寄嘴里塞了两块饴糖,用以暂时抗饿,免得待会儿逃跑的时候这人头晕转向地往地上倒。 两人静悄悄但迅速地往外走,段意馨好不容易潜入进来,本想多打探些消息,但左思右想下来,觉得奇寒寄更重要一些,毕竟是自家主子出言要保的人。 至于这个地方,回头她再带人来查。 段意馨攀着梯子往上爬,打开地门,刚爬上地面,就发现外面守了两个“天劫”的人。 一人见她上来,以为是自己人,于是问她:“才抓来的那个人怎么样?没自寻短见吧?” 段意馨瞬间进入状态,笑道:“没,乖得很,应该是吓破了胆,一直缩在角落里哆嗦。” 于是守在外面的那两个人放松了警惕,邀请她一起玩牌。 段意馨趁着洗牌的功夫,将两人打晕,去打开地门,对下面等着的奇寒寄催促道:“快上来!” 奇寒寄先前听见上面有别人的声音,没敢往上爬,老实地站在爬梯下面,准备待会儿看见开地门的人如果不是段意馨,他就转头跑回牢房,继续缩在里面当孙子,等段意馨另想办法来把他捞出去。 段意馨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来把他弄出去。那位女侠进来时无牵无挂、一路演戏;出去时带着个名叫奇寒寄的尾巴,一路砍杀。 简单粗暴,雷厉风行。 那是奇寒寄第一次见沂人女子浴血搏杀,比当初殷庆炎砍杀敌寇带给他的震撼还要大。 按照东洲普遍的说法,沂人是不适合战斗的,因为身量太细,很容易折断。特别是沂人女子,虽然有“神妃仙子”之美称,但身量纤细如狸,从来都不是能跟“力量”二字挂钩的存在。 从前的奇寒寄为了逃避累人的学武课程,十分认同那套说法,但现在的奇寒寄只觉得那套说法都是在放屁,段意馨这一路把别人都给折了,那一腿一刀下去的力道好似含有千钧之力,轻易便能断骨撕筋,叫人死无全尸。 且段意馨的刀法不像其他玄鹤卫那般横冲直撞,反而带着一种正在起舞的凛利美感。 玄鹤卫……奇寒寄愣愣地看着被段意馨打开的横颈长刀。 段意馨身上受了不少伤,毕竟是在以一敌百,被段意馨保护在身后的他只有些轻微割伤。 逃了三十多年武学课程的奇寒寄在这时后悔了,觉得自己好窝囊,若是他也会武,便不需要段意馨独扛这片刀风剑雨。 不过现在后悔晚了。他得先活着回去,才能去隔壁逍遥门学些武艺傍身。 天已经黑了。他们踉踉跄跄地逃出“天劫”的据点,段意馨的腹部被刀刃划破,正在往外渗血,不过两人暂时都不敢停下来收拾伤口,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拔足狂奔。 失血过多,段意馨的体力也在逐渐流逝,她的奔跑速度越来越慢,步伐越来越沉重。奇寒寄发觉了段意馨的力不从心,于是将段意馨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扶着段意馨快走。 在大路上太容易被发现了,两人一头扎进了山林中,一路踏着枯枝荆棘前行。沿路的枯枝好像敌人的手,不断地拉扯着他们的衣服,像是要将他们给留在此处。 第100章 不能停……不能停…… 奇寒寄的呼吸急促起来,方才刀刃横颈的触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脖子上被划出的浅痕在向外渗血,血并不多,但那股难以忽视的疼痛一直存在,在奇寒寄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上刺入一针又一针。 背后暂时听不到有人追逐的声响了,只有奇寒寄破风箱似的呼吸声震耳欲聋,响在这黑夜里。 被架着跑的段意馨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流失,她得做些什么来让自己打起精神,比如聊聊天什么的。 但是她跟奇寒寄有什么好聊的呢? 她低着头想了想,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 “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 “情……缘你在哪,姑娘问着天……” 奇寒寄不知道段意馨为什么突然唱起了歌,他红着眼眶,有些惶然地看向低着头的段意馨。 唱完这一段的段意馨低笑两声,她沙哑着嗓子问:“奇寒寄,你见过草原吗?” 奇寒寄哽咽道:“没、没见过……天行外面的那片大杂草算吗?” “那怎么能算是草原……” 明明听声音还是笑着的,可奇寒寄看见有两滴泪从段意馨的脸上掉下去,砸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刘公子……眼睛看不见了,一直被关在刘家,却知道草原上的歌谣……是、他那个当侠客的哥哥,告诉、告诉他的吧?”段意馨的话里终于泄露出几丝哽咽,“要、要是我哥……也能像你们这些哥、哥这么好,就好了……” “我还想……以后出去探听消息,趁、趁机去一趟狼蛮……我想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我还想……看看敕勒川……” “都怪你……我什么都看不了了……” 奇寒寄忍泪道:“对不起……对不起……” 死到临头还乐呵可能是玄鹤卫统一的特点。段意馨伤感完,生死看淡地说了句俏皮话:“还想着……追随世子爷鸡犬升天,结果我自己先升天了……” “升不了……升不了,我、我们不是已经跑出来了吗?接下来往哪走?”奇寒寄大睁着眼,看向四周的黑暗。 “不升天……难道要让我下地狱吗?”段意馨偏头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低声道,“有人追来了。” 她感觉撑着自己的男人狠狠地抖了一下。 这人到底是不是个男的啊?怎么胆子这么小? “继续往前走……”段意馨催促道,“快!” 奇寒寄赶忙撑着段意馨快步向前。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就连奇寒寄也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铃一般,催的他的心跳和呼吸都越来越快。 突然,他的后颈被人扼住了,惊得他下意识停住脚步。 一颗碎石被他踢到,坠入前方的万丈深渊。 “跳过去。”段意馨见奇寒寄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就松开了扼着奇寒寄脖子的那只手。 她离开奇寒寄的支撑,摇晃着向后退了一步,又重复一遍:“跳过去。” 奇寒寄看着脚下的深渊,两腿打颤,“不……我跳不过去……!” 不耐烦的段意馨直接将他给踹飞出去。 奇寒寄在腾空的那一瞬间脑子都空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理智回笼,去找对岸能够让他抓住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以前抽烟把身子掏空了,可能是段意馨的腿力足够大,又或是沂人的身子足够长。奇寒寄上半身摔在了断崖的另一头,他抓住草皮,硬生生将自己给拽了上去。 不等把气息喘匀,他急忙回身伸手,对断崖另一头的段意馨催促道:“跳!快跳!!” 段意馨后退两步,又向前助跑三步,凌空一跃。 到底是受了伤,跳时扯到伤口,疼的她下意识想将自己缩起来,没能一下子跳到对岸,还差着一点距离。 她拼命地向前伸手,一下子便被对面的奇寒寄给抓住了。 还算有点良心。段意馨心想道。 奇寒寄力气不够,差点被段意馨给拽下崖。“天劫”的人已经追过来了,通明的火把照彻对岸,将碎光映在他的脸上。 人声嘈杂,他胸中心脏狂跳,撞得耳边咚咚震响,听不清人声。 眼前的一切都突然模糊了起来,只能看得清手中握着的那节手腕。对面崖上好像有人往这边扔了什么东西,但是没能扔过来,落到了山崖下,奇寒寄感觉段意馨好像突然轻了,于是一鼓作气地将段意馨给拉上来,抱着对方奔逃。 夜风在耳边刮过,如锋如刃,奇寒寄好像一个被堵住了五感的人偶,被仅剩的那点意识操纵着奔跑。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透过衣物流在他的腿上,将他被地寒给冻得僵硬的双腿捂热,血液活络起来,迈步轻松了一些。 但他无暇去探究那是些什么东西,只知道跑。他想,他好不容易从王律之下捡回一条命,他好不容易躲过那么多想弄死他的人,他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他不能…… 极度恐惧的状态逐渐退却,五感回笼,奇寒寄猛地咳嗽起来,只觉得喉中生腥,像是有谁拿着刀子在他的的喉咙里翻搅过,将他的口腔割的鲜血淋漓。 第101章 身后已经听不见别人追踪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四周古木遮天,不见星月。奇寒寄抱着段意馨喘了一会儿,恍然无措地问怀中的主心骨:“段女侠,我、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 怀中没有回应。 奇寒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沂人女子特有的细腰被不知名的利器从中斩断,堪称狰狞的切面正淅沥着鲜血。那些血水流淌在他身上,将他的下半身全部染红,而段意馨的下半身不知所踪。 “……段……断了?”奇寒寄慌忙伸手捂住那个血口,神色惊惧,他崩溃地念叨着,“怎么断了?怎么会断了?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我们不是已经……” 他突然想到刚刚对岸扔过来的那个大东西。记忆中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原来不是他的视线模糊,而是他的记忆不让当时的他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大刀。 一把足以将人拦腰斩断的大刀。 深林寂静,却忽然传出若有似无的悲嚎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被压抑在喉间,不敢放声嚎啕。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谁从这片林中走出。失魂的人抱着半截残躯,奔入更加漆黑的深夜。 一直逆来顺受的人,忽然间生出了反击的念头。 -------------------- 一个关于段意馨与殷庆炎的小番外: 小时候的殷庆炎拐着段意馨进宫去给弟弟妹妹看,“看!我新挖到的舞技超群的美人!” 王琅语:“哇!姐姐好!姐姐可以跳舞给我看嘛?” 王赤鸣:“……表哥,你都往玄鹤卫里招了些什么人啊?” 第51章 盲哑 刘照君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根梅花桩上。 青龙城是丐帮总舵所在,此城的城主和丐帮帮主有些交情,平时也不会过分妨碍江湖人行事,故此,青龙城周边能看见许多丐帮练武的设施。 丐帮对拳腿之道极为重视,听说在梅花桩上打醉拳是基本功,武林大会召开场地附近就有一片梅花桩。 得知了这一点的殷庆炎坏心忽起,把刘照君给抱上了梅花桩,留他一个人在上面站着。 刘照君看不见,不能确定梅花桩下是平地还是水面,因为殷庆炎是抱着他用轻功跳上来的,他又总能听到震耳的水瀑轰隆声响,偶尔有水滴扑面,不敢贸然往梅花桩下跳,只能站在上面等殷庆炎把他弄下去。 过了一会儿,刘照君出声问:“殷庆炎?你还在下面吗?” 没有回答。 武林大会群英荟萃,比武台上精彩纷呈,没人来梅花桩附近乱逛。东阳放舟跑去找自家老爹了,如果殷庆炎不把他弄下去的话,玄鹤卫也不会来帮他。 好无助。 刘照君看不见,不知道此时殷庆炎已经带着近卫跑去杀人了,只有一个近卫留下来看着他。 那个近卫是刚刚殷庆炎随手点的,没有看清楚留下的究竟是谁。 万俟连清看着站在梅花桩上的刘照君,急的抓耳挠腮。 这位仁兄是个哑巴,天生的,明明瞧着舌头在,但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平时都用约定成俗的手语跟其他玄鹤卫对话,有条件就拿纸笔写字。 瞎子对上哑巴,简直了。 先前夏禾贸然碰刘照君后被打成了什么模样,万俟连清看的清清楚楚。他不想挨打,又怕贸然去抱刘照君下来会被当成登徒子打,他又解释不了,用手语刘照君也看不见。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万俟连清先跃上了刘照君旁边的一根桩子,伸手轻轻戳了戳刘照君的肩膀。 刘照君瞬间将脑袋转向他,那双迷蒙无光的棕眸“瞥”过来,带着些防备。 “谁?”刘照君问。 万俟连清想拉过刘照君的手来,往对方的手心里写字,但他随即又想到刘照君在很小的时候就盲了,很可能并不识字。 伸出去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住了刘照君的手腕,向自己这边拉来。 先写一下试试,万一识字呢? 但刘照君立即就反握住了他的手,食指和拇指摁在他的手腕两侧,用力奇大,感觉对方下一秒就能发力掰断他的手腕。 “你是谁?”刘照君沉声问。 万俟连清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在刘照君的手背上写字,指尖刚碰到对方的皮肤,就被刘照君的另一只手给截住了手腕。 刘照君能摸出来这双手不是殷庆炎的。如果是夏禾或东阳放舟,这两人都憋不住话;如果是林苓,根本不会跟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易然是姑娘,再怎么高大,手腕也该比殷庆炎的细一些。 他语气含怒:“说话!你到底是谁?!” 不会是“天劫”吧?“天劫”会来接近他的话……殷庆炎不在这里? 刘照君脑中思绪一转,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这附近可能有玄鹤卫盯着,对方没被阻拦,就是做的事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能是来谈事情的,他先冷静下来。 万俟连清赶忙收回自己的手,满是后怕地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心想果然不能随便接近这个男人。 他随即就听见刘照君说道:“有事直说,别装神弄鬼。你是哪一号‘浮云’?” 万俟连清揉手腕的动作一顿。 浮云?刘公子和“天劫”有牵扯? 第102章 万俟连清不知道刘照君与殷庆炎计划的那些事,他昨晚才归队,也没来得及和两位副官互通消息。 这个时候,玄鹤卫近卫被主上赋予的自主性开始运作。万俟连清跃下梅花桩,寻了一个附近较为隐蔽且能够听到刘照君说话的地方站着,双眼盯着刘照君,耳朵随时听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刘公子既然会那么说,那就是可能会在此处与“天劫”的人有来往,他得盯着,随时监听消息,回头报给主子。 还不知道一个天大的误会已经形成的刘照君默然等了半晌,没等到那个“浮云”说话,还在奇怪对方既然来找他,为什么又不出声。 在梅花桩上又站了一会儿,刘照君忽然闻到一股花香,他循着味道转头,心里猜测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五月的花……这是梨花香? 怪香的,多嗅两口。 刘照君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突然脑子一晕,全身没了知觉,不自主地向后栽倒。 他直到晕过去的前一刻,都没觉得这花香有什么问题,还在想这青龙城城郊的空气质量真好哇,花香闻的这么清晰。 有警惕性,但不高。刘照君没想到古人能这么卑鄙,用花香当迷药。 见刘照君被一个黑衣人抱走,躲在暗处的万俟连清在就近的一棵树上用小刀刻下玄鹤卫暗号,然后悄悄地跟上黑衣人。 这黑衣人是谁?“天劫”的人么? 万俟连清心中奇怪。 可刘公子不是和“天劫”一伙儿的么?为什么会被迷晕了带走? …… 十几名玄衣人疾奔于城郊,为首的正是殷庆炎。 半刻之前,秦拽仙突然揪住了一个青龙城内的玄鹤卫远卫,让远卫即刻去通知殷庆炎,说找到“天劫”的人了。 那远卫还没反应过来,秦拽仙就踩着木屐狂奔去追人了。远卫记下了秦拽仙离开的方向,迅速去禀报了城外的殷庆炎。 如今青龙城正是人多的时候,想要找到正在追人的秦拽仙可不容易。玄鹤卫当即分为数队,以近卫为首,向着秦拽仙奔去的方向寻人。 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白墙院。青龙城地处大燕南方,而南方多是这种风格的建筑。 令玄鹤卫心头一震的不是这荒郊野外有一座院子,而是这院子的白墙上全是鲜红的血迹。有些地方的血正往下流淌,在白墙上蜿蜒成一幅可怖的血网图。 无需殷庆炎下令,随行的玄鹤卫迅速散开,包围住这座院子。有两名远卫随殷庆炎抽刀行至大开的院门前,其中一名远卫正要跃上墙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却忽然听见一阵木块敲地的声响渐行渐近。 殷庆炎抬手制止远卫越墙的动作,出声询问:“秦拽仙?” 木屐踏地的声音在门后停下。 殷庆炎推开门,余光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腿边飞来,连忙扯着自己的衣摆躲开。那东西“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向周边溅出一片血水。 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块连皮带筋的人肉。 秦拽仙朝地上呸了几口带血的唾沫,抹了一把自己沾血的嘴巴,将手上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扔到旁边的远卫怀里,“喏,活口,快审,待会儿就要嘎了。” 远卫架着那个神志不清的人去设法弄醒,其他远卫进院探查。殷庆炎抽了条干净帕子递给秦拽仙,问:“你吃人了?” 秦拽仙接过帕子,毫不讲究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血脸,闻言冲殷庆炎咧嘴笑道:“打急眼儿了,咬了他一口。” “……”殷庆炎看着秦拽仙唇间展露出的一口带血利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有种对面这姑娘不是个人类而是只恶犬的感觉。 进去探查院子的玄鹤卫远卫来报告情况,一院子就剩一个活口,剩下的不是脑袋碎了,就是四肢扭曲了,就是身子骨全碎了。 而那些人为什么会死状凄惨,答案就在殷庆炎旁边。 见众人的视线突然聚集在自己身上,秦拽仙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他们要杀俺,俺得反击嘛,这不是留了活口吗?” “对对对,干得好。”殷庆炎连忙夸奖,掏了锭银子放在秦拽仙头顶,“‘天劫’的事,还望秦姑娘能多多帮忙。” 秦拽仙低头,让那锭银子落到自己手里,然后冲殷庆炎灿烂一笑:“挺上道啊。” 丐帮收钱办实事,林苓跟殷庆炎说过。 秦拽仙收了钱,一身凶戾退去,懒懒散散地走了。 殷庆炎看向一旁围成一圈审人的玄鹤卫。 人在濒临死亡时很难维持理智,这个时候审人用极刑的意义不大,应以生机诱之。 玄鹤卫就是这么做的,问出现在有“天劫”的人在青龙城办事,貌似是在盯着什么人,再清楚的事就不知道了。 “我都说了……我都说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那个胳膊上被秦拽仙生生咬掉一块皮肉的“活口”跪在地上,不断地向周边的远卫磕头求饶。鲜血从他的头发里蜿蜒而出,每磕一下头,便在地上砸出一滩血迹。 远卫请示地看向殷庆炎:“主子……?” 殷庆炎抬抬下巴:“给他个痛快。” 白刃挥过,那颗脑袋磕在地上,再也没抬起来。 青龙城里有什么人是值得“天劫”来盯着的? 第103章 殷庆炎看着那道流淌在绿草中的血溪,眸色微沉。 他,或者是“天劫”名义上的合伙人——刘照君。 毕竟现在除了他们,“天劫”暂时没有别的亟待对付的敌人。 “尸体都埋了,别留着生疫。”殷庆炎转身收刀,吩咐道,“其他人四散去告知其他近卫,秦拽仙找到了。” “是!” …… 东阳放舟正陪着自家老爹坐在比武台下看各路豪杰争锋。一连几局都是打拳的,东阳放舟觉得没意思,就视线乱飘着去看周围的人。 他忽然看见有几道玄色的身影从不远处奔过,为首的那人长发翻飞,手持长剑,正是林苓。 能让一群玄鹤卫急奔……东阳放舟一把抄起放在旁边的长剑,急急忙忙地去追玄鹤卫,“老爹我离开一会儿!” 东阳忘忧看着已经跑远的臭小子,高喊道:“知道了!” -------------------- 封面先凑活着看吧,折腾了一下午还是没有学会人物该怎么上色。 还有一点设定纠错,刘照君体内是有内力的,他也知道什么是内力,但是并不知道内力还可以外化使用,他一直以为内力就是出拳出掌带出的那种力道和劲风。 我写着写着忘了设定了,对不起刘照君(歉意鞠躬) 第52章 熟人 玖国虽位于大燕的最南部,却不像大燕的江南一样四季如春。 过去的玖地是有冬日的,落雪让本就寒冷的地牢变为寒冰地狱。 贱籍们大多在地牢里生活,有些会说好话讨人喜欢、被主子特别提拔的,可以去地面上生活。但林苓很显然不是会说好话的那类人,她寡言、安静、只知道闷头做事,不讨人厌,却也不讨人喜欢。 她在地牢里出生,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被烙上贱籍印,确定了往后余生的身份。 地牢里什么人都有,她的母亲为了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从小便教她习武练剑。 于是她比别的贱籍要厉害一些,有机会去地上时,执行的任务也比别的贱籍更危险。 死士,即为他人而死的士卒。她多少次险之又险地活下来,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为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而赴死。 可能因为母亲曾是游侠的缘故,林苓受母亲教导,从小的思维方式便与其他贱籍不一样,她从能独立思考开始,就在计划着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逃出去。 少年林苓坐在牢内的茅草堆上,抬头看着泄露进几缕日光的小天窗。她心想,如果逃出去了,她要带着母亲去哪呢? 玖国肯定是不能待了,往东去,去大燕?还是往西,去沂国呢? 没纠结多久,母亲死了。她被地牢里的阴寒冻出了病来,夜里高热不退,母亲为她外出求药铤而走险,被发现后乱刀砍死。 为了让地牢里的人引以为戒,母亲是被抓住后拖进地牢里砍死的。林苓被病热烧的糊涂,有人架着她去跟她母亲见最后一面。 她昏昏沉沉地垂着头,只听模糊的一声骨肉落地响,一颗脑袋滚到了她的面前。 林苓将那颗脑袋拨正,对上了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 年纪还小的她不明白,天下有能耐的女子那么多,为何却有近一半的女子是为了孩子而死。 病中做梦,见死去的母亲入梦而来,她将心中疑惑问出,母亲就回了一句话:“老娘乐意。” 她乐意为她而死,没有缘由。 林苓一直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是因为她的母亲死后,在梦里将出去一趟探出来的逃跑路线给她讲述了一遍,并且以死亡为代价亲身试验,给她排除了一条巡逻兵多的路线。 她看着在梦中滔滔不绝的母亲,伸手想碰一碰母亲颈上的断口,手却从母亲的颈间直穿而过,只摸到一片温暖。 如同儿时她坐在母亲的肩头,向地牢天窗处摸到的那一缕阳光一样温暖。 是谁谬传,鬼魂阴寒? 她于梦中缩在母亲的魂体里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热病退下,身体好了。 贱籍的身份不给她悲伤哀悼的时间,她像被驱赶出圈的牲畜一样,和同伴们挤挤挨挨地在玖国大都里干苦力。 外面的阳光很好,地上没有地牢里的那种阴寒。为了能多晒太阳,林苓在争取上地面干苦力这件事上十分积极,她一边搬运货物,一边观察着大都的街道和格局,偶尔顺手从货物里摸个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藏起来当做以后逃跑时的路费。 有一日,她在装货时察觉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转眼看去,见是一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是燕人。 那个小男孩见她看过来,大步跑到她面前,举起手里的两个包子,脆生生地说道:“我娘让我给你的!” 林苓向路边的包子铺看去,见一位仪态雍容的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这边,也是名燕人。 去大燕。林苓从那个小孩儿手里接过包子,向小孩和不远处的妇人行礼道谢。 以后逃出去了,她要去大燕。 又过两年,可算让她逮到巡卫松懈的时机了,她带着长久以来攒下的“路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这一路意外地顺利,不知道为什么,路上连一个玖国的士兵都没遇见,行人也寥寥无几,反倒是有许多金头发的士兵在大都的街道上巡逻。 第104章 她绕过那些金发士兵,凭借着对于大都街道的熟悉奔走于各个小巷,向着能够逃出大都的方向跑去。 那天很冷,还没有下雪,但遍地结着霜白。她闪入一条小巷时,迎面碰见一个金发女子。那女子小腹上被利器捅了个口子,一股一股地向外流血,正摇摇晃晃地往她的来路走。 她吓了一跳,僵在原地,怕那女子看见她后喊那些金发巡逻兵来捉她,也怕女子万一支撑不住倒地会讹上她。 但女子并没有做出她设想的两种举动,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略微有些蹩脚的玖语说道:“这些天大都里不安生,你快回家吧。” 然后绕过她走了。 天上忽然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模糊了那个远去的浅色身影。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在大都长街上看见的那位金发女子是沂国的锦王,是让她能够从地牢里跑出去的最大推手。而自己后来追随的主子,是锦王的外甥。 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将他们联系起来,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给她自由,让她得以飞向更高处。 但林苓当时并没有听锦王的话,她根本无家可归。 林苓欢天喜地地钻排水口出了大都,刚在城墙外面爬起来,就迎面对上了围困大都的沂国士兵。 看着眼前千军万马的林苓:“……” 完蛋。 她被扣下盘查身份,后来几经交接,被送往了沂国的都城天行,要安排到宫里去当下人。 林苓以为沂国的宫中和玖国的宫中一样,她以为自己还是要被关在地牢里,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忍饥挨饿。于是她瞄准了路边一个看起来很好心的小孩,出列下跪撕皮一气呵成,求一个不入宫的机会。 只要不入宫,她总能逮到机会逃跑。 小孩果然心软,小手一挥便将她赦免。 她接过小孩赐的迢遥剑和行路盘缠,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大燕,从此天高海阔任她翱翔。林苓本来不打算再回天行去找那个金头发的小世子,但她进入江湖后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知道的了许许多多的事,有前辈提点她的武艺,也有前辈教她何为忠义。 江湖行走,人间十年。她体会过了人情冷暖,见识过了天高海阔,也是时候回去酬恩报义了。 她和许多这一批加入玄鹤卫的近卫一样,受了世子的恩惠,便投效于世子麾下。 神奇的是,自从她逃出大都后,玖地再也没落过雪。 那些阴寒的、阶下囚一般的过往被江湖洗去,她登舟上岸,日光对她来说再也不是奢侈的存在。 她甘愿为一切给她自由的存在而死,缘由太多,便不一一细说了。 …… 东阳放舟狂奔追上玄鹤卫,林苓的腿太长了,跑得又快,他没法儿跟林苓并肩,只好落后一段距离问跟在林苓后边的近卫:“这是在追谁?” 那近卫恰好是万俟连清,他一脸苦相地打了几个手势。 东阳放舟看懂了,他失声道:“刘大哥被抓走了?!殷庆炎呢?他不在旁边吗?” 万俟连清知道自己一时疏忽闯了祸,正烦躁着,他不耐烦地又打了两个手势:你一定要问一个哑巴吗?! 东阳放舟于是转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奔的一个远卫。 那远卫目睹了两人的交流过程,见东阳放舟向自己看过来,顺势解释道:“主子去追‘天劫’的人了,没在刘公子身边。连清被留下来看着刘公子,但是他怀疑刘公子与‘天劫’的人有联系,于是任由来路不明的人将刘公子劫走了。” 东阳放舟满脸震惊,又转向万俟连清,崩溃道:“哥,你闯大祸了!” 万俟连清崩溃地打手势:我知道!!! 刘照君要是追不回来,他就准备以死谢罪吧! 救命啊啊啊啊!刘公子你能不能立马醒过来,把抱着你跑的那个人给一拳打死啊啊啊啊啊啊!! 昏睡的刘照君仿佛是听到了万俟连清的祈祷,缓缓地醒了过来。 他深呼吸时瞬间吸入的迷药冲击性太大,弄得他头晕眼花,但实际上他吸入的并不多,晕不了多久。 这会儿两眼一睁,就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狂奔。这人的怀里没有熏香味,不是殷庆炎。 “你是……?”刘照君一出声,就感觉抱着自己的人手上一紧,勒得他肩膀发疼。 玄鹤卫不会这么对他,因为玄鹤卫都知道乱碰他会被他暴打,东阳放舟也知道。 刘照君心中警铃大作,他估摸着抱自己那人的脖颈高度,穿戴着尖甲的左手成爪向那人袭去,同时抓住对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借力将人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死死压住那人,质问道:“你谁啊?!” 紧追在后的玄鹤卫们见刘照君将人给摁住,饿虎一般地扑过来要拿人,不过因为大伙都习惯了在办正事的时候不说话,导致刘照君把扑过来的玄鹤卫当成手底下这人的同伙,一个回天手全都给打飞了。 东阳放舟接住被揍飞的万俟连清,慌忙道:“刘大哥!是我们!” 听到熟悉的声音,刘照君意欲再出招的动作一顿,以为被自己摁在地上的也是个玄鹤卫,脚下松了劲儿,让那人挣脱了。 四面八方响起惊呼声:“刘公子!” 刘照君一脸茫然。 为什么突然都叫他?他这不是松脚了吗? 第105章 玄鹤卫:别松脚啊啊啊啊!!!! 那黑衣人挣脱后见带不走刘照君,便想杀了刘照君搞殷庆炎心态,一刀刺向刘照君,却被横插而来的长剑迅速击开。 林苓喝道:“退后!” 听到了靠谱的声音,刘照君也不管那是不是对自己说的,连忙一退十几步,退到半路,东阳放舟过来牵住了他,将他带离战场。 一时只听刀剑相击声响彻山林,惊起一群飞鸟。刘照君能听到有人迂回走动的声音、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刀剑铮鸣的声音、中剑或中刀后的痛哼声,各种声音杂糅成一团,叫他辨不明局势。 他一脸懵地站在东阳放舟身边,低声问:“这咋回事儿啊?” 玄鹤卫捉活口,东阳放舟不便凑上去碍事。每个近卫就带着十几名远卫,此刻远卫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将正在与林苓纠缠的黑衣人围在中央,以防这人逃跑,还有两三个远卫面向包围圈之外,随时注意林中的动静,以防有埋伏。 东阳放舟双眼不离正在与人搏杀的林苓,偏头向刘照君解释道:“有人绑架你。” 刘照君下意识问:“谁?” 是刚刚抱他的那个人? “还没擒住呢,林姐姐在跟他打。” 东阳放舟话刚落,那边的林苓就一剑将那黑衣人的一条手臂给钉在了树干上。 她一把揭下那人的覆面,却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愣住了。 -------------------- ps: 1给林苓递包子的那个小男孩是四岁的东阳放舟,当时的林苓十六岁,那个仪态雍容的妇人是放舟的妈妈,当时还未过世。 2玖地不再下雪,是因为锦王把那个导致玖地冬日天寒地冻的妖物给杀掉了。具体过程在《难做十恶妖》的“双皇蛋”单元中。 3我发现了,我特别喜欢让他们的妈妈都嘎掉,有些爹直接查无此人。林苓的父亲是江湖游侠,和当时还没进地牢的林苓的母亲一夜情后两人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我们采访了一下这位母亲,她说她乐意一夜情就一夜情,让我别管那么多。 第53章 怨恨 覆面之下的那张脸缓缓地扯出一个笑来,好像根本感受不到手臂上被贯穿的痛处一样,神态自若。 林苓看着那张令人无比熟悉的脸,一字一顿道:“‘浮云’?” 她随即察觉出此人面上的细微不同,于是抽出背后的短刀来,将这人的另一只手也给钉在了树上,随后去揉搓此人的下颌处。 但是她并未搓出任何用于易容的材料,用指腹蹭了蹭这人的眼角,也没有蹭下什么东西来。 一旁的万俟连清向林苓打手势:孪子(双生子)。 林苓捻了捻指尖,将短刀从那人的手掌上拔下来,又顺道割了一片那人的衣摆来擦刀,转身向梅花桩所在的方向走。 她冷声道:“带走。” 远卫上前去将另一把长剑从那人手上拔下来,一人拭剑,其他人迅速给那人止血,将人绑起来架走。 经过东阳放舟和刘照君时,林苓问刘照君:“没事吧?” 东阳放舟戳一戳没反应的刘照君:“问你呢刘大哥,身上疼吗?” 刘照君回神,犹疑地说道:“刚刚好像有人给我下了花香味的迷药,那个……有没有后遗症?” 林苓:“……” 东阳放舟抓狂道:“是药就肯定有问题啊!刘大哥我们快去找大夫看看!” 见东阳放舟拉着刘照君跑远,林苓连忙喊道:“托东阳阁主寻个江湖大夫给他看看!江湖人用的毒不容小觑!” 东阳放舟闻言脸皱成了苦瓜,嘟囔道:“我爹认识的江湖神医都不靠谱怎么办啊……” 听清东阳放舟小声嘟囔的刘照君:“……” 突然感觉这世上靠谱的人只有郭大妇。 东阳放舟带着刘照君奔至半途,和正在到处找人的殷庆炎碰上了。殷庆炎的神色没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散漫神态,目冷如霜,只有在看见刘照君的那一刻才化开了一点儿。 他几步追上两人,从东阳放舟手里一把抓过刘照君没有戴甲的那只手,冷声问:“去哪了?” 声音有些发哑,不知缘何故。 刘照君听是殷庆炎的声音,从先前睁眼压人起就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无意识地安心起来,也没在意殷庆炎那冷冰冰的语气。他简言意赅道:“我被人绑架了,刚救回来。” 殷庆炎神色冷下来,他转头问身后的近卫远卫:“我当时点了谁看着刘照君?” 一远卫道:“回主子,是万俟连清近卫。” “……” 这个人怨不了,殷庆炎转移怨恨对象,又看向刘照君,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走之前吼了一声,让你警醒着点吗?” “梅花桩上的瀑声太大了,应该是我没听清。”刘照君察觉到殷庆炎有点生气了,但是这事儿他也没有预料啊,“而且那个绑我的人用迷药,那药的香味跟南方的花香一样,防不胜防。” 殷庆炎难以置信道:“你不会闻着好闻,于是大吸了一口吧?!” 刘照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你天天偷摸着来我头发上闻发油的香味儿,我还能不知道你?!”殷庆炎拉着刘照君转身就往武林大会的会场跑,转头喊远卫,让他们把会场里疑似江湖郎中的人全都给请出来。 第106章 刘照君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有两次参与专家会诊的机会,一次是沂国太医院会诊,一次是大燕江湖医会诊。 当然,他是被会诊的那个。 这世上基本没谁会跟钱过不去,更别说这些走南闯北花销巨大的江湖人,只要钱给的到位,顾客就是皇帝。 武林大会是武人聚集之盛会,为何江湖神医也都会聚集过来呢?因为凡是动武的地方,就必定会有人受伤;一旦有人受伤,就得找大夫;大夫治人就能收费赚钱,维持生计。 一名身着青衣的医宗女徒子听闻是要解毒,当即支棱起来,挤走了所有向殷庆炎毛遂自荐的江湖郎中,向这位出手阔绰的沂人笑道:“这位公子,选我啊,我专业解毒,南疆毒宗圣女的毒我都能给解了。” 虽然不知道南疆毒宗的圣女是谁,但是这个名头听着就很厉害。殷庆炎看向那名医者,问:“你叫什么?” “在下医宗奚平事。”那叫奚平事的女子向殷庆炎行了一礼。 殷庆炎回以贴掌礼。 周边围着的一群正准备竞标的医者听到那女子的自报家门,纷纷息了声。 东阳放舟惊讶道:“您是精诚大医林旋轲的关门徒子?!” 殷庆炎和刘照君同时偏头问东阳放舟:“这人很厉害?” “可不嘛!那可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林旋轲的徒子!”东阳放舟连忙把刘照君拉到奚平事面前,“医者姐姐,快给他看看,他闻了些迷药。” 为了抢占商机,避免有厉害的同门过来抢差事,奚平事半点没犹豫,直接让东阳放舟拎起刘照君的手腕子来搭脉诊断,又看了看刘照君的舌苔眼白唇色。 片刻后,奚平事若有所思道:“瞧着是没什么大问题……那迷药是什么味道的?” 刘照君答道:“花香,具体是什么花的香气不清楚,反正挺好闻的。” 奚平事看着刘照君那双无神目,犹豫地问:“然后你没忍住多吸了几口?” 刘照君惊讶道:“你怎么也知道?!” 奚平事:“……” 不是,还真是这样啊? 她指着刘照君,缓缓转头看向殷庆炎:“就这样的……你们也放心把他带出来啊?” 殷庆炎抱臂“啧”道:“我乐意。你治你的,少废话,不然扣钱。” 一听要扣钱,奚平事顿时正经起来,严谨道:“迷药种类千奇百怪,更有为了让人防不胜防而添入的各种香料。这位公子不能分辨出是什么香,我也无法判断。” 她又凑近,拈了刘照君的衣领嗅了嗅,“身上的熏香味太浓了,也辨别不出有没有残留的迷药气味。这样吧,我给你开一帖药,你先吃了清清体内可能残留的毒素,若明早感觉身体无恙,那就是没问题。” 刘照君问:“那我身体里若是没毒,吃药会有问题吗?” 奚平事答:“没毒的话,那药吃了能美容养颜,甭怕。” 一听能美容养颜,殷庆炎下意识道:“我也吃,快写药方。” 刚从背篓里掏出纸笔来的奚平事:“……” 有病。 她向旁边围观的一位侠客借了水壶,在小砚里倒上一点水,将干涸的墨水化开,边说道:“这位金发公子不应该吃这帖药。我看公子内火旺盛,平日里多用忍冬泡水喝吧,少食辛辣,保持心情愉快,避免过劳,免得生出扰人的病症来。” 闻言,刘照君一愣。 先前在鞍州,那个医馆的老大夫也是让殷庆炎要开心,别太过操劳。 他追问:“内火旺盛是什么意思?上火吗?” 奚平事下意识点点头,但随即想到这位公子眼盲,于是出声道:“是。那位公子的嗓子已经开始发哑,明日大概会咽喉肿痛,近来应该时常夜不能寐,内心烦躁。” 她写完方子,轻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字迹,然后抬眼看向殷庆炎发红的双眼,“我说的,对也不对?” “嗯。”殷庆炎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又朝刘照君抬了抬下巴,说道,“再给他看看眼睛。” 同时,刘照君也说道:“那他这个症状,除了喝忍冬水之外还有别的办法缓解吗?” 奚平事将药方给一旁候着的远卫,远卫转身去城内抓药。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是谁做主,谁付钱。于是奚平事并未回答刘照君的疑问,她看向刘照君的眼睛,询问道:“怎么盲的?” 刘照君以为这位医者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怔了一下,还在想这又是个什么专业名词。 见刘照君没及时答上来,殷庆炎替对方答道:“小时候让人给摔了脑袋。” “小时候?几岁时的事?” 这个殷庆炎不知道,刘照君也不知道,只有那个当年把刘照君给摔瞎了的刘子博知道。 殷庆炎受肝火影响,本就心中烦躁,这几日又是昼夜颠倒,又是绷着神经躲暗杀,回来发现刘照君不见时心中就含有怒气,既怨自己偏偏给刘照君留下了个说不了话的近卫,又怨刘照君的警惕性不高。 若是刘照君今日没被救回来……殷庆炎不敢想,一想就头痛。 种种怒气邪火疼痛相交纠葛,难免怨天尤人。又一次提起刘照君被刘子博摔瞎了的事,殷庆炎无端地怨恨起天地和自己来。 恨天为什么不让刘照君做他的亲兄弟,也恨为什么刘照君遇险时自己总不在他身边。 第107章 若他是刘照君的兄长,他绝不会让刘照君磕到脑袋。 不见殷庆炎回答,气氛好像沉寂了下来,刘照君伸手去摸索殷庆炎的所在之处,同时问奚平事:“确切年龄很重要吗?当时太小,我不记得了。” 奚平事问:“既然知道是磕到脑袋,那就是有家人同你说过。你家中人没有跟你说过具体的年龄吗?仔细想想。” 刘照君终于摸到了殷庆炎的手,但那只手紧握成拳,手骨青筋一并凸显,刘照君随便一摸就能摸出来上面的脉络。 他转头“看”向殷庆炎的所在方向,疑惑出声唤道:“殷庆炎?” 殷庆炎被这一声唤回神智,从烦乱心绪中脱身,他垂眸看了一眼懵然的刘照君。 噢……好美的人。 殷庆炎用两手搓了搓刘照君的两颊,然后冲奚平事笑道:“他的家人都被我给杀了,没跟他说过具体详情,只知道是摔了脑袋。” 奚平事神色一怔,随后淡然地点点头,又问起刘照君眼睛的状态。 这江湖上,灭人全族的事情不在少数,被仇人灭门后成为阶下囚的人也不少,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位眼盲的公子运气好,遇到了一个知道疼惜他的仇人。 -------------------- 本章与《死去又活来》的奚平事大神医联动! 准备解释几个世界观凡间的设定,我自己记录并且串联一下世界观的前后联系,捋一捋世界观大事件和国家风俗的设定。有兴趣的看一看,没兴趣的只看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就好。 以下: 1“大妇”是沂人对于杰出女性的称呼,多用于称呼女性医者,与“大夫”相对。后来这个称呼普及到东洲的另几个国家——大燕、南羌、玖国【已灭国】。 狼蛮族的蛮语中没有“大妇”这个概念,夸人也比较硬核,多用动物来比喻,比如“雌鹰”“雌狼”。 岛国东夷比较与世隔绝,“大妇”这个称呼并没有传播到那里。 另外,东洲只有大燕有取表字的习俗,但是因为大多数人懒,一般都不取。东阳放舟和他爹就没有,秦拽仙这小乞丐也没有。 2沂国因为国风和种族生育观念的关系,有点重女轻男。沂人认为,女人通过血脉将许多人联系成一个家族,简直就是神。他们特别尊崇能力强的女人(比如锦王、段意馨的母亲段守善、已薨的皇太后、沂国第二位皇帝、开国君主王倦飞的一众女性幕僚和军师、沂国开国的几位女性老臣老将)。 3沂国的下一任皇帝是帝姬王琅语,她在为政方面的能力比她哥王赤鸣强,王赤鸣崇拜殷嘉锐(殷庆炎的父亲),一心扑在当大将军上。 4沂国属于全国上下包括男性皇帝在内都是耙耳朵,有些男性官员在朝堂上吵不过别的官员,下一次上朝就带上自己的正妻(沂国只有身份高贵的男人能三妻四妾,当然,身份高贵的女人也能三夫四郎),让妻子帮他吵,虽然离谱,但这个是律法允许的。 5沂国的女子可以从政,官员夫妻之间也可议政,更有夫妻两个都在朝中为官的情况。当然了,一旦夫妻两个政见不合,吵架离婚是常有的事,孩子家产和小妾怎么分也是个问题。 沂国人离婚,妻方在妾的同意下是可以把妾也带走的。夫方能够娶妾得有正妻的同意,而妻妾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个家族中操持家业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沂国女人大多数都从商,很会赚钱,养国养家养男人养女人养孩子,像段意馨和易然那样的“商业差生”并不多见。 不过因为沂国女人少的缘故,多数的财富还是会掌握在男人手里,这也是“天劫”为什么能得逞的缘故。女人们给男人发零花钱的时候发觉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会因为家人和孩子等缘故向“天劫”妥协,与丈夫能瞒一时是一时。当然了,女性中也有心术不正的官员,这个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人心难测,谁都或多或少的干过一些亏心事。 6王琅语……你别看她现在那不着调的样,这是个真狠人,她登帝后直接重新洗牌,将整个国家的管理层全换成了雷霆手腕的女子,男的一个都不准沾手国家决策,只能听令,包括她的两个哥哥(亲哥王赤鸣、表哥殷庆炎)。 在那一时期的东洲,中部两大国家的掌权人全都是女人(大燕的女太子盛渊成功登基),同时西域大一统,西域的最高掌权者也是女人——金雀国大女王塔塔莉雅。东起大燕,西至西域,横向的这三个大国十分和谐,商贸往来与文化交流频繁,是东洲历史上的一大盛况。 ps:西域大女王塔塔莉雅能登王,有一部分原因是殷庆炎的姨母——对没错又是她这个到处跑的小东西——王遗策跑西域去玩了,然后遇到了一些事情后决定在西域扶植起一个女王(西域的地域守护神是位女神,只认可女王)。 王遗策既然能在沂国以前群狼环伺的境况下扶着王遗风稳坐皇位,自然也能在西域扶起一个女王。她是这个世界观中东洲凡间的两条“线索”之一,另一个线索是她的同事刘不敏,他们的所行所历,串联起这方世界中的一个又一个故事。 7殷庆炎受他姨母的影响很大,以拥护王遗风、王琅语为己任,万死不辞。被称为“天行疯狗”,是因为他一旦在天行里发现了什么损害皇家利益的行为,那个被发现的人或家族就完蛋了。殷庆炎的这种行事作风和当年的锦王很像,两人都是沂国人又爱又恨的角色。 第108章 是为了保护家人,更是为了维护家族在一国中的统治。 殷庆炎没有为天下苍生谋福的宏伟志向,他要的,是家人安然无恙,是沂国漂漂亮亮,只是在达到这些目的时,他在某种程度上做了一件件守护百姓的好事。 第54章 真情 刘照君突然问殷庆炎:为什么会选择苗刀为主用武器? 殷庆炎想了想,回答道:“苗刀……一般跟人对上的话,第一招都是格挡对方的武器,第二刀才是杀招,收势时必定有补刀。一套刀术使下来,我会很安心。” “我在我爹那里试过很多冷兵器,把各种兵器试过一遍后才选的苗刀。它不像枪那样只可远击不可近防,也不像剑那样双刃难控。它灵活、势强、速快、式精、步捷、劲脆,具长短兵器之特长,我所有能够设想到的战处,都能用它,无论是上战场,还是平时与人搏杀。” “招无花招,式无虚式。”殷庆炎突发恶疾道,“太完美了,我要跟它成亲!” 刘照君乐道:“好,择个良辰吉日,我给你俩当司仪。” “司仪?”殷庆炎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什么?是你原先那个世界中的官职?” “是主持婚礼……就是成亲的时候宣读祝词的人。”刘照君解释道,“不是官职,只是个职业。” 殷庆炎现在貌似已经能接受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前世来自另一个世界。 又或者,他脑子坏掉的人设太深入人心,殷庆炎就当他是个精神病患者,顺着他的话来说事。 闲话聊了一会儿,两人的药熬好了——在刘照君的强烈建议下,最终奚平事还是给殷庆炎开了些清热解毒去肝火的药。 远卫将药分别递给椅子上的两人。刘照君喝完,被这药又苦又酸的味道刺激得五官皱巴成一团,正难受着,感觉有什么硬物抵在了唇前。 房中再无他人,殷庆炎就在他旁边,东西肯定是殷庆炎递的。刘照君不假思索地张口,将那东西含入口中,是枚蜜饯,化去了口中的苦涩。 奚医者说他这眼睛能治,汤药辅以针灸,明天他还得挨针,只是因为拖的时间太久,治好了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那不就是近视吗?没事儿,让他能看见近处的东西就好。 ……至少在老死或是在什么意外死之前,他得看看殷庆炎长什么样啊,不然到时候去了阴间认不出殷庆炎来。 阴间没有香味,没有温度,也不能跟别的鬼魂牵手。若殷庆炎不出声,他不一定能从数以千计还黑压压一片的鬼魂里把殷庆炎给找出来。 刘照君转念又想,找出来了又能如何?陪殷庆炎再走一段路,然后分道扬镳,成为两个互不相识的新生物吗? “……” 刘照君突然伸手,去摸索殷庆炎的所在。 殷庆炎见刘照君突然越过桌子找他,悄摸着把胳膊往刘照君那边伸,等刘照君自己摸到他,来握住他的手。 在刘照君将他的手抓住并且握紧时,殷庆炎的唇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 谨遵医嘱,刘照君的眼睛上现在蒙着条黑布,暂不能见光,最好连眼睛也不要睁。 他嚼着蜜饯,想起正事,转向殷庆炎,道:“那个绑我的人被玄鹤卫给摁住了,应该在林苓那里,你去审一审?” 闻言,殷庆炎红眸一冷,“在林苓那里?” “对啊,东阳放舟说……”刘照君一愣,察觉出不对来。 林苓的效率是玄鹤卫中最高的,他这病都看完了,林苓也该带着人过来了,但是他从碰见殷庆炎开始就一直跟在殷庆炎的身边,并没有听到任何玄鹤卫禀报过相关的事,也没有听见过林苓的声音。 林苓没有出现过,没有和殷庆炎会合。 警铃同时敲响在两人心中,殷庆炎转头吩咐远卫出去找人。 …… 峭壁之上,崖岸边野草凌乱,多处地面被利刃翻起,土层中的碎石悉数暴露在外,如恶兽利齿,嶙峋可怖,血迹遍地,足以体现出此处经历过怎样一场恶战。 悬崖之下,遍体鳞伤的林苓醒来,感觉四肢回温,尝试转身,咳出几口血来。 她伸手拍了拍身下那个远卫的脸,哑声道:“喂,还活着吗?” 只是问问,肯定不可能活着了。但是耳边太过安静,她想说些什么。 探了探远卫的鼻息和脉搏,人已经死透了,尸体冷如岩石。林苓翻身起来,去找跟着她一块儿掉下来的长剑。 剑也断了。 十几个时辰前,林苓带着远卫押那个“浮云”要去跟殷庆炎会合,半路碰上了四个戴着笑脸覆面的男人,说是有人向“蜉蝣”买玄鹤宗人的命,他们奉命来杀人。 “蜉蝣”是江湖上最顶级的杀手组织,只要钱给到位,皇亲国戚都能杀。 沂国的现任皇帝王遗风有疑心病,玄鹤卫从建立后,每五年需一换,他们这一批换上来的玄鹤卫大半都还年轻,跟朝堂没有什么的牵扯,皇帝用起来安心。 玄鹤卫的职责使他们不能只会杀人,他们要学听记、侦查、易容;要练武艺、演技、辨物。三四年内速成学问,武艺上确实不如江湖中生来就为杀人而存在的特殊刺客,“蜉蝣”都是为了杀人赚钱培养出来的恶犬,若是被速成的玄鹤卫给轻松反杀,那些刺客也没必要做这行了。 第109章 真狼狈啊……林苓擦了把脸上的血,疲惫地看着自己破裂的虎口。 怎么办? 她的武艺在整个玄鹤卫里算上上乘,可她打不过那些“蜉蝣”。“天劫”见对付不了玄鹤卫,就花钱叫了武力强的外援。 他们能不能也叫外援?能不能反买“蜉蝣”为他们杀“天劫”? 可他们连“天劫”那边具体是谁都不知道,这个组织藏的深,江湖人也没几个知道的。“蜉蝣”不杀无名氏,玄鹤刀宗在江湖上名头响亮,要是有谁向“蜉蝣”买凶,轻易便能锁定要杀的玄鹤刀宗门人。 幸好把无辜弟子都给转移到逍遥门去了。虽只有一墙之隔,但到底是两个门派,“蜉蝣”应该不会多事滥杀。 林苓现在可以确定一点——“天劫”内没有武道高手。 混战之际,“浮云”寻机会跑了,她拼尽全力也只杀了一只“蜉蝣”,那一队玄鹤卫目测就她和一个远卫活了下来。两人一路逃奔至此处,失足坠崖,远卫将她抱在怀里落地,保下了她的命。 先前躺在崖底,她可能进入假死状态了,让那些“蜉蝣”以为她真死了,就没再往她身上补刀。 ……说不通,作为一个顶级的杀手组织,怎么可能不给“商品”补刀呢?难不成是临时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急需撤退? 林苓没再多想,当务之急是先跟殷庆炎联络上。她将那名远卫摔歪的佩刀解下来,拍了拍远卫的肩膀,低声道:“会给你报仇的。我去和主子联络上,再来给你收尸。”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把那几个渗血厉害的口子都撒上止血药粉,肋骨断了三根,不致命,能走动。 头顶有黑鸦飞过,哀戚地叫着。林苓坠崖后在崖底躺了一宿,这时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红日在东边露了个边儿,将崖底照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林苓又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地面,没看到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不是那些“蜉蝣”隐蔽行踪的功夫太好,就是那些“蜉蝣”根本没下来过。 林苓向右手边走了几步,想要找个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看看这里的地形,她视线一转,突然在崖底发现了半截尸体,还是只有下半身的那种,大概有些时日了,被南方的湿润空气催化腐败,蚊蝇在尸体上嗡嗡地飞着。 留意看了两眼,林苓的视线最终在那具尸体的长靴上顿住。 她上前几步,用刀鞘擦了擦长靴上的灰尘,露出上面的玄鹤纹样。 “……” 这是谁? 这是谁?!! 林苓一时间竟顾不得自己的伤,她跪在地上,伸手去扒拉那半具腐尸,企图从上面找出些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带出来的玄鹤卫都是结队行动的,每晚要上报人数,如果有人失踪或身亡,殷庆炎那边是有数的,也会跟两个副官互通消息。 可这具尸体的腐败程度看着至少死去两天了,他们这些出来的玄鹤卫在前些天里无人身亡。 那就只可能是……留在宗里的。 “段意馨……”林苓抖着手,将尸体腰带上那个被血浸透的梅花绣香囊解下来。 是玄鹤刀宗被“蜉蝣”给血洗了吗?是段意馨想给他们递消息却在半路被“蜉蝣”追上灭口了吗? “蜉蝣”,“天劫”,玄鹤卫。 知之甚少的敌人,实力强劲的敌援,孤立无援的己方。 ……怎么办? 林苓罕见地茫然起来。 她是江湖人,一旦遇到被人围杀的险情,打不过,肯定是要躲起来的。 但如今她不能躲,殷庆炎也不可能躲。 怎么办? 身后突然传来石子从高处坠落的声响,林苓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崖壁上,腰间和腋下各系着从崖上垂下来的粗绳,正小心翼翼地顺着岩壁往下爬。 待到那人落到崖底,拍拍手转身,和怔愣的林苓对上视线。 “林姐姐!”东阳放舟迈腿就想往林苓那边跑,但被拴着自己的绳子猛地向上方拽了一下,将他拖回了原位。 他稳住身形后,又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林苓:“你真的在崖底!我们找了你一晚上!” 林苓愣愣地看着灰头土脸的东阳放舟,这小子的手心指腹一堆擦伤,应该是攀岩所致。 “你……”林苓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东阳放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东阳放舟用力拽了三下自己腰间的那根吊绳,没一会儿,断崖上就扔下来四条绳子。他问林苓:“姐姐你还能往上爬吗?这个断崖下边儿没有出路,所以我才从上面下来;而且还特别陡,没有能轻功落脚的地方。” 林苓回神,严肃点头道:“我能。” …… 能个屁。 林苓单膝跪在崖底,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捂着肋骨处,唇色发白,脊背狂抖,鬓边冷汗都下来了。 东阳放舟见状,忙问:“肋骨断了?” 林苓点点头,痛到说不出话来。 她随即感觉自己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换了种方式绑上。东阳放舟背对着她,单膝跪下,示意她到自己背上来。 “我背姐姐上去。”东阳放舟轻轻拽了拽绑在林苓身上的绳子,似是催促,“绑在我身上。” 第110章 “……我很重。”林苓说。 东阳放舟道:“我背得动。” 上面有人拽着两人,下面有东阳放舟背后绑着她顺岩壁向上而爬,慢却稳。林苓看见上一处东阳放舟落手的地方,有淡淡血迹沾染。 旭日出山时,东阳放舟终于带着她爬到了崖上。周边赶忙来人将两人身上的绳子解开,一一扶住,东阳放舟身上汗落如雨,早就把林苓的衣服也打湿了。 明明累的腿在打颤,手心都磨出血来了,那傻子还冲她扯出一个笑来,臭屁地说道:“我就说我背得动吧?” 林苓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无奈地笑道:“嗯,很棒。谢谢你。” 崖上都是些凌剑阁弟子,林苓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东阳放舟外都是些青壮汉子,瞧着就力气大,体重绝对不低。 东阳放舟的体重体型相对来说都要小,且在场的人里只有东阳放舟认识她林苓,这么一看,少阁主亲身下去找人救人合情合理。 不对。林苓闭了闭眼。 别分析了,她就是和这位少阁主有奸/情。 …… “来了来了!一大早的……你们干脆把我的门给卸了算了……” 奚平事披上衣服,打着哈欠去开客栈房门,一打开,就被尸臭味和血腥味给扑了满脸。 她惊愕地看了看被人架着、遍体鳞伤的林苓,又看看脏兮兮、湿漉漉的东阳放舟,问:“又给我送钱……不是,找活儿来啦?” 东阳放舟双手合十,真诚地说道:“神医救苦救难!” 得到消息于是匆匆赶来的殷庆炎紧接着说道:“酬金一切好说!” -------------------- 刚刚又在想姐狗了,但现在我不禁又开始想,如果我不想姐狗,那我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抱歉我又在想姐狗了……我不禁想问,姐狗是……抱歉,我……真的很对不起,我又在想姐狗了……抱歉…… 第55章 闷气 林苓身上的那些血污和腐尸残留已经由女性远卫清理干净,远卫们撤出去后,殷庆炎带着几人进入房内。 看着自己的房间就这么被人霸占的奚平事指向自己,看向殷庆炎:我呢? 殷庆炎向她抛了一锭银子:你另开一间住吧,谢了。 再开一间客房用不了一锭银子,剩下的都是挪窝费。奚平事摸了摸腰间因为诊治林苓和东阳放舟而鼓囊起来的钱袋子,高高兴兴地去收拾东西换房间。 房间内,林苓靠在床头,同样把自己洗干净的东阳放舟摊着涂满药粉的手坐在床边,玄鹤刀宗宗主殷庆炎、丐帮帮主洪健孺、凌剑阁阁主东阳忘忧、博闻阁阁主刘子博四人坐在太师椅上,在床前列位左右。 刘照君和秦拽仙搬着小板凳,分别坐在殷庆炎和洪健孺的身侧,正好挨在一块儿。秦拽仙分了颗饴糖给刘照君,小声问:“美人儿,恁啥时候有空?咱俩还没练练嘞。” 刘照君低声回答道:“等他们说完正事。” 夏禾站在殷庆炎的斜后方,见那俩坐着的吃糖,于是不动声色地拍了拍秦拽仙的肩膀,伸手示意:我也要。 手心一重,秦拽仙往他手里放了一把糖:吃去吧。 秦大姑娘心想:这个粉眼睛的黄毛死了一堆同僚,估计正难过呢,用糖安慰安慰吧。 林苓将自己遇袭以来发生的所有事简洁明了地讲述了一遍,又给不太清楚江湖势力的殷庆炎解释了一下何为“蜉蝣”。 末了,刘子博道:“玄鹤刀宗无事,只是段意馨和奇寒寄不见了。既然发现段意馨的半截尸体在断崖下,那奇寒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刘照君含着饴糖,突然听见身边传来木头碎裂的响动,估计是殷庆炎又无意识地把椅子扶手给握碎了。 “林苓,快谢过洪帮主和东阳阁主。”殷庆炎忍下怒意,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道,“丐帮弟子发现青龙城外有未入土的玄鹤卫横尸,洪帮主与东阳阁主一齐战退‘蜉蝣’,给你争取了奔逃的机会。少阁主还费力将你救上来,一并谢了。” 按规矩,这种救命之恩是得下拜道谢的,但如今林苓重伤未愈,几人不可能真让林苓下拜,纷纷给了个台阶,让林苓口头感谢便可。 该谢的谢过,客套完毕,就得开始讲正事了。如今的玄鹤卫已经不能再单打独斗,事情一旦牵扯起江湖的顶级势力,单凭才建宗立派的玄鹤刀宗,是没法应对的。 朝堂势力从来就不是独行狼,殷庆炎知道结盟的重要性,现在这个局势,再不找帮手他就是傻子。 凌剑阁曾为家国大义而送弟子参军对战狼蛮,足可见其侠骨铮铮,重义轻身;丐帮办事不止认钱,更认情理,他们都记得自己是因何而沦落为丐,更不可能任由“天劫”这等祸害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要这两大势力与他们结盟,没有悬念。 “玄鹤刀宗集体参与武林大会后才遇到‘蜉蝣’,我是不是可以假设,那‘天劫’的老巢就在这附近?”刘子博说道,“‘天劫’行事一向谨慎,秦姑娘却能在大街上‘无意’碰见‘天劫’之人,并且那人在发现有人跟踪后还往老巢跑,很可能是故意为之,想要借此将玄鹤卫分散开,逐一击破。” “就在这附近?”洪健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大爷,面庞发红,应该是常年酗酒所致,留着及胸的长胡子,模样憨态可掬,和身旁看着就古灵精怪的秦拽仙像是一老一小俩顽童。 第111章 他挠了挠一头狗啃似的头发,纳闷地说,“不该啊,这附近的势力都被俺们丐帮给打听透了,没听着有个叫‘天劫’的帮派啊。” 殷庆炎道:“‘天劫’行事隐蔽,可能不是帮派势力,而是商会,有别称。” 东阳忘忧附和道:“有这个可能。他们既然能向‘蜉蝣’买凶,财力上一定不简单,更何况是向‘蜉蝣’买了整个玄鹤刀宗。大燕中商贸繁荣日进斗金之处,除了京畿地域,就是江南。” “有钱人呐……”洪健孺向后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俺们丐帮一向不与有钱人打交道,那些有钱人赶俺们跟赶狗似的。商会什么的,爱莫能助了。” “商会我来查。”刘子博说道,“博闻阁的探子许久不入青龙城了,还望洪帮主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 “既然‘蜉蝣’的目标是玄鹤刀宗,那么在尘埃落定之前,玄鹤刀宗的门人先不要分散开来。”东阳忘忧向殷庆炎说道,“‘蜉蝣’不会去杀害与委托无关的人,分开巡查的事,交给凌剑阁。” 洪健孺道:“还有丐帮!” 殷庆炎叹气道:“千万谨慎行事。若是让‘天劫’发觉两位在协助玄鹤刀宗,‘蜉蝣’要灭口的江湖门派恐怕要多上两个。” 两个和和气气的老头难得露出冷笑来,异口同声道:“它敢灭便来,凌剑阁/丐帮在江湖上可不是浪得虚名。” 要事商量完,送走了两位大派掌门,殷庆炎站在客房门口,眸色晦暗地瞧着楼下陆续出行的江湖人。 刘子博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道:“玄鹤刀宗那边有我看着,三福他们已经被我转移到逍遥门去了,‘蜉蝣’不会动委托以外的人,放心。” 殷庆炎冷不丁地问:“那朔风呢?” 刘子博没反应过来:“什么朔风?” “我的那匹爱马,毛无杂色,遍体漆黑。” 刘子博:“……” 刘子博面无表情地说:“放心,‘蜉蝣’也不会动委托以外的马。” 殷庆炎放心了,转身去找刘照君,但没在屋里看见刘照君的人影,刚刚跟刘子博插科打诨缓过来的一点心情又落了下去。他问还坐在床边的东阳放舟:“你刘大哥呢?” 东阳放舟伸手掌指向窗外:“刚刚被秦拽仙拐出去了。” 窗外似有破空之声,殷庆炎走上前,凭窗向下望去,见刘照君与秦拽仙正在切磋拳技。 他扶在窗沿的手渐渐握紧,心中怒意忽起。 又去陪别人!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总是会将一个跟自己平日里十分亲近的人据为己有,一旦自己需要对方时,对方不在自己身边,就会因爱生恨,因恨生怒。 况且殷庆炎本就因为“蜉蝣”一事怒火难抑,此刻刘照君没在身边的事实成了一个怒气集中的爆发点,让本来冲着“蜉蝣”去的一些怒意调头找上了刘照君。殷庆炎翻窗而出,上前去拉住刘照君的后衣领,想将人拉走。 而刘照君看不见,跟人打起架来会格外警惕身边的风吹草动。殷庆炎一声不吭地抓住他的后衣领,激出了一些他的反击回护意识,转头就将殷庆炎的胳膊给打开。 骤然受击,殷庆炎面上神情错愕一瞬,手臂上的剧痛刺激得他怒意更甚。 居然还打他?! 怒意之下还藏着层委屈,殷庆炎血眸笼火地盯着刘照君,把一旁的秦拽仙给吓了一跳,停手没再打了。 她看看气红了眼的殷庆炎,又看看眼上蒙着层黑布的刘照君,挠了挠头。 咋?这是兔子要吃人了? 打完人之后的刘照君察觉出不对劲来,秦拽仙在自己身前,那刚刚抓他后脖颈子的人是谁? 下一秒,那个人就出声解答了他的疑惑。 殷庆炎上前一把挽住刘照君的手臂,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道:“我想撒尿,走。” 刘照君没反抗,但下意识道:“你没人把着尿不出来?” “是啊,尿不出来。”殷庆炎说这句话时多少是带上些咬牙切齿了。 边跟着殷庆炎走,刘照君边按照刚刚的过招记忆,转头向着秦拽仙大概所在的方向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改天再约!” 话落后,刘照君感觉殷庆炎挽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收紧了。 怎么了这是? 刘照君大步跟上殷庆炎的步伐。 生气了?为什么?因为他跟秦拽仙切磋武艺?还是因为谈判不顺利? 这人不会一怒之下把他摁在粪坑里淹死吧? 生气的殷庆炎并没有带着他去茅房,而是带着他去找换了房间的奚平事,让奚平事给他做今天的针疗。 针疗的时间不短,殷庆炎一直陪他坐在奚平事的房间里。刘照君能嗅到殷庆炎身上的熏香味,但是这人很反常地没有跟他说话,一直沉默着。 如今玄鹤卫被“蜉蝣”给盯上了,得暂时销声匿迹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近来不能有别的大动作,以防再被盯上,玄鹤卫现在都闲下来,伪装成普通的江湖侠客。 殷庆炎这个外貌,想要伪装有些困难,需尽量待在房里不出门,出门都得戴帷帽或斗笠。 就这么针疗了一下午,殷庆炎愣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没跟他牵手,也没手欠地过来扒拉他,实在是反常。 第112章 看来是气的不轻。针疗好后,殷庆炎拉他起来,带他回两人住的房间里吃晚饭。 路上,刘照君小声问殷庆炎:“你生气了?” 殷庆炎答非所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生起气来会很生气?” 刘照君:“……” 这什么跟什么? 一直到吃饭,殷庆炎的脾气都可臭,往他碗里堆满了青菜,还让他不准浪费粮食必须吃完。 吃就吃嘛。 “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吃完饭后,刘照君追问。 殷庆炎阴阳怪气道:“你管我在气什么。” “……” 刘照君问:“是因为‘蜉蝣’吗?” 他不敢问得太明白太具体,怕戳到殷庆炎的伤心之处。 段意馨……他记得殷庆炎跟他说过,两人小时候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 留守玄鹤刀宗,殷庆炎不一定信得过其他近卫,但一定信得过段意馨,所以才将段意馨给留在玄鹤刀宗内。原本以为他们都大规模移动到江南了,宗里不会有太多危险,留下的远卫就不是很多,却没想到…… ……是因为这个在难过吗? 殷庆炎只是冷哼一声,不言语。 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自己的情绪会将他人的行为加以释义,那不是对方的实际行为含义。 想要和解,就不能一直说对方怎样怎样,要多说自己的感受,让别人理解自己的情绪,有共情才能好好听彼此说话。 思及此,刘照君拖桌子把门堵上了。 殷庆炎见状,一身刺都炸起来了,怒声道:“你干什么?!” “说清楚,说清楚前咱谁都别出去,我不想跟你有隔夜仇。”刘照君扶着桌子,缓声问,“我哪里惹到你了?或是你今天很累需要休息?还是谁给你脸色看了?我怕我误会你,能明确的告诉我吗?” 殷庆炎本来一腔怒气要往外泄,听到刘照君这么说,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气了。 没像父亲和舅舅一样怪他无理取闹,没像天行中人那样怨他臭着个脸像尊煞神,也没像玄鹤卫一样尽量避开不搭理他,等他自己消下气去。 刘照君听不见殷庆炎的回答,接着说道:“有时候触碰到底线了,难过了,委屈了,你要说啊,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憋着胡思乱想会越想越差,以至于最后觉得毫无回转的余地,但实际上这件事你跟我说开,我就能引以为戒,以后不这么着你。” “咱俩谁跟谁?我会因为你跟我讲真话就觉得你怎么怎么样,然后对你有偏见有意见吗?不会,我只会觉得你真敢说,真男人,然后佩服你,欣赏你,更喜欢你!” “我是爱你,又不是爱你的某个特点。傻缺。” 殷庆炎怔住,心头一时间万马齐喑,缓过来后只剩擂鼓般的心声。 特殊。 在某些方面,刘照君是很特殊的。 为什么呢? 还没等殷庆炎想明白,被桌子堵住的门外就传进来刘子博的声音:“这客栈的房间又不隔音,声这么大,你俩干脆站客栈房顶上喊得了。” 殷庆炎思绪被打断,烦躁地冲门吼道:“要你管?!” 刘照君见自己快要哄好的人被刘子博一句话又给刺激的的生气起来,也烦躁地冲门口吼了句:“闭上你的【哔】【哔】【哔】!!” 似是没想到刘照君能骂这么脏,门外那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再吱声。 殷庆炎也惊讶地看了眼面带愠色的刘照君,随后想到自己怎么对刘照君甩脸色,刘照君都没生气,但刘子博一说他,刘照君就生气了,这不就是偏心他? 结果刘照君费尽一番口舌都没立马哄好,殷庆炎脑补一下就把自己哄好了,又黏黏糊糊地要去牵刘照君的手,哄刘照君。 刘照君一把抓住殷庆炎的手,将对方拉到自己跟前来,皱眉道:“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殷庆炎顺势环住刘照君的腰,把脸靠在刘照君的肩头,小声道:“我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陪别人。” 刘照君追问:“每次?” 这位世子开始列举刘照君的罪状:“上次你在玄鹤刀宗跟东阳放舟半夜削竹子,这次你丢下我跟秦拽仙切磋。” “上次,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刘照君真是又气又好笑,哭笑不得,“算了。这次是那小姑娘把我夹在腋下带出去了,说打赢了她就放我回你身边。我想着你跟那些掌门可能还有话要说,就没出声喊你,怕打扰到你。” 殷庆炎瞧着刘照君蒙着黑布的眼睛,一瞬了然。 刘照君看不见,不知道那些掌门人已经走了,且这次会面是较为隐蔽的,掌门人走的时候脚下运功,都没有发出响动,刘照君听不出来。 ……总之刘照君就是对他好! 察觉到殷庆炎的情绪恢复正常,甚至还有点开心,刘照君伸手捏了捏殷庆炎的两颊,无奈地说道:“你看,我就说沟通一下会好吧?你一个人憋着生闷气,能生出些什么来?” 殷庆炎被捏的脸颊变形,含糊道:“嗯……” 门外的刘子博被迫灌了一耳朵恶心人的死动静,偏偏还不能走,他有事要跟殷庆炎商量。 他半死不活地说道:“两位爷,能放小的进去了吗?” 第113章 殷庆炎和刘照君奇道:“大晚上的,你进来干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刘照君还是把堵门的桌子给移开了,殷庆炎打开门,放刘子博进房。 谁知刘子博进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俩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 另两人对答如流。 刘照君:“我贪财。” 殷庆炎:“我好色。” -------------------- 突然想到,殷庆炎会对当初离队拜倒在他身前的林苓伸出援手,是有个前置因素的。 还是受他姨母的影响。 他小时候跟姨母亲近,姨母从青楼里买了一个漂亮的玖人女子来做侍女,他和姨母还有那个叫庞异梦的侍女没少一起跑出去玩,小梦抱过他,也给他和姨母处理过因为淘气折腾出来的伤口,待他和姨母就是邻家大姐姐式的态度,是以他对玖人女子的感官很好,爱屋及乌地会善待林苓。 可能一开始他对刘照君的态度比较好,也有这层因素在里面,对于漂亮的弱势群体会有怜悯心(像是先前剧情中,有个礼貌的小姑娘不小心把山红糕撞他衣服上了,他脾气很好地没有计较,如果换成是个脾气烂的臭小子往他衣服上蹭脏东西,他当街就要替那孩子的父母教育那个臭小子)(好吧,小孩礼貌这一点也很重要,加上沂国的传统,殷庆炎不会为难姑娘)。 主要是……长得漂亮,眼睛瞎了,待人的态度不卑不亢,身世又可怜(虽然是蛀虫家的小孩,但是并没有在家里受到过好的待遇,福没享到一点,家里出事的时候倒是连带着受罪了),我采访了一下认识的男性朋友,他们说这个设定的人如果对性取向的话,那肯定会有好感。 在殷庆炎眼里,开局的刘照君就是个“身世凄惨的病美人,除了自己别无依傍”。 看见漂亮的bjd娃娃被丢弃,有些xp特殊人会将其捡回去擦拭干净,好好地养起来。 殷庆炎,你小子就是见色起意(指指点点)。 第56章 人情 第二天,殷庆炎和一名近卫绑着绳子去断崖下面,将段意馨和那名远卫的尸骨抱了上来。 他将段意馨骨头上的腐肉和衣物烧做灰烬,扫起来装入小盒,差人送去逍遥门交给三福安葬,又将洗干净的白骨放入大盒,差人送去天行,交给段家。 段家的小辈们能察觉到,这些天的家主有些魂不守舍,时常望着东南方向出神,更是在某天有人送来一个大木盒后,在屋中对着那个大盒子发了一整天的呆。 夜深了,侍女悄悄进屋,将烛火点上,又轻轻退了出去,掩上门扉。晃悠悠的烛火将光亮打在深色木盒上,也打在妇人苍老的面容上。 “……”段守善抬手,轻轻抚在那个朴素的木盒上,像是在摸着小孩的脑袋。 “儿啊……”妇人垂眸,轻声问,“段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废物,何必拼了条命来证明自己呢?” 她还是不能认同舞姬的身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段意馨会喜欢舞蹈这种在她看来不入流的东西,但那到底是她的女儿,她会以自己的方式保全女儿的名声,纠正女儿的错误。 即使在一些人(特指殷庆炎这个叛逆玩意儿)看来,她这种行为是错误的。 但如今说什么都无甚意义了,段守善长叹一声,将木盒在家中放了七日,七日后,将其葬入家族陵墓。 段意馨,段家第十六代家主段守善之女,一生官及玄鹤卫近卫,上殇之年未满十九。 皇宫中,听玄鹤禀报完此事的王遗风瞧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有些伤神。 “遗德去时……也未满十九。”皇帝叹息一声,“女子心坚决绝,如高岩绝渊,沧桑不变。” 他摸了摸身旁帝姬的脑袋,说道:“你可以学她们的狠绝,但不要学以命涉险。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一些,首先便要保证自己活着,知道吗?” 王琅语点点头,笑道:“儿臣明白。” 那些女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她而死,她得带着她们的那一份儿,好好地活下去呀。 ……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抱着剑,靠在玄鹤刀宗某间屋子的门后,特制的笑脸覆面被他随意地挂在腰间,并未戴着遮住自己的面容。 他是“蜉蝣”的杀手尼坚明,奉命来玄鹤刀宗杀掉玄鹤刀宗里的人,但来了之后,发现整个玄鹤刀宗之中空无一人,反倒是与玄鹤刀宗一墙之隔的逍遥门热闹得很,白日里人声不绝,日日辰时飘过来饭香,勾出他的馋虫。 他怀疑过隔壁逍遥门的门人可能是玄鹤刀宗假扮的,但因为那些人不在玄鹤刀宗内,就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所以他不杀,只能在这里等几天,如果有进玄鹤刀宗的人,再杀。 时至下午,玄鹤刀宗的大门处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尼坚明不动声色地侧身,顺着门缝向外看去,瞧见了一个矮小苍老的身影。 这身影有点……眼熟? 那个小身影佝偻着身躯,快速跑到了他所在的这间屋前,推门入内。 因为这位老人瞧着实在是太过眼熟,尼坚明将手摁在剑柄上,迟迟未拔,想仔细看看这是谁。 那老婆婆进来后,特地要来门后找什么东西,自然也看见了杵在门后那么大一只的尼坚明。 郭皓意抬头见到尼坚明,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那人手上的长剑,笑道:“你是来学剑的吧?剑姝跟着宗主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第114章 尼坚明怔怔地看着郭皓意的脸,半晌讷讷地唤道:“郭、郭奶奶?” 听见这人叫出了自己的姓氏,郭皓意又是一愣,觉得这人可能是故人,于是仔细地瞧了瞧对方的脸。 “嘶……你是……”郭皓意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欢喜道,“小尼!” 尼坚明见老人认出了自己,也很开心,他单膝跪在郭皓意身前,牵住老人的手,“奶奶,数年不见,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郭皓意笑眯眯地拍了拍尼坚明的手,“你呢?你背上的伤也痊愈了吧?” 大概五年前,尼坚明在一次出任务时受了重伤,整个后背几乎被纵向剖开,竭力逃离,最终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倒在荒郊等死。 那时的郭皓意正好上山采草药,遇到了这个倒在血泊里的刺客,但郭小老太哪知道什么杀手刺客呢?在她眼里,这世上大概只有健康的人和不健康的人,于是先用身上现有的草药给尼坚明止住血,又去叫了人来帮忙把尼坚明抬回自己的住处。 有的人劝郭皓意把尼坚明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得了,毕竟这尼坚明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谁家好人能受这么重的伤呢? 当时尼坚明的意识模糊,却听得清清楚楚。“蜉蝣”中弱肉强食,能力不足者在执行任务时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他们的头子爱财,不会花大价钱去救他这么个快要死了的人。 这小老太怕事不救他,也在情理之…… “别瞎说!你怎么就觉得他是个坏人了?”小老太太打了一下说话的那个人,有些气愤地说,“你不也长得一脸凶样?当时被人抬到我这来时那腿上血呼刺啦的,我因为你是个小流氓就没治你了吗?” 于是那个小流氓没再说绝情的话,只是叮嘱道:“要是觉得他不对劲,你就喊我们,我们把他打出去。” “知道的,慢走啊,谢谢了!”郭皓意将帮忙搬人的人们送走后,去给尼坚明处理伤口。 一个人,如果自出生开始便生活在群狼环伺的险境中,从来没感受过不计回报的善意,这个人如果还有良知的话,在某一天突然接受到这种善意,第一反应会是茫然。 尼坚明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活着,第一个想法是:她为什么要救我?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位尼杀手阴谋论了整个夏天,见过郭皓意自掏腰包救人,也见过郭皓意早出晚归地去贫苦人家中问诊。他总能看见许许多多的人来郭皓意家道谢,带着家中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各种山货、粮食、草药、皮革——来感谢这位小老太。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小老太太就是心善,没有别的目的。 在郭皓意身边,就算是块石头都能给捂化了。伤好后,尼坚明打算回“蜉蝣”继续当杀手赚钱,好用钱来报答这位老太太——毕竟他没有户籍身份,在官府那里还有杀过人的案底,正经活计干不了,又只会杀人,只能干这行。 而且杀人来钱很快,小老太太年纪大了,他得快点报恩,免得岁月不待人。 尼坚明那脑袋,也没仔细想过,自己拿杀人赚来的钱去报答救人的人是否有些不妥,只是心想着要赚钱,要报恩。 只是来年他带着钱去小老太太的住处时,得知小老太太离开那里,去做云游大妇了。 这天下广大,不知此生能否再相见,让他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如今不就又遇见了? 尼坚明突然后怕起来,心想幸好他还在干这行,不然今日来的若是别的杀手,郭皓意此时可能已经人头落地了。 幸好幸好幸好幸好…… 郭皓意从他身后拿了两盒人参,拉着他的衣摆往外走,“快快快,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去外面说。” 这里不能久留的原因,尼坚明自然知道。 郭皓意拉着尼坚明出宗,关上门,刚转过身来,便看见不远处从逍遥门里出来的三福正看着她,一双老眼瞪得像铜铃。 心虚如潮水般涌向郭皓意,她心虚低头,拉着尼坚明小步但是快速地向逍遥门大门前走去,同时三福也大步跨了过来,逮住她训道:“不是都说那里暂时不能进吗?万一碰上杀人的人怎么办?!” 郭皓意心虚但是嘴硬地说:“我就去拿两盒人参,又没干什么,人家杀我干什么啊……” “坏人不会因为你什么事都没干就不杀你!你说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拎不清个事儿!”三福恨铁不成钢地训完郭皓意,又瞪眼看向郭皓意后边的那堵墙,“你是谁?不是说了最近求医要去逍遥门找人吗!” 既然郭皓意进去没出事,三福也没把尼坚明往杀手上面想,他也没看见尼坚明从玄鹤刀宗里出来,只当是又有人来找郭皓意求医。 这么一提,郭皓意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担忧地上下看了看尼坚明,“你来找我,是不是又受伤了啊?是哪里?” 尼坚明张了张嘴,没说真话,撒谎道:“我找了您好些年,听说您在这里,便想来看看你,不是来求医的。” 郭皓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见这人是郭皓意的故人,三福也就没太设防,邀请尼坚明去逍遥门里喝杯茶。 仿佛老天独爱善人一般,郭小老太这一辈子行善积德,也从来没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一辈子都活的顺顺利利舒舒服服的,人品可靠,认识的人也都可靠。 第115章 两位经年相见的故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喝茶,看着逍遥门里的弟子们练刀的练刀,练拳的练拳,有些跑出去砍柴,有些为了做晚饭,刚打完水回来。门内养的母鸡带着小鸡在院子里到处走动,不知为何偏偏避开了尼坚明坐着的地方;马厩里的朔风站着打瞌睡,嘴边还耷拉着一根没有嚼碎咽下去的草;周边的鸟雀仿佛也知道这郭奶奶是个大好人,落在她的肩上、头上,也没有怕人的。 这里不像个门派,更像是一处农家。 尼坚明问:“奶奶,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郭皓意晒着夕阳,笑眯眯地说道:“可好了,我们的宗主是个大好人,给我在这里开了间小医馆,入不敷出也没关系,让我好好钻研医术救人……可惜我的医术还不够好,不然就能治小刘的眼睛了。” “小刘?” “是宗主的爱人,小时候被家里人摔了头,眼睛看不见啦……”郭皓意笑叹一声,“宗主不嫌弃小刘的眼睛,还乐意照顾小刘,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人啊。” 尼坚明附和地说:“那真的是个好人……” 郭皓意的笑意渐渐没了,脸上的神色换成了忧愁,“这种好人,却还要被人欺负,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宗内厨艺好的弟子开始做晚饭,饭菜香飘得满院子都是,郭皓意盛情邀请尼坚明留下来吃顿饭,尼坚明馋逍遥门的伙食馋了好几日了,于是厚着脸皮留下来蹭吃蹭喝。 酒足饭饱,尼坚明向众人告辞,并对郭皓意说半个月后还要来找老人家,要报恩,让老人家别又跑了。 “好,好,我等你来。”郭皓意拍拍尼坚明握着自己的手,像每一个平凡老人一样,开始操心起小辈的终身大事来,“小尼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相中的姑娘啊?” 闻言,尼坚明顾左右而言他:“哎呀这小鸡仔,长得真黄啊。” 月色上柳梢,该走了。尼坚明与郭皓意最后道了别,打算回“蜉蝣”去谎报军情,说他已经把玄鹤刀宗给杀光了,尸体都埋好了,反正玄鹤刀宗如今又没人。 他看见三福抱着一堆装着草药的盒子筐子从玄鹤刀宗里出来,鬼鬼祟祟地,在玄鹤刀宗的大门上挂了把锁,钥匙揣进怀里,抱着那些草药去了逍遥门。 夜风将那个小老头嘟囔的一句话送到自己耳边:“这下她总不该再去玄鹤刀宗了……” “……” 尼坚明站在远处,看着三福进了逍遥门,不久后,逍遥门里的灯火依次熄灭,整个门派陷入寂静。 他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望了一会儿,最终转身遁入黑暗。 -------------------- 尼坚明:蜉蝣请放心,我已全面投敌 第57章 暂歇 近卫里,段意馨没了,万俟连清下落不明,还有五个已死的,找回尸体后送回天行了;远卫殁百人,有些连尸体都找不到,不知道究竟是生是死。 殷庆炎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权者会忌惮江湖势力。 这种强大的、防不胜防的存在,谁不忌惮? 不过好在,“蜉蝣”的建立者还算有点良心,或者说知道怎样才能赚更多的钱,立了规矩,绝对不能接杀皇帝的买卖。 杀了皇帝,一个没弄好,这世道就会大乱,乱起来了就会变穷,到时候谁还有钱买别人的命?自己活着都难了。 而今,斯人已逝,生者还要继续前行。在这段需要暂避风头的日子里,玄鹤卫们除了练武之外,就是结伴吃吃喝喝,趁着还活着时享受人间,免得死前后悔。 林苓在养伤,东阳放舟在养手,夏禾在试图和奇寒练联系上,每日都在青龙城内外各种有可能藏着暗号的地方溜达。 玄鹤卫有时需要跨国探听些消息,为了防止去了他国后不知道在哪里留下暗号用来彼此间交流,他们都提前定好了,像大燕这种人多且城镇密集的国家,就在房屋朝西的墙上、或是朝西的屋檐檐角往内数第七块瓦片上用刀刻痕。 这种留暗号的方式麻烦,找起来也麻烦,如果看的不及时,暗号还容易磨损,或是因为雨水风沙等各种原因消失,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是最安全且有效的。 一连七天,一无所获,但夏禾没放弃,还是在各处溜达,扒拉,寻找。 同时,刘照君在奚平事大神医那里接受针疗,辅以汤药,眼睛的感光越来越强了,白天有人从眼前经过时,他能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大神医说,殷庆炎如今需要静心,尽量排除杂念,别胡思乱想,或者出去玩一玩闹一闹也好,反正不能闷出病来。 所以刘照君这些天一直在跟殷庆炎聊天解闷,没事的时候就出去走走逛逛,让殷庆炎给他讲讲都路过了些什么。 秦拽仙来找过两人,要跟刘照君切磋,被吃飞醋的殷庆炎给扭送到了易然那里,于是秦拽仙和易然处成了好姐妹,天天不是一起探讨武学,就是跑去压大街。 关于牵着刘照君上街溜达的殷庆炎看见易然跟着秦拽仙在路边要饭这件事—— 没眼看,不认识。 殷庆炎往两人要饭的饭碗里扔了一块碎银子,晦气地走了。 准确地说,这一代的玄鹤卫近卫就是一帮问题青年,除了好好读书外什么都会,卧底身份千奇百怪,个人称号也令人叹为观止。 第116章 什么“沂国第一摸金校尉(夏禾)”、“玖地某某馆大花魁”、“杀猪圣手(万俟连清)”、“牵线必成在世红娘”、“棒打鸳鸯之神”……诸如此类,现在还多了个易然——“丐世金乞”。 为什么是金乞?因为易然是沂人,金色头发。 称号是夏禾给封的,听着还真像那么回事,仔细一品狗屁不通。 “你能喝酒吧?”进入酒馆后,殷庆炎问刘照君。 “能啊,怎么不能喝?”刘照君理所当然地说完后,意识到两人如今都在喝药,怕是不能沾酒,“我们去问问奚神医?” 于是两人买了两坛贵酒,打算拎回客栈。如果能喝,就当场开坛喝掉;不能喝,就存着回头喝。 如今的刘照君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有了一些认识,殷庆炎听报价付酒钱时,刘照君在一旁低声吐槽道:“美酒刺客。” 殷庆炎立时警觉:“什么?什么刺客?这酒里有毒?” 酒馆掌柜:“你怎么还平白无故地冤枉酒呢?!” 见自己随口的一个梗引起误会,刘照君连忙给殷庆炎解释这个词的意思。 “我上一世的那个国家里,说一个商品后面带着‘刺客’二字的意思是,那样东西表面上看着不怎么样,但是很贵。” 酒馆掌柜:“你都还没喝,怎么就知道它看着不怎么样了?!” 刘照君又意识到人家老板还在这里,于是又赶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人拎着一坛酒回客栈的路上,殷庆炎突然问:“你上一世的那个国家里,很太平吗?” 人们能将“刺客”二字当玩笑话来讲,应当很太平吧? 刘照君想了想,说道:“比起整个世界来说,算是很太平吧,但是也有坏人,不过我们那边有专人保护平民。” “砖人?” “就是军人警察之类的。”刘照君笑道,“话说你这个职务,代换一下,应该算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警察。” “井茶?保护人们的人?” “嗯。” 殷庆炎嗤笑道:“我可不是,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家人。” 刘照君顺着他的话说道:“是,顺道保护了一下人们。” 先前在天行的时候,刘照君没少听关于殷庆炎的坏话,都说殷庆炎生性嗜杀、凶残暴戾、不近人情,他还因此为自己担心了好一阵子。 可是这么久相处下来,刘照君发现那些传言没一条真的。 首先,生性嗜杀。 如果有人天天要让他死,他为了自保肯定要反杀啊,要他死的人越多,他杀的也就越多。至少到如今,他还没见过殷庆炎乱杀人,要杀,也都是杀些威胁己身的该杀之人,甚至大部分时候是在为民除害,比如杀“天劫”的成员和砍山匪。 其次,凶残暴戾。 刘照君突然偏了个思路。 在床上的时候,殷庆炎确实挺凶残的。 ……不是,想啥呢。 他对于“凶残暴戾”这个词的理解是“暴君”,是“看谁不顺眼就杀谁”,是以虐待别人为乐,但殷庆炎一条不占,如果不是有时候态度不好或是脾气臭,殷庆炎真的算是一个十佳好上司。 听说殷庆炎亲自下断崖把段意馨的那半截腐尸给卷在席子里抱上来时,他狠狠地震惊了。 这两人真正将他前世只从课本中见过的“知音”一词给演绎了出来。 ——你懂我的舞,我便以这舞为你所用,万死不辞。 ——你为我所用,若是因此而死,尸腐无人收,我便亲手为你收殓。 这要是能流传后世,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讲真的,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在野外尸体腐烂了,他不一定有那个勇气去将人收拾走,而是会去拜托专业人士帮忙。一是过不了生理那一关,人类对于腐尸的抗拒是刻在生存本能里的;二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腐尸他恨不能根本没看见是长什么样,不然得夜夜做噩梦睡不着。 他总会在一些地方,特别佩服殷庆炎。 最后,不近人情。 呵。 他刘照君现在还能好好地活在这里,就是殷庆炎最近的一份人情! 谁敢诽谤他的救命恩人大金主?谁?! 回到客栈后问了问大神医,神医说刘照君那情况能喝酒,殷庆炎尝一口得了。 开坛刘照君喝了一口,知道奚平事为什么说能喝了。 这酒淡得跟水一样。 “……”刘照君有些茫然地问,“那掌柜的不是说这酒很烈吗?” 殷庆炎抿了一口,道:“确实很烈啊。” 刘照君以为是自己的味觉刚刚出问题了,于是又喝了两大口。 咂摸咂摸,就是很淡,跟上辈子喝的那种啤酒差不多,只不过这个更甜一些,有米香味。 刘照君又摸索着夺过殷庆炎的那坛酒,喝了一口。 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平淡。 在想要告店家搞诈骗前一刻,刘照君想起了这是古代,酿酒技术较低,酒的度数自然也不高,这个刺客酒的度数尝起来也就五六度,喝着根本不过瘾。 殷庆炎以前很少喝酒,他体温高,一喝酒立马就上脸上头,容易糊涂。 可他的身份和处境使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糊涂能要了他的命。 近几日没有出什么祸事,刘照君的眼睛能看到人影了又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庆祝。此刻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殷庆炎小小地放纵了一下,喝了三碗,然后脑袋咣当一声砸在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第117章 刘照君吨吨吨干完一坛,感觉自己就跟灌了一坛子酒精饮料一样,半点酒气都没上来,空坛子还没等放下,就听见身边那人倒了的动静。 “……”刘照君伸手晃了晃殷庆炎的那坛酒,还剩半坛要多,“殷庆炎,你养金鱼呢?”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倒了。 如果刘照君能看得见,就会发现此刻殷庆炎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沂人的皮肤白,这种酒气上皮的现象会格外清晰。 他把殷庆炎剩下的那半坛给喝了,按照对房间的记忆,将人给抱到床上放下,扒了对方的鞋和外衣,给人盖上被子,然后随意地躺在殷庆炎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喝酒都是脑子糊涂,刘照君喝酒脑子反而更清晰了一些。现在殷庆炎安分下来,他得了空闲,不用时时回复殷庆炎,就在脑子里捋了捋现在的这个情况。 “天劫”见打不过玄鹤卫,于是花钱请“蜉蝣”杀玄鹤卫,而玄鹤卫很显然打不过这个老牌杀手组织,于是和凌剑阁丐帮两大江湖门派结盟,由这两大老牌江湖势力震慑“蜉蝣”。 刘照君突然懂了,殷庆炎为什么一定要造先前的那个假反。 江湖人其实并不在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谁,只要能给他们江湖栖息的空间,皇家的谁坐龙椅都行。殷庆炎假如是造反成功了,那么当初造反的那个“为武林而抗争”的名头就是江湖人拥戴殷庆炎的理由;如果没成功,殷庆炎遁逃入武林,那为了武林而与天家抗争的侠名也在,江湖人士多半会敬殷庆炎三分。 有威名,有侠名,呼吁别人来同自己谋事就比较容易。大门大派最注重“行正道”的名头,灭“天劫”既可以向江湖宣扬自家门派的正义,扩大影响力,又可以为本门派灭掉一个潜在的危险。 殷庆炎没有跟两个门派的掌门人透底,没有说“天劫”威胁到了沂国皇家的统治,只说了“天劫”这个组织迫害百姓,意欲乱国——正义感强的门派都吃这套。 那如果把“天劫”说成是魔教,是不是大伙儿会群起而攻之啊? 想到这里,耐不住好奇心的刘照君赶忙去推殷庆炎,“醒醒醒醒!有事问你!” 殷庆炎一动不动。 “再不起来我吃大蒜亲你了啊。” 话落,殷庆炎睁开迷蒙的双眼,气若游丝道:“不准吃……” 刘照君凑在殷庆炎耳边,将刚刚自己的想法说了。 “不行。”殷庆炎的精神清醒了几分,他转身和刘照君面对面,含糊地说,“跟江湖势力结盟是下策,是我被逼成这样……迫不得已……” “本来想着玄鹤卫就能解决的……果然还是太嫩了,以后得加练……” 刘照君突然想到了一个相对来说较为久远的事,他问:“当初去京城和大燕的太子肃师私下见面,不止是为了躲‘天劫’人的耳目吧?” 殷庆炎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仿佛知道了刘照君的话中话一样,“嗯,对,不能让全江湖都知道这件事。大燕太子有心与沂国交好,但剩下几个皇子可不这么想,万一让其中的哪个皇子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借着‘天劫’扰乱两国的关系让太子头疼,就是让我们的行事变得更加艰难。目前来说,丐帮和凌剑阁都是可信的,一个是大义帮派,一个是阁主他儿子在我们手上。”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绝对不能让‘天劫’背后有大燕的皇家支持,不然这件事就相当于是大燕往沂国境内投放毁国奸细,从江湖势力上升到国家,两国有极大可能会开战。如今大燕与狼蛮的战事暂歇,朔北军战意未竭,若是两国开战,大燕很可能从朔北调兵去西边打玖地——我可不想让我爹上战场搏命,能安稳过日子就安稳过日子。” 刘照君大概明白了。解了惑,他又想,做殷庆炎的家人可真好啊。 先前殷家父子俩见面,营帐里又是怒吼又是扔刀的,他还以为父子俩关系很差呢。 不过想想,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跟殷庆炎满房间找澡豆,那个澡豆就是殷庆炎的父亲从玖地寄送回王府的,据说很香。 殷庆炎因为玄鹤卫统领的职责和隐藏的“质子”身份,无故不得随意离开天行,也就是说,殷庆炎以前没有什么机会跑去玖地玩,能知道玖地的事情,或是用到玖地的特产,应该都是靠西昌王写信和寄东西。 这么一看,这对父子的关系其实很好,多年不见也不会生分。 -------------------- 殷庆炎以前真的是……洁身自好到了某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搞,天天抱着刀练武,偶尔出去杀人,做完任务最大的放纵就是奖励自己去青楼看美女们跳舞。 第58章 夜见 殷庆炎说完后,醉意退了些许,他这个体质喝酒虽然上头快,但酒气退的也快,傍晚迷糊完,晚上就精神了,于是拱着想要睡觉的刘照君跟他说话。 “唱歌给我听。” “我要睡觉啊……” “唱——歌——” 刘照君被殷庆炎闹的没法儿,有气无力地唱:“小炎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西昌王世子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殷庆炎:“……” 第118章 这是什么奇怪风格的乐曲? 殷庆炎没等到刘照君唱下一句,低头一看,刘照君的脸埋在被褥里,已经睡着了。 “……” 他伸手,摸了摸刘照君的眼睫,然后两指夹着刘照君的棕色长睫,把刘照君的眼皮给掀开。 被弄醒的刘照君:“……” 拍掉殷庆炎作乱的手,刘照君把自己的眼皮给翻回来,低声道:“祖宗,以后傍晚时别喝酒了。” 殷庆炎低笑道:“我有个预感。” 刘照君问:“什么?” “待会儿我们可能得起来打架了……” 殷庆炎话音未落,就近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叩声响。 床上的两人闻声一怔,刘照君悄摸着从床边把尖甲摸过来戴上。 玄鹤卫找他们,会直接敲门,而不是去敲窗户。 客栈的房间在二楼,有人趴在窗外。 意识到这一点的殷庆炎披上衣服,缓缓地握上床头立着的苗刀。他凑到刘照君耳边,用气音说道:“来了。” 刘照君也转头,穿戴着尖甲的手从下轻轻地捏住殷庆炎的两颊,把殷庆炎的面朝向掰向窗户的所在之处,然后贴在殷庆炎耳边,用气音问:“喊人吗?” 殷庆炎在他的手里微微摇头,是先别打草惊蛇的意思。 窗外那人应当是听到了屋里人刚刚在讲话,知道对方没睡,于是在窗外出声道:“玄鹤刀宗宗主出来,别喊人。” 殷庆炎含笑问:“阁下是?” “鄙人姓尼,至于贱名,不足挂齿。” 殷庆炎瞪着眼睛瞎夸:“尼不足挂齿,好名字。” 尼坚明:“……”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刘照君差点没憋住笑。 “你是‘蜉蝣’的人?”殷庆炎又问。 “是。”尼坚明干脆答道。 “就来了你一个?” “我的任务是肃清‘玄鹤刀宗’。” 下一刻,窗扇被殷庆炎从内踹开,同时一条白刃从窗缝中又狠又快地捅了出来。窗外的尼坚明连忙避刃,跳上旁边的老树粗枝。 殷庆炎从窗缝处往外捅的那一刀落了空,他拎着刀,一条腿踩在窗沿上,眸色冷冷地看向树上的覆面男人。 这个“蜉蝣”刺客没有立即下杀手,反而要他单独出来,是个人行刺癖好,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而且知道他在这家客栈里……得换个地方藏着了。 玄鹤卫里金发人占大多数,这么一大堆金发人聚集在一处太过显眼,玄鹤卫都分开住宿,有些藏在当地人的家中,出门都戴着帷帽,有些男卫干脆乔装成女子,用布把头发包起来,反正他们的身段相较于大燕男人来说更纤细,能扮个六七分像。 此时月上中天,夜深人寂,殷庆炎踹窗的那一声震响惊得楼上人开窗来看。有人张口便想骂,但随即借着江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殷庆炎手里那把半人多长的苗刀,骂言骂语尽数被吓出来的心给堵在了嗓子眼,一声不吭地关上了窗扇,装没看见。 江湖规矩,只要没被目睹杀人现场,就不杀无关之人。 尼坚明问:“蜉蝣在这一片儿杀了不少玄鹤卫,你们怎么还待在这里?” 殷庆炎冷笑道:“跑到别处去躲,怕是早就被你们给寻到杀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几乎适用于一切江湖险境。人类在某一处受创后逃往另一处避难,这是人的本能;知道猎物受创后会逃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是狩猎者的本能。 有时候,违逆本能的行为反而能规避风险。 尼坚明又欲开口,忽听见周边有些草木摩挲的细微响动,于是不动声色地拔出剑来,以待奇袭。 在尼坚明周边的树后丛中,一个个夜起执刀的玄鹤卫隐匿其间,蓄势待发。 都是刘照君悄摸着去别的客房里叫出来的。 见那个叫不足挂齿的人被什么响动吸引去视线,殷庆炎出声转移那人的注意力道:“到底是谁出钱向你们买了玄鹤刀宗的命?我翻倍出价,买那人的信息。” 闻言,尼坚明道:“行里有行里的规矩,我们不能泄露买家的信息,不过你可以买我们杀他。” 其实是他根本不知道买家是谁,只是拿着行里的规矩搪塞。 殷庆炎:“是杀‘他’,还是杀‘他们’?” 尼坚明不言。 “……”殷庆炎转刀,飞身对上那蜉蝣杀手。 玄鹤卫正在确定周边是否有埋伏,部分人摁刀静观,寻找合适的时机出手,或是等到殷庆炎给信号。 一番鏖战后,殷庆炎发现此人能做专职杀手,功夫当真不低,若那个杀手组织为了这笔买卖源源不断地派这种高手来杀他,那他的处境就难了。 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再一次与那杀手错刀时,殷庆炎问:“若我杀了买家,末款未结,这交易是不是就作废了?” 尼坚明答道:“自然,我们也不会再来人了。” 殷庆炎又问:“买家究竟是‘他’,还是‘他们’?” 尼坚明依旧不答,因为尼坚明也不知道,他只是听命行事。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他回去后打听打听。 若是不知买家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殷庆炎就没法向这个杀手组织买下买家的命,无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19章 这种买卖人命的委托,真正的委托者都会躲在背后,派一个可能无关紧要的人来发布委托。若是殷庆炎对杀手说,要出钱买发布这道暗杀令的人的命,杀手可能只会杀掉一个对于“天劫”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动摇不了对方的根基。 殷庆炎才不花这冤枉钱,他的钱得拿来养刘照君和玄鹤刀宗。 不过……这个杀手为什么会向他透露这么多?像是故意要引导着他去做掉“天劫”一样。 殷庆炎又道:“不足挂齿,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不必跟我在这里兜圈子。” 尼坚明自动忽略掉殷庆炎对他的称呼,击开殷庆炎的长刀,收势立于树侧。他道:“想要在‘蜉蝣’的杀手底下捡一条命,你的武艺,还不够。” 殷庆炎嗤笑道:“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武艺?” 话音方落,树后就一左一右地劈过两刃直刀来,尼坚明避无可避,只好蹲下,未及起身,四柄刀就前后左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有人背光站在他的身前,一手迅速捏住他的两颊,另一只手探进他嘴里抠挖了一圈,确定没有放毒药后才收手,用他的衣服擦尽手上的口水。 “……” 殷庆炎拎着刀过来,蹲在尼坚明面前,笑意不达眼底,却乐声说道:“现在能说了吧?你既不杀我,为何还过来找我?难不成是贪图我的美色……” “……”尼坚明盯着殷庆炎那双莫名令人胆颤的红眸看了一会儿,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想来看看她口中的‘大好人’是什么样的。” 明明读音听不出是“她”还是“他”来,可殷庆炎莫名觉得这个蜉蝣的杀手说的是前者。 “她?”殷庆炎思来想去,没觉得自己有哪条女性人脉是能跟“蜉蝣”这种顶级杀手组织搭上线的,但又不大相信这个男人是在胡说八道。 他撑着刀起身,收了笑,对玄鹤卫说道:“找处僻静的地方审一审,别留手,往残里弄。” 尼坚明哑然。 这可真是个“大好人”。 在玄鹤刀宗门人抽绳撤刀时,尼坚明盯准一处破绽,挥剑砍杀了出去。 不过他并未下死手,只是将围困他的玄鹤卫割了个轻伤,出了点血,随后蹬着客栈的墙面往上蹿,翻入殷庆炎原先睡的那间屋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客栈后面的那片林子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玄鹤刀宗的人,他如果想要逃出生天,就不能往寻常地方走,殷庆炎的房间反而是最安全的逃生路线。 只是他没想到,殷庆炎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刘照君听到外面玄鹤卫把那个刺客给抓住了,先前被叩窗声刺激到紧绷起的神经松懈,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地靠坐在床边,却突然又听见玄鹤卫有人痛呼的声音。 他被这声音惊醒,欻地站起来,还没等反应,便被人狠狠地用什么打了腿弯,双腿脱力地跪在地上。 这下子,痛呼的人变成他了。 不过刘照君到底是被这两个月来不安生的日子给训练出了下意识反应,即使两条腿暂时动不了了,他还是凭借着腿部受击时感受到的那一瞬方向,伸臂用手甲的玄铁指尖剜了那人一爪。 虽不至于催筋断骨,但对方一定是皮开肉绽了。 …… 林苓住的房间隔壁就是一个近卫,她受了伤,有需要行动的任务都不会叫上她。 她的肋骨正在恢复中,不知道为什么,晚上会格外地疼,疼得她睡不着觉,半夜听到隔壁有起床的细微响动,就顺便起来看看。 虽然不能参与行动,但能望个风或是警告一下想出去看热闹的人。 然后她和想出来凑热闹的东阳放舟碰上了。 林苓看向东阳放舟还包着药布条的双手,无奈道:“手都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东阳放舟傻乐道:“林姐姐不也是吗?”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殷庆炎他俩的房门外,通过这个开着门窗的房间听客栈外的动静。 听到刘照君的痛呼声时,两人一齐要往屋里去,但被一个从屋里冲出来的人给猛地推开。林苓被推到痛处,极轻地闷哼了一声,被东阳放舟给听见了,一时间连跑走的那人也顾不上了,赶紧去扶林苓。 林苓一臂绕过东阳放舟的后颈,拿人当支架撑着自己,一边向之后从房里跑出来的玄鹤卫说:“去楼下了!” 玄鹤卫赶忙下楼,但是左转右转,一个个跟突然被刘照君附身了似的,就是看不见那个大黑耗子似地到处窜的可疑人士,把靠在二楼围栏上向下看的林苓给气到眼里冒火。 她咬牙切齿道:“盲,都盲,盲点好啊!” 最后一个从房里追出来的玄鹤卫听到林苓这么说,连忙解释道:“主子说了,‘往残里弄’。” 闻言,林苓眼里的火一瞬间熄了。 玄鹤卫审人非死即残,殷庆炎如果特意说“弄残”,那就是要放过这人的意思,还是要演戏、让那人以为自己是凭着自己的实力逃跑的。当然了,同时也是为了刺激一下被捉之人的求生意志。 这人有用,不能随便杀。 于是林苓带着东阳放舟转头,各回各回屋,没再管了。 房间里,殷庆炎扶着被打脱力了腿的刘照君,助他坐回床上。 殷庆炎检查了一遍刘照君的腿弯,发现那个叫不足挂齿的人下手知道收着力,用内力打的,没真动筋骨皮肉,表面上只看着腿弯有一片发红,放着什么都不用管,明天就能消下去。 第120章 但是这位小炎子最喜欢借题发挥,他笑嘻嘻地问刘照君:“你不疼吗?我帮你按按腿?按按肩膀?按按腰?按按屁股?” 刘照君面无表情道:“油全让你揩完了。” -------------------- 小炎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炎子你为啥来,炎子说,这里的照君最美丽(有病啊! 第59章 音信 当晚,客栈里的玄鹤卫都先不动,一夜无事后,第二日才挪了窝,不过留下来了三人,看看之后会不会有杀手闻讯去那家客栈蹲人。 如果有杀手前去,那个姓尼的杀手就该除;若是没有杀手去,那个姓尼的杀手说不定是一步暗棋。 刘照君发现了,比起正面跟人对上硬碰硬,殷庆炎更喜欢渗入敌方势力,从内部搞瓦解或是内外联合。 殷庆炎笑道:“玩权力的心都脏,都喜欢用这一套,‘天劫’不也这么干吗?” 只不过“天劫”没有成功。 玄鹤卫中只有近卫才有策反意义,但近卫都是沂人贵族家的子弟,和殷庆炎荣辱相系、生死相依,他们疯了才会背叛殷庆炎,更何况有些近卫和殷庆炎从小就认识,算是故交。 嗅着殷庆炎身上的梨花熏香,刘照君想起了自己先前因为花香被人绑架的事,他奇怪道:“先前‘浮云’为什么要劫走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瞎子,看见的事情肯定不如近卫多。” 殷庆炎理所当然地说:“‘天劫’喜欢控制别人的弱点,应当是想拿你乱我心神。” 刘照君闻言一顿,只理解了个表面的意思,他认真道:“我不会成为你的弱点。” 殷庆炎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还有别的理解角度,他道:“自然,你强得很。” 玄鹤卫挪窝后,奚平事也跟着玄鹤卫换客栈住,给刘照君治眼睛,针灸药敷汤药三者齐下,一月过去,刘照君的眼睛好了不少,能感光和辨别物体的轮廓。现如今,就算是刘照君没有摸清楚地形的地方,也能凭这双眼睛规避一些明显的障碍。 像是眼前蒙了一层透明的高斯模糊特效,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但比起从前睁眼一片黑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殷庆炎推开窗,屋外的淅淅雨声顺势入屋,他转头问身边的刘照君:“能看见落雨吗?” 刘照君摇摇头。 “江南的雨景也好,你的眼睛若是能早些好,还能趁着夏初看一看。”殷庆炎摆弄着刘照君的一只手,和对方十指相扣,“错过今年也没关系,明年我带你来看。” 刘照君突然探头,凑近殷庆炎的脸。 “我更想看你。”刘照君说道,“金发红眸……这可是我上辈子只在艺术创作里见过的特征,真人要是长成这个模样,那得多讨人喜欢啊?” 殷庆炎的指尖一顿,随后仔细地瞧了瞧刘照君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那番话都是认真的。 “……讨人喜欢?”殷庆炎自嘲地笑道,“也就你会这么觉得了。”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慌乱来。 刘照君说他讨人喜欢,是因为刘照君看不见他的模样,单凭想象将他想的很好,若是等到哪一天真正看见了他这红眼睛,这喜欢指不定就转为厌恶了。 东洲原住民和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迁居者,其思想差距不小。殷庆炎虽然不信鬼神能救人,但东洲约定俗成的那些害人的风俗迷信,有些他是深信的。 比如红眼睛,颜色越纯越鲜艳,越是不详,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殷庆炎对此深信不疑。从小到大,总有些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说他的母亲是因他而死,说他那险些丧命的姨母是因为他才受了重伤,甚至将先皇后等人的死也加诸到他身上来,说当年玖军袭击沂国边境害死了那么多沂国人,都是因为殷庆炎出生了。 许多人死了亲属无处泄愤,便将那愤怒通过迷信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仿佛这就能减轻至亲死亡给他们带来的悲伤。 一个年纪不大、在骤然之间失去至亲的小孩,接受到的不是来自他人的安慰,而是滔天的怪罪,在那个还不能明辨是非对错的年纪,殷庆炎就已经被这种思想给洗脑了。人言可畏,这种伤害会影响他一辈子,在每一个他失眠的夜里袭上心头,如蚊蝇在耳,嗡嗡不绝,怎么也摆脱不掉。 那时,殷嘉锐和王遗风也沉浸在失去妻子或妹妹的悲伤里,到底都是些心思不够细的男人,没及时安慰孩子,反而因为自己的状态将还小的殷庆炎给影响了。沂人以女性为主的家族习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因为小孩主要由家中女性引导,都同母亲姑姨亲近,受她们的思想影响而成长。 自姨母走后,幼年殷庆炎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女性长辈了。他的思想习惯自姨母曾经给予他的土壤中野蛮生长,长成了一个悖逆沂国传统的模样,于是他更不讨人喜欢了,无辜遭受到的漫骂越来越多,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长出一身的刺来,把那些说他的人全给捅穿。 他与那些声音不死不休,却不希望亲人受那些流言的影响。造假反的前夜,他最担心的事不是有可能自己会被群情激愤的皇宫侍卫给乱箭射死,而是王赤鸣和王琅语听说了他做的事后会对他失望,觉得曾经崇拜的表哥是个人渣。 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与他亲近的人,他不想连仅有的几个人都失去,威胁到父舅弟妹的任何事物都要根除,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可能有些高。 第121章 玄鹤卫同时也在关注着天行里的情况,但是除了有作乱之人的相关消息外,其他的他一条都不敢听。 怕听见一些失望的声音。 这次碰上“蜉蝣”,玄鹤卫死伤惨重,王遗风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不知会如何评价此事。 “……” 殷庆炎闭上眼,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别想了。 可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偏偏就要想,还要乱想。 殷庆炎对不同的人,都是拿着不同的台本在照着演。对父亲舅舅,他是个无须被担心的靠谱臣子;对弟弟妹妹,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亲近大哥;对玄鹤卫,他是个无坚不摧的持重首领;对敌人,他是个无孔不入的狡黠敌手;对盟友,他是个办事稳妥的礼貌合伙人。 那对于刘照君呢?他是个什么? 殷庆炎想不出自己在刘照君这里是个什么人设,自己好像也没在刘照君面前维持过什么表象,于是想听听刘照君的真心话。他问:“照君,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照君睁着眼睛看殷庆炎,答道:“模糊的人。” 殷庆炎:“……” 殷庆炎:“我不是说表象。” “性格吗?”刘照君盯着眼前模糊的人想了想,最终答道,“傻缺。” 殷庆炎:“……” 他无语了一阵,随后在刘照君轻捏他指尖的时候,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有固定的性格也好,证明他在刘照君面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有意为之。 说起来……他好像对刘照君格外地宽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初见时刘照君从他唇上轻擦而过,还是后来他突发奇想要跟美人一个浴桶?是发现刘照君对于自己凄惨的身世安之若素,还是看到了这人即使眼盲也不因此恼怒的超然心态? 是逍遥武学,夜游谈月?还是编造前生,装死骗吻?又或是没有百日丸要挟下的那一句“我陪你”、大半夜一起去刘子博面前犯贱的默契、从天行逃走时捎上了他母亲的画像、高热不退时发疯句句有回应、竹林夜话关于活路的那番争吵、在鞍州时为他打抱不平、出行漫游时无所顾忌地畅谈…… 还是那一吻、一句喜欢、一番骨肉交/合? 情难自抑,不知所起。 真神奇啊…… “你要一直这样……”殷庆炎缓缓抱住刘照君的腰,将自己的脑袋贴在对方的怀里。 你要一直喜欢我,不能变。 刘照君不知道殷庆炎的那一番心里活动,殷庆炎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他茫然道:“一直叫你傻缺?” 殷庆炎:“……” 殷庆炎面无表情地说道:“建议你每次这么骂我之前,都先想一想东阳放舟,然后,骂了东阳放舟就不能再骂我了哦。” 根本没在现场的东阳放舟:???又关本少阁主什么事啊! …… 客栈外雨势渐急,夏禾在门口撑起一把伞,抬脚就要踏入雨幕。 一名近卫拽住夏禾的衣摆,劝道:“下这么大雨,就不必去了吧?” 夏禾回首,笑道:“雨大,妨碍视线和踪迹,是个与人接头的好时候啊。” “说的也是……”那近卫松手,转头往楼上跑,“我拿伞跟你一块儿去,等着我!” 夏禾于是从雨中退回了屋内,站在门边等着同僚下来。 易然抓着从后厨里讨来的肉饼,边往嘴里塞边从厨后出来,见夏禾斜执伞站在大门边,多事地走过去问:“下这么大的雨,要出去干啥?” “找奇寒练和另一个近卫的消息。” “那我也去,等我拿伞。” “好。” 三名在这个客栈里住宿的近卫撑开伞,踏入雨幕中。 夏禾其实只是出来碰碰运气,想个万一。万一奇寒练和另一个不知踪迹的近卫在“天劫”里混的很好,或是混的不好,急需他们从外协助些什么,他们及时得了消息,也好尽快安排。 三人顺着既定的路线一处一处找过去,查看任何可能刻着暗号的地方。雨下得太大了,许多地方被雨水和泥浆混淆地看不清晰,需要艰难辨认一番。 夏禾照旧跃上一处他已经站过五十多次的屋顶,去找西面屋檐往内数的第七块瓦。 他的视线在那块瓦片上的刻痕处一顿,随后连忙伸手抹去上面的雨水,将这片瓦掀起来,果然在下面看见了一些被匆忙塞入的纸。 “易然!过来!” 屋檐下的易然闻声,当即蹬着旁边屋子的墙壁,借力跳上屋顶。 易然帮夏禾打着伞,而夏禾将瓦片下的纸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迅速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些渗人。 “找到了。”夏禾一手拿着那些纸张,一手从易然那里拿过自己的伞,两人跳下房顶。 “什么找到了?”易然没看那些纸上的内容,她刚刚站着的地方高,正好能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认识或是可疑的人在观望他们。 “奇寒练把‘天劫’老巢的位置以及一些去过的‘天劫’据点写在这上面了。失踪的奇寒寄也在‘天劫’里做事,正和他待在一起。”夏禾向易然晃了晃手里的那些纸张,“我拿回去上报给主子,你俩继续找,看看有没有别的消息。” 第122章 “是。” -------------------- 比起小时候接受过正确引导、已经活过一次、死过一次、不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只要这一世随便死不了、活到还不错、其他事就无所谓的刘照君,殷庆炎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能看见的光太少了,他要把半生都烧在黑夜里,换取他爱的事物活在阳光下。 就是,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殷庆炎特别喜欢抠别人话里的字眼,而且都是在抠一些从他的思维方式里是有害于他的字眼,特别喜欢较真,刘照君一句话一个举动,他能脑补出百八十个怀疑方案来。到后来,他才开始渐渐会了自己哄自己,因为他怕刘照君真跟他掰了。 第60章 手足 江南的雨势越来越大,天阴地晦,响午时分,青龙城里黑的像是已经入了夜,走在雨幕里难以辨清方向,得贴着一座座房屋行走。 每当这时,便理解为什么丐帮的弟子大多赤着脚走路,有些穿着高底双齿的木屐,下雨时,便将宽大的裤腿挽起来,光溜着腿在雨中行走,也不怕腿脚被打湿。 奇寒练进入当铺,将伞收起来,抖落上面的雨水,布面的翘头鞋里蓄着雨水,走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莫名惹人生厌。 “呦,常玉,回来啦?”当铺的掌柜冲奇寒练招了招手,“怎么样?我就说那酒好喝吧?” 奇寒练刚刚出去可不是为了喝酒的,他找不到凌剑阁的弟子,便在一个有玄鹤卫暗号的地方塞了消息,不过如今江南雨势大,那纸若是被雨水打湿洇了墨迹,消息就传不到玄鹤卫手上了。 他还得找个机会,跟凌剑阁的弟子联系上,再托凌剑阁的人给玄鹤卫递一份消息。 “酒不错。”奇寒练向掌柜点点头,将伞斜靠在门口,问起别的事,“司辛呢?我们该走了。” 一个脸部疤痕纵横的金发男人从后房掀帘出来,和奇寒练对视了一眼,哑声问道:“这么着急?” 这个叫“司辛”的疤脸男人就是奇寒寄,他将自己的脸给划烂,嗓子也吼破弄哑,改了以前抬头挺胸的习惯,现在佝偻着肩背,把自己的形象变成了一个和从前完全相反的模样,确保别人认不出他,就连奇寒练一开始都没将他给认出来。 他不会易容,只能用这种毁容的笨办法,而且他这一辈子也只需要用这一次。 “春季将尽,需尽快将账册交到上面……”奇寒练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身后的雨幕中传来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脚步声,于是闭上嘴,退向一边。 门外进来三个佩剑武者,都戴着遮雨的斗笠、披着蓑衣,进门后淅沥的满地都是水,也不脱下。 奇寒练格外注意了一下那三人腰间的佩剑。 江湖中大门大派的弟子一般只在重要场合穿门派服装,平时使用的武器上有些会刻有本门派的标志,有些不会。 凌剑阁徒子的佩剑上必定有显眼的标识,因为怕门中徒子行走江湖遇险时成为无名尸骨,如果佩剑还在身边,至少能让人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去凌剑阁上报尸体的所在,或者费些功夫将尸体送回凌剑阁,这位能让凌剑阁徒子尸身还乡的人还能赚得一些江湖名声。 江湖名声可是个好东西啊,名声好,有什么困难,别人都愿意帮你一把。 所以玄鹤刀宗才打着“除劫卫国”的名号拉拢凌剑阁和丐帮。 那三人腰间的佩剑都有凌剑阁的门牌标志——一把小剑上飞着一朵祥云。 奇寒练找到了标识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事找事地开始拿着扫帚扫当铺里的地面,想要借机留下来听一听这三人来当铺做什么。 为首的那名凌剑阁弟子膀大腰圆,看着得有八尺高,身躯像一座小山。他一手肘撑在柜台上,弯腰向那矮矮的掌柜笑道:“来当些金器,换成海纹银,要去沂国里走走。” 掌柜的一听是金器,当即两眼放光,搓着手笑脸问道:“多少金器啊?” 站在后面的那两个凌剑阁弟子分别从蓑衣下拎起一大袋东西来,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打开袋子,见到里面金器的数目震惊无比,他问:“这些全都换成海纹银?!” 那名为首的弟子道:“对,全都换,你这边换得来么?换不来我就找别家。” 那掌柜连忙道:“换得来!换得来!三位侠士稍作等待,我这就去称!” 又转头唤道:“常玉!给三位客人倒茶!” 奇寒练顺势丢了扫帚,去里间端壶倒水,顺便将早就备好的另一份消息塞进了怀中,捧着茶壶出去给坐在外间的三名凌剑阁弟子倒茶。 “这处当行也不是什么大行,怎么会有那么多海纹银可换?难不成是早就备着一堆,准备销赃?” 他出来的太快,三名凌剑阁弟子交头接耳的声音无可避免地落入了他耳中。那三名弟子见他出来,都住了嘴,装作没事人似的东瞧西看。 大燕人讲究繁琐礼节,倒茶得一手执壶,一手扶茶壶盖,就算有的茶壶没有盖,也得扶着上面那一部分做个样子。 但奇寒练一手直接给三人倒上茶,同时将怀中揣着的消息纸掏出来,迅速地塞进了为首的那名凌剑阁弟子的衣襟中。 为首的那名弟子稍稍地惊讶了一下,随后收殓神色,用眼神向奇寒练示意了一下奇寒练的身后。 第123章 奇寒练面不改色——依旧是冷的能凭空结霜的表情——转过身,拿着空了的茶壶向内间走去,同时瞥了一眼来人。 陈伟——这是他进入“天劫”的引导人,也是“监视者”,就是当初在巷口偷看他和夏禾演戏的那个“天劫”成员。 来到青龙城后,他一直在陈伟的监视之下,很难有独自行动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以出去买青龙城知名佳酿为借口给玄鹤卫递消息。 陈伟刚刚看见了他给人塞消息的动作? 奇寒练在内间将茶壶放下,眸色晦暗,伸手摸向大腿侧边绑着的那把短匕,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移开了手。 这人是个“天劫”高层,他需要陈伟带着自己了解更多关于“天劫”的事,暂时还不能杀。 找个借口。无论陈伟看没看见,他都得找个借口把往人怀里塞纸的事情给应付过去。 “……”奇寒练去拍了拍正在收拾账本的奇寒寄。 奇寒寄哑声道:“说。” 奇寒练低声问:“你有银票吗?” 奇寒寄伸手去自己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递给奇寒练。 接过银票,奇寒练转身又去了外间。此时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称量黄金的重量,一名凌剑阁弟子站在柜台前监工,陈伟坐在外间的另一头,等着奇寒寄和奇寒练收拾好东西一起走人。 奇寒练出来后,直接走向那名凌剑阁领头人,将手里的银票又塞进了对方的衣领里,然后声音不高不低地抬眼问:“给这么多,够了吗?我没钱了。” 陈伟微微歪头,越过奇寒练去看那个被塞了银票的男人。他问奇寒练:“怎么回事?” “出去买酒的时候觉得他长得俊俏,亲了一口,被他讹上了。”奇寒练转头解释道。 闻言,陈伟有些惊讶地瞧了一眼那个满脸胡茬的高壮大汉。 常玉……好这口? 那凌剑阁领头弟子闻言神色僵了一瞬,但到底是个会看人眼色、脑子灵活的,他故意将那银票抽出半截来看了看,然后恶声恶气地对奇寒练道:“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下次还敢随便亲我……” 他往自己的颈前比划了一个横着割的动作。 【那个人,需要我们帮你杀么?】 奇寒练微微摇了摇头,道:“别杀我,只是情不自禁,不会有下次。” 【别杀他,有用。】 凌剑阁弟子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是放心了,向后靠坐在椅子上,等着掌柜的把金器给称完。 这家小当行也是奇怪,不仅有大量现成的海纹银,还不问凌剑阁弟子那大量金器的来路。就算是大门大派来典当东西,为了避免出事,也该问问情况,让掌柜的心里有个底。 凌剑阁弟子们还在等金器称量好,奇寒练瞧着差不多了,便去里间叫上奇寒寄,兄弟两个一起跟着陈伟打开伞,踏入雨幕中。 陈伟在前带路,奇姓兄弟俩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借着雨幕的哗啦声做遮挡,凑近了低声对话。 奇寒练道:“你跟着凌剑阁的人去找主子吧。” “不去。”奇寒寄低声打断道,“我不给你碍事,你也不用管我。” 他们除了金发特征之外,别的地方长得都不像,更何况两人如今一个易容,一个毁容,没人会觉得他俩是兄弟。 奇寒练这两天来了青龙城后,才知道奇寒寄现在也是“天劫”中人,不过是改名换姓进去不知道干嘛的,会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但又不像是单纯进来卧底,更像是有什么深层目的,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往上爬,整日阿谀奉承哄人开心,好换取在“天劫”内晋升的机会。 只要不是叛变了,奇寒练不会干预奇寒寄,只是兄长自小体弱的印象太深入人心,整日跟活不长久一样,奇寒练怕奇寒寄受不了长途跋涉的“天劫”任务,想将兄长送回去。 奇寒练还不知道段意馨没了,奇寒寄也没告诉奇寒练。 经过两人的不断深入,发现这“天劫”与其说是一个规模大的商会,更不如说是一个邪/教组织。整个“天劫”信仰一个长着六只手三只眼的红皮鬼,却将其称之为“神”,还会有信徒不时放血“养神”,赚的钱也是为了“养神”。 “天劫”的首领是一个被称为“主教”的人,兄弟俩还没见过那个主教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受“鬼神”的神谕而领导整个“天劫”。 包括陈伟在内的“天劫”正式成员都被洗脑得很成功,觉得只要遵从“主教”从鬼神那里听来的神谕做事,就能往生极乐,所愿皆成,成为天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但这世上不乏有眼瞎的人。 ……不是在说刘公子。奇寒练在心中抱歉地想。 “你们一有消息,都想着逃出去,把消息给殷庆炎,让整个玄鹤卫来灭‘天劫’……” 伞下的奇寒寄说着,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奇寒练,接着说道:“你哥我啊,贯会做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我已经爬上去了,等确定了‘天劫’的“主教”是谁,我就杀了他。” 他咬牙切齿,似乎是要呕出血来似的说:“下毒,设计,还是直接行刺——我要杀了他。” “你求稳,我求险。” 第124章 “……”奇寒练默然片刻,低声说,“小心些。” “你也是。”奇寒寄偏头咳嗽了两声,声音飞散在雨幕中,被坠落的雨滴敲碎,叫远处的人听不明晰。 奇家的亲缘关系不亲近,因为家中主母早亡,新来的后母又是以妾的身份进家,不会做主操持家中大事,也不懂得怎样让小辈们有正常的交流机会,故此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 其实奇寒练从来没有惹过奇寒寄,无论是奇寒练,还是奇寒练的母亲,都没有找过奇寒寄的不痛快。 只是奇寒寄的嫉妒心和虚荣心作祟,看不惯奇寒练而已。 奇寒练长得好看,又勤奋,武艺好,还听话,很讨父亲喜欢。 相比起来,奇寒寄这个长得丑、不会武、行商从政都不怎么样、只有一张嘴会哄人、天生一脸奸臣像的儿子,就很不讨喜了。 ……明明父亲也是个奸佞。 反正现在奇家倒台了,兄弟俩从前的户籍身份也销毁了,如果他俩想,可以直接装作不认识,反正他俩也从来没有兄弟相称过,除了一头金发和半身血之外,没有别的地方能证明他俩是兄弟。 可为什么还要互相照应呢?为什么还要给对方寻找出路呢? 可能是因为奇寒寄良心未泯,在奇家倒台之前为奇寒练寻了条生路;可能是奇寒寄重伤被抬回玄鹤刀宗后,是奇寒练不合眼地守了奇寒寄几十个日夜。 可是因为血浓于水,或是情同手足。 如今已无所谓到底如何了,能活着就很好,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世上,又有什么感情,是真正说得清的呢? -------------------- 补充一个世界观设定: 江湖门派(包括修仙界的修仙门派)的门徒无论男女统称为“徒子”。男性单称为“弟子”,女性单称为“婧子”。不存在“女弟子”一说,这在东洲算是个脏话,相当于骂一个婧子是男人婆。 “婧”指一个女子又漂亮又有才能。 第61章 幼稚 连下了三天的大雨终于停歇,但天地依旧昏暗,时节只给江南的生灵留出了一丝喘息空隙。 青龙城年年受雨水侵袭,城内排水道多而杂,街上到处是在疏通水道的人。做生意的摊贩见到哪处无水,便迅速抢占商位,开始做生意。 秦拽仙踏着木屐,跑到客栈里去叫易然出去玩,两人在街上一路走一路吃——当然是易然请客。 “我们收到内部人给的消息了,今天中午就得结队去砸场子。你们帮主也收到消息了吧?”在等着蒸糕出炉的功夫,易然低头小声跟秦拽仙咬耳朵,“主子说咱三个门派分三个大方向先围剿他们老巢,你们丐帮啥时候走?” “也是中午,都准备好了,腿脚快的已经去沿路的丐帮据点传信了。”秦拽仙悄声问,“那个老巢信息可靠吗?” “如果我们的人没被骗的话,就是可信的。”易然没说绝对,她吸了吸鼻子,被蒸糕的香味吸引去注意力,“……反正我们这么多人,‘天劫’总不可能让一群‘蜉蝣’的杀手守在他们老巢里吧?‘蜉蝣’又不是守镖的。” 铺子老板将蒸糕用油纸包好,递给易然,易然一手付钱,一手接糕,也不顾烫,先伸手从纸包里拿了一块儿出来。 未及将蒸糕塞进嘴里,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易然皱着眉顺着那条胳膊看去,发现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尼坚明问:“你是玄鹤刀宗的人?” 易然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不是啊。” 她是玄鹤卫的人。 尼坚明面无表情道:“别装了,那天晚上你拿着刀架在我脖子左边。” 闻言,易然将手里还热乎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用热乎乎的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环首,将刀抽出三寸。 旁边的秦拽仙见状,两只指关节缠着布条的手握起拳来,面带笑意却眼中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络腮胡男人。 尼坚明没理会两个姑娘的警惕,直接对易然说道:“告诉你们主子,那个向‘蜉蝣’买玄鹤刀宗的人叫‘司辛’。” …… “司辛……”殷庆炎斜靠在软榻上,手上正在给刘照君编小辫,他听完易然的话后,了然道,“奇寒寄啊,他现在在‘天劫’里发达了。” 奇寒练通过两条路子递过来的消息都说了奇寒寄的事,这个殷庆炎知道。奇寒寄这一招高明,但有点不顾玄鹤卫的死活,他能凭借着这一点在“天劫”里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身份,会有人保护奇寒寄这个“买家”,不然奇寒寄要是死了,“天劫”向“蜉蝣”买命的买卖就作废了。 易然一脸懵:“他去‘天劫’里混?为什么?” 殷庆炎随口说道:“可能是想帮他弟。” 他拿发带将刘照君的头发绑起来,转头看向易然怀里,问:“什么好吃的?给我俩一块。” 易然拈起一块蒸糕,飞手扔向殷庆炎,正好被殷庆炎一张嘴叼住,转头用蒸糕的另一头碰碰刘照君的唇角。 刘照君以为殷庆炎是用手喂他吃的,正想满足一下这人的投喂小癖好,张口咬上后感受到对面传来的鼻息,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眼前被一个有点圆的东西给挡了光——是殷庆炎的脑袋。 “……”刘照君又往前咬了一口,几乎是擦着殷庆炎的嘴唇将蒸糕的大半给咬走了,含糊着说,“想吃就去买。” 第125章 殷庆炎吃掉蒸糕,故意用恶心巴拉的语气说道:“那个蜉蝣的杀手还在外头,我胆小,不敢去。” 刘照君咽下蒸糕,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掉殷庆炎的声音,他道:“这种人都敢放了,我看你是胆大包天。” 见势不对的易然早就跑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死断袖。殷庆炎见刘照君因为他的语气而流露出嫌弃的神色来,无意识地笑了一声。 真好看啊,嫌弃的表情也好看。 殷庆炎喜欢笑,“笑”是个含义很宽泛的表情。在一些不适合显露出生气神态的场合——比如在王遗风面前,他就用气笑似的表情来应对;在面对一些看不惯的敌人时,他又可以用笑来恶心对方;面对下属时,笑可以显得他比较好亲近,下属在他面前也会下意识放下防备,多说一些能够让殷庆炎更好控制或掌握那个下属的事。 笑像个面具,遮住他脸上一切不想叫人看见的真实神情。刘照君看不见,他本来不用在刘照君面前笑。 可他就是在一个瞎子面前笑了,笑了那么多次,笑的没有别的深意,好像只是因为开心。 只是因为心情愉悦,所以在刘照君面前笑,即使对方根本就看不见他的笑颜。 “……”殷庆炎探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刘照君的鼻尖。 ……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跟刘照君亲近?当初见到刘照君的第一眼,心里就奇怪地开始战栗,难道就因为刘照君是棕发卷毛,有燕人的血脉,和传统的漂亮沂人不一样? “刘照君,我听闻南疆盛蛊术,有一种情蛊能让被下蛊的人钟情于下蛊者,不断地被对方吸引。”殷庆炎低声问,“你是不是给我下了?” 相处了这么久,刘照君大概摸清楚了殷庆炎的性子,这种疑似怀疑的问话,他最好别认真澄清,越澄清越麻烦,不如顺着话胡说八道。 “是啊,我给你下了百八十个情蛊,你身体里的每一处穴道里都有我给你下的蛊。”刘照君凭着眼前模糊的视物识别物体,伸手挠了挠殷庆炎的下巴,故意压低声音,满喉咙气泡地说,“怎么样?是不是爱哥爱的死去活来?” 殷庆炎:“……好恶心啊,不准用这张脸这样说话。” 犯贱是每段亲密关系中必定会出现的行为。刘照君非得这样说话,狠狠恶心殷庆炎一把,“怎么?不喜欢哥的超绝气泡音……” 殷庆炎一把捂住刘照君的嘴,心想这下可说不了话了吧,谁知刘照君把嘴堵在他手里出些大苍蝇叫似的声音,咽喉共鸣出的气流震得他手心发痒。 他突然心生一计,松手开始拍刘照君不断发声的嘴。 刘照君:“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哇。 想来找殷庆炎说事的刘子博站在大开的房门前,全程目睹了榻上那俩人的幼稚行为,不知道自己敲门的手是否该落下。 刘子博:“……” 他记得他二十岁的时候也不这样啊? 殷庆炎见刘照君不再出声,笑嘻嘻地放下手,这才看见了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刘子博,便问:“什么事?” 不消殷庆炎招呼,刘子博自己进了屋,顺手关上房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 “博闻阁的探子传来消息,‘天劫’的总坛不是先前你那玄鹤卫卧底传过来的地点。”刘子博严肃道,“现在已经能确定‘天劫’是邪/教,这种教派信仰,大燕当地的官员也会打压。‘天劫’应该备有不止一处的总部,一旦某一处受创,便转移向另一处。” “地鼠啊……”殷庆炎拈着刘照君的一缕鬓发想了想,说道,“围猎。” 刘子博没听懂:“什么?围猎?” “就是沂国每年皇室秋猎做的事啊。驱赶猎物却不杀它们,捣毁其任何能躲藏的地点,最后将它们逼上绝路,再无可藏身之处,然后一网打尽。”殷庆炎缓缓将右手紧握成拳,仿佛已经握碎了“天劫”,又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只不过我们这算是夏猎。” 刘子博无语半晌,道:“世子,我以前是个文官,不懂行兵打仗,您说详细点,具体怎么行动?” 殷庆炎盯着刘子博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十分冒昧地摇了摇头,嫌弃道:“不如照君。” 刘照君:?关我什么事儿? “刘照君,你给他解释解释。”殷庆炎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刘照君的腰侧,指使道。 对象的脸不能丢,虽然刘照君也没大听明白是个什么事,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始猜:“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两处‘总坛’,可以这样,一处先派人盯着,另一处先打,但只是佯攻,俘一些杀一些放一些,然后再有一队人偷偷跟着被放过的那些天劫人员,看看他们是去那个被盯着的‘总坛’,还是去了一个新的总坛。” 殷庆炎含笑点头,“思路很对,继续。” “如果他们去的是被盯着的那个‘总坛’,我们就先按兵不动,等他们疑神疑鬼过后松懈下来,再打,还是俘一些杀一些放一些,偷偷跟上——直到‘天劫’发现我们的打法;如果去的是别的‘总坛’,我们就又可以知道一处他们的窝点,新知道的这一处盯住不动,去打原先盯着的那一处,再看看他们怎么跑。” 刘照君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只要两队人没有碰头,或是他们被追得急,都在逃命,来不及互传消息,我们就可以一直‘围猎’下去。” 第126章 这下刘子博听懂了,他问:“那由谁来盯梢,谁来追剿?” “丐帮先盯梢,凌剑阁先追剿。”殷庆炎脸上收起了笑意,严肃道,“我和夏禾各带一半玄鹤卫,夏禾跟丐帮行动,我和凌剑阁行动。刘子博,你在后面照顾好林苓他们,有新消息尽快往前面传,无论是什么消息。” “明白。”刘子博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还是晦暗一片,但已经有隐隐饭香透过大开的窗户传入房内——客栈中的人们开始吃午饭了。 他起身,要去将刘照君牵走,手伸出去,却被殷庆炎一把抓住。 殷庆炎不知道在方才那一瞬想了些什么,神色有些沉重,语气也有些冷,他问刘子博道:“作甚?” “把他带去我那里。”刘子博道,“怎么?你还想带着他?” 殷庆炎:“嗯。” “带他作甚?碍事。” “上回我只是离了他一小会儿,他便差点被‘天劫’给劫走。”殷庆炎抬眼看向刘子博,“他离不了我。” 刘照君试图解释:“其实也不是……” 殷庆炎的另一只手在背后拧了他一把,痛得他一瞬失声,解释的话没能说下去。 刘子博不赞同殷庆炎带着刘照君,他道:“博闻阁的人会看着他,不至于被‘天劫’劫走。” “我信不过你。”殷庆炎将刘子博的手腕扔了,声音带上了几分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带着谁行路,你还管不着。” 一听这个语气,刘子博的职业病复发,下意识贴掌躬身道:“是,臣先告退。” 殷庆炎是表面叛变,实际上天行里的西昌王府没有被贴上封条,西昌王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也没有任何圣旨明确说过要废掉殷庆炎的世子身份。所有人都极为默契地不提此事,仿佛殷庆炎变成了个透明人,无需在意。 他还是世子,是沂国王族,这一点没变。 待刘子博走后,刘照君悄声问殷庆炎:“刘子博说得对,为什么要带着我去碍事?” “……”殷庆炎冰冷的神色化开些许,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刘照君雪白的脸颊。 “刘照君,除我以外,没人想让你活。” 刘照君没想到回答是这么一句话,愣住了。 “你还有什么能护着你的亲朋?你无权无势,人微言轻,又身有残障,很容易落到别人的手里,成为用来要挟人的把柄。”殷庆炎淡声说道,“除了我之外,谁还会因为你被威胁到?” 刘照君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了,只有殷庆炎在乎他。 “刘子博此人,心狠手辣到了极点,若是你到他手里,他为求稳妥,会给你下毒。你若是被他人劫走追不回来,药效一到,没有解药,你就得死,来不及透露我们的事。” 殷庆炎顺着刘照君的脸颊,抚至眉心,在那中央轻轻敲了一下。 “这世上的毒千奇百怪,有下在茶水里的,无色无味;有花香的,专骗你这种瞎子。每日餐食,我都用银箸试了才给你夹到碗里,行走在外,茶水一定是我或玄鹤卫给你倒的。如此这些,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刘照君感动了,“原来在我看不见的视角里,你对我这么好啊。” 殷庆炎:“……喂喂,我是在让你警醒着点,你抓重点行不行?” “知道了。除了你,我谁都不信。”刘照君抓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轻笑道,“黏你一辈子。” -------------------- 【真正的恋爱脑,是精心谋划,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无可挑剔,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才是最优选择,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喜欢你、爱你,并事事优先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量,而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理所当然。 像个心智低级的鬼一样缠着别人、扰乱别人的生活,让别人本就艰难的处境和不敢相信外界的心情更加糟糕,甚至破坏掉对方小心经营的一切,那不叫恋爱脑,那叫纯傻x,望周知。 诅咒看过本篇文的人都能遇上真正的恋爱脑(恶毒)。】 快看新封面——!!!刷新看新封面!(尖叫)两只小鼻嘎!!!! 关于封面的一些设定体现: 1沂国崇尚立领服装。 2刘照君头发眼睛一个色。 3殷庆炎喜欢给刘照君穿浅色的衣服,自己则偏爱黑、玄等深色衣服;刘照君一般穿广袖,方便穿戴手甲,而殷庆炎为了方便挥刀搏杀,穿束袖或是戴着臂缚。 4殷庆炎是纯血沂人,脸小头小,和刘照君互敲头槌,他更疼一些。 5刘照君头发很多,很厚,披散下来能遮住屁股。 我现在只会画小鼻嘎,成体还在练,练成后再给他们画立绘(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事)。 我的围脖叫冰霜魔鸡,和专栏一个头像,你们如果想看的话可以关注蹲一蹲。 第62章 假死 江南霖雨的雨势在这几日愈演愈烈,洮河的水位悄然上涨,不过除了大燕某位回京复命的邱姓老人,再无旁人在意那一寸寸上涨的水位。 上位者争权争的正凶,行于暗夜者千里追凶;贫者为一餐一饭勒紧了裤腰带,富者在斗蟋遛鸟上百战不殆。 …… 如瀑的大雨倾倒在殷庆炎的身上、刀上,蜿蜒而下,将血水冲刷掉,露出殷庆炎身上本来的面貌—— 第127章 面上和手臂上有不少细小划痕,好在只是微微渗血,未伤及深处;背后有两道纵向刀痕,从琵琶骨竖劈到最后一根肋骨的上方;上衣几乎被砍划破烂,十分碍事。 殷庆炎将上衣干脆地全扒了,耷拉在皮质腰带上,像在腰带上挂了一块大抹布。 收敛了因为砍杀而兴奋起来的神色,殷庆炎用力闭了闭眼,眨掉眼睫上挂着的雨水,将耷拉在背后的马尾辫拨到胸前来,以免碰到背后的伤,徒增些疼痛。 “……疼。” 伤势较轻的玄鹤卫来接过他手上的长刀,想要扶着他先找一处避雨的地方,被他轻轻推开。 殷庆炎跨过一地的死人,绕过忙碌着掩埋尸体的玄鹤卫和凌剑阁徒子,走到执伞的刘照君身边,哼唧道:“受伤了。” 刘照君听到声音,将伞几乎全都偏在殷庆炎头上,他两只手上都穿戴着尖甲,不好和殷庆炎牵手,眼前还模糊着,天又阴,更无法通过双眼辨别殷庆炎的情况。 雨水冲淡了很多痕迹,比如经历过一番激战的草地,比如殷庆炎身上的血腥味。 “重不重?我们回客栈找奚平事。” 殷庆炎见刘照君的一边肩膀被淋湿,赶忙将伞推回到刘照君头顶,自己靠近刘照君,但始终隔着几寸的距离,没有让自己身上的潮湿和血水沾染刘照君的衣物。 奚平事医术不凡,带着她行动,能让不该死之人从重伤中挺过来,当然了,收取的诊金也很高。 要不然怎么说三福老管家重要呢?玄鹤刀宗名下所有的赚钱铺子都归三福打理,殷庆炎现在能在外面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不是因为有沂国皇帝的资助,而是因为有三福勤勤恳恳地工作。 三福以前穷怕了,自从进入西昌王府后,就潜心钻研以财生财之道,对于赚钱风口的嗅觉十分敏锐——虽然每月只有五两银子的月钱,但殷庆炎在物质上还从来没短过三福,逢年过节该送的都送,三福有个什么事急需用钱,殷庆炎都是直接给对方,不打欠条。 沂国国库里没什么闲钱,殷庆炎能不要自家舅舅的接济,就不要,靠自己多年的积蓄和三福的财生财在外行走。 回到众人暂住的客栈后,奚平事被殷庆炎背后的那两道大伤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这两道伤有多么严重,而是因为之前的两次围剿,殷庆炎都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雨太大了,有些东西看不清,也难以分辨周遭特殊的声音。”殷庆炎支着一条腿坐在榻上,侧着背让奚平事帮他处理伤口,给一旁的刘照君解释为什么会留这么两道伤,“鞋里进水了,脚滑,一时不察,就让人给劈了。” 眼看什么都不清楚的刘照君就要着急,奚平事赶紧解释道:“没那么可怕,只是划了两道血痕,连缝针都不需要。” 刚刚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的刘照君:“……” 吓他一跳!他还以为殷庆炎被砍到骨头了。 玄鹤卫给三人送来用于驱寒祛湿的姜汤,出去时将一直半掩着的门给关上。殷庆炎不喜欢喝纯姜汤,下属都知道,特地往他汤碗里加了糖。 奚平事给殷庆炎处理完伤口,见殷庆炎有点没精神,于是又拨开殷庆炎半湿的头发,检查一下他的脑袋有没有受伤。 ……咦? 奚平事看着殷庆炎头发里藏着的那道旧伤疤,轻轻用手描摹了一下伤口的形状。 “摔的,像是被什么有棱角的的东西磕到了。”她下意识地猜测道。 “什么?”殷庆炎和刘照君异口同声地问。 奚平事乐道:“殷公子的头上也有一道磕痕旧疤,在头部的左后方,和刘公子刚好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刘照君下意识道:“我看看。”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还看不见,要起来的动作顿住,又坐了回去。他感觉自己没有穿戴尖甲的那只手被殷庆炎抓住,带着他的手摸到了那道疤痕上。 疤痕很浅,摸着不明显,只有稍微一点凸起,平日里梳头时梳子掠过,也不会感觉出来。 殷庆炎道:“这种痕迹是得见血才能留下的吧?我不记得我磕过脑袋。” “那就是小时候磕的。”奚平事收拾完药箱,又拿出一瓶药膏,将里头的粘稠液体倒出来,给殷庆炎涂到脸部的伤口上。 “眼睛里还进了血,你哭一哭,把血给冲出来。”奚平事说完,又想到不可能有人会说哭就哭,于是又对刘照君说,“刘公子,你掐一把他的大腿。” 刘照君淡定道:“不必,他自己能哭。” 下一刻,奚平事就看见上一秒还一脸正常的殷庆炎眼里突然蓄了泪,灯火一晃,那泪水就如同外面的瓢泼大盆一样倾落了下来,在那张受了伤的脸上流成小瀑布。 奚平事:“……” 好、好厉害,但是…… “你低着头哭啊啊啊啊!老娘刚给你上的药膏得被眼泪冲没了!那个药的材料很贵,祛疤的!!” 殷庆炎一听是祛疤的药,连忙低头。 他能瞬间哭出来,就是想到以后这张脸可能得全是疤痕了,变得不再好看,令人悲痛。 如今有祛疤的药,那还伤心什么?殷庆炎收放自如,头低下去后就不再流泪了,还有闲情勾起唇角,抬头问奚平事:“你那个药有多少?我全买了。” 奚平事随口道:“万金一瓶。” 第128章 刘照君建议道:“其实你可以直接抢钱。” 三人正插科打诨着,外面突然响起易然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神医!神医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殷庆炎眸色一凝,起身喊道:“神医在我这,直接进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易然从外猛地推开,门板“咣当”一声砸在墙上,想要回弹时被易然用脚给抵住了。 她抵着门,迅速侧身让路。 屋内能看见的人都看向门口,刘照君也下意识向门的方向“望”去,没等借着晃悠的烛火看清什么轮廓,便先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带着泥灰臭气的血腥味。 夏禾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血人奔入屋内,殷庆炎连忙拉着刘照君起身,将软榻空出来放置伤者。 “这是谁?”殷庆炎上下看了一遍那个像是用血与泥和成的人,没能认出来。 “奇寒练。”夏禾将奇寒练面朝上地放在榻上,随手抓起一条毯子给奇寒练擦脸,易然见状,赶忙出去叫人烧热水。 奚平事上前,掰过奇寒练的脸,又抬指轻轻地掀起奇寒练被血糊住的眼皮,神色严肃起来,沉声道:“叫两个手脚利索的人进来给我帮忙,他的右眼再不摘掉就麻烦了。” 殷庆炎愕然道:“摘眼?!” “眼睛被尖锐物捅穿了。”奚平事转身,将刚合上的药箱又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堆刀具,“你和刘公子都出去,别在这里给我碍事。这位把人抱来的公子也出去。” 夏禾着急道:“我留下来帮忙……” “帮什么忙?你的手都在抖。”奚平事回想起从前救人时家属旁观的后果,家属着急,扑上来动了她的刀,导致本来应该活着的人死了,还怪她治死了人。 思及此,奚平事眉眼一厉,喝道:“出去!不然不救了!” 另三个男人闻言,麻溜地出门叫手稳的人进来帮忙。 房门开着,客栈内的所有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一盆盆干净温热的水被端入房中,再出来时,已经成了一盆盆血水污水。 殷、刘二人换了一间房待着,夏禾被殷庆炎叫道跟前问话。 殷庆炎在床上坐的直挺挺的,不敢拉扯到背后的伤痕,他问:“你们盯的那个总坛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来了?奇寒练是怎么回事?” 夏禾:“说来话长。” 殷庆炎:“长话短说。” “奇寒寄和奇寒练在我们盯着的那个总坛里。”夏禾快速说道,“奇寒练被‘天劫’的人给怀疑上了,用刑折磨了一遍扔了出来,被我捡到;奇寒寄在总坛里给他们吃的水里下了毒,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个总坛里除了奇寒寄外,再没有别的活人。” 殷庆炎眸色一动,有些惊奇地感叹道:“奇寒寄够狠啊……” “还有,那个‘天劫’头子被奇寒寄给弄死了。”夏禾去门口叫了个远卫,远卫过来时手里拿着个大木盒子,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一颗人头,“这是那人的首级,做了处理,半个月之内烂不了。” 有了这颗头,奇家兄弟俩就能被圣上赦免,从此既往不咎,回沂国也不会被当做罪犯。 “派人加急送去玖地,交由西昌王,再托西昌王交给陛下。”殷庆炎向远卫下了令,又转头看向夏禾,问,“你呢?” 夏禾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什么?” “为什么手抖?” “……”夏禾下意识用左手去抓住右手的手腕,想要抑制双手的颤抖。 夏禾半跪在地上,殷庆炎就那么垂眼看着他。一旁的刘照君不知道这气氛为什么突然沉重了起来,没敢弄出动静来打扰两人,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等身蜡像。 过了片刻,夏禾低声道:“奇寒寄说……奇寒练为防泄密,吃了黑丸。” 殷庆炎淡淡道:“哦。” 百日丸有三种颜色的,红色的是续命丸,白色的是解药,剩下一种黑色药丸,每个玄鹤卫都有。据殷庆炎说,是为了防止玄鹤卫想自裁却无法自裁的情况而特制的自杀药,内部是药,外部一圈黑色的是蜡层,玄鹤卫在行事前将黑丸放在口中含着,一旦情况不妙就咬破蜡层自裁。 这一批玄鹤卫都见过活人被红色百日丸弄死的惨状,还没有人去尝试过黑丸。玄鹤卫出门在外,凡行事,必定小心翼翼,极为惜命,绝不会让自己有落到别人手里的机会。 夏禾突然起身,走向房门,“我去让神医别救了……” 都吃了必死的药了,摘掉眼也活不了……虽然他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把人给背了过来。 殷庆炎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奚神医极擅药道,更能一眼看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她既然动手,便是知道奇寒练能救,你慌什么?” 夏禾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殷庆炎,一双粉眸里的茫然还没来得及隐去,“……什么意思?” “黑丸是假死丸。”殷庆炎不嫌事大地笑道,“以前说那是吃了就暴毙的药都是骗你们的。” 夏禾:“……” 刘照君想起来了,当初殷庆炎让奇寒练从两颗药丸中二选一,一颗是百日丸,一颗是暴毙丸,后来又让奇寒练收着暴毙丸,撑不住了就吃掉,去重新投胎。 那就是说……当初奇寒练选的如果是黑色药丸,即使吃了也不会真死,但是会陷入假死状态,瞧着像是人真的没了一样。 第129章 “假死丸的时效大概是十二个时辰,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醒,别担心。”殷庆炎安抚道,“正好他现在这个状态感受不到疼痛,方便神医给他摘眼睛。” 夏禾:“……” “夏副官,怎么不说话?不会是高兴坏了吧?” 夏禾突然笑起来,但刘照君感觉对方是被气笑的。 “主子。”夏禾笑盈盈地走向殷庆炎所在的床,十分礼貌地问道,“我能跟您赤手空拳地切磋一番吗?” 殷庆炎往刘照君身后躲,恶心巴拉地说:“照君~他想打我~” 刘照君抬手护住身后的殷庆炎,对夏禾说道:“他受伤了,不能乱动。我代他跟你切磋。” 夏禾怒道:“跟你打,我还有赢面吗?!” 他站在床边,又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似的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用衣摆擦掉手上那些属于奇寒练的血,抬手抹了把眼。 “背着他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夏禾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还以为他就那么死在我背上了,吓死我了……” 夏禾一路狂奔而来,身上被泥浆雨水和血水沾污的不成样子,报告完事情后就下去清洁自己了。 待夏禾走后,房门关上,殷庆炎干脆就靠在刘照君背后,将下巴搭在刘照君的肩窝。 他道:“夏禾跟每一个近卫的关系都好。他先前听到段意馨的死讯时,把手里的陶土茶碗给握碎了都没意识到;失踪不见的万俟连清,他也一直在找。” 刘照君总结道:“他重情义。” “对。”殷庆炎轻笑道,“夏禾的母亲夏停凤大妇是天行书院的大掌事,很会教导学生。她不用单纯的规矩来束缚学生,而是引导学生能够出于敬畏之心去遵守规矩,凡她手底下出来的学生,品性方面都是不错的。” 末了,殷庆炎又开玩笑似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补了一句:“我和夏禾除外,我俩学到半路逃学练武去了,品德有缺。” 刘照君:“……” 过了一会儿,殷庆炎又轻声说道:“我在夏大妇手底下读过书,受过她的教导,当年夏禾即使不来西昌王府门前求我,我也会救她。” 刘照君:?这是什么往事? -------------------- 殷庆炎和夏禾小时候算不上朋友,撑死是有点逃课之谊、门口罚站之谊、罚抄作业之谊、上课偷吃东西同时被夏停凤逮到之谊、同一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迟到之谊……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真正相识,是他们统一了战线,都要救夏停凤,这个事之后讲,很快了。 殷庆炎有时候会很庆幸刘照君看不见,砍杀时癫狂的表情、站在死人堆里如浴血修罗般的殷庆炎,刘照君都看不见。 刘照君只知道,殷庆炎身上有血,可能受伤了。 第63章 真话 刘照君只是心中有疑惑,并未问出口来,殷庆炎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的展开,好像只是气氛到了,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俘回来的那些“天劫”人员都由玄鹤卫在审,隔壁房间中的奇寒练正在抢救……刘照君低声问殷庆炎:“为什么要骗玄鹤卫,说黑丸是自裁药?” “玄鹤卫为了保守秘密会选择自裁,这是忠心,应当给忠心的人留一条活路。”殷庆炎笑道,“如果有人贪生怕死,为了那百日的性命甘愿当叛徒,不吃那药,就真的一点儿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照君明白了,在不知道那黑丸是假死药的情况下,可以检验一个玄鹤卫是否忠心。 假死可以逃离一些必死的境况,比如这次的奇寒练,因为吃药而被“天劫”的人当做真的死了,给扔了出来,才得以被正好蹲守在周围的夏禾给捡到,带回来救命。 刘照君又问:“你没见过‘天劫’头子,怎么就能确定那颗脑袋真是对方的?” 殷庆炎道:“玄鹤卫审了啊,就算‘天劫’的那些教徒不说真话,也可以通过一些语言漏洞或是微表情来判断那颗脑袋的主人在‘天劫’中的地位。更何况这是个邪/教组织,他们的大主教死了,魔怔了的信徒总得掉一两滴眼泪吧?” 刘照君没想到这一茬,怔然道:“说的也是……” 他上一世没少见新闻里播的那些被传销组织给洗脑了的人,一个个被救出来之后还对传销组织深信不疑,对着执法人员又是哭又是闹的,好像别人砸了他的饭碗一样。 发展到封建迷信已经被大众排斥的时代,还会有一些被洗脑到半疯半癫的人,更何况如今这个发展还较为落后的古代世界? 殷庆炎继续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且奇寒寄在天劫里又是当身份重要的替死鬼,又是像奇寒练在消息中说的那样在奋力往上爬,怎么可能见不着天劫的老大?他点头说是,那多半就是了。” …… 客栈中不断有人在走动,但都注意放轻了脚步,交谈声也压的极低。 奇寒寄靠着木板墙壁,坐在奇寒练所在的那间房外,两条胳膊搭在膝头,埋首其上,那两只曾经用来提笔写诗的细手如今粗糙不堪,手掌心上全是厚茧,有几处指甲残破劈叉,指甲缝里窝着黑泥,脚上穿的两双草鞋也破破烂烂的,脚掌上还有因为长途跋涉而磨出来的血泡。 他的头发潮湿地披散在背后,身上穿着一身破布似的灰衣,就那么坐在门口,不出声,也不挪动。 第130章 有凌剑阁的婧子路过,给他递了一碗姜汤,他才抬起头来,说了一声谢谢。 那凌剑阁的婧子见这人满眼的红血丝,于是劝说对方去找间屋子休息。 “这整座客栈都是我们的,你随便住哪间房都可以。” 奇寒寄摇摇头,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哑声道:“不用,我等我弟弟。” 他喝了姜汤,继续埋首在双臂间。可能是一路劳累所致,又或是骤然杀人后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竟是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梦也不安宁。 他梦见这两个月在“天劫”里的日子,梦见自己为了取得“天劫”的信任,不择手段地做了很多事。那双从来没干过粗活儿的手还开始学着握柴刀、挑水——他得练练力气,不然提不动很大的刀,也砍不动活人的腰。 他梦见自己穿着一双草鞋到处奔走——那草鞋还是郭皓意教他编的,他以前没好好学,想着反正自己从天行逃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钱,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穿草鞋。可是他要演啊,要装作自己是个穷人,不能穿上好的布面鞋。 草鞋好,虽然粗糙,但造价低,穿坏了可以随时换,无论是在泥土地上走,还是在水里走,都不怕脏或湿。他一开始编的不好,穿着穿着就坏了,时常需要赤着脚去找编草鞋的材料,长此以往,脚底被草鞋和土地磨出了泡,疼痛过去后便成了茧。 他和每一个弯着腰在田间劳作的庶民一样,手上脚上都是厚茧。以前逃过的苦都在如今吃回来了,他从前不习武,就得现在补,不然没能力杀掉那些令他不得安宁的存在。 其实毁容后已经没人能认出他来了,他完全能逃离这些破事,找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小地方生活终老。但他忘不了半截尸体流在他腿上的血,忘不了天行中的行刑场上亲人落地的头颅,忘不了自己和奇寒练是因何而沦落到如今这等地步。 段意馨的死像一支利箭,破开了他的乌龟壳,让他出来正眼看看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梦里的画面一转,他像个游魂一样漂浮在半空中,见自己缩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弟弟被人绑在屋里严刑拷打,眼睁睁地瞧着“天劫”的那些教徒用长针扎穿了奇寒练的眼。 奇寒练从小就很安静,说话声音很低,有时候不凑近了,几乎要听不到这小子在说什么。 但那时的惨叫声不一样,声音很大,几乎要将他的耳朵给捅穿。 “啊——!!!” 奇寒寄被一墙之隔传来的惨叫声惊醒,连忙起身,推门进屋,见床上已经被换上干净衣服的奇寒练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要去碰被绷带遮住的右眼。 他两步过去,一把抓住了奇寒练的手腕,不让奇寒练去碰眼睛。 奇寒练也就叫了那么一声,随后就紧闭着眼睛,缩在床上哆嗦,紧咬着下嘴唇,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沁出汗珠来。 奇寒寄伸手一摸,全是冷汗。 他把奇寒练的两只手腕抓在手里,将被子塞进奇寒寄嘴里,以防这小子再霍霍自己的嘴唇和牙齿。 外面的天虽然还是一片昏暗,但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听到奇寒练的惨叫声,一群人端着饭碗往楼上跑,刘照君手里还抄着筷子就被殷庆炎给牵起来去凑热闹,奚平事进奇寒练的房间时,嘴里还叼着一块面饼。 奚神医一把夺过旁边易然的汤碗,吨吨吨全部喝掉,冲下自己嘴里的面饼,然后将空碗放回一脸呆滞的易然手上,去床边问奇寒练的情况。 易然看看自己空了的汤碗,再看看还缩在床上的奇寒练,忍下了所有,就当是为了奇寒练。 干玄鹤卫这一行,活着就行,残点病点都无所谓。夏禾见奇寒练醒过来了,奚平事脸上也没有沉重的神色,于是大松一口气,站在床头,边看奚平事检查奇寒练的眼睛,边嗦面。 奇寒练饿了快两天了,此时被眼上的疼痛和腹中的饥火双重折磨,闻到饭香,本能驱使,也顾不上眼睛疼,扭头一脸痛苦又渴望地看着正在吃面的夏禾。 见状,夏禾赶忙夹起一筷子面,往奇寒练嘴里送,“快吃快吃……” “行了,眼睛按时换药,不要碰水,可能会疼一阵子,没什么大问题了。”奚平事给奇寒练检查完,走到殷庆炎旁边,低声问,“什么假死药这么厉害?给我一颗研究研究。” 殷庆炎也低声道:“回头去玄鹤刀宗找我要,现在身上没有多的。” “多谢殷掌门……” 见确实没事了,该放心的人都放心了,殷庆炎拉着刘照君回楼下吃饭,易然跟着下去重新打碗汤,端着汤回去继续凑热闹。奇寒练那屋凑了很多近卫,都同步消息,七嘴八舌地给才醒过来的大功臣奇寒练讲这些天的事情。 “大燕太子让肃卫来给我们开道,江南境内随便跑,无官府阻拦。我们这一路杀杀杀杀!特爽!!” “你小子,平时话憋不出一句来,没想到这么能探消息啊!你给的那几家商铺所在之处可帮了大忙,我们追着他们的账目往下查,把江南能揪出来的天劫商铺据点都给拔了!” “主子英明神武,用围猎的战术逼出了好些‘总坛’所在,不过我们都觉得他们肯定还有据点,你还知道些别的吗?” “他这才刚醒过来,你就急着跟他探消息啊?快先让他缓缓吧……” 第131章 面条下肚,奇寒练的意识不再执着于饥饿和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可他不是吃了那个用来自杀的黑色百日丸吗?还能活? 奇寒练开始茫然地怀疑人生,一会儿以为自己在阴间跟同僚们团聚了,但是看看这屋里热闹的环境,又不像是阴间能有的氛围。 而且没了眼珠子的右眼眶,实在疼,疼的他脑袋里的经脉都在突突地跳,好像确实是还活着。 “……”奇寒练看看他那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哥,觉得他哥可能啥都不知道,于是转头看向夏禾,唯剩的那只眼里满是疑惑。 这里这么多人,他到底还是有顾虑,没有直接问出口。 “活着就行了,其他的别去好奇,你就当奚神医起死回生。”夏禾用筷子抵住奇寒练又下意识想去摸眼睛的手,“管不住手就给你绑起来了啊。” 夏禾能在玄鹤卫里当副官,不是因为他武功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他爹娘的官有多大,而是因为他脑子转得快,知道看人眼色,也能听得懂殷庆炎的言外之意。 他给殷庆炎当替身,就得摸清楚殷庆炎说话做事的习惯,知道这位世子爷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决策,而做出的决策都有些什么含义。 殷庆炎从来不会在别人的生死大事上开玩笑,瞒着玄鹤卫,不告诉他们那黑色的百日丸是假死药,可能是为了测试忠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禾收回拿着筷子的手,垂眸看着碗里的面汤汤底,面粉絮都沉在碗底,上面的一层汤水清澈。 奇寒练若是卖主求荣,就算“天劫”放过奇寒练,那没有解药的百日丸也不会放了奇寒练,时间一到,奇寒练还是得死。 但如果心够硬,吞了那黑色的百日丸,还能有一线生机。 比起看似只把玄鹤卫当刀的殷庆炎,夏禾的理想和梦想都更浪漫一些,他想要这世界上有一处地方,只需要带着一颗忠心来,就能有相亲相爱的同僚,有无需担忧的衣食前途。 到了年纪不入仕,是因为他不喜欢官场那套做派;身怀武艺却不入伍,是因为他不喜欢军队里把人当牲畜的规训方式。 夏禾比较幸运,他的叛逆思想在这个时代碰上了一个同样叛逆的人,两人一起从前任玄鹤统领那里接下了玄鹤令,在天行里创建了一个同僚之间不需要奉行官场那套做派的新组织。 但无论说的怎样好,玄鹤卫都是为天子做事的鹰犬,有些规矩不能废,有些真话不能讲。 殷庆炎相信他,所以告诉他了黑色百日丸的真实效用,但他不能告诉别人。 这可能也是殷庆炎对他的突击测试,测测他的嘴是否真的严实。 想到这里,夏禾没忍住,极为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担心自己带的新人还没出师就要去走黄泉路了于是手抖了一会儿吗?殷庆炎至于怀疑上他的职业素养和业务能力吗? 但鉴于殷庆炎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禾就算不爽也只是在心里吐槽两句,这并不耽误两人的合作共处。 -------------------- 其实,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奇寒练出事了,奇寒寄和夏禾急得要死,而殷庆炎不慌不忙。前两者是因为跟奇寒练相处的时间久,交往的多,有感情基础;而殷庆炎一方面是知道奇寒练吃的不是毒药,一方面又相信奚平事的医术,再加上和奇寒练不是很熟,所以并没有怎么着急。 如果被捅穿了眼睛的人是刘照君/段意馨/林苓/夏禾/易然,殷庆炎直接变急急国王,在奚平事面前手抖的就不是夏禾了,是殷庆炎。 第64章 计划 “这操蛋的天气……” 一名丐帮弟子蹲在客栈门口,伸着胳膊让雨水打在自己的手臂上,倾泄的雨水如千道激流,在皮肉上摔出万粒晶莹。 江南的雨势愈来愈大、愈来愈急,屋前屋后都潮湿得墙壁发霉,深吸一口气,像是吸了一口水进入肺里,沉闷压抑,郁郁难疏。 人的情绪受天气影响,原本战意盎然的丐帮和凌剑阁徒子现在都蔫了。一群来自少雨之地的玄鹤卫一开始看倾天的大雨还很稀奇,一连看了十几天之后都稀奇不起来了,只觉得这雨水碍事,妨碍他们去追杀剩下的“天劫”教徒,有些人的伤势也因为这雨一直不能好全。 洪健孺披着蓑衣从雨里回来,守在客栈门口的丐帮弟子帮他把快要被雨水给打穿的蓑衣脱下,他问:“玄鹤刀宗宗主在哪间屋?” 那弟子抬手,指向二楼最东头的那间房。 房间里,殷庆炎刚喝了下火的汤药,满嘴苦味,客栈里没糖了,外面雨势太大,路不好走,殷庆炎也没指使玄鹤卫去给他买。 他咂摸了两下满嘴苦味,偏头看见刘照君在闭目养神,觉得应该有苦同享,于是凑上前去,对刘照君说:“吃个嘴子。” 两人凑的近,殷庆炎一说话,那满嘴的苦药味儿就溢出来了,刘照君知道这人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不肯上当,将殷庆炎的脑袋给推开,“我给你个嘴巴子你吃不吃?” 殷庆炎胡搅蛮缠道:“我没喝药的时候你就乐意亲,喝药了你就嫌弃了?” 闻言,刘照君起身道:“你等我去吃瓣大蒜。” 殷庆炎一把拉住他,“我错了,回来。” 刘照君故作受伤道:“我没吃大蒜的时候你就乐意亲,吃了大蒜你就嫌弃了?” 第132章 殷庆炎:“……” 殷庆炎胡搅蛮缠十多年,终于碰上对手了。 两人正拉拉扯扯,房门在这时被敲响。听见声音,刘照君坐回原位,安静下来,继续闭目养神。 一般有人敲门,就是有人要来找殷庆炎谈事情,那些事情不是刘照君能随便插话参与的,殷庆炎也不放他走,他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有什么疑问,等人全都走后,他再悄悄地问殷庆炎。 刘照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以前他爹说他太谨慎了,平时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是一点牛也不吹,也不仗着自己年纪比小孩大就给亲戚家的小孩在事业学业生活感情上指点江山,不熟领域的事情一句都不多说,除非被亲戚点到,必须站起来发言好给他爹长脸。 这重生一世,刘照君还是没有摆脱这种被人点的境况,只是点他的人是殷庆炎,需要他给长脸的也是殷庆炎。 不过殷庆炎虽然年轻,但是知道事情的轻重急缓,一般只在玄鹤卫或刘子博面前点他,在凌剑阁和丐帮等不熟的人面前就把他当风景线,谈累了就看一眼。 刘照君是怎么知道殷庆炎跟别人说着话还往他这边看的呢?因为有一回,他趁着殷庆炎他们在聊大事没关注自己时,偷偷吃了块点心,本以为没有人注意自己的小动作,结果事情一谈完,殷庆炎就问他是不是饿了,中午想吃点什么。 后来刘照君又试验了几次,发现殷庆炎真的是一直在注意他。按理说,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似的盯着看会令人很不爽,但殷庆炎很会拿捏这个度,每次关注他,都会下意识地带上一句关心,问他是不是饿了渴了困了。这样,被盯着的不适感就会减弱,反而让人感觉殷庆炎是很关心自己,很注意细节。 这男人也太会了…… 听到敲门声,殷庆炎也正襟危坐好,才高声说了一句:“进!” 房门被推开,洪健孺带着一身潮气进来,随手关了门,隔绝掉外面的杂乱声响,对殷庆炎说道:“玄鹤掌门,俺们得先收手了。” “收手?”殷庆炎的表情没显露出来什么情绪,他问道,“为什么?” “今年这雨下的不太正常,俺们最好先去高地上避一避。”洪健孺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一双老眼看向窗外的大雨,“感觉是要起山洪了,先停手,去别处躲躲。” “……”殷庆炎的血眸中闪露出一丝疑惑,一对金眉微微皱起,“山洪?” 洪健孺看向殷庆炎的金色长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沂国的西边就是大沙漠,沂地是少雨之地,别说山洪了,夏天没闹干旱就算是不错的。后来吞并的玖地虽然地处南方,却水量适中,只下濛濛细雨,玖地境内也没有大的河道,只有连成水网的小河小溪。 沂国人若不是出国,到大燕的南方看到大河决堤,亲眼见识过山洪造成的翻天灾害,否则对于“山洪”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就和常年住在山里的人没有见识过大海一样。 ……和连廊下唱着《敕勒川》,却从来没有见过草原的玄鹤卫一样。 洪健孺解释道:“大雨会导致大河决堤,世子可能不知道这种大灾,就跟黄沙淹城一样。虽然大燕这几年建了大堤,但俺们得防患于未然,不能全将安危寄托在朝廷建的东西上。” 丐帮能在这江湖上长久,是因为相信自己趋利避害的本能,宁愿麻烦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的命交托在别人身上。 殷庆炎虽然没见过洪水,但他见过黄沙淹城。一个城镇在一瞬之间就能覆灭,千百生灵成为沙下鬼,灾难发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于是三个门派的掌门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下,出于安全考虑,决定暂时停手,不追查剩下的“天劫”据点了,先去别处躲一躲,过个一月半月,等洮河的水位低下去,再继续行动。 “那些‘天劫’的教徒怎么处理?”东阳忘忧问殷庆炎。 “全杀了。”殷庆炎抬抬手,示意站在身后的夏禾去处理,“等外面的雨势小一点,拖出去全杀了。” 审到如今,能问的都逼问出来了。“天劫”是何种规模的组织,又是在信仰什么邪神,为什么要祸害沂国的百姓……玄鹤卫都问出来了,只不过有些涉及家国机密,不能说给另外两位掌门听。 审问环节一直由玄鹤卫负责,玄鹤卫问出来的事和最终传达到另外两个门派的事,是无删版和删减版的区别。 另两个门派只需要知道自己做的事一直处在“正道”上就行了,其他的细节,无需知晓。 殷庆炎也不会让玄鹤卫告诉他们。 虽然三家在明面上是合作关系,但殷庆炎这么多年养成的多疑习惯还是让他去下意识防备别人。既然问出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那么剩下的“天劫”教徒就得由自己人灭口,以防消息泄露到别家去。 他不是讲义气的江湖人,他是个官。 待谈正事的人都离开房间后,刘照君听见房门被闭合的声音,转头问身旁的殷庆炎:“我们就退回玄鹤刀宗等一个月?” “一个月,又是大雨,又是总坛被灭的消息传开。一个月后,估计‘天劫’剩下的那些残党都藏好了,改名换姓,重新在江湖上活动,我们再也无法找见。”殷庆炎冷笑道,“怎么老天也跟我作对?偏偏在我们抓消息抓的最全的时候逼我们停手?” 第133章 耳边雨声似乎渐渐小了。刘照君叹了口气,道:“冬有雪,夏有雨,都不是好时节。不过他们‘天劫’教主都没了,应该也不成气候了吧?” 殷庆炎转眼看向刘照君那双越来越清晰的眼睛,他笑道:“野草是烧不尽的。” “斩草除根……你怎么确定自己将其斩草除根了呢?”刘照君好奇地问。 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条件,想要彻底查清一个组织实在是难,放在他上一辈子,一个团体的活动轨迹有监控或者车票机票的购买记录可查,要做生意的团体在国家那里还会有登记在册的许可证,怎么都能查。 但这个时代没有那些东西,而且“天劫”还是个“跨国犯罪”的团伙,殷庆炎这边一旦搞不好,大燕和沂国就得开始打仗,到那时候,“天劫”希望的国家动乱就开始了,那个团伙的目的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难啊。 殷庆炎喜欢给刘照君答疑解惑,因为这有助于他自己理顺思路,整理现状,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道:“你还记得那次把你迷晕了带走的那个人吗?” 刘照君点点头,道:“记得。林苓说那个人和已经被她杀掉的‘浮云’长得很像。” “是那个已死‘浮云’的同胞兄弟,他肯定要找我们寻仇。”殷庆炎道,“要带走你的那个人不知道是林苓杀了‘浮云’,但应该知道‘浮云’当时是去见你。一个人去见你,还取走了大量钱财,却没能回去。你猜猜,现在你在那个新‘浮云’的眼里是个什么人?” 刘照君木然道:“我是个杀人夺财的混蛋,而且杀的还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殷庆炎点头道:“没错。” “什么没错!我不是!”刘照君悲愤道,“我只夺财,没杀人啊。而且那钱是对方自愿赠与的!” “那个新的‘浮云’不会信你,他只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殷庆炎揉了两把刘照君的头发,“以前他绑走你,应该是还想拿你来威胁我。不过现在‘天劫’大势已去,他再见你,就只想杀你了。你呢,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咱们寸步不离,不要让他有机会,啊。” 刘照君装模作样地抱住殷庆炎的手臂,说道:“殷哥罩我。” 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之前奇寒寄说的那个‘浮云’呢?找到了吗?” “还没。”殷庆炎凑到刘照君肩膀上靠着,他背上的伤还没痊愈,昨天晚上睡觉时刘照君没用腿压住他,他在梦里无意识地转身,变成躺着睡了,又压迫到伤口,半夜流了一褥子的血,整的刘照君还以为房子漏雨了,爬起来嗅到浓浓的血腥味,于是奚平事被两位活爹半夜摇起来处理伤口。 “所谓的‘教主’可能只是一个打出来让教徒有信仰忠心的幌子,真正办实事、在接触沂国官员的人,都是‘浮云’。”殷庆炎沉声说道,“解决了‘天劫’的各处据点,最多就是让那些人没了到处蹦跶的资本和人脉。得把那两个‘浮云’揪出来,不然他们若是有心,随时都能再起势力,卷土重来。” “之前的据点搜查都没有找到他俩,无论是清点尸体还是被俘的人……”刘照君想了想,说道,“现在有四家势力在大燕境内捉他们,并且连续抄了好几个他们能够躲藏的据点。如果你是他们,你面对这个情况,会怎么想办法应对?” 殷庆炎答:“离开大燕,暂避风头。” 刘照君问:“去哪儿躲呢?” “……”殷庆炎神色一怔,从刘照君的肩膀上抬头,“如果是我……我会躲到沂国去。” “为什么?” “按照常人的思路来讲,我们会一直以为他们在大燕的江南地区,因为这里是他们惯常活动的地方,他们的总坛也设置在这里……”殷庆炎猛地一拍刘照君的大腿,恍然大悟,“正好要去地势高的地方躲一个月,我们回一趟天行,趁着现在是江湖势力,不代表陛下,也用不着搜查令,直接去把天行的官员家里搜一遍。” 生死搏上的名单,只是刘子博知道的和“天劫”有关系的人物,奇寒寄所知道的人也跟生死搏记载的大差不差。如果“浮云”去沂国躲藏,那他们在查“浮云”的同时,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几个跟“天劫”有来往的官员。 -------------------- 换了一个比较有病的笔名,还是我 第65章 洪水 想的很好,计划的也很好,但无奈天公不作美。 几乎是在殷庆炎敲定了回天行的计划后,紧接着外面的雨势就变小了,最终停下,天空没彻底放晴,但比之前的几天瞧着要明朗上不少。 夏禾招呼远卫把教徒都拖出去捅心,凌剑阁与丐帮的徒子们趁着雨停了赶忙往高处走,那家客栈的老板和伙计听了洪健孺的话,也决定先去高的地方躲一段时间。 奇寒寄本想背着奇寒练走,但面对陡岩高壁,他一个不会轻功的人自己爬都有些难,更别说背着个比自己还重的人了。 奇寒练由玄鹤卫近卫背着,其他人也收拾收拾准备走。 近卫要先一步去和玖地边缘驻守的西昌王接头,确定一下现在进入沂国境内的路线;还有几个要去找刘子博,将林苓和东阳放舟给接去逍遥门。如今计划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也该给东阳放舟百日丸的解药了。 “天劫”教徒被双手朝后地绑着,在客栈外的一处低地上跪成几排,由远卫一个个捅过去。 第134章 殷庆炎牵着单手戴尖甲的刘照君从客栈里出来,要抱着刘照君运轻功跳上高岩。 “你背后的伤要紧吗?”刘照君问,“要不叫个玄鹤……门人来背我?” “没事儿,我小心点。”殷庆炎刚要去捞刘照君的腿弯,不远处正在捅人的一名远卫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引得在场的众人纷纷向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满脸刀痕的男人借着远卫的刀割开了绑手的绳子,瞬间反击,夺了那远卫的刀,爬起来就往殷庆炎和刘照君那边跑。 殷庆炎见这人貌似是朝着刘照君来的,当即把刘照君拉到自己身后,抽刀打开对方的刀。 几名在场的远卫见状,急忙要往这边跑。但因为事发突然,没想到没杀的天劫教徒里还有好手,一个远卫被教徒伸腿绊倒,割绳夺刀,从后砍开两三个远卫,直向殷庆炎那边奔去。 祸不单行,先一步跑上高处的人视野开阔,见不远处的山间忽然涌起百丈黄水,惊吼道:“山洪来了!快上来!!” 殷庆炎在挥刀击开疤脸男人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背后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阵阵发疼,行动因此迟缓一瞬,此时听见有人吼山洪来了,有些懵然地回首向山间看去。 刘照君也懵了,他能听见轰隆隆袭面而来的水声,能听见树木被自然巨力连根拔起的巨响,但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分辨不出到底是从哪边来的洪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面对这等灾难,不合时宜地,一些令他有些陌生的幼年记忆忽然闪现在脑海中,还不等刘照君去想明白那是些什么,一只手突然从腋下揽住他,带着他转往一个方向。 殷庆炎一手提刀,一手抱着刘照君要往上跳,突然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于是回首欲劈。 他陷入了一个惯性思维,因为一开始那个疤脸男人是冲着刘照君来的,所以他此时下意识以为对方还是朝着刘照君来的。旁侧的洪水还差两丈的距离就要淹到这里,声震天地,殷庆炎带着刘照君转身,置换了刘照君的位置,挥刀一个横扫,却发现另一个烫伤脸的男人不是冲着刘照君来的,而是——他。 背后血流如注,殷庆炎有些恍惚地想,“天劫”所图甚大,目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刘照君。 那人矮身躲过他的横刀,有个追过来的远卫正要挥刀杀烫伤脸的男人,却被殷庆炎的长刀威胁,下意识也矮身躲招。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殷庆炎已经来不及收刀格挡了,刀尖直刺入他腹部,疼的他大脑空白一瞬。旁边的刘照君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刀尖没入殷庆炎腹部的那一刻伸手过来,用尖甲死死地握住敌人的刀刃,不允许它再向殷庆炎的身体里前进一寸。 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在高岩上清点完近卫和部分远卫的夏禾迟迟不见殷庆炎和刘照君,循着凌剑阁弟子的呼声向山岩下看去,正好目睹了这一幕,目眦欲裂地吼道:“殷庆炎!!!” 他就要跃下高岩去将殷庆炎带上来,两旁的凌剑阁弟子见洪水已经逼到近前,于是死死地拉住夏禾,不让他下去。 近卫事先领了命令,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那三分之一听见夏禾的嘶吼,都意识到了什么,要往岩下跳,但很快被一个几乎有山岩那么高的浪头给拍倒,狠狠摔在地上。 山间骇浪惊天,如海水倒置横灌山岳,轰隆声震撼大地,回荡在天穹之下。人类在这种天地大灾面前形如蝼蚁,再厉害的绝世武功也无法抵挡。 在洪水拍过来的前一刻,跑过来的远卫杀了那个烫伤脸的男人。刘照君将对方的刀从殷庆炎的腹部拔出,对远卫吼道:“带着他走!” 生死一瞬,人类最本能的欲望就是求生,但刘照君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虑占据上风,他想,殷庆炎得先活着。 一直都是这样的,殷庆炎活着,他才会活着,如果殷庆炎死了,他离死也不远了。殷庆炎身上系着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挑着很重的担子,不能轻易死去。 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刘照君给自己的思虑找了很多借口,但其源头,就是不希望殷庆炎死而已。 即使他自己也身处险境。 那远卫刚要扶住脱力的殷庆炎,一股足以催筋断骨的力道就打在了他们上身,洪水裹挟着来不及逃往高处的人狂奔而去,天地间一片浩浩汤汤,再也分不清人与水。 夏禾几乎是被人拖着往更高处跑,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靠在一起的人在一瞬间被洪水淹没,心惊胆裂,脑子里就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 大水中,刘照君一手搂着殷庆炎的腰,以防两人被冲散,一手则捂在殷庆炎腹部的刀口上,企图以此来止住那些不断外流的血。 而殷庆炎一条胳膊依旧死死地拦在刘照君的腋下,另一只手还握着刀。他能看得见,辨得清方向,带着刘照君在奔流的大水中使尽全身力气地往水上一挣,“呼吸!” 两人急吸一大口气憋住,又很快被一个浪头打入水下。 刘照君紧闭着双眼,能感觉到水中有很多东西打在两人身上,半棵树、一个人,他如果能顺着水流提前感觉到,就替殷庆炎挡开。 在不知道多少次奋力挣上水面时,殷庆炎猛地伸刀,将其狠狠地插在一旁的土壁上。 刘照君能察觉到两人被什么东西拽住,停在水中,他顺着殷庆炎的肩背,去摸索殷庆炎的另一只手,而后猜测了个大概方位,借着殷庆炎的支撑,将自己戴着尖甲的那只手狠狠地抠入沿岸的土层。 第135章 在大水的冲刷下,这种土层的支撑力维持不了多久,这时候也顾不上怎么动会不会撕扯到伤口,快点从水里上去才是正道。好在刘照君练逍遥拳练的臂力奇大,硬生生用一臂之力将两人拉向岸边。 殷庆炎又是流血又是被水冲,到此时已经精疲力竭,见刘照君抓住了岸,他精神一松,脱力地松开了握刀的手。 本以为就要被水流冲走,但刘照君抓着他的腰,猛地将他往岸上扔去。 脸朝下摔在泥地上的那一刻,殷庆炎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刘照君的力气了。 刘照君把自己给拽上岸,还没等站起来,就喊了一声:“殷庆炎!” 殷庆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在这里……” 刘照君形容狼狈地爬过去,把尖甲脱下来挂在腰间,伸手摸索着抱起殷庆炎,有些慌乱地说道:“你看看哪里还算安全,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带着止血药,对吧?” 殷庆炎一声不吭地伏在他怀里,疼得浑身颤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疼就哭出来吼出来,别憋着,注意呼吸!” “往前……”殷庆炎颤抖着深呼吸了两下,死死地抓着刘照君胸前的衣料,艰难道,“……我带着药。” 刘照君抱着殷庆炎站起来,向前走去。他怕自己站的地方不安全,走的有些急,如今的殷庆炎可没有精力注意他的脚下,有碍事的东西也看不见,刘照君被一段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树根绊了一下,差点向前摔倒。 每当这种时候,习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刘照君对于自身重心的处理几乎是教科书式的标准,立马就稳住了自己,免得让怀里的殷庆炎受二次创伤。 殷庆炎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偏着头看路,指导他往哪个方向走。因为抱着需要用手臂从对方背后勒过,刘照君能清晰地感觉到殷庆炎的肩背在颤抖,伤口渗出的血液流淌在他的手臂上,带着殷庆炎身上独有的那种灼热感,像是生命的热度正在流失。 刘照君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破时代的落后,没有救援队也没有救生艇,走出去十里遇不到个人。他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天劫”、“浮云”、洪水、刚刚打在两人身上的任何东西,都被刘照君在心里颠来倒去地骂了一遍。 两人走出好长一段路后,殷庆炎才说停下。脚下似乎是踩着草地,刘照君将殷庆炎轻轻放下,脱了自己身上的外披拧干,又扒掉了殷庆炎身上的湿衣服,用半干的外披给殷庆炎擦身体和伤口周边的水。 现在的天并不阴暗,甚至可以称得上明亮。刘照君的眼睛已经能在亮环境下看见些东西了,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能够分辨色块,分辨出哪里是草地,哪里是殷庆炎的身体。 且殷庆炎的身体于他来说,绝对算不上陌生,他以触感记物的功夫如今已经练的出神入化,更是熟知殷庆炎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 趁着殷庆炎从衣服里找出止血药粉给腹部上药的时候,刘照君又把自己的上衣全都脱了,干净的里衣拧去水,撕成条给殷庆炎包扎伤口。 这已经是目前能有的最好的材料了,将就着用,总不能让殷庆炎那三道伤口都暴露着。 “背后,你来。”殷庆炎这会儿疼劲过去了些,将装着药粉的小瓶子往刘照君手里一塞。 刘照君借着光,去看殷庆炎背后的那两道刀伤。破了愈合,愈合了又破,这两道伤想不留疤都难,殷庆炎的皮肤白,那两道极长的血痕十分显眼,刘照君隔着眼前的一层模糊效果都能看见。 给伤口撒上药粉,用布条包好,刘照君又把两人的衣服都给拧了一遍。这衣服湿着还不如不穿,他干脆将衣服都先系在两人的腰间,蹲身要将殷庆炎背起。 他背对着殷庆炎,向后伸着手,却没有等到殷庆炎趴上来,还以为对方没力气了,正要收手转身去帮殷庆炎一把,却感觉到一个带着些体温的小东西被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拿到眼前来,用自己模模糊糊的视觉一看,是一根很有分量的金属棒,顶上是一个圆圈,像是钥匙。 “百日丸解药的那个匣子。”殷庆炎顿了顿,又低声说道,“……的钥匙。” “……”刘照君看了两眼那把模糊的钥匙,摸索着抓到殷庆炎腰间搭的上衣,将钥匙放进了衣服的夹层里,“自己去给他们。” 他将殷庆炎背起来,又道:“别睡着,看路。觉得困就跟我聊天。” “往西北方向走。”殷庆炎在刘照君的背上趴着,脊背微微弓起,在自己和刘照君的背上架出一个能够存放他腹部伤口的地方。 殷庆炎把头枕在刘照君的肩膀上,微微转头,看着刘照君的侧脸。 他发现了,刘照君对于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无论是眼睛瞎了,还是家被抄了,或是被谁给绑架了,都能立即接受,并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活下去。 但唯独对他的生死,刘照君不能处之泰然。 他目前所见过的刘照君的慌乱失态,一次是他在马车上装死,一次是刚刚,刘照君磕磕绊绊地向他爬过来的时候。 刘照君是不是察觉到他松开刀柄时的死意了?于是凭单臂的力量,就将他扔上岸,刚刚喊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趴在刘照君背上的殷庆炎突然饱含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 第136章 刘照君忙问:“怎么了?” “我们应该提前成个亲的。”殷庆炎遗憾地说道。 刘照君:……??? 成亲?什么成亲??大哥,你现在不应该想“如果奚神医在就好了”吗??? 殷庆炎虚弱地继续说道:“咱俩成亲后,要是我死了,你就成了鳏夫。你长这么好看,当鳏夫一定很有韵味。” 刘照君:“……” 要不是时机不对、情况不对,他真想往殷庆炎这个傻缺东西的脸上来一巴掌。 去他爹的鳏夫! -------------------- 关于刘照君为什么会穿越过来,以及为什么这一具身体会有刘照君逍遥拳的功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刘照君的眼睛也快要能看见了。 第66章 死亡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殷庆炎问。 “被你气死了。”刘照君面无表情地说。 殷庆炎又问:“想让我把你葬在哪儿?要什么木头的棺材?要什么陪葬品?” 刘照君不言。 “你快说要我。”殷庆炎把头拱在刘照君的背后,胡搅蛮缠道,“你快说要我陪葬。” “……你再说些鳏夫或陪葬的话,我就现场找大蒜吃了跟你接吻。”刘照君咬牙切齿道。 殷庆炎轻笑一声,那笑声怎么听着都有些开怀,也不知道是在开怀些什么。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刘照君又说道:“你不用说些浑话来逗我开心,怕就说出来,哭出来,我又不笑话你。” 背后的殷庆炎没说话,刘照君怕殷庆炎睡着了醒不过来,轻轻抖了一下肩,“别睡着了,帮我看着路,不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话落,他感觉有滴水在了自己裸露的肩膀上。 下雨了?刘照君下意识抬头要看天,随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有殷庆炎放脑袋的那边肩膀上滴了水。 那是眼泪。 殷庆炎一条胳膊支在刘照君的背上,撑着自己,一只手环着刘照君的脖颈,片刻后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在刘照君耳边低声说:“……我好疼啊。” 疼的好像要死了。 腹背接连受伤,又在水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很久,伤口还泡了水,不知道流进去了什么东西,沙疼沙疼的。血流的太多了,他现在四肢无力,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重的抬不起来,身上又冷又热,一直在出冷汗。 他是所有玄鹤卫里,对于大燕江南水土不服症状最严重的沂人,可能是因为以前一直待在干旱之地,从来没有碰上过这么多的水;又或是以前锦衣玉食惯了,这些天在荒郊客栈里住的实在是不算好。 纵观前二十年人生,他唯一吃过的苦就是练武练刀,还都是些不会致命的。 以前就算跟人砍杀的再凶,那也是在天行之内,有太医院天天候着给殷庆炎治伤,受伤了就能回家躺着睡大觉,唤一声就能叫来三福伺候,身边从来不缺帮手。 可现在不同。现在不是在天行,他没有能随时去就医的靠谱地方,也没有能躺下来安歇的地方,他身边就只有一个看不见的刘照君。 无知予人以恐惧。刘照君看不见他身上的伤势具体怎样,只是大概地知道他伤的很重,没有力气,走不动了。他不想把自己的伤势轻重程度表现出来,免得让刘照君又慌了神,不喜欢看刘照君害怕的样子……以前人们也不想听他的懦懦之言。 ……可刘照君让他怕就说出来。 那一句话落后,他因为疼痛和难受而红了许久的眼眶一酸,刘照君抖肩把他那些积蓄已久的泪给抖了下来,负面情绪就跟山洪一样倾倒了出来。 好痛,好难受,想睡觉,想杀人。 又是些想要害他的人,跟同伴走散了,烦躁无比,伤口好痛。 他想回家。 殷庆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眨掉那些挡着视线的泪水,再睁开眼时,见刘照君偏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 “……”殷庆炎的那些坏心情全都先往后靠了靠,他微微偏头,颤着声音说,“这边也亲一亲。” 刘照君依言亲了亲殷庆炎的另一边眼角,被殷庆炎的软睫毛挠的人中发痒。 “你身上毛发都那么软,怎么胯那么硬?”刘照君突然说道,“等你伤好了,还是得给你开开胯。” 殷庆炎:“……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啊。” 刘照君转眼看看前方的路,发现前面有一条竖着的深色宽线,他问:“前面是不是有一棵树?” “嗯。”殷庆炎转头,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往左边走,右边的石头太多了。” 刘照君背着殷庆炎往西北方向走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天上又落下雨来,本来就潮湿的空气中又盈满水分,衣服干不了,也找不到能用以生火的干燥枯枝,这荒郊野外,连个能正常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殷庆炎指导着刘照君带他躲入一节横倒的树干中。这段有三人合抱粗的树干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倒了,树心被掏空,只剩一层又硬又厚的树皮横在地上,中间正好能用来避雨。 江南密林中有许多这样的空心古木,不知因何而成,来往的人们将其当做暂时避雨的宿地,樵夫也不会将其砍毁做柴。 刘照君坐在树皮上,而殷庆炎坐在刘照君腿上,偏头靠着刘照君的肩膀。两人就这么坐着听雨声,直到天黑下来。 第137章 如果殷庆炎身上没有那么多刀伤,他们还能冒雨走,但现在不行,伤口再沾水就彻底溃烂了,不知道要感染成什么样。且现在外面的洪水还没退去,在大雨的时候行走在外,不是被水淹,就是遇上泥石流等灾害,到时候避无可避。 且两人从水里挣扎上岸,已经精疲力尽了。 刘照君听着雨声滴落的所在,伸手接了点雨水喂给殷庆炎。外界湿凉,怀中人的体温却越来越高,应该是伤口发炎和受凉导致的发热。刘照君稍微一低头,就能感觉到殷庆炎腥烫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 怎么办? 刘照君无意识地握紧殷庆炎的肩膀。 在古代,有时候一场感冒就能要了人的命。殷庆炎身上三处刀伤,腹部新添的那道还很可能被铁锈感染,这个世界应该也没有青霉素,就算有,现在也没那个条件给殷庆炎治。 现在只能靠殷庆炎自己挺,能挺到明天雨停时,两人再上路,去找人,找医馆,找那些会医术的人。 刘照君光在想殷庆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有很多处伤,剐蹭出来的、碰撞出来的,青青紫紫一片,从小臂蔓延到肩背、腰腹。 都是先前在水里让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撞出来的。 殷庆炎疼过了一阵,到后来都有些麻木了,意识从混沌中回笼,他睁眼,借着自己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看见了刘照君手臂上的一块块深色伤痕。 “……”殷庆炎猛然咬牙,掩藏在黑暗里的神色狰狞无比。 他要亲手把那些人全都凌迟,肉片放进油锅里热熟了,再喂给狗! 不,那样死的太轻松了,他凌迟一半,另一半饿上十天,再把那些割下来的肉都扔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吃,然后再杀一半,另一半再饿上十多天——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浮云”,再把“浮云”凌迟,用药吊着对方的命,再把那人往油锅里扔。 他还要让那些人自己选接下来要杀谁,单纯地捅死太让他们轻松了,那跟让他们解放有什么区别?得让生机就摆在他们面前却拿不到,得让他们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的过程,让他们同类相残,被恐惧折磨到生不如死——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殷庆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猛地咳呛了一声,有液体从喉腔里喷溅出来,热而腥,是血。 原来真有人,能气急攻心。 殷庆炎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挑战了权威的狮子,暴怒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是铁打的,肉|体的倦怠和状态不止影响了他的行动,更影响了他的心理。 滔天杀欲被困在一具残破无能的身体里,这个认知令殷庆炎更加愤怒且沮丧。 与常人不同的是,别人在陷入困境和濒临死亡时,第一反应是恐惧或哀伤,但殷庆炎不同,缓过疼劲儿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杀。 杀光那些致使他和刘照君落到此等境地的一切。 刘照君感觉殷庆炎咳出了什么东西来,一摸,是血的触感。 他赶紧拿自己挂在腰间的衣服给殷庆炎擦擦嘴脸,轻轻拍拍殷庆炎的脸颊,跟哄小孩似的说道:“别七想八想,啊,别乱想。” 殷庆炎被刘照君的话安抚到,他用脑袋蹭蹭刘照君的肩膀,说:“那你跟我聊天。” 苦中作乐似的,刘照君轻笑一声,问:“你不累啊?” “不累啊。” “……” 殷庆炎的声音听着确实比先前有精神些了,但刘照君宁愿殷庆炎还跟先前一样半死不活的。 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能精神……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一声惊雷忽然炸响在夜里,在雷声响起的一瞬间,刘照君猛地用双手捂住了殷庆炎的耳朵。 这像一个下意识动作,两人的脑袋因此贴在一起。殷庆炎抬眸,看向刘照君紧闭的双眼,那震耳欲聋的雷声被厚实的手掌阻隔在外面,没有震入他的耳中。 可刘照君咚咚的心跳声,却隔着一掌震入他的耳里。 十分有力的跃动。 殷庆炎悄悄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脉。 几乎要没有跳动了。 “……”雷声余韵过去后,殷庆炎突然唤道,“刘照君。” “嗯?”刘照君的声音有点发颤,仿佛在刚刚的雷声里听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消息一样,又或是关系亲近的人总能在冥冥之中获得一些令人哀伤的预感。 “你以前总说,是阎王让你当个瞎子的……”殷庆炎又咳出两口血来,哑着声开始说胡话,“我不想当瞎子,不然看不见你了。这样,等我死了,你给我烧把刀,我杀穿阎罗殿,把阎王踹下去,然后我当阎王,让你来世能投个好胎,父母双全,阖家欢乐,还能看见东西……” “……我就不去投胎了,我一直当阎王,徇私枉法,让你一直能投生到好人家里去。每回你死了,我还能每回都在阴曹地府里再见你一面。” “我保佑你的双亲、姊妹、兄弟、挚友等亲眷,皆长命百岁……” 殷庆炎话落后,刘照君忽然感觉自己鼻子一酸,喉头有些哽咽。 “奇怪……”他握住殷庆炎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边贴着,企图用自己脸上的温度把殷庆炎越来越冷的手给捂暖,“我明明给神上香了,下拜的时候虔诚的不得了。祂们不是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不保佑你?” 第138章 殷庆炎的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开心又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原来在那个什么司迎使者的庙里,刘照君是在求神保佑他啊。 ……不过那祈祷让他给挡下了。 树皮外面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在刹那间照亮了两人的脸。殷庆炎看清了刘照君发红的眼眶,和眼眶里欲落不落的泪。 真美啊……殷庆炎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感叹起来。 真的,他应该提前跟刘照君成个亲,这样他一旦归西了,刘照君就成了鳏夫。鳏夫刘照君,多有风韵啊,因为死了爱人而郁郁寡欢,整日坐在窗前树下垂泪哀叹…… 殷庆炎突然又难过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死后,刘照君就算再有风韵,他也瞧不见。 而且…… “你还没看见我长什么样子,我……” 殷庆炎的声音忽而低落下来:“我不甘心,你都没见过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却没见过我……” 一滴温热的水忽然砸在他唇上,殷庆炎下意识舔了一口,是咸的。 啊,刘照君的眼泪。 殷庆炎瞪大眼睛,没良心地想趁机再看看刘照君落泪的样子,但他发现自己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到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但山体因为泡了水,不太稳固,坐在木皮里的刘照君能感觉到这古木在慢慢向一个方向滑去,但他不敢乱动,也不敢随便出去。 “殷庆炎,殷庆炎?”刘照君小声向怀里唤道,“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怀里没有回应。 刘照君心中一悸,正要去探殷庆炎的鼻息,却忽然感觉背后一空,他们身处的古木猛然滚动起来,刘照君将殷庆炎护在怀里,顺着古木滚动的势向开口处一滑,先从滚木里脱身。 外面的地被水跑软了,土都成了泥,他一脚踩下去,失了重心,猛地向前歪倒,脑袋磕在了另一棵树的树干上。 刘照君的眼睛本来就快好了,如今脑袋又撞了一下木头,不知道撞开了哪道脉,让眼睛彻底能视物了。 江南霖雨终于停歇,云破月来好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清辉洒在千疮百孔的人间,试图填补灾难造成的那一道道疮疤。 刘照君一只手捂着脑袋,紧闭着眼睛跪在地上,从那道痛彻脑仁的撞击里缓过神儿来,第一眼先看向了怀里抱着的殷庆炎。 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清了,他能看清殷庆炎金黄色的发顶,那半湿的金发上沾着碎叶残渣,怎么瞧都有些灰暗。 “殷庆炎……殷庆炎!我眼睛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你……” 刘照君伸手想将殷庆炎的脸抬起来,让对方看看自己,但手却在对方颈侧的脉搏上顿住,随后指尖颤抖起来。 “殷庆炎……殷庆炎……” “你别给我装……你现在身上开了三个口子,我不敢摁,我不敢给你心肺复苏……”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之下真的哭不出来,只感觉有什么重而钝的东西往自己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砸的刘照君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十分茫然。 他将殷庆炎紧紧搂在怀里,摸摸殷庆炎的脸,又摸摸对方那已然没了鼻息的唇前。 “……我亲亲你,你能再起来吗?” -------------------- 本世界观中的阎王:v我50,让殷庆炎复活。 一点都没有为殷庆炎的死去而哀悼,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黑化后的刘照君!(bushi) ps:大燕江南那些倒下的空心古木都是五十年前一个叫顾微尘(《红尘世外仙》那本里的男主)的仙人(那时候还是仙人)跟另一个仙人打架,那个仙人不敌顾微尘,于是跑去凡间掏空古木,缩在古木里栖身,还分身成几十个自己,缩在几十个古木里,以防自己被顾微尘发现后立马就死,这才没被顾微尘抓住杀掉。他离开后古木内部没了支撑,全都死了,就倒在了地上,后来被想要伐木的樵夫看见,想将树劈开当柴火,结果发现里面是空的,就外面一层树皮。 古木:你清高,你为了保命杀我。 话说,按照以前在天神界他们瞎闹出来的辈分,顾微尘还是殷庆炎姨母的义弟呢。 第67章 隐情 “不是,唉我去,凡间这是又怎么了啊?!十年出一次大灾是吧?!!” 刚晋升成为鬼将还没两年的阴差席彻衍一脸崩溃地拿着手里的死者名单,火急火燎地窜去点阴兵列阵,带着一群鬼差浩浩荡荡地跑去阳间收魂。 阳间一旦出现死伤过多的大灾难时,阴阳两界的阴阳平衡就会被打破,死魂很难判断自己是在阴间还是在阳间,更别说循着死魂的本能流向阴间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阴间的阴兵阴将去阳间收魂,以防死魂过多地聚集在阳间,怨念恶邪长久汇集,制造出更大的灾殃来。这一类服务于阴曹地府的鬼物统称为“阴差”,席彻衍就是其中一员。 十三年前,玖国朝纲混乱,国君无能,玖国境内百姓死亡者极多,席彻衍就是当时遇上了坏时候,干的多,才得以积累功绩,从鬼兵晋升成为鬼将。 他带着阴兵从地面一冒头,就被一只死魂身上的戾气给激得抽招魂幡、扯缚魂索。 那死魂的鬼身还维持着生前的样子,金发湿哒哒地垂在肩上,腹部一个血口子,一双似魔的血眸缓缓地看向一帮阴兵。 第139章 无神,迷识,这人才死,魂刚出体。 席彻衍招手,让阴兵将此人用缚魂索绑上手,以防待会儿这只死魂回过神来,闹着不去阴间,还到处乱跑。 他带着阴兵在阳间捉了一大堆死魂,浩浩荡荡地回阴间。到地府大门口,发现同僚们同样带着一大堆死魂,鬼物们挤挤挨挨地堵在地府大门口,以龟速往地府内挪动。 更加让鬼头大的是,一些因为没有投胎名额而常住在阴间的鬼都跑出来看热闹,让地府附近本就鬼挤鬼的环境更加拥挤,席彻衍都快被鬼给挤成鬼片了。 按理说,没了肉身,灵体应该感受不到拥挤才对,但灵体不是不存在,只要是存在的事物,就会占据一定的空间。一只鬼如果跟另一只鬼重叠在一起,两人的生前记忆或是鬼气很容易混合不清,导致两只鬼都难受,甚至于散魂,变成阴气鬼气,而不再是一只完整的鬼。 所以鬼物都会避免自己跟别的鬼重叠,灵体对事物有抗拒,就不会与那事物重叠在一起,所以拥挤。 席彻衍身着甲胄,抱着臂,带着自己这队的阴兵和带回来的死魂站在一边等着进地府。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飘出几个黄脑袋,待到身形彻底从黑暗中浮出,原来是几个生前是沂人模样的女鬼。 其中一女鬼远远地看见了席彻衍,笑着过来打招呼。她看了看席彻衍身后的众死魂,视线忽然停在了一只低着头的金发死魂上。 那死魂应该是第一个捉住的,就站在席彻衍身后,比席彻衍高出半个脑袋,腹部被什么利器给捅了一个血口子,背后好像也有伤。 女鬼感觉这只死魂上莫名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她从那只死魂上收回视线,问席彻衍:“你身后这个沂人魂,生前叫什么名字?” 席彻衍把手里的生死簿往那死魂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后信手翻开一页,这死魂的具体信息就显现在了那一页纸上。 他看了一眼,说道:“这死魂生前叫殷庆炎,跟你一样,是沂国天行人。” 他说完后,没等到身前的女鬼应声,奇怪地抬眸,“王遗德?” 名叫王遗德的女鬼面淌血泪,她上前两步,伸手捧住那只死魂的脸颊,颤声唤道:“炎儿?” 席彻衍一看王遗德这反应,心道不好,赶忙看了一眼生死簿上殷庆炎亲眷那一栏,王遗德的姓名赫然在列。 两鬼的关系是——母子。 怎么这么巧啊!! 席彻衍赶忙伸臂,将王遗德挡开,同时一扯绑着殷庆炎的缚魂索,将殷庆炎向后拉开,喝道:“亲眷回避!” 王遗德抓着席彻衍的手臂,惶然道:“他如今也才及冠的年纪,怎么会死了?姊姊说过求了仙人给他续命,怎么才及冠就死了?!” “哈?王遗策求仙人给他续命?!”席彻衍震惊无比,他赶忙把生死簿又翻开,仔细看了看殷庆炎一生中的生死大事,随后发现这人在两岁时曾因摔落而没了一魄,昏迷不醒,经过一名姓刘的仙人救治,才得以醒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 姓刘的仙人? 席彻衍心道不妙,他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其他鬼将,随后小声问王遗德:“那个给你儿子续命的仙人是不是叫刘不敏?” “是姓刘!”王遗德呜咽道,“我不知仙人名号……” “嘘!别哭!别声张!”席彻衍一把捂住王遗德的嘴,低声道,“这样,你把你儿子牵回你们那屋,别搞出大动静来,我去问问我师尊。” 王遗德在他手心里呜呜地问:“你师尊……?” “应该就是给你儿子续命的仙人。”席彻衍使了个术法,让周围的其他鬼兵鬼将看不见他的动作,随后将殷庆炎身上的缚魂索解开,又在殷庆炎身上下了个隐魂术,让鬼将级别的大鬼都看不见殷庆炎。 王遗德一点都不含糊,牵起殷庆炎就走。 远处几个金发女鬼见王遗德牵了个沂人死魂回来,都有些懵,其中一位容貌艳丽气质威严的女鬼问:“这是带回来了个谁?” 王遗德刚刚收住的眼泪闻言又涌了出来。鬼是不会产生眼泪的,但是因为许多人形鬼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所以在起了某种思绪后,魂体会自然而然地幻化出应有的状态,比如哭出的眼泪,或是吐出的唾沫,不过那都是鬼气幻化成的,脱离鬼体后会变回鬼气,返回到鬼的身上。 她终于忍不住似的大哭道:“这是我儿啊呜呜呜呜呜……” 众女鬼闻言,纷纷一愣,随后惊讶地看向王遗德手里牵着的那只鬼,齐声道:“孙儿?!” 在沂国,无论是母家还是父家的孩子,都是“孙”,没有“外孙”一说。 装了许久无神鬼的殷庆炎闻声抬头,他颠了颠手里刚刚从席彻衍腰侧顺来的刀,冲眼前的一帮女鬼笑了笑,随后转头看向牵着自己的王遗德,问道:“嬢嬢,阎罗殿怎么走啊?” 王遗德闻言一愣,止住哭声,反问:“你去阎罗殿做什么?” “试试能不能杀阎王。” “……” 王遗德二话不说,夺了殷庆炎手里的刀,远远地扔还给席彻衍,随后拽着还是死魂的儿子回他们在阴间的家。 感觉嬢嬢是仙女。殷庆炎看着王遗德矮自己一个头的纤影,想道:不愧是生了我这么张俊脸的女人。 小时候,殷庆炎设想过许多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两人会怎么相处的场景。亲昵的,恭敬的,又或是略有些疏远的。 第140章 实际上,真正见到母亲后,他并没有从前设想的那样激动,反而有种“果然是这样”的了然。他从人们的话语中收集起关于母亲的信息,并将其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生母形象,母亲与他设想的没什么不一样。 鬼与鬼之间可以触碰彼此,殷庆炎的大手被母亲的细手握着,他发现鬼体并不是阴冷的。 有温度,和世间的每一个母亲一样。 都是一样的。 …… 与此同时,东洲大陆修仙界,八万山山中。 一名白衣白发的仙人站在高崖之上,崖下,一道黑色身影正在对付一只形貌可怖的魔物。 缀在仙人身前发尾上的黑色玉珠突然亮了起来,随后席彻衍的声音从中传出:“师尊!大事不好!” 白发仙人用双指夹起那颗玉珠,拿到脸侧,温声问:“怎么啦?” 席彻衍道:“殷庆炎死了!” 刘不敏茫然起来,他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殷庆炎?” “王遗策的外甥!” 这下子想起来了,刘不敏面上神情错愕一瞬,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啊,我先前算过,他明明可以终老。是什么导致的他死亡?” “大水、刀伤、失血、发热。”席彻衍那边传来翻纸的声音,“死于大燕江南境内。” 刘不敏当即在脑子里算了一下殷庆炎的命数,随后发现了其中的一个变数。 刘照君。 刘照君为什么会跟殷庆炎待在一起? 哦哦,因为生了情啊…… “……” 刘不敏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怎么这些生了情的人神妖魔都一个个要死要活的? 也怪他,怪他将两人给联系起来了,让本来该死的人能依附着彼此活着。 席彻衍那边也翻到了命数那一页,他看着生死簿上那个不在殷庆炎至亲那一栏的名字,好奇地查了一下那个名字的生平,随后愕然道:“刘照君……他不是在十八年前就应该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他又疯狂翻页,发现刘照君之后十七年的生死大事上全是空白的,就连一些生平善恶经历也没有记载,直到上一年秋季,凭空出来了个“流放途中被殷庆炎所救”,之后的人生经历才被生死簿所记载。 “师尊……”席彻衍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照君那些空白一片的生平,“你干了什么啊?” “这……说来话长。”刘不敏干笑两声,“这不是为了哄那只小鸡妖开心嘛,就顺手救了一把她外甥,干预了一下凡人的命数……” 崖下那名黑发少年斩完魔物,一个起跃跳上了高崖,道:“师父,办完了。” 刘不敏暂时将玉珠拿远,转头对那少年道:“好,我们去凡间一趟。” “去凡间?”少年问,“为什么?” “负责到底。”刘不敏又转向玉珠,苦笑道,“阿衍,在我去到之前,把那孩子的魂藏好了,别让二策知道这件事。” 席彻衍:“……那完蛋了。” 刘不敏:? 席彻衍:“我带那小子在地府外排队的时候让他生母王遗德看见了,他如今在沂国皇室那里。” 刘不敏:“……” 刘不敏:“……应该无事,二策不知道怎么跟已死之人取得联系,你别说漏嘴就行了。” -------------------- 殷庆炎,你是个关系户。 ps:下一本要写的bl中的那对就是在修仙界八万山重逢的,就是剑修互冻那一对(乐)。 第68章 因果 十八年前,在凡间云游的“假仙人真天神”刘不敏经过沂国天行,正好去拜会一下自己的旧友。 他与沂国的长公主(当时王遗策还没有被封王)王遗策是曾经还在天神界时的旧友,不过因为一些不好的原因,王遗策不记得从前了,也不记得他,他虽有仙术神力,却无心让王遗策回想起来从前,那不是一段好回忆,想不起来也罢,他们就当是在人间初逢,重新开始做好友。 当年他甫一踏入天行城,便被王遗策感知到了。那只小鸡妖人形跨马,从皇宫中疾驰而出,经过他时将他提到了马上,又拐了个弯疾驰回宫。 原来是遗德二公主的儿子不慎磕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与王遗策都无计可施,恰好他进城了,王遗策便打算让他来给那小孩看看情况。 只一眼,刘不敏便看出那孩子摔缺了一魄,体内三魂五魄撑不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王遗策问:“缺了哪一魄?” 刘不敏答道:“主掌欲望的第七魄——臭肺。” 王遗策又问:“我的能给他吗?” “你也想昏迷不醒?”刘不敏稀奇道。 “不想。那它能再长回来吗?” “人非草木。” “那怎么办?” “可以夺其他活人的臭肺来用。” “但是那样别人也得昏迷不醒了,不行……那怎么办?” 刘不敏想了想,道:“我可以先用仙术吊醒殷庆炎,等着世间有没了魂但魄未散的人,再拿那人的魄给他用。” 这个办法好,但是刘不敏只能给殷庆炎吊十八年的命,若是十八年后还没有合适的魄来补上,殷庆炎会继续昏迷不醒,直到身体衰竭而亡。 天神都会有一些存于冥冥之中的天赋神力。恰逢那时,刘不敏感知到天行内还有一个小孩子磕了脑袋,正要感叹一句真是巧了,却发现那孩子的命魂直接被摔出体外,但体内还存有天地二魂,且七魄俱全——这样的人不至于会死,不过从那后会变成意识不清的傻子。 第141章 刘不敏见状,心生一计,一念穿越三千界,找到了平行时空中的一个刘照君。 那个刘照君的年纪要稍微大那么一点,七八岁的样子,正在另一个世界中经历洪灾。人们将刘照君从洪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刘照君命魂出体,已然死亡,但因天地二魂还未散去的缘故,七魄都还在,并未消失。 刘不敏一扫拂尘,将天行中的刘照君命魂及时扔去了异界,直接投放到了那个历经洪灾于是死亡的刘照君体中,撑起了那具身体,让刘照君在异世重生,同时又让刘照君的命魂去绑定那具身体中的第七魄。 此界魂不能在异界久留,刘不敏也给了身处异界的刘照君十八年的时间,既是让刘照君的命魂与那具身体的欲魄能够加深联系,又暂时性地抚慰了那个失去孩子的家庭。十八年后,异界的天道法则会意识到刘照君这个异类的存在,设法将刘照君从那具身躯中驱逐出去。 刘不敏又在此界中刘照君的体内下了一道回召术,若是异界的刘照君命魂遭到驱逐,会直接回到此界的刘照君体内,命魂归位,刘照君的意识会清醒过来,不再呆傻。 当然,异界中绑定的那一魄也会被刘照君的命魂带过来,倘若刘照君与殷庆炎相遇,殷庆炎这个缺魄之人便会被刘照君这个多魄之人所吸引,两人一旦接触过,刘照君身上多的那一魄便能去到殷庆炎的身上,让殷庆炎成为一个完人,不至于十八年过后便丧命。 王遗策问:“那他俩万一遇不上呢?” 刘不敏笑道:“放心,贫道掐指一算,这两人命中注定有相见,就在及冠前后。” 让刘照君去异界为殷庆炎带来一魄,也是为刘照君换取一线生机。这世间讲究因果,那“臭肺”一魄与刘照君相伴十八年,早已有了感情,若刘照君回到此界后能将这多的一魄给殷庆炎,引起殷庆炎的亲近,便能更改抄家后自身在流放路上的必死命运。 因为刘不敏给殷庆炎下了个暗示:刘照君为了你在异世逗留多年,现世痴病缠身,你可要保他下半生荣华富贵、喜乐安康。 …… 听完刘不敏的讲述,黑发少年了然道:“师父您让殷庆炎待刘照君好,所以他们才会在一起。但刘照君必死的命运被天道法则纠正,殷庆炎却不知因何缘故为他挡了灾,所以现如今是殷庆炎死了。” 刘不敏无奈道:“后半段对了,但前半段有些不对。为师是让殷庆炎待刘照君好,却没让殷庆炎爱上刘照君。” “那为什么……?” “那是殷庆炎的自由意志。” 少年情窦未开,对此似懂非懂,又问起别的:“从前的殷庆炎缺了‘臭肺’一魄,却因为师父而能够醒来自由行动,会不会与常人有些不同?” “当然会呀。”刘不敏笑道,“殷庆炎在遇到刘照君之前根本不通情事,没有与人谈情说爱的欲望,因为他没有‘欲’。” “可是师父您不是说,那殷庆炎嗜‘美’么?对美的渴望难道不是一种‘欲’吗?” “嗜‘美’也是一种欲望,但不是完整的欲望。见‘美’会令殷庆炎心生欢喜,另两魄——主掌‘喜’的尸狗、主掌‘爱’的非毒——能因此发挥一点渴望的作用。” 少年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随即又想到什么,双目忽然一亮,有些惊喜道:“刘照君在异世逗留了十八年后回到此界,与殷庆炎相遇,将只有十八年性命的殷庆炎给续命到能够终老。二九十八,九九重阳,正好是刘照君异界与此界的出生日与月!” “所以说人间奇妙呀。他们两个能在同一天磕到脑袋、摔出问题来,也算是有缘了。”刘不敏笑着同徒弟说完话,忽然感受到什么,停下步子,向前看去。 少年见师父停步,也一起停下,向前看去。 只见密林之中,有道狼狈的身影若隐若现,一个裸着上半身的棕发男人抱着个金发男子从林中走出。 少年了然地想道,这就是此次下凡要帮助的那两人了。 …… 刘照君抱着殷庆炎凉透的尸体走了好久,终于走出了密林,迎面便看见两个身上干干净净的人。 在此时遍地伤痕的江南,这两个人干净地实在是太惹眼了,立在一片树倒土翻的环境中,衣角却片尘不染,其中那个白发男人手上还拿着拂尘,周身气质像个神仙。 不过别人就算是长得像玉皇大帝一样也跟他没关系,他现在得带着殷庆炎的尸体快些往国界处赶,把还未腐烂的殷庆炎交给西昌王,安排下葬。 在经历过一系列的惶恐崩溃和大恸后,现在的刘照君冷静地可怕,斯人已逝,那便快点为殷庆炎准备后事。然后他回逍遥门带上殷庆炎给他的那些钱,买个能在大燕境内通行的身份,继续查“天劫”,把“天劫”的人全都找出来杀了,用以祭奠殷庆炎。 【哔】的,敢动他男朋友,那些天劫的【哔】【哔】都他【哔】给他等着!!! 刘照君现在一腔戾气、浑身带刺,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于是—— 白发男人对他说道:“我会些起死回生的秘术,你怀中那人能给我看看吗?” 刘照君面无表情地绕开白发男人:“傻【哔】滚。” 哪来的骗子。 “诶,你!”白发男人身旁的黑衣少年愤愤不平,提剑欲向前,被白发男人伸手拦住。 第142章 “刘照君。”白发男人丝毫不恼,反而笑着温声道,“不是向司迎使者祈祷要保佑殷庆炎吗?如今司迎使者有事不能前来,我是她的好友,代她来救殷庆炎。” 刘照君离去的脚步一顿。 这男人怎么会知道他和殷庆炎拜过司迎使者的事?而且还知道他跟殷庆炎的名字。 ——是“天劫”?跟踪监视他们?! 刘照君警惕起来,转身紧盯着白发男人,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那白发男人继续劝说道:“让我瞧瞧吧,他的死魂还滞留在阴间,未入地府,有机会回来。” 阴间,地府……难道这人真是神仙? 刘照君沉默片刻,道:“我不敢信你。” 刘不敏轻轻挥动拂尘,随后刘照君便感觉身上那些细密的疼痛消失不见了。他低头一看,胸前原本被洪水中的杂物砸出来的一片青紫已然无踪。 “……” 刘照君抱着殷庆炎,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 “对不起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不计前嫌总之大神您快救救他啊——” …… 刘照君的自我意识觉醒的比其他孩子要晚——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上一世他并没有八岁之前的记忆,他真的不记得已故妈妈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声音,又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就是有一天早晨,他醒过来后,通过玻璃窗向外看他亲爹打拳,从那时起有了自我意识,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想要学逍遥拳。 刘照君还记得,当时他爹打完拳后,从窗户看见他跪在床上,那个平时严肃地不得了的中年男人在一瞬之间就红了眼眶,几步跑进屋里,紧紧将他抱住,说着些“老天开眼”“谢天谢地”“奇迹”之类的话。 哥哥姐姐听到动静,进屋来看,都抱着他大哭起来,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敢问,只是轻轻地回抱住那些人。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当年住的地方发了洪水。洪水来袭时,他和妈妈都来不及躲,被水冲走。 后来他被人给捞起来,母亲却了无所踪。他被送到他爹手上时,已经没气了。 他爹将他抱回家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打算留一晚上,留个念想,第二天再送去火化,却不曾想,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了。 那说是起死回生都不为过。此后,刘照君死而复生的事情便成为了亲戚饭局上令所有人惊叹的谈资。 …… 天行刘家有个不起眼的小儿子,自幼被困在深宅之中,无人得见。 除了刘家一个不起眼的燕人老奴。 那老奴从前是伺候刘照君生母的,后来又伺候刘照君。她发现刘照君自小便很好动,喜欢一个人在院子里施展拳脚,瞧着还有模有样的,像是在练什么绝世神功。 那老奴想,刘照君长得好看,又乖,还会自己练功夫,可惜呆呆傻傻的,一对招子又瞧不见东西,不然指不定让老爷怎么喜欢呢。 可惜啊…… -------------------- 有点可惜,开头是拿刘照君的视角写的,是一个看不见又迷茫的视角,会觉得殷庆炎的一切行为都有点莫名其妙。 如果是殷庆炎的视角,会有一个一看见刘照君就心头怦然的感觉描写,不是一见钟情心动了,而是灵魂自动地锁定了那么多罪奴中唯一一个多了一魄的刘照君,有种仿佛那人就是为了他而来的宿命感。 中二的刘照君:“我带着你缺失的欲望来了。” 中二的殷庆炎:“爱你是我的自由意志。” 第69章 兵分 六月人间风光好,但夏家不大好。 夏家长子夏禾是天行里有名的浪荡子,沂国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夏禾刚好反过来,他认为“万般皆上品,惟有读书低”。这个“读书”是狭义上的读书,经策集卷他一概不读,成天钻研些邪魔外道。 研究机关欺负家里的小孩,伪装他人的声音随机吓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创制毒药药死整条街的老鼠……夏家家主夏停凤为这个倒霉儿子操碎了心,平时端庄在外的她一回家看见夏禾惹出来的那些糟心事就火冒三丈。 这么些年下来,好好说话不听,沟通根本行不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夏禾依旧我行我素。但你让夏停凤放弃这个儿子吧,夏停凤舍不得。她是教书育人的,能看出夏禾绝对是块良材,就是性子太无羁了,不受约束。 有才却不能为谁所用,这种人是很容易出事的,因为他人不能确定你会不会在某一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成为一个强大的敌手,所以为防万一,会事先将你扼杀在摇篮里。 这年夏天,夏停凤决定跟自家大儿子好好谈一谈,一进屋,看见夏禾又在捣鼓那些破烂儿。 “……儿啊,你能不能去读点书?” 听见母亲的声音,夏禾捂着头哎呦道:“孩儿身患奇症,一看书便头疼……” “少整这死出。”夏停凤毫不留情地往夏禾后脑勺上招呼了一巴掌,“不看书就去练武!” “这就去。”夏禾从凳子上弹起来往门外跑。 见那倒霉孩子要往外跑,夏停凤想起此次过来的正事,又喝道:“站住!” 夏禾在门前停住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面向他的亲娘。 “夏禾,你年纪不小了,该给自己谋个职务了。”夏停凤试图和颜悦色地跟儿子沟通,“政商武三大块,你总该选一条路吧?” 第143章 想都没想的夏禾当即道:“我选武。” “想去哪位将军手底下?娘去朝中为你寻个路子。” 夏禾嫌弃道:“啊……我不想从军,怪麻烦的,还得守军规。” “选武你不去从军,想干什么?”夏停凤心头一怒,“怎么?想要去玄鹤卫里当死士?” 夏禾知道玄鹤卫是什么地方,但那里也有规矩,他道:“啊……那个我也不太想去。” “……”夏停凤忍下怒气,似笑非笑道,“夏禾啊,知道娘为什么给你取名为‘禾’吗?” 夏禾张嘴便答:“希望孩儿能像禾苗一样正直。” 夏停凤猛地一拍扶手,力气大到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都撞碎了,她怒喝道:“那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夏正直被他母亲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站姿吊儿郎当东倒西歪的,连忙站直了。 那段“慈母手中剑,逆子身上劈”的日子,真令人怀念啊…… 夏禾想,自己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进的玄鹤卫呢? 因为母亲遭人栽赃陷害、锒铛入狱,急需证据证明清白。而整个沂国中,消息路子最广、查办/证据最有效的存在就是玄鹤卫。 当年他跪在西昌王府门前,求殷庆炎帮忙寻找证据救他母亲,代价是他入玄鹤卫,自此侍殷庆炎为主,九死无悔。 “……” 夏禾睁开眼,被喉间的干痒刺激得干呕一声,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翻身而起。 殷庆炎呢? 对,被人给捅了一刀,还让洪水冲走了。 现在玄鹤卫失了领头人,林苓重伤未愈,“浮云”还没找全…… ……怎么办? 连续两天躲避洪灾的身体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夏禾的双眼里全是红血丝。他靠着枯朽的半截断树,视线扫过其他正在歇息的玄鹤卫。 只剩他一个副官了。 “……”夏禾沉吟片刻,撑着树干起身,声音嘶哑,“回天行。” 坐在他旁边的易然也随之起身,闻言有些迷惑地问他:“我们不找主子吗?” “怎么找?”夏禾有些心累地看向易然,“傻姑娘,如今江南遍地灾洪,流离失所者数以万计。主子受了伤,被水往东边冲了,我们怎么从千山万水里找到他?又要找多久?” 易然不善于动脑子,也不善于指挥人或者带领团队,她一直是一个下意识听令的近卫,优先听从位高者的命令。 如今殷庆炎不在,林苓也不在,玄鹤卫中夏禾是地位最高的,所以她听夏禾的。 且主子在与他们离散前,就下过令要回天行,夏禾这道号令也是遵从主子的命令的。 “回天行,搜官家。”夏禾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一双如花如玉的粉眸中杀意迸现,“掘地三尺,找出他们私联‘天劫’的证据。若有人庇护亲眷,隐瞒不报,便交由陛下处置,生死不由玄鹤定。” 四面八方的玄鹤卫齐声应道:“是!” …… 阴云散去,猖獗了半个月的大雨终于停歇。刘子博打开房门,想要让充满腐朽潮湿气味的房间透一下风。 打开门,一个背靠在门板上的人失去了依靠,向后倒下,靠在了刘子博的腿上。 那人的脸上血迹斑驳,刘子博从对方腰间挂着的玄鹤刀鞘分辨出这是名玄鹤卫。 他看了看门外,泥地上只有两个深深的脚印,不是那名玄鹤卫的脚印——大小不同——是别人将这名玄鹤卫放到这里来的。 那脚印没有来时方向的痕迹,也没有去时方向的任何痕迹,对方有轻功,应是从高处跳下来的。 思及此,刘子博又抬头,视线向屋外的树上扫了一圈。 一根粗树枝上站着一个腰侧佩剑的男人,那男人脸上戴着笑脸覆面,看不见具体样貌。男人见他看过来,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几个跳跃,消失在树林间。 “……”刘子博眸色微凝。 “蜉蝣”的人?为什么会将玄鹤卫送到博闻阁来? 难道是在试探博闻阁有没有偷藏玄鹤刀宗的人? 刘子博很快便排除了这个可能,“蜉蝣”是半路才插进来的势力,只负责杀人,不会知道博闻阁与玄鹤卫是合作关系,他们平日里的联络也极为小心,连一直警惕他们的“天劫”都不知道两家还有合作。 ……不然“天劫”就不敢往自家势力里招收沂人了。 如今一切行事还是小心为妙。刘子博刚要叫人来把这个玄鹤卫偷偷处理掉,就见重伤才愈的林苓从远处走来,老远就看见他腿边倒着个人。 刘子博:“……” 真会挑时候来啊,林大副官。 林苓以为刘子博碰上了什么事,小跑过来想要帮忙,走近后看清了地上那人的脸,从血迹斑驳中分辨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万俟连清?!” 刘子博问:“近卫?” “对,‘蜉蝣’的人来围杀玄鹤卫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林苓蹲身检查了一下万俟连清的脉搏,发现人还活着,于是将万俟连清抱起。 她心中虽疑惑万俟连清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子博的房门前,却没有多问,说道:“阁主,帮忙叫一下大夫。” “行,抱去客房吧。” 刘子博差人去请大夫,正好自己也要出去一趟,于是同跑腿的人一同去开房院的大门。 第144章 门一打开,刘子博发现外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半个头都缠着布条,正被另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背在背上。 两人三眼看向他。 刘子博警惕道:“你们是谁?” 那刀疤脸男人张口,嗓音喑哑:“我是奇寒寄。” …… “什么?洮河大水!?” 东阳放舟震惊过后,急忙问道:“我爹呢?我爹没事吧?” 奇寒寄摇摇头,“没事,他及时跑上了高地。” 林苓看向榻上同样在被医师诊治的奇寒练,沉声道:“玄鹤卫的动作肯定比你们快,但应该来这里同阁主联络的人却迟迟没来,怕是已经被大水……” 屋中的气氛沉寂下来,奇寒寄又在这时往所有人的心中打了一拳,他道:“殷庆炎被大水冲走了。” 众人的神情惊愕无比。林苓当即就变了脸色,怒道:“夏禾是死人吗?!” 奇寒练急忙解释道:“水太快了,他来不及拉主子!而且有人偷袭……” 刘子博面色一沉。 如果殷庆炎还活着,会想办法跟他们联系上,但如果殷庆炎死了…… 如果殷庆炎死了,将朝廷与江湖联系起来的担保人就没了,陛下不可能独信他,彻查“天劫”的事会被搁置。 如今沂国皇室人丁凋敝,他一时间竟想不出其他能够代替殷庆炎的人来。剩下的人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能力不够,要不就是对此事丝毫不知,或者是难以服众,号令不了玄鹤卫。 没了殷庆炎,他寸步难行。 “找。”刘子博转头叫了个博闻阁的探子来,发布任务,让全阁的人出动去找殷庆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让凌剑阁和丐帮的人也帮忙留意一下。”刘子博跟探子吩咐完,转头问奇寒寄,“如今凌剑阁和丐帮是什么态度?” “将围剿天劫的事暂且搁置。”奇寒寄说,“江南洪灾,他们要救灾。” “……”刘子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家国大事应当先,无论他们此前合作的有多么顺利,到底都是两国的人,立场不同,目的也不同,那两大势力不可能放着大燕的事不管而来帮他们。 “其他的玄鹤卫呢?”刘子博又问。 奇寒寄答道:“夏禾带着他们去沂国,要完成先前殷庆炎下达的命令。” “你呢?” “……什么?” 刘子博审视地看着奇寒寄的眼睛,意味不明道:“你不是去‘天劫’里救你弟了么?怎么对他们的动向这么清楚?” 在奇家兄弟俩将自身在“天劫”中所做的一切讲述出来前,刘子博根本没想到奇寒寄才是那个最有用的“棋子”。 当初从殷庆炎那里得知失踪的奇寒寄去了“天劫”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是去救他兄弟的,刘子博将奇寒练看做内应,却不觉得奇寒寄能有什么用。 现在,他得改观了。 这个从不被人看好的奇家长子,总能刷新人们对自己的印象。刘子博和殷庆炎都清楚,当初奇家满门抄斩,皇城卫兵严苛如斯,将天牢内外围的水泄不通,奇寒寄却能完好无损地逃出来,绝对是陛下故意为之。 毕竟当初刘子博能逃出来,也是皇帝在背后推动。 “懦懦身,戚戚容;胆如鼠,心如虎。”刘子博缓声道,“奇寒寄,就凭你以前助纣为虐干的那些事,就足以让我把你杀上个百十来遍了。” 奇寒寄冷笑道:“那些事,你没少干?” “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以死谢罪。”刘子博起身,欲要向外走去,“不过殷庆炎说要留你,那便先留着你的命。有空就出去找殷庆炎的消息,他若是真没了,我不会留你。” 一旁抓耳挠腮了许久的东阳放舟见两人应该是聊完了,连忙又问道:“那刘大哥呢?他怎么样?” 屋中人闻言,俱是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东阳放舟口中的这个“刘大哥”是谁。 没人管刘照君的死活。 无论是先前夏禾在洪水来袭时嘶吼出的名字,还是奇寒寄奇寒练两兄弟跟刘子博会合后互通的消息,以及林苓和刘子博关心的人员状态中,都没有刘照君的名号,因为刘照君对于他们的大计来说可有可无。 但是东阳放舟还年轻,他不知道这些大人有什么更大更深的图谋,他只担心大家是否都还活着。 -------------------- 第70章 定心 “你俩看够了吗?”尼坚明忍无可忍地问。 刘照君和殷庆炎看着彼此的脸,异口同声道:“没。” 三人站在大水退去后潮湿的石板路上,面面相觑。 殷庆炎死过一次这件事,目前凡人中就只有刘照君和殷庆炎本人知道。那对将殷庆炎起死回生的师徒救完人后就走了,没有要什么报酬,也没有留下什么话。 刘照君当时震惊于殷庆炎的脉搏又开始跳动,没意识到那对师徒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来得及道谢,也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名号。 还想着回头给对方立神祠呢,香火供着,年年拜谢。 经历过一次死亡与复生,殷庆炎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跟刘照君说,但如今相视一眼,又不知道自己具体要说些什么,只想多看看对方,再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刘照君如今一朝得见光明,殷庆炎也没事了,他放下心来,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但是经历过大灾的人间绝对算不上好看,周边都是倒塌的房屋和歪倒的树木,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正在废墟里翻找家当,哀声遍野。 第145章 惨剧看多了对心态不好,于是刘照君将视线转移回殷庆炎的脸上,好好看看这人无病无灾面庞。 “你真帅啊,殷庆炎。”刘照君感叹道。 殷庆炎疑惑:“帅?” “就是夸你殷俊潇洒的意思。” 尼坚明再次打断两人:“能不能去办正事啊?” 殷庆炎奇怪地看向他,“你一个‘蜉蝣’的杀手,怎么这么关心我们玄鹤刀宗的事?” 这人找到他们后,跟他们说了玄鹤卫几波人的动向。夏禾带着大部分玄鹤卫去了天行,而博闻阁阁主那边有几个受了重伤的玄鹤卫。 这种消息,只要留心盯着玄鹤卫就能知道。这姓尼的男人意外地聪明,猜出来他们玄鹤刀宗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而是潜伏在江湖中的官方势力,正在围剿有害于沂国的江湖组织。 “那个向‘蜉蝣’买凶的司辛不知去向,这笔买卖作废。”尼坚明抓了抓自己脸上的胡子,真诚地说道,“我想加入玄鹤刀宗,你们快点办完事回去。” 殷庆炎挑眉,审视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一笑,说道:“行啊,从今后尼不足挂齿就是我玄鹤刀宗的记名弟子。行了,自个儿玩去吧。” 尼坚明:“……” 尼坚明:“我叫尼坚明。” “嗯嗯,尼坚明。”殷庆炎哄小孩似的说,“你要是实在很闲,就帮忙把林苓他们转移去逍遥门。” 尼坚明了然道:“那逍遥门果然是玄鹤刀宗的分部。” 逍遥门代表的是沂国天家,玄鹤刀宗是天家的,严格上来说,玄鹤刀宗是逍遥门的分部。 把尼坚明打发走后,刘照君奇怪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一直在帮玄鹤卫?” 两人并肩向西北方向而去。殷庆炎道:“应该是娭毑认识的人。” “郭奶奶?”刘照君抬手,挥开一片想要往殷庆炎头上瓢的落叶,“怎么说?” “他之前说过,自己的任务是灭玄鹤刀宗,又有猜测逍遥门与玄鹤刀宗关系匪浅,那就是去看过了,也发现了玄鹤刀宗内没人。” 即使现在刘照君能看见了,殷庆炎还是牵着刘照君走,刘照君也没意识到,牵手走路已经成为两人的下意识行为。 “他既然去了玄鹤刀宗,那就是抱着杀人的心去的,但是去了之后他反而态度转变,跑来帮我们。”殷庆炎笑道,“玄鹤刀宗里有他要保护的东西。” “玄鹤刀宗的徒子都是些年轻人,能让‘蜉蝣’杀手违逆命令的交情怕是救命之恩。若尼坚明要护的是宗内徒子,完全可以私下让那名徒子离开玄鹤刀宗,但他没有,反而为了玄鹤刀宗与‘蜉蝣’抗衡,这说明他不想让那个人知道玄鹤刀宗出事了。” “江湖人,未来都要经历血雨腥风,越早明事理越好。尼坚明若是真为那人好,就应该告诉他。他没有,说明那人不需要历经血雨腥风,而且不适合知道世事险恶。那人在玄鹤刀宗里有一番成就,离开玄鹤刀宗后短时间内还没有地方可以去。” 这么一番排除下来,只有郭皓意符合以上条件。 一个是从前游走于各地的赤脚大妇,一个是知名杀手组织的杀手,刘照君都能想象出两人是在什么境况下相识的。 “疏财救苦,尘世观音。”殷庆炎很轻很轻地说了这么一句后,转头看向刘照君,“如今玄鹤卫人手紧缺,你既然看得见了,得帮我打架。” “那必须的。”刘照君握了握拳,“世子指哪我打哪。” 看得见就无法想象看不见后的生活,刘照君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段看不见的日子里挺过去的,简直是瞎子传奇。 殷庆炎不仅回魂复生,而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被那个白发仙人给治好,如今躯体健康的不得了。两人休息好后一路往沂国边境跑,如今大燕南方的地界道路破坏严重,骑不了马,两人赶路只能靠双腿。 正好趁此机会,殷庆炎教刘照君轻功。比起殷庆炎这个学起功夫来总喜欢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刘照君学武颇有拼命的架势,对于武学方面的知识可谓求知若渴。 …… 金发披甲的将军在妻子的画像前,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 “……”殷嘉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好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闭紧了嘴。 前脚他刚梦见亡妻跑来打他,说儿子死了,后脚儿子手底下的那些玄鹤卫就跑过来说他儿子被江南大水给冲走了。 “……” 许久后,殷嘉锐低声说:“还是让他待在天行里比较好,一离家就出意外。” “……你们都应该待在天行里。” 殷嘉锐有些颓然地抚上腰侧的刀。 成了武艺高强的大将军,还是护不住身后的人,这人间总有千万种方法,将他所惜所爱的人一一夺走。 河清云庆,赫赫炎炎。 明明是极富生命力的名字,却从小到大一身的祸事,既无祥瑞傍身,也无焰火般蓬勃的生机。 西昌王正伤心着,突然有卫兵来报,世子求见。 殷嘉锐:……? 啊??? 是夏禾那小子伪装的?难不成是为了什么任务? 他让卫兵将世子带进来,便见殷庆炎牵着上次带的那个盲眼小子从门外跨进来了。 这个殷庆炎不是夏禾假扮的,殷嘉锐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146章 “你不是已经……” “是,不过又回来了。”殷庆炎拉着刘照君坐在桌案对面,冲自家老爹笑道,“爹啊,问你个事儿,姨母她是人吗?” “……”殷嘉锐目移,片刻后低声道,“是鸡妖。” 殷庆炎感叹道:“人间还真是奇妙啊。” 刘照君也在心中道:这个世界也太精彩了,又是妖怪又是神仙的。 现场的三个人对于神仙妖怪的事都接受良好,殷嘉锐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惊讶过,而殷庆炎和刘照君都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去到阴间后见到嬢嬢和先皇后她们了,先皇也在。”殷庆炎端起茶壶来,给亲爹和刘照君各倒了一杯茶,这才给自己倒上,“嬢嬢让我转告你,别再抽你那个破烟了。” 殷嘉锐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偶尔会上来看看我们。” 父子俩聊了聊阴间的见闻,又互通了一下玄鹤卫的消息与天行近况。殷嘉锐一直是个不太会与孩子亲近的父亲,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末了只是让殷庆炎一路小心,给殷庆炎准备了新的苗刀和行路的盘缠。 把殷庆炎关起来的话只是嘴上说说,殷嘉锐不会真的那么做。 他又不是王遗风,不需要计较那么多权力掌握之类的事。他只是恐惧失去亲人,不是为了某些利益或是考量而想要将至亲控制起来。 只是小孩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神仙能救殷庆炎一次,可不一定能救第二次,若是殷庆炎不惜命保身,他会很伤心。 嗯,非常伤心。 只不过这些担心的话,殷嘉锐也是在自己的心里想想,不会真的说出来,又或是在他的思维里,想过就是说过了。 幸运的是,这位不善言辞的父亲有一个心思比蚕丝还细的儿子,只一个眼神,便能读懂他的许多心思,从来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殷庆炎和刘照君在殷嘉锐这里沐浴换衣,迅速地吃了顿饭,牵上两匹马往天行赶。 首先,刘照君是不会骑马的。 其次,按照之后的行程来讲,他必须得会骑马,不然跟不上殷庆炎。 最后,一个时辰速成骑术,刘照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的。踩着马镫翻上马背,殷庆炎突然往马腚上抽了一鞭子,直接让他梦回一年前,自己被殷庆炎从流民堆里拎出来的时候。 那时殷庆炎说,骑马是死不了人的。 他攥着缰绳,在殷庆炎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让马转向,如何急停,又如何让马跃起。 试过才知道,骑马这种事很需要力气,习武之人上手就是比普通人上手要快。 两人光顾着赶路,却忽略了他们本身招摇的事实。刘照君还好,以前被藏在宅院中,沂国里知道他的人不多,但是殷庆炎在沂国可谓人人皆知,那金发血眸的特征,百米开外都能看清。 西昌王世子明面上是一个犯上谋逆的大罪人,殷庆炎一出现在玖地街头,便被当地官府注意到了,即刻下令捉拿,并且上报皇帝,有罪臣入境。 从前高高在上的玄鹤卫统领一朝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贼,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避人耳目,这个落差太大了。先前在大燕境内,殷庆炎还感觉不到;如今在沂国境内,却感受了个彻底。 豁达如殷庆炎,也难免有些不忿。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众叛亲离他也要走下去。 殷庆炎压了压帷帽的帽檐,牵着马快步从街边走过,街边聚集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时下的好坏传闻,其中有一句话落进了殷庆炎的耳中—— “锦王一生为国为民,侍天子极尽忠义,怎么带出来的世子却是个反贼?” 殷庆炎的脚步一瞬间钉在了原地,不能够再向前踏出半寸。 先前一时脑热,想到此举可行之后便冲杀了出去。他差点忘了,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下污点,不只是他自己,他的亲人也会因此而被世人说三道四。 “……” 正当他心底突然一空时,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走啊。”那道风清月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不正是要去尽忠义吗?” 殷庆炎神色一怔,随后释然一笑,举步又行。 勿听其言,决然行道。 夏停凤大妇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了。 -------------------- 东洲除却混血人之外的主要人种共有七类:金发沂人,黑发黑眸燕人,黑发紫眸玖人,红发东羯人,灰发狼蛮人,黄发(姜黄色)南羌人,以及五官深邃的西域人。 前六种都有明显的外形特征,而西域人的发色眸色种类繁多,只有五官深邃这一点算得上一个统一特征。可东洲五官深邃的人种不止有西域人,除了燕人之外,大伙儿的五官立体程度都差不多。 ——东洲人类种族介绍: 1【沂人:从血和泪中挣镣立世的金丝雀。】 沂国都城为“天行”,开国君主为王倦飞(男性君主,但他是被女人们给推上去顶风险的,以前谋定疆土时动不动就去别国的地界赴鸿门宴,再被女性幕僚大臣们给设法救出来)。 对于沂人来说,眸色越浅,血统越纯正。古代沂人以金眸为尊,有些庶民家里的孩子如果因为基因问题而是金眸的话,会被直接划为皇族,归为皇族血脉。金发雪肌,体态纤长,有“神妃仙子”之称。 第147章 这个人种的颜值是全东洲排名第一的高,一般出现不了什么歪瓜裂枣(奇寒寄:so?)。而且这个人种因为一些祖上遗留因素,普遍的都是些笑面虎(奇寒练:?),很会笑脸迎人或是讨人欢心。 沂人的基因是有一定缺陷的,因为他们在还没有自立为国前,是被统治者或贵族们豢养的金丝雀,普遍身形纤长,貌美脆弱。沂人排斥舞乐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祖上被别人逼迫着学习舞乐,供别人取乐。 沂人爱金黄色,喜爱黄金首饰,还喜欢桂、菊这两种花,取其富贵长寿的寓意。国内服饰崇尚立领,因为觉得立领很威严。国内还盛行男风,有历史原因,也有不愿意霍霍女子所以去霍霍男子的实际原因。 沂人有女性崇拜,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男性相当,甚至要高于男性。在沂国境内,一个男的如果无缘无故去欺负一个女人,他不仅会被民众们暴揍,还会被官府治罪,像家暴那种严重的情况还会被砍头,罪名是不守男德。 “沂”左三点水是沂人对于水资源的渴求(原本的沂地境内水源较少,后来吞并的玖地境内水源多),右“斤”同“金”,代指沂人金色毛发的特点。 沂语和我们这个世界所说的普通话一样,就是说话喜欢用气音,语调婉转勾人,有一股沂人自己察觉不出来的媚劲儿。 2【燕人:纵横万里不羡仙。】 开国君主为盛熙和(男性君主),东洲历史上死的最快的一个开国君主,刚定国还没三个月就被刺客给暗杀了,死后弟弟盛熙平继位,成了半个傀儡皇帝。 这是一个创造力强到令人发指的人种,各种天工科技文化等方面遥遥领先于东洲的其他人种。普遍地坚信人定胜天,信仰神仙只是为了增添一些生活情趣。舞乐兴盛,不觉得歌舞轻贱,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贫民百姓,都会唱会跳,锅碗瓢盆都能当乐器用。 黑发黄肤,也有些是白肤。燕人的男女体型差距是最大的,是人为选择出来的结果。与沂国完全相反的是,燕人中的女性没有什么权力,她们身形纤细而瘦小,在生产上能做的事很少,受到的压迫也重。不过燕人女性中不乏有小小身躯大大能量的佼佼者,在东洲历史上绽放出的光芒一点也不逊色于燕人男性。 燕国疆域辽阔,分为朔北、西疆、西南、江南、东土、中原六大区域,都城“京城”在中原东北地区。一个大区是一种风俗,且各地方言差别极大。是个好客的热情国家,好客大燕欢迎您(什么啊)。 燕人是华服上国,衣饰种类繁多,以红、玄二色为上上乘。国内的繁文缛节极多,诗词歌赋兴盛,盛产文人。这个国家内有许多大男子主义的人,男权重,男女之间的矛盾比较大。 “燕”有“衔泥筑巢”之意,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人民们祖上立国的不易,且燕人的发色如燕羽,燕子又有吉祥之意。 燕语如歌,婉转动听。六大区域各有自己的方言,各有各的特点:朔北粗犷,西疆低柔,西南放朗,江南温软,东土憨厚,中原华贵。其中以中原京畿地区的“京语”为官方语言。 3【玖人:水墨江山中的寂然孤峰。】 崇尚武力和杀伐的一个人种。玖国都城为“大都”,开国君主为庞掠苍(男性君主,是个对鬼神很虔诚的大好人,但是子孙后代不知道为什么全长歪了)。 玖人的体型高大是人为选择的,因为玖人好武善战,崇尚高大威猛的身躯,无论男女。玖人黑发白肤,普遍紫眸,喜黑色,喜欢耳饰,每个玖人的耳朵上都有耳洞。 玖国是个盛产武将的国家,武学发展极为超前,对于各类武器的锻造也很厉害,与能工巧匠极多的大燕在武器锻造方面不相上下。许多江湖中闻名遐迩的孤高大侠都是玖人。 玖人的祖传性格较为内敛,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比较重,一家人之间总是跟陌生人一样。男权也重,男人与男人之间有很明显的鄙视链,父子能处成仇人。母亲与孩子关系相对较好,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太懂得如何与母亲相处。 玖地位于东洲大陆的南方,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山川如墨,十分有诗意,可惜玖人大多不会欣赏,也没有什么赞美家乡的诗歌流传到千年之后。后来人对于古时玖地的所有认知,都出于燕人或沂人所书的传籍中。 “玖”原意为“像玉石的浅黑色石头”,开国君主庞掠苍想要提醒每个玖人要谦逊,不要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这块破石头是块好玉,不过后来几乎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重意思了。 绝对的阶级压迫、贫富差距、奴隶制度与统治者的堕落,使得原本强盛的玖国最终走向了灭亡,民众们不愿意再侍奉玖国皇帝为主,转而投效沂国。 玖语就同玖国这个国家的基调一样,冷漠,疏离感强,其他人种的人们对于说玖语的人都比较敬而远之——会觉得说玖语的人其实并不想和自己讲话。 4【狼蛮人:雪水哺育出的草原鹰狼。】 “狼蛮”是一个位于东洲大陆最北方雪山下大草原的游牧民族,经常被别族称为“蛮人”,有很多部族,不算是一个国家,更像是一个由小部落集合成的联合大部落,部落内部阶级关系如同狼群,所以被称为“狼蛮”。 灰发棕肤是这个民族的显著特征,狼蛮人无论男女都极为高大健壮,是东洲中体型最大的那一类人,像是四肢发达的野兽。他们喜欢用动物的皮毛做衣服,善于骑射,喜爱银饰,崇尚自然的力量,喜欢用自然事物来夸人,比如夸健壮的男人为“狼”,夸健壮的女人为“雌鹰”,夸漂亮的姑娘为“花”,夸一个人的声音好听地像流水一样。 第148章 是一群阿拉斯加犬(确信)。 部族内是谁强听谁的,不以性别为能力划分标准,家族信念感重,分工明确,慕强,喜欢和其他勇敢强大的部族或是人种交朋友,注重契约,信仰天神和草原神。整个狼蛮境内是一望无尽的大草原和永远圣洁的雪山,严格来讲只有春、冬两季。 狼蛮跟大燕从前是兄弟国,后来打起来是因为一个叫做慕达迟的人谋杀自己的亲哥哥穆塔尔,篡夺了狼蛮领主的地位。先前穆塔尔联合了众部族,部族也心甘情愿地奉穆塔尔为王,慕达迟篡位后,部族们不愿意效忠慕达迟,就开启了一系列内战外战。 然后大燕当时的皇帝盛因也脑子有点病,两国就摩擦不断,打个不停,但是负责和狼蛮对线的大燕朔北人和狼蛮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希望两国重归于好的,只是一直没有契机。 不过后来,大燕的新皇帝盛渊——盛因的女儿——和狼蛮的大首领乌奇兰——穆塔尔的大女儿——重新将两国的关系整理好了,狼蛮和大燕成为新的姊妹国。 狼蛮语说起来像是在念古老的咒语,比如:嘚巴氏耶哇(狼蛮语意:灵魂伴侣)。 5【东羯人:没有边界感的一群自由疯狗。】 这是一个生存于东洲大陆最东边戈壁的人种,野性难驯,天生的土匪强盗,正事不干,天天靠打劫别的国家或者别的生物种群谋生,在东洲上属于是人厌狗嫌,狼群看到他们都想绕着走。被东羯人咬一口,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红发是他们的显著特征,身形威猛,古铜色皮肤,一般脸上都会有小雀斑,好看的人长得特好看,不好看的人长得特丑。这个人种的牙齿是鲨鱼齿,善于撕咬,文明比较落后,喜食生肉,喜欢喝兽血,且没有固定的领导者,都是自发成群或者散开各过各的。 东羯人生存的环境较为恶劣,旱季的荒漠寸草不生都是常态,瘦弱娇小的基因都被淘汰下去了,他们必须强壮,必须有着能够奔跑和狩猎、甚至是与猛兽搏斗的体型,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他们一般身上穿破布或者兽皮,喜欢用兽牙装饰自己。狂野人生的写照,全员野人,很阴险狡猾,在想要干坏事的时候脑子聪明的好似最强大脑,干正事时却一个个仿佛罹患了痴呆症。 与东羯接壤的狼蛮和大燕天天被这些狗人骚扰,不胜其烦,但谁也不愿意发兵去费劲灭掉这些东羯人,因为东羯人很难抓,而且没有家国意识,如果东羯不能待了,他们会流窜到别的地方去,深入祸害东洲的其他国家,跟蟑螂一样,防不胜防。 不过东羯人短寿,他们几乎没有老去的机会,前面的人生疯狂完了,在四十岁左右就会因为各种意外死亡,或者是机体衰竭。可能是因为生存环境实在太差,又没有赡养老人的意识,或是长期吃生肉导致体内寄生虫太多。 东羯人说话叽里呱啦的,因为没有文字的缘故,东洲的其他人种认为东羯其实没有语言,都是靠肢体动作或眼神交流。 6【南羌人:桃花源中的自然之子。】 位于东洲大陆南方的南羌与西域和沂国接壤,这是一个占地不大的小国。南羌人又称“羌人”,主业畜牧,喜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是一些天生浪漫的吟游诗人。 南羌人普遍是姜黄色的头发,有点像是枯草,眸色大多是棕色或是黑色,五官深邃,模样秀丽,带着些自然赋予的灵动。 羌人经常穿着兽皮和草鞋游走于山川草泽,善用弓箭和长矛,但不崇尚武力,更推崇善于管理或是见多识广的人来当首领。族内部没有什么矛盾,大家都是些很温良的人,也没有什么男女歧视。 南羌像是文人墨客臆想中的那种桃花源,不过羌人比较排斥外族,因为怕外族污染了他们群族中的“纯洁”。 南羌中巫医不分家,“大祭司”是负责沟通天神旨意的人,他们信仰山川神,经常以羊头骨、羊角为装饰,喜欢穿粗麻和羊皮制成的衣服,住在木头与茅草搭成的屋子里。 南羌地界没有什么严重的自然灾害,一年四季都很稳定,有不会干涸也不会泛滥的河流,冬季飘小雪,却不会天寒地冻,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地方。待在那里,听着羌笛声或羌人的歌声、远处牛羊的叫声,会感觉时光都放慢了,阳光的温暖洋溢在肌骨中,令人陶然忘忧。 南羌语中有许多模拟自然的语音,比如他们用羊叫“咩咩”来代指羊,用“呱呱”来代指蟾蜍,用“嗒嗒”来代指滴落的水等。羌人很会模仿其他生灵的叫声,他们会说鸟语同鸟儿沟通,也会用羊叫声来驱赶羊群,还会同破坏他们家园的狼群对吼。 7【西域人:瀚海中的遗世明珠。】 东洲大陆最西边贯彻南北的大沙漠是西域人世代生存栖息之地。那里的风物都充斥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沧桑感,包括那里生活的人们。 自由与开放是西域的特点,也是西域人的特点。他们热情开朗,喜爱美人与美酒,但是耽于享乐,许多贵族都活在醉生梦死之中,不为国家和人民做一些实事。 西域盛产黄金和色彩多样的宝石,西域人也如同那些宝石一样,发色、肤色、眸色等多种多样。他们五官深邃,眉目颦动间极具风情,能歌善舞,衣饰相对来说较为暴露,一是因为西域太热,二是因为那边的制布技术不大好,衣服是稀缺资源。 第149章 西域自古就是个众国集合之地,国家很多,贵族很多,管理不严,民风开放。在自由的同时,也造成了很多混乱的情况,比如国王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向另一个国家开战,丝毫不顾及民众的情况。且西域的人口贩卖情况很常见,可以说是十分普遍。 这里的守护神是阿谭娜女神。在某个时期里,一位名叫塔塔莉雅的女性在民众的帮助下夺走了一个残暴国王的王位,随后向外征战,将整个西域统一,制定出严格的律法,结束了西域的混乱局面。那个统一王朝叫做“金雀王朝”。 西域语言种类繁多,塔塔莉雅女王将某一种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取名为“金雀语”,将其设定为西域官方语言。这种语言中有许多弹舌音,说起来也像是在念咒语。 第71章 中计 两人缩在墙后,静听人声与脚步声从远处而来,又向远处而去。 刘照君刚恢复视觉没多久,还不大适应,正想指使殷庆炎去看看人都走干净了没,随即又想到自己的眼睛现在能看见了,于是自己探头看情况。 见外面的卫兵都走了,他缩回头来,低声问殷庆炎:“沂地夏天的风一直都这么大么?” 他俩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突然一阵狂风刮过来,殷庆炎被风扇的措不及防,又正好在上马,没来得及压住帽子,让风把帷帽给吹下来了。 之后的事就是没了遮挡的殷庆炎被街边巡防的沂国卫兵发现,他俩怕在城里当街纵马伤到路人,只好扔了马逃窜。 殷庆炎被卷着沙子的大风吹得长发凌乱,他面无表情答道:“沂地的风一直都很大,最近更甚。” “咱现在是在沂国,你的金发不太用遮,主要是眼睛。”刘照君伸手,用指腹抹去殷庆炎眼角处被生理性泪水黏上的两根发丝,“你们沂国有没有面帘之类的东西?” “有,不过那是姑娘才戴的饰品。”殷庆炎话落后,双眼突然睁大,了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刘照君,“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沂人不会盯着姑娘的脸乱看,他只要伪装成妇人…… 无人的小巷中,刘照君看着殷庆炎动作迅速地换上了女装,又麻利地盘起了发髻,往头发里插了一堆他不认识的首饰,还沾了口脂涂上。 “好看吗?”殷庆炎收拾好后转身,冲刘照君搔首弄姿。 刘照君看到殷庆炎的扮相,被晃了神,怔了一下,没能及时回话。 从前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王府的伙计们说沂人长得全东洲最好看,还不以为意,心想人类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再好看能好看成什么样,如今看见了,才知道真的有人能长得跟天仙似的。 他现在的这张脸和上一世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早就看腻了,没觉得自己长得有什么特别的。燕人的长相他上辈子见得多,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他从来没见过沂人这等样貌的存在,沂人无论男女都生得面容秾丽,金发金睫拢光,身上仿佛自带滤镜——他又不禁欲,难免被迷得找不到北。 君子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刘照君揽过殷庆炎的脖颈,把人抓着狠狠亲了一口。 “特好看。” 两人继续赶路。 殷庆炎打扮成女子模样,又特地用缀着红宝石的珍珠面帘遮了上半张脸,果然没有人随便看殷庆炎的脸了,更不会仔细去辨别殷庆炎的眸色,就算有不小心瞧见的,也会在确认的下一眼匆匆中被面帘上的红宝石迷惑,以为自己看见的红色眸子是宝石。 刘照君想,如果男人避祸穿女装这么好用,那沂国岂不是有很多男扮女装的人? 你们沂国的男人……好吧,他也算沂国男人。 自国人管自国事。沂人在沂国境内逮着“天劫”斩草除根的同时,燕人都在大燕江南境内积极救灾。能够放眼全局的人已经察觉出了江南大水的不对劲,太子一声令下,大燕鹰犬遍处搜寻导致拦水大坝崩溃的真凶。 最初联合起来一起追查“天劫”的几方势力,如今只剩下了“玄鹤刀宗”在行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好在,如今的“天劫”只剩下一些在逃的老鼠需要追拿,不再需要很多人去大范围地围剿。 休整好的林苓带着其他几个被某“蜉蝣”杀手捡回来的玄鹤卫往沂国边境跑,做好随时接应其他玄鹤卫的准备。 东阳忘忧看向自己那恋恋不舍跟人挥手告别的儿子,笑问:“不跟着去?” 东阳放舟摇摇头。 “剩下的事我不便跟着去凑热闹,而且现在大燕有难,我身为大燕人,应当留在大燕,跟大伙儿一块救灾。”他将两臂的臂缚都给绑紧,转头去帮同门抬那些打捞上来的溺水亡者。 东阳忘忧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毛头小子。 当初西昌王世子勾结魔教的消息一出来,这小子热血上头,第一个嚷着要去杀世子救武林,也没想有什么后果。如今离家一趟回来,倒是懂事了,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最好别做。 好歹跟玄鹤卫相处了快有半年,东阳放舟要是再看不明白一些事,他就白长这么大了。 通过林苓扔百日丸那次事件,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沂国人表面上看着像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其实都有瞒着彼此的事。特别是殷庆炎、夏禾、林苓三人之间,位高权重又忌惮彼此。 ……明明初心都是为彼此好的,但因为自小养成的习惯,都不信人心,互相提防。 第150章 他要是跟着去了,林苓他们还得想借口来忽悠他,多累啊。 如今夏禾林苓他们去了沂国,三福他们在逍遥门,博闻阁阁主退回博闻阁,“蜉蝣”停止了对玄鹤刀宗门人的暗杀,大燕江南境内的“天劫”据点全盘崩溃。 事情看似了结,但殷庆炎被人捅了一刀,还和刘照君一起让大水给冲走了,两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想到这里,东阳放舟放声高喊:“大伙儿——捞人的时候注意棕色头发和金色头发的人!有的话就告诉我或告诉老阁主!!” “知道了——” “明白!!” …… 沂国境内。 殷庆炎与刘照君在一处茶馆内暂时歇脚,避一避开始巡视城周的巡卫。坐下来茶还没喝两口,殷庆炎就瞧见了个熟人。 刘照君见殷庆炎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有点泛白。他顺着殷庆炎的视线看去,见视线的尽头是一名白袍广袖的温润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刘照君一看那人,就下意识低声道:“浮云。” 闻言,殷庆炎转眸看向身侧的刘照君,问道:“你怎知?” “这种时候,你不会随便盯着别人看吧,而且手指……”刘照君用指尖点了点殷庆炎紧握杯盏的手指,“不是看见仇人的反应?” 殷庆炎低笑道:“我的仇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浮云’呢?” “感觉。”刘照君也说不上来,他觉得白袍广袖和“浮云”这个词挺配的,“而且,你现在有什么仇人比‘天劫’的‘浮云’还招仇?” 殷庆炎眨了眨眼,突然说起个不相干的事,他笑盈盈道:“我好喜欢你啊。” 刘照君:……? 刘照君冷酷道:“别看我,看浮云。” “浮云没你好看。” “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一巴掌让你好看?” 殷庆炎当即捏起嗓子说:“啊~你打女人~” 刘照君被恶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偷摸着给殷庆炎一拳,不远处的“浮云”突然起身向外走,殷庆炎立马收起了玩笑模样,稍微等了一会儿,抱起靠在桌边的纸伞跟着向外走。 为了不那么招摇,殷庆炎的苗刀被藏进了大号纸伞中,伞收起时,刀也被遮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段被殷庆炎用宽大的衣袖遮住。 还是那一招,沂国境内的人——特别是沂地的人——不会随便盯着姑娘家看,包括姑娘抱在怀里的东西。 见状,刘照君连忙将自己的脸用面纱遮住,起身去追殷庆炎。 因为殷庆炎中途男扮女装,他俩还去找了个伪造符牌的人,重新给殷庆炎造了个假的女性身份行路文书,方便在沂国境内女装行走。 刘照君当时问殷庆炎:“这种在沂国境内伪造文书的人,你事后是不是要派人来抄掉?” 殷庆炎当时答道:“水至清则无鱼。他们也就敢伪造行路文书,没出大乱子之前,我不会过河拆桥,毕竟有时候玄鹤卫秘密行走在外还得靠他们。” 如今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浮云”,街上人多,他俩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街边的首饰摊子,伪装一下普通夫妻,实则盯着远处“浮云”的一举一动。 那个“浮云”在街边买了一块猪肉,左手提着肉拐进住宅街巷,刘照君与殷庆炎跟上,看着对方最终停在了一道红门前。 殷庆炎低声道:“是先前绑架你的那个‘浮云’。” 刘照君:“怎么说?” “长得和之前被林苓砍了脑袋的那个‘浮云’一样,而且右手貌似动不了,无论是付钱还是接肉,右臂都掩在袖子里,单凭左手接物。”殷庆炎说道,“林苓把绑你的那个‘浮云’的右臂给捅穿了。” 两人在街角处屏息凝神,见“浮云”抬手扣门,果然还是用左手,片刻后房院中有人给他开了门,放他进去。 待到大门闭合时,两人疾步上前,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门里的人并没有交谈,安安静静地走远。 刘照君用眼神询问殷庆炎:进去吗? 殷庆炎指了指天,示意:翻墙。 两人运起轻功,往墙头上跳。 可能是为了院墙美观,沂地的院子围墙上没有任何防盗尖瓦之类的东西,就是些很平的瓦片,谁都能去墙头上坐一坐,倒是方便了两人私闯民宅。 站在墙头俯瞰房屋,见这就是个二进小院,有何种道路门户一眼便能看个大概。两人记下了房院格局,下墙潜入。 这种事殷庆炎干习惯了,但刘照君不习惯,他总有一种做贼似的别扭感,随后将偷偷进别人家里想成是在跟“浮云”躲猫猫,行动就自在些了。 院内寂静,没有下人走动,依照“浮云”如今草木皆兵的境况,应该也不会招收下人来伺候。两人先翻查了就近的一座偏房,里头没人,也没什么文件或者印章之类的重要物件,于是翻窗出屋,搜下一间。 下一间应该是书房,书架上放着许多线装书和卷轴,这么多书搬不走,只能找有用的捎走。 然后刘照君发现了一件事,虽然沂国讲普通话,但是沂国不写简体字,沂人长得细细长长,他们的文字也细细长长——刘照君看不懂。 坏了,成文盲了。 他以前还大言不惭地跟殷庆炎说他识字。 第151章 正在翻书查卷的殷庆炎一直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余光突然瞥见刘照君放下了书,走到门口站着。 殷庆炎转头向刘照君递了个眼神:怎么了? 刘照君指指大门,示意:我望风。 殷庆炎点点头,一目十行地看完书架子上的各种文书,所有的线装书翻一遍看看有没有夹层,还要倒过来抖一抖,卷轴全部拆开,翻过的书直接扔在地上,也不回归原位。 他伸手拿出最后一格书架上的书时,突然注意到书后的墙壁上有一块正方形的凸起,大概有一个巴掌那么大。 这种凸起殷庆炎再熟悉不过了,西昌王府里就有一堆——这是机关门。 “……”殷庆炎迅速翻完了手里的那堆书,一无所获,向后退了两步,将苗刀从墙边斜靠着的执伞中抽出来,用刀鞘摁下那块凸起。 书架后的墙壁发出一连串的细微响动,墙上有一块地方突然向右平移,打开一道近两米高、一米宽的“门”。 刘照君看的目瞪口呆。 这要是放在上一世,可以说成是电力操纵的机械门,但这里是个连电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时代,怎么会有这种…… 哦对,古代有机关术来着。 刘照君看向殷庆炎,恰逢这时,殷庆炎也转头看向他。 刘照君用眼神询问:进去吗? 殷庆炎指了指自己:可能有危险,我进去。 又指了指刘照君和书房的大门:你守好,有情况就喊我。 刘照君比了个ok。 殷庆炎看不懂这个手势,他一脸不解地歪头——这是个代表疑惑的动作,示意对方做出解释。 但现在不是解释手势的时候,刘照君摆摆手,示意殷庆炎要进去就快进去,免得待会儿来了人,想查都查不了。 殷庆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着,往门里一照,发现门里有向下的阶梯,感情这还是道通往地下的暗门。 他拎着刀进了那道窄门,越往里越感觉阴冷。这是道机关门,门内不知道还藏着些什么坑人的机关,殷庆炎走的极为小心,探着脚下一切可能出现的机关凸起。 一路走下来都没有问题,殷庆炎松了口气,走下最后一层石阶,结果支撑脚刚换,就感觉后脚上的石阶没有了他的重量压制,突然向上抬了一下。 ——完蛋! 殷庆炎急忙回首,只见他进来的那道入口处的墙壁迅速移回了原位,将暗门封死。 他连忙跑回台阶上,抬脚踹了一下那道暗门,门是实心的,踹不动。 “刘照君!”殷庆炎扒在墙缝边吼道,“跑跑跑!老子中计了!!” 但是外面的刘照君根本听不见。他在暗门闭上的一瞬间就冲到了近前,想伸手掰住将要闭合的门,但人体的动作还是不如机关快,他跑过来又耗费了些时间,没能拦住。 刘照君和门里的殷庆炎在同一时间抬腿踹向暗门,但暗门纹丝不动,两人也没有感觉到对方踹向石壁的力道。 外面的刘照君有顾虑,没敢大声喊殷庆炎,于是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墙缝上,但是只听见了几个模模糊糊地音节。 什么隔音材质这么厉害? 刘照君正着急,突然听到身后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回头,见一个样貌周正的冷面男人从外走来,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长袍,看着像个有钱的燕人。 现在这种情境下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天劫”成员,就是“浮云”。刘照君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心中有些无语。 为什么“天劫”的“浮云”,给人的感觉都是正人君子,一点反派的气质都没有? 而殷庆炎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 首先感谢百里的投雷!!!爱你!!!! …… 感觉还是有读者不太明白殷庆炎和刘照君到底有什么命运关系,我再解释一下。 就是,刘照君和殷庆炎小时候在同一天接连着磕了脑袋,在天神的干预下,原本可能痴傻一生的刘照君去了平行时空已经死去的另一个自己体内,花了些时间和其中代表着“欲”的那一魄产生了难断的联系,然后那个世界的天道法则发现了他这个异世魂,把他劈死赶了出去。 他带着那一魄回到了自己的原身里,和当时正好在抄他家的殷庆炎有必定相见的宿命,殷庆炎这个缺魄的人被刘照君这个多魄的人吸引,有了接触后就取走了刘照君多的那一魄,殷庆炎得以在仙术失效后好好活着,而不是下半生当植物人,刘照君也不必痴傻一生。 且因为这一遭,殷庆炎会因为天神给的那个心理暗示而保刘照君下半生荣华富贵,不会将刘家满门抄斩的事牵扯到刘照君身上。他们在无知无觉中救了对方,给了对方体验下半生的机会。 前面我给过一些不算提示的小情节,这两人经常会磕到脑袋,不是自己磕,就是两人一起磕,命中犯磕,好哇,我嗑你俩(bushi 至于刘照君为什么一穿越回来那具身体就有武功,那是因为他的命魂与另两个魂(这个世界观设定里人有三魂六魄,命魂主意识)还有联系,他在异世练武时,此世的自己也会在不自觉中顺着练武的意识而练武。 刘家根本不关心刘照君,刘照君会无意识习武这件事只有当年那个照顾刘照君的老奴知道。 第152章 第72章 策反 “生死簿。”那个进来的男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暗门前的刘照君,“你就是刘照君?” “……”刘照君在“承认自己是刘照君”与“说自己的是刘子博”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人既然这么说,那应该就是知道他,他得快点进入正题,问问这人想要干什么,别扯东扯西磨磨唧唧的,最好能直接将这人摁住,再把殷庆炎从地下室里弄出来。 万一地下室里空气不流通,时间久了殷庆炎在下面憋死了怎么办?殷庆炎这才刚还阳,人家神仙也不是闲得慌成天到处普度众生,再死一次可不一定有神仙来救了。 “我是刘照君。你是‘浮云’?”刘照君一边问,一边走到书架前,站到殷庆炎刚才用刀鞘摁机关的地方,从书桌上抄了根镇纸,去捅那块凸起的石壁。 捅了,没反应,这个方法打不开门了。 “啧。”刘照君突然很想开挖掘机,一铲斗过来就能把这破墙壁给推倒。 “刘照君。”门口的“浮云”等着刘照君做完了以上一系列动作后,这才又出声说话,“如今‘天劫’大势已去,玄鹤卫即将回天行向皇帝复命,你能看见了,还不跑?” 镇纸很有分量,能用来砸人,刘照君拿在手上抛接了两下,穿戴着手甲的左手掩在宽大的广袖中。他问“浮云”:“我跑什么?” “浮云”不答反问:“你知道上一代玄鹤卫的下场吗?” “不知道。你知道?” 刘照君面上诚实回答,心中想道:玄鹤卫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浮云”会突然提起玄鹤卫? “自古以来,知道皇家秘辛的人都不得好死。上一代玄鹤卫明面上是全部卸刃归乡,实际却在回乡的路途中被皇帝暗中派去的人给全部灭口。” “浮云”表情一直冷冷的,直视着站在书桌后的刘照君,继续说道: “朝堂鹰犬尚且是如此下场,更何况你这个什么都不是的闲杂人等?若是殷庆炎回天行复命,皇帝第一个要处理的人就是你。依照殷庆炎对皇帝的忠心程度,你觉得他是会听皇帝的,还是为了你而违逆皇帝?” 刘照君想,正常人肯定都是听皇帝的吧?不然就得掉脑袋了。 但殷庆炎如果听皇帝的,他就得掉脑袋,这个“浮云”说的有点道理啊,他以前都没有想过。 皇帝既然能成为皇帝,那一定都是些心狠手辣的角色,绝对不会给自己的皇位留后患,他知道的太多了,在皇帝的处理名单上怎么也算得上前排人物。 但是他逃的话能逃到哪去?去大燕?伪造个假身份活着? 看似可行,但刘照君不太想行。 他跟殷庆炎刚进入热恋期就得分开啊?别啊。 而且就凭殷庆炎这狗一般追查人的嗅觉,他感觉自己跑不了几步就得被殷庆炎抓住。 通过以前的几次经历,刘照君能感觉出来玄鹤卫以及刘子博的对他的态度,这一点殷庆炎也明确地跟他说过:他刘照君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当初他被“浮云”绑走,若是没有及时醒过来,林苓见救不下他,很可能设法将他杀死在“浮云”手里。 能救下他就好了,既避免了负责看着他的玄鹤卫挨骂挨罚,又捉到了一个意欲加害殷庆炎的存在。 说白了,他能活着,除了有殷庆炎保他,再就是目前来说他还没有脱离掌控,没有为别人所用,但在可能不是很清楚详情的皇帝眼里,他就是个隐患,只是看在殷庆炎的面子上暂且留他一命。 但殷庆炎若是不想留他了呢? 刘照君可不敢把自己的小命给托付在感情上,他又不是不通事理的小孩。 他觉得像自己上一世那样的那些现代人其实很容易被古代的封建环境给驯化,毕竟很多现代人都没有敢于和强权抗争的勇气,也没有对于不合理现象说不的胆气,遇事只会妥协,不会妥协的都碰了个头破血流,最后也都为了生计而学会了妥协。 刘照君想,他也没有那些胆气,所以前世今生都只能从嘴上找痛快。 他没有那个胆气去谋划一桩天大的、关于自己如何在这个时代立足的计划,从前的处境堵死了他想要从这个环境中挣扎出去的所有道路,眼盲的不便与殷庆炎无微不至的照顾消磨了他的斗志,他早就不想着逃了,只想着如何去适应这个环境,如何在这个环境中活的更舒适。 是讨好殷庆炎,或是为殷庆炎做事,只要他能活下去就行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刘照君变得贪心了,他不仅想要活下去,还想要殷庆炎,如果能有两全法,那最好。 嘶……这些“浮云”不愧是能拿捏沂国众多官员的人啊,不仅消息网大到能覆盖沂、燕两国,而且还很会揣测人心,说话一下子就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 刘照君在心中想完,点头道:“有道理。不过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沂国皇帝忽略我,之后不来找我的事呢?” 那“浮云”见刘照君认真思考后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走了,心中窃喜,但面上不显。 他微微颔首,道:“自然有。” 感觉是要长篇大论,站着好累,刘照君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听。 第153章 “浮云”见状:“……” 你当自己是来上学堂的吗? “浮云”为了让刘照君能放松下来,好好听他说话,而不是一着急了就跟他开打,于是也拉了个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口。 堵住最方便出去的大门,也是为了出事后自己能第一时间去到开阔地带。 “如今沂国皇帝的手下有两支能够随意调遣的私人队伍,一是明面上的玄鹤卫,二是暗地里的密探。若是没了这两支队伍,你就算待在沂国境内,那皇帝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 刘照君了然道:“得想办法弄掉那两支队伍。” 他随后又疑惑道:“该怎么解决掉他们?凭我一个人不可能吧?” “自然不是凭你一人。”“浮云”继续说道,“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疑心’。皇帝通过你监视殷庆炎,一是想知道你对于这个计划的认知到了哪一步,二是不能放心殷庆炎的所作所为。如果殷庆炎有什么异动,他也能为了自己的位置而灭了自己的外甥。” “‘也’?”刘照君注意到了“浮云”的话中话,“沂国皇帝之前这么灭过谁?” 那个“浮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的亲妹妹,沂国能吞并玖国的大功臣,锦王殿下。” “……”刘照君的双眼无意识地睁大。 那不就是殷庆炎的姨母? 不对,等等,殷庆炎不是说他姨母重伤假死后从棺材里又爬了出来,然后跑出去云游四方了吗? 殷庆炎还说没有见过姨母的最后一面……难不成那位锦王不是出去云游,而是被皇帝给秘密杀掉了? ……也不对。 如果刘照君没见识过神仙鬼怪,他就真信了面前这个“浮云”的说辞了,但问题是他真的见过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且西昌王说了,锦王是锦鸡妖,不是沂国现任皇帝的亲生妹妹。 妖怪能被一个普通人类给杀死吗? 不大可能吧? 让道士之类的人来杀妖怪或许可以。 “锦王被皇帝暗杀”这个结论会不会是“浮云”推测出来的?毕竟锦王可不是人类啊,“浮云”应该没见过妖怪吧? 不是,他在想什么,现在不是在聊该怎么破掉自己身处的这个死局吗? 刘照君从思绪中回神,突然感觉屋里响起了什么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来自地下,窸窸窣窣的。 不远处的“浮云”还在给他传授方法,没听到来自地下的响动。 “杀死殷庆炎,去跟西昌王说世子被皇帝派来的杀手给杀掉了,你装死逃生,才得以过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西昌王;我知道玄鹤卫的动向,你追上玄鹤卫,将上一任玄鹤卫忠心的下场说给他们听,也告诉他们殷庆炎被皇家杀手害死。” “最后,我会设法让天行中一个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官员接应你,你跟他对接一下,装作去击鼓鸣冤,他会带你进宫面圣,你再告诉皇帝,说玄鹤卫造反,杀了殷庆炎。” 这么一来,玄鹤卫与皇帝手下的密探互相厮杀,而手握兵权的西昌王可能在一怒之下起兵造反,就算不为了儿子而发怒,也会忧心皇帝是想要灭自己,为了活命,而先一步向皇帝发难。 倘若造反成功,沂国皇位上换个人,这个人对于灭“天劫”的事不大清楚,上一个皇帝的那些秘密也不会影响到此人,那么刘照君就能相对安全,不会被这个新帝追究。 就算造反没成功,玖地那十几万大军也够让皇帝闹心一阵子了,为了活命而进宫暗杀皇帝、抢夺百日丸的玄鹤卫也在闹,为了保护皇帝的密探在处理玄鹤卫的事,所有人都抽不开身来注意刘照君这么个小角色。 刘照君心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事态也朝着“浮云”预想的方向发展,那后世的史书上得精彩成什么样子? 殷家父子俩接连造反。 这些大人物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在心里吐槽完,刘照君又有点无语。 得,这些“天劫”人还指望他帮他们翻盘呢。 他问道:“这个计划不错。不过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而是让我去?” “你是最合适的人,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最让所有人都信服的人。” “浮云”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制造出一些细微的杂音,他接着说道:“你是目前来说唯一一个跟在殷庆炎身边的人,知道的关于殷庆炎的事情最多。且西昌王见过你,玄鹤卫认识你,皇帝手下的那些密探也都认识你。” “你惊悸难平地去找他们诉苦,你猜猜,他们是会相信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皇帝,或是自由程度高的玄鹤卫,还是相信你这个无权无势、看似没必要骗人、和殷庆炎在某种程度上只有情爱关系的普通人?” 刘照君想: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相信我。 毕竟玄鹤卫和皇帝之间猜忌来猜忌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怀疑心理平时被压制着,一旦有个薄弱的突破口,就会立即冒头,打碎他们之间为了和平共处而建立起来的信任危墙。 刘照君起身,没说什么加入计划的漂亮话,直截了当地问,“那个在天行里能给我提供面圣机会的大臣是谁?玄鹤卫如今在哪?” 这就是要按照“浮云”所说的这个计划走的意思。 第154章 “玄鹤卫如今大多在天行。至于那个大臣……”“浮云”也起身,和刘照君平视。 “叫杨宣。” -------------------- 第73章 溺者 “不过我不想让殷庆炎死。”刘照君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指了指身后,“把他关里面,死不了吧?” “浮云”说道:“你如果想要他,就先关在里面。” 殷庆炎不杀也行,反正只要殷庆炎回不到众人面前,他这个计划就不会有什么变数,还能同时稳住刘照君。 “那你有没有软骨散之类的药,能让殷庆炎吃了之后就反抗不了的那种?”刘照君又问。 “浮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个称得上表情的神色,似乎是因为刘照君这副绝情的样子而感到开心。 他低笑道:“何必这么麻烦,趁着迷药还有效,你直接挑断他的手脚筋,让他沦为一个废人,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施为?” “‘趁着迷药还有效’?” 还不等刘照君问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和“浮云”之间的那处木制地板下突然戳上来一节刀刃,那节刀刃极快地在木地板上割了个圆,随后那个圆片被刀刃击飞,满身是土的殷庆炎嘴里咬着已经熄灭的火折子,一脸戾气地从地下爬了出来。 ——这人为了从地下室出来,生生用手和刀刃挖了条地道。 因为双臂接连不断地发力刨土,殷庆炎的双臂现在拿刀有些不稳,颤抖不止。那个被殷庆炎挖出来的地洞中正飘出一些稀薄的、不对劲的白烟来——大概就是“浮云”所说的迷药了。 “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挖墙角!”殷庆炎狞笑着向“浮云”砍去,但身体被迷药影响,再强的武力也扛不住药性,动作有些迟缓,被“浮云”躲了过去,一刀砍在了椅子上。 殷庆炎的那一刀含了怒,裹挟着内力,椅子登时四分五裂地爆裂开来,木屑飞的到处都是。 见一击不中,殷庆炎正要挥刀再砍,身边突然掠过一阵香风,刘照君冲过来,一把扼住了还要闪躲的“浮云”的脖子,将人给提了起来。 刘照君手里抓着人,转头问殷庆炎:“杀了?” 殷庆炎踉跄着上前两步,一把扼住刘照君的脖子,但是手上没什么力气,只是将刘照君的脖子抠出了几处印子来。 “嘎”一声,“浮云”的脑袋无力地向一边歪去。刘照君将“浮云”的尸体扔在地上,转而扶上快要站不住的殷庆炎。 殷庆炎艰难地喘息几声,抬头看向刘照君的眼睛,脸上狞笑不减。 “你想让我……任你施为?” 刘照君擦了擦殷庆炎脸上的泥土,往这人还算干净的嘴巴上亲了一口,“嗯……比如现在,我想亲就亲,不用问你同意。” “……”闻言,殷庆炎紧绷的神经一松,长刀落地。 刘照君把晕在自己怀里的殷庆炎放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随后翻窗而出,追上在外面偷听了许久、此时想逃的另一个“浮云”,卸了对方还能动的那条胳膊和一条腿。 他将这个“浮云”扔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随后又迅速搜了一遍院中的另几间房屋,确定里面没藏人后,回到院中,将地上那个被他整的半残的“浮云”拖进书房里,找了些拴马的绳子捆了起来,放在墙根。 再看屋里倒着的那具尸体,刘照君发现自己高估自己的底线了,现在只要是有害于他身家性命的人,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殷庆炎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刘照君将那具尸体扔到另一间小房子中,随后去院中的水缸里打了盆水,脱去殷庆炎穿在外面的女装,只剩一身里衣,把脏兮兮的殷庆炎擦干净。 刘照君看见了一些以前的自己无法看见的东西,比如殷庆炎身上各式各样的陈年旧疤——这人的胸前有一道颜色很深的愈合旧创。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捅出来的,距离心口很近。 ……差一点就能要命了。 刘照君感觉殷庆炎能活到今天就是个奇迹。 好吧,有神仙救,确实是个奇迹。 他将殷庆炎抱到榻上。 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强迫症,首饰非得戴一套,耳垂上还缀着白玉耳环,在抱起放下时轻轻擦过刘照君的臂弯。 他想了想,拿绳子把殷庆炎也给绑了起来,绑的比“浮云”还紧。 等殷庆炎醒过来的时间里,刘照君又把这个院子的几间屋都搜了搜,写有文字的东西全都放去书房,等着殷庆炎醒来后翻看。 万一“浮云”是骗他的呢? 刘照君在翻箱倒柜的途中想到。 万一那几缕白烟不是迷药,而是毒药呢? 他停了找东西的动作,回去探了探殷庆炎的呼吸和脉搏,都还有,不过他不是中医,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 于是刘照君又去外面绑架了一个老中医,等老中医确定殷庆炎只是暂时昏迷后,他把老中医也给绑了起来,关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那老大夫怕自己一喊救命就会被杀,根本不敢吱声。 无奈之举,大夫在检查殷庆炎状态的时候知道了殷庆炎是红眸,总不能把这个老中医放出去,让对方有机会报官吧? 等他们离开时,他自然会放了那个大夫。 刘照君又去看了一下殷庆炎挖出来的那个地洞,发现地下室正好通到刚刚自己和“浮云”对坐聊天的中间区域,殷庆炎是在地下室里用刀撬掉了一块墙砖后往上挖开的洞口。 第155章 不知道殷庆炎刚刚听见了多少。 坐在榻边等殷庆炎醒来的刘照君心想:我这样好像强盗啊。 两个时辰前,他还是个随便进别人家都心有不安的五好青年,这是经历了什么,突然变成了绑人杀人都毫不含糊的法外狂徒。 ……因为他的性命突然没有保障了。 他的活路,突然又被这个世道中的一些必然存在给堵死。 “……”刘照君缓缓倒在殷庆炎身边,看着殷庆炎安静的睡颜。 他伸手摸了摸对方金黄色的纤长眼睫。 好软。 “活路……”刘照君喃喃道,“你说过要给我活路,你说过要给我的。” 那是在他绝对站在殷庆炎这一边时的待遇。那么如果,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殷庆炎所效忠的主上、沂国的皇帝下令让他死呢? 殷庆炎还会给他活路吗?还是送他去走黄泉路? 就算是皇帝的外甥,忤逆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更何况整个玄鹤卫的历史声名都系在殷庆炎身上了,如果殷庆炎忤逆皇帝,皇帝能让殷庆炎一辈子都背着叛国贼的名号。 玄鹤卫那么多人,还等着殷庆炎给他们正名。沂国的奸官团体也得铲除,他当然不能按照“浮云”说的那个办法来自救,不然他就成天下的罪人了,战事一起,得死上好多无辜的人。 可是他也不想死。 人生有好多万一,好多万一啊…… ……他好怕万一。 不想死。 他不想死。 他和殷庆炎平日里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提及关于权力生死的问题。他们在一起时,不是聊计划,就是聊闲话,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不提那些沉重的、关于离别的话题。 曾经因为暂时安稳而被刘照君强压下去的恐惧,在今日被“浮云”的一番话给尽数挑了起来。 那些恐惧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刘照君压在看似逍遥人生的表态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越积越多,迟早有一天会像大燕江南的洪水一样,在一个契机中瞬间溃提,扑灭许多燃烧正旺盛的感情。 刘照君轻轻地搂过殷庆炎的脑袋,叹息似的说道: “在你身边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 “天行中的活阎王”。 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呢? 是……是…… “是殷庆炎卖友求荣!他活该!!” ……谁在放屁? 殷庆炎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跪在御书房里。他怔然抬头,有个男人背着光坐在书桌后,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那是他的舅舅。 沂国的现任皇帝——王遗风。 王遗风开口,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令殷庆炎有些不寒而栗: “炎儿,你与那谢家的嫡长子相交甚密,可知他家中近来有什么常客出入?” 殷庆炎感觉自己张了张嘴,说道:“回陛下,臣未曾注意。” 声音有些嫩,听着就知道年纪还小。 “之后注意一下,有谁去他家,都报给朕。” “是。” 一片枯叶划过眼前,荡荡悠悠地落在地上。 殷庆炎从谢家出入的客人身上回过神来,转而看向正在摇晃着自己的手臂的男孩,神色有些发愣。 “阿炎,你怎么了?”谢川看了一眼那些出入自己家的客人,问道,“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没有。” “那你盯着他们看作甚?走,咱斗蟋蟀去!” 谁还没几个曾经一同打马游嬉的伙伴呢? 一起逃课远游、下河摸鱼、和许多孩子结伴玩耍……殷庆炎以前也是这样的啊。 后来为什么都没了呢? 因为…… 年少的殷庆炎站在御书房中,将自己看见的那些出入谢家的人都报告给了皇帝。有些他认识,直接说名字,有些他不认识,就将自己看见的外貌画下来,交给皇帝。 “哇!阿炎,你好会画人!”谢川拎起殷庆炎所作的一张人画像,见画上是几个聚在一起的年轻男人,看着有些眼熟。 “你这是画的谁?” “昨天出入你家的那些客人。” “他们啊……你也画一张我呗。” “行啊。”两人整日待在一起,殷庆炎早就将谢川的模样给记在了脑子里,挥笔便可画就。 他人的生死,也是殷庆炎挥笔便可定夺的。 皇帝坐在高殿之上,殷庆炎站在左侧,而右侧是跪成一片的朝中大臣、世家家主。 王遗风的声音从很远的高处传来,虚无缥缈,“炎儿,这些人,你都在谢家见过吧?” 殷庆炎听见自己的声音迟疑地回答道:“……是。” “不确定吗?你可以点一遍名字。” 活阎王点名,有名者,杀无赦。 殷庆炎在朝堂上点完名,第二日才知道那些他点到名的人都被杀头了。 他想去谢家找谢川玩,但谢家内外围满了士兵。谢家男眷被拖出门就地砍头,血水溅在殷庆炎的浅色衣摆上,很刺眼。 应该穿深色衣服。殷庆炎有些恍惚地想。 这样血溅在衣摆上,就看不大出来了。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被士兵从门里拖出来。那人看见他站在门外,拼了命地冲他伸手,惊惧无比地喊道:“世子救我!世子救我!!” 第156章 “谢川……”殷庆炎下意识要向前一步,但被卫兵拦下。 殷庆炎眼见那柄砍刀就要落到谢川的脖子上,顾不得旁的了,也来不及问清缘由。他一把抽出拦路卫兵的佩刀,借着身量小的优势突破重围,击开了士兵的砍刀。 “刀下留人!”殷庆炎将谢川向自己这边拉了一把,“是皇令吗?你们最后杀他,我去向陛下求……情……” 最后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了调,几乎要说不出口。殷庆炎一手拎着刀,一手抓着好友的胳膊,他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上插的那把短刀。 短刀的刀柄上,握着他好友的手。 谢川的神情里除了恐惧,还有恨意。他满含恶意地将短刀又刺入了一分,绞着殷庆炎的血肉,恶狠狠地说:“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你活该!!!” 好痛。 不想死。 他不想死。 殷庆炎在疼痛和求生意志的双重刺激下,将原本用来保护好友的刀刃,转而对准了好友。 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身处皇宫中,正躺在皇帝寝宫旁的偏殿里。周围环绕着恼人的草药苦味,皇帝就坐在他的床边,还是背着光,将原本应该落到他身上的日光全都挡住了。 胸口好痛,心口好痛……到底是哪里在痛?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舅舅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因为他的家人徇私枉法,贪污盐税,有害于国,理应治罪。他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进而损害沂国;而你要保护沂国和自己的家人,这会损害他的家人——所以他要杀你。” “你们不是一路人。” 那他跟谁是一路人? “傻孩子,你跟你的血亲是一路人啊。” ……原来是这样。 殷庆炎在殿前点名以及亲手杀了昔日好友的消息不胫而走,往日的朋友如今一个个避他如避虎狼。忽然之间,他的身边就剩下一把刀了。 “我跟我的亲人是一路人。”殷庆炎看向那些高高的檐角,上面站着几只展翅欲飞的麻雀,他念咒似的低声说道,“你们都避开我,是因为家中做了有害于我亲人的事吗?” 于是他追着昔日的好友查了一遍,还真让他查出了些东西来。那些人的家族都受到了应有的处罚,有的是杀头,有的是被罢官,有的是除籍流放。 活阎王点名,点到谁,谁死。 “交友”被说成是他潜伏在众人中打听消息的手段,从那后,再也没有人敢与他相交。皇帝很看好他的查实能力,于是授予他玄鹤卫统领一职。 这么个职位,在天行中注定是人嫌狗厌。但是为了保护他的亲人,人嫌狗厌便人嫌狗厌吧。 亲人不嫌他就好。 涉嫌损害皇室的人全部处死,一个不留——殷庆炎一直是这么干的,直到他遇见刘照君。 久违地将一个陌生人拉进怀里,他害的那人家破人亡,那人却没有捅他,也没有骂他,更没有怪他。 他们可以不说那些关于谁家害了谁家的话题,可以只讨论澡豆掉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小事。 对方清楚他这么做是出于自身的立场,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还会在受到他的帮助时对他说谢谢。 好像那些血海深仇并不重要,只要他做的事都问心无愧,便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我好喜欢你啊,刘照君。 不要走好不好?我去向陛下求情。 我说过要给你活路,我答应过你。 那只一直与他相牵的手突然松开了,他怎么追,怎么抓,都再也握不上那只手。 不要放开我……求你了…… 刘照君…… -------------------- (优雅上台)(整理麦克风)(发表重要讲话) 建议大家看互攻,为什么建议大家看互攻呢?因为互攻永远不会站错攻受,我们可以一边做他们的公公,一边做他们的嬷嬷,怎么都能吃到饭,随心所欲地吃,好吃爱吃多吃,这是非常好的,饿不死的。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吃互攻。 (鞠躬)(聆听掌声)(公嬷一体机从容下台) 第74章 蛮缠 沂国帝姬今天的课程,是跟着皇帝学习“御下”。 “‘御下’说白了就是控制臣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控制的臣子类型?说出来,父皇给你讲。”王遗风说道。 帝姬立即说道:“表哥那样的!感觉表哥很难控制!” 王遗风叹了口气。 “恰恰相反,像你表哥的那种人物,最容易控制。”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说道,“他失去的越多,就会越珍惜自己还剩下的。这个时候,你们但凡对他有一丁点儿好,他就会用千倍万倍的好来回报你们。” 王琅语也笑,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家父皇,问道:“父皇,您当年让表哥监视谢家的那一道命令,是故意的吧?” “只是凑巧了,就给他上一课。”王遗风垂眸,避开女儿的直视,“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有时候连自家人都不能信,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 “不过别人可以对炎儿坏,我们不能。他为了我们的国祚,为了给你们开道,声名和生命皆抛掷不顾。我们若是对他不仁不义,便与畜生无异了。” 父皇会这么说,倒是令王琅语有些惊讶。她想了想,又问道:“杀他所亲所爱之人,算是不仁不义吗?” 第157章 王遗风有时候不能明白女儿的一些话,他疑惑道:“好好的,为何要杀他的所亲所爱之人?” 王琅语提笔,在被她画了三个小王八的白纸上写下“好友”二字。 “父皇,您以前只有姨母为友,于是将好友引意为至亲,可能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分量。”王琅语把还有墨汁的毛笔夹在指间转悠,甩的到处都是墨点,和某位殷姓人士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您明明有更温和的手段可以解决那件事,却非要用那么残酷的方式去让表哥体会人心。他这人很容易多想,胆子又小,您那么恐怖地吓了他一次,他以后就再也不敢交友了。” 王遗风轻笑一声,避重就轻道:“可是朕看他和刘家的那个余孽玩的很好。” 王琅语勾着唇角,脸颊两边的梨涡明显,“儿臣正想说这个。您当初还让皇兄去流民堆里把刘照君找出来——虽然被表哥抢先了……您不会事后处理掉那个刘照君吧?” “不会。”王遗风答道,“刘照君理应跟在炎儿身边。他是炎儿的药,朕不会动他。” “药?” “这个你不要多问,仙家秘言,不可多传。” “好吧。” 父女俩换了一张干净的白纸铺展在桌上,正要点兵点将出一个幸运官员来作为新课题,大皇子王赤鸣突然急奔入开着门通风的书房,都不让下人提前通报一声。 王赤鸣手里还抓着练武用的长枪,一身大汗,一看就是练武中途跑过来的。他在门口站定,惊慌难抑地抬头看向桌子后面的父皇和皇妹。 “大燕的江南地区发了大水,冲死了好多人!”王赤鸣急声道,“表哥还在江南!!” 父女俩顿时瞪大了眼睛,一齐拍案而起。 “什么!?” 王琅语大怒道:“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水那么多,怎么不知道往我们沂国流一点?!” 父子俩震惊地看向帝姬,异口同声道:“现在不是应该先担心殷庆炎吗?!” 王琅语:“对哦,而且大燕还让水冲死了好多人……王赤鸣你不准叫表哥的全名!没大没小!” 王遗风无奈地用指节敲了一下王琅语的脑袋,“你也叫了兄长的全名,没大没小。” 看着捂脑袋冲他吐舌头的王琅语,王赤鸣开始为沂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他的好妹妹真的能胜任皇帝一职吗? 可一定要能啊,不然现在被关在屋子里读书的人就得换成他了,他不想读书。 ……不对!现在应该担心表哥啊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表哥,父皇让我们不准随便提起你,更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你,我们说起事情来都养成了下意识把你忽略掉的习惯……对不起表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兄妹俩的心中话罕见地重合了: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表哥平安,拜托了! 两人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把开国皇帝、开国皇后、先皇、先皇后、先嫔妃、逝去的公主都给求了一遍,包括他们外出远游的大姑姑锦王。 不知道在哪个天涯海角游玩的锦王:安心啦~都安排好了! …… 刘不敏站在段家的家族陵墓前,身旁的黑衣少年人是爱徒王裘。 王裘是玖人,硬要说的话,跟锦王也有点关系。 从前玖国还未灭国时,王裘是玖国大都中的无名乞丐。当时锦王正在玖国当质子,而他在机缘巧合下受过锦王的恩惠,衣食住行都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保障,也有了姓名。 他随锦王姓,名“裘”——他是因为一件狐裘而与锦王相识的。 “师父,能救吗?”王裘看向身旁沉默的师父。 “尸身都腐烂的只剩白骨了,救不了。”刘不敏叹了口气,“她的家人和朋友也都接受了她已经亡故的事实,让她安息吧。” “那我们……”王裘的视线突然一顿,他抬手,指向一个墓碑上坐着的女鬼,“那是不是那位段姐姐?” “你的年纪比人家大多了,还唤姐姐呢……”刘不敏顺着徒弟的视线看去,点头道,“是她。” “她好像有执念未了,所以才滞留人间。”王裘的紫色眸子发着淡淡的光,能够以此用凡胎□□看见鬼怪,“我看看……她想……看看草原?” “草原?”刘不敏想了想,人间最广大壮丽的草原在狼蛮地界。 他挥动臂弯里的拂尘,让其中一缕白丝延伸出去,飘到段意馨的魂体面前。 “牵着吧,姑娘。”刘不敏温声说道,“带你去看看草原。” 长风吹起仙人与鬼魂,将他们送往东洲的极北之地。 …… 刘照君将老大夫现场调配好的软骨散倒进茶壶里,先用那个还活着的“浮云”试了试药,跟大夫再三确定这药没有副作用之后,将茶壶里的药水稀释了两壶。 不需要特别长久的效果,得让殷庆炎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他倒上一杯,端着转身,见殷庆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不出声,就死死地盯着他。 “呦,醒啦。”刘照君走到榻边,将殷庆炎扶起来,把茶杯怼在殷庆炎唇上,“张嘴。” 殷庆炎那嘴闭的比蚌壳还紧,刘照君甚至能看清对方下颌上因为咬牙而微微凸起的那块骨头。 “是软骨散。我想给你解开绳子再说话,但怕你跟我动手。”刘照君好声好气地商量道,“你喝了让我安心好不好?” 第158章 殷庆炎不为所动,刘照君看见这人眼眶红了。 “……”刘照君把茶杯随手放在一边,轻声问,“你听到了多少?” 殷庆炎不说话。 刘照君感觉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刚刚在殷庆炎昏迷时打好的腹稿不知怎的全都想不起内容了。他张了张口,感觉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叫他有话不能吐。 “‘浮云’说的计划,我不会那么干,你能感觉出来吧?我只是口头答应。”刘照君最终还是讲起了正事,他咽下喉间的微哽,尽力稳声说道,“那个天行中跟‘天劫’有关系的官员叫杨宣,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应该没有重名的……反正你们玄鹤卫本事大,有了个名字就能把后面的东西都查出来。” “玄鹤卫大部分都在天行里,夏禾应该也在。‘浮云’还能清楚玄鹤卫的动向,说明他们手底下的探子还没死绝。这间院子里我看了一遍,只有这两个‘浮云’在,一个尸体我扔西屋了,一个就放在墙根。”刘照君指了指屋里那个倒在墙角的白衣“浮云”,“给他下了剂量比较大的软骨散,你慢慢审……总之你小心点。” “这间院子里有字的东西我都放到那边了,应该没有遗漏的,如果怕有漏下的地方,你自己再查一遍。” “我怕‘浮云’给你下的迷药对你有害,去外面绑架了个大夫来给你看情况,就关在东屋,待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把人家给放了。” 殷庆炎感觉自己眼眶忽然一痛,随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有什么顺着眼角面颊落下去,路过的皮肤都开始发凉。 有种预感在他心里挣扎得越来越强烈,撞得胸腔里沉闷难受。刘照君的这些嘱咐好像在说遗嘱,好像是两个注定分别的人才会对彼此说的话。 他全都听到了,“浮云”撺掇刘照君的那些话他全都听到了。身为玄鹤卫统领,他自然知道上一代玄鹤卫都是个什么下场。 但这一代不一样,这一代的玄鹤卫里有近卫,有圣上不能随意处置的存在,还有他。只要不是涉及到危害家国社稷,圣上有什么不可赦免的? 大不了他去给大伙儿求情,去登龙道上跪个三天三夜,用朝堂舆论压一压对玄鹤卫的处置,玄鹤卫中有许多世家子,世家怕世人与同僚指摘,怎么也会为了自家孩子跟他一起求圣上仁慈。 上一代玄鹤卫落得那个下场,是因为新帝根基不稳时玄鹤卫作为私兵知道的太多了。如今不一样,如今的时局不同,只要“天劫”尽灭,玄鹤卫就是功臣,那些隐秘到极致的事情,只有他知道,玄鹤卫只是听他的号令办事,对实情知之不详。 玄鹤卫肯定都跟着他走,因为他们的亲朋妻子都在沂国,他们的功名利禄也在沂国,世人放不下的无非就那么几样东西,都押在沂国,叫他们脱不开身,也走不掉。 但刘照君不一样,刘照君不在乎那些东西——与其说是不在乎,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刘照君是孤到了极致的独行者,像个从天上下来的仙人,在尘世没有什么羁绊,殷庆炎乘天时地利人和才把仙人扯落云端,半是哄半是骗地将人给留在了身边。 如果他身边对于刘照君来说不再是个避风港,而是个随时都能要了命的危险地带,那刘照君走了,应该就不会回来了。 “嗯……”刘照君把跑到脸前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想了想,又说道,“我还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事,也不知道沂国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感觉‘皇命难违’这种事肯定会发生在你身上。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等你把事情解决完了,我再来找你,行吗?” 装蚌壳的殷庆炎终于开口了,他冷声道:“你走了还会回来?” “肯定啊……?”刘照君突然注意到殷庆炎这个语气,他误解了,“怎么?我离开一段时间你就要找新欢?” 殷庆炎冷笑道:“你才是走了就去找新欢吧?” “我哪里看着像个花心大萝卜了?” “你这张脸就长得不安全!” “我……”刘照君真是要气笑了,“那我毁容。” 殷庆炎猛地向前躬身,用头撞了一下刘照君,反对道:“不行!” 刘照君没有像以前一样撞回去,他就着这个姿势将动弹不得的殷庆炎抱住,“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在怕什么,对不对?” 殷庆炎又沉默了。 “你和皇帝是亲人,你从亲人的角度看皇帝会感觉他很可亲,但我不是你,在我的角度上,皇帝和洪水猛兽没什么区别。”刘照君低声说,“你知道,我这人怕死,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时,就绝不会把命给托付到别人身上去,喜欢的人也不行。你有你的亲人令要听,我有我的重生命要护……能理解吗?”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将脸埋在他肩头的殷庆炎闷声说:“我不会刻意打听你去哪了,记得回来看我。” 这就是知道他的意思了。刘照君用力拍了拍殷庆炎的后背,问:“你会回玄鹤刀宗吗?” “偶尔,有任务可能会回去。我会把三福留在玄鹤刀宗,你缺钱了就去找他要。” “那倒不用……” “给我把绳子解了。” “解了你不会打我吧?” “不会。”殷庆炎含糊道,“我想抱抱你。” 给殷庆炎解开绳子后反被殷庆炎给摁在榻上的刘照君悲愤道:“我信你个鬼!!” 第159章 殷庆炎拿起旁边装着软骨散的茶杯,怼到刘照君的嘴边硬喂,“就跟你不相信我能从陛下那里保下你一样,我也不相信你走了还会回来。我有什么值得你回来找我,嗯?” 刘照君想学着先前的殷庆炎一样闭紧嘴,但是不知道殷庆炎戳了他什么地方或是按了他的某个穴位,痛的他下意识张嘴,那一杯软骨散全都灌进了他的嘴里,又被他挣扎时呛进去了一半。 我【哔】!完【哔】【哔】蛋了!! 刘照君心里脏话连篇,趁着药效还没发作一脚踹开殷庆炎,连滚带爬地下了榻,伸手抠嗓子眼催吐。 殷庆炎扑到刘照君身上,将这人压在地上,又将刘照君的两只手都给扼住,不让刘照君把药吐出来。 “殷庆炎!能不能信我一次!?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找人!肯定会回来看你!!” “我不信天!!” “那我对神发誓!我要是在外面乱搞就天打雷劈!!” “不行!你不准让雷劈!!” “不是,那你到底要怎样?都说了我怕你和你舅搞什么‘君要臣杀人臣不得不杀’的烂俗剧情,你违抗不了皇令的话能不能放放水,让我自己逃命啊?!” “你眼睛好了,就想跑了!”殷庆炎突然空出一只手来,盖在刘照君的眼睛上,语气危险,“不如一直看不见……” 刘照君心神疲惫,破罐子破摔道:“那你把我眼睛挖了!!” “我不!!!” “你要不要先去干正事啊?!‘浮云’还在墙角看着呢!!” 墙角的“浮云”突然开口说话道:“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刘照君崩溃道:“起来!别让人看笑话!” 殷庆炎依旧压着刘照君,直到药效彻底发作,“没事,反正他很快就要死了。” 软骨散这个药名取的太形象了,刘照君感觉自己在地上软成了一滩水,任人摆布的那种,筋骨根本不受脑子控制,有种高位瘫痪的错觉。 精神也有点恍惚。 刘照君感觉殷庆炎将自己抱到了榻上,又离开榻边,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屋内有刀刃刺入皮肉的细微声响,再然后,就是殷庆炎坐在桌边翻书的动静。 他能隐隐约约看见个金色的轮廓,应该是殷庆炎的脑袋……奇怪,这软骨散怎么还自带安眠药效果? 眼前很快黑了下来,等刘照君再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昏暗了,傍晚的夏风吹入房中,带着沂国特有的干燥。 他的那对尖手甲被人放在桌上,手甲旁边是一袋子鼓鼓囊囊的东西,看着像是殷庆炎的钱袋,钱袋下还压着一条金黄与深棕色相间的短绳,被一根红线捆住。拿起来一看,是用头发编成的。 ——他和殷庆炎的头发。 刘照君环视了一遍屋内,书卷都散乱地落在地上,原先倒在墙角的“浮云”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墙的血迹,地上还有些隐约可见的碎肉,令人怀疑殷庆炎是不是在这里鞭尸了。 “……” 都不需要喊一声确认,刘照君就能确定,殷庆炎走了。 嘴唇有点疼,被狗啃过。 刘照君把殷庆炎留给他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带上。 真是……非得跟他闹上一通。 刘照君其实挺心有余悸的,他还以为自己一觉醒来会被挖掉眼睛,或是被囚禁在什么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但是都没有,殷庆炎放手了,让他跑。 “你哪里都值得我回来找你。”他亲了亲那根头发编成的短绳,将其妥帖地收在衣襟中的夹层里,随后推门出屋,离开这方院子。 坐在房顶上的殷庆炎见刘照君正常离开,这才起身,运起轻功,离开此地。 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去复命,一个去逃命。 -------------------- 嗯,主打一个古代通信不发达导致的信息差,如果他们都有手机,拉了个聊天群,有什么问题直接在群里说开就行了,说不开直接逃之夭夭,都不用回去特地见上一面。 殷庆炎是一款,敏感脆弱又胆小的小猫咪(王琅语眼中) 王琅语:不准欺负我表哥!我表哥胆子很小的,都不准吓他!! 胆子很小的表哥:嬢嬢,阎罗殿怎么走啊?我去试试能不能篡位(抛刀稳接)(胆大包天) 第75章 我幸 有了明确目标和方位,殷庆炎很快和夏禾接头,带着玄鹤卫去杨宣家查证——虽然有“浮云”亲口承认,但是必要的查证流程还是得有,因为“浮云”也有可能是撒谎,误导他们去杀害忠良。 最终查证的结果是杨宣确实和“天劫”不清不楚,殷庆炎顺着杨宣这条线索,往下查了一些和杨宣有来往的官员,捉出来了不少蛀虫。 “太安逸了……”殷庆炎看着手里整理起来的证据文书,自言自语道,“瞒妻骗子……这些男的真是吃饱了撑的。” “杨宣怎么处理?”夏禾在一旁问。 “直接杀了。”殷庆炎回神,安排道,“来个人,把这些证据递交到陛下手里去,其他的看陛下处置。” 玄鹤卫办起正事来时静默又迅速,有人来收拾了文书带走,有人则分散开在各处望风。 夏禾掀开床帐,弯腰冲床上生着大病神志不清的杨宣笑道:“老人家,起来上路了。” 第160章 那老官病的糊涂了,抓着夏禾的手,气若游丝地唤道:“大夫……大夫……” 夏禾瞬间入戏,他安抚道:“别担心,我们是专业的大夫,给你从脖子以下截肢,你这病就好了。” 白刃挥下,再抬起时,锋刃沥血。 夏禾正要扯床帐擦刀,却被殷庆炎将刀夺了过去。殷庆炎抓着刀,往杨宣的尸体上狠狠插了两下,全都插在腹部。 当初在洪水来袭时,夏禾看见了殷庆炎被人捅刀的那一幕,知道殷庆炎这是在出气,便没有多言,等殷庆炎捅完人再接过刀来擦。 “他们要了我的命,夏禾。”殷庆炎站在床前,垂眸冷冷地看着床上的尸体,像是对夏禾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如今这条命,是仙人看在姨母的面子上赠予他的。 临死时看不见听不着也动不了的感觉太恐怖了,黄泉路昏暗混沌地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阴间千万鬼,挤挤挨挨,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要走向的下一世是福是祸,是人是畜,是否比前世还要不堪,是否还能遇见自己想见的人——那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殷庆炎完全能理解刘照君为什么怕死。 他也怕。 …… 天行皇城中,有一条名为“登龙道”的白砖长路,从皇城东门一直延伸至议事大殿,是每个进宫面圣的臣子的必经之路。 从前的殷庆炎进宫也需要走这条路,但今时不同以往,如今的他得走偏道,还得戴着覆面,不能叫人看出真面目来。 他也不用去议事大殿,而是熟门熟路地去了御书房。想要阻拦他的侍卫向他呵斥,被书房中的圣上听见,将侍卫挥退。 偌大的书房中走得只剩下皇帝与世子。 难得有一回殷庆炎在书房中还能让书房的气氛沉寂下去,王遗风瞧着稀奇,问道:“身子如何?前些日子梦见你娘,她说你身体不大好。” “谢陛下关心,身体很好,只是命丢了一条。”殷庆炎冲王遗风笑了笑,那笑颜怎么看着都有些勉强。 为什么会丢了命,王遗风在梦中从已故的皇妹哪里了解过了,不必多言。 他问殷庆炎:“累了?” “……不累。” “你经常牵着的那个刘照君呢?” 从王遗风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时,殷庆炎浑身一僵。 ……怎么办? 他是诚实说刘照君跑了,还是撒谎说自己把人给杀了? 殷庆炎用力闭了闭眼,提起衣摆跪下。 “臣来求陛下恩典。” “哦?为何人而求?” “玄鹤卫……和刘照君。” …… 刘照君一路向东,一出玖地就遇上了守在外面的林苓几人。 他其实不认识林苓的长相,但是林苓的身高和周身的气质太难忽视了,往那一站跟电线杆一样,总叫人注意不要撞上去。 他们都在一棵树下避暑休整,林苓突然叫了名玄鹤卫过去,要吩咐个什么事,刘照君是通过声音认出林苓的。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目,刘照君现在用帷帽把自己的头给遮严实了,帷帽下还带着面纱,两层防护,以防自己的帷帽跟殷庆炎当初的一样,被风给刮走。 想到如今的玄鹤卫和玄鹤刀宗人可能都不知道殷庆炎还活着,刘照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下帷帽来跟林苓他们相认了。 “殷庆炎去天行和夏禾会合了,他没事,你们可以去天行找他。”刘照君说道。 “我们明白了。不过刘公子怎么没跟在主子身边?”林苓问。 看起来对于刘照君眼睛能视物了的事没有半点惊讶——林苓被奚平事诊治过,当然知道奚神医妙手回春。 刘照君心虚道:“我要去玄鹤刀宗告诉众人殷庆炎还活着的消息,殷庆炎如今脱不开身,天行里应该很需要人手。” “那我们先去跟主子会合了,刘公子,再见。” “再见。” 刘照君跟林苓他们分别后,继续往东跑。他先去了趟玄鹤刀宗——跟好多人打听出来的位置——跟三福说明了殷庆炎的情况,让三福向博闻阁递个殷庆炎平安无事的消息,又带走了自己当男宠这么久赚的工钱,一路南下。 大燕的江南地区受灾面积不小,刘照君一路走,一路帮人捞物埋尸。到了青龙城,他见到了安然无恙的秦拽仙小女侠,那小姑娘见他活着,欣喜若狂,当即拉着他又打了一架。 切磋结果是刘照君更胜一筹。他年纪大,习武多年,又不用兵器,不被秦拽仙的武功所克,这才略胜一筹。 在江湖上真刀实剑练出来的就是不一般,刘照君对于秦拽仙家的武学很有兴趣,秦拽仙对刘照君的逍遥拳也有兴趣。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成为共轭师徒,互相教授对方武艺。 不过这师徒俩对彼此都有要求,刘照君不能把从秦拽仙那里学的武学传播出去,而秦拽仙如果有余力的话,要将逍遥拳的声名传播出去。 大燕是大国,江南是富人汇集的富庶之地,洪水退去后,此地很快便振作起来,一年后,又恢复了以前的繁盛。大灾难带来的创伤仿佛只留在了一些失去亲朋好友之人的心中。 刘照君在江南找了处乡下寄身,就在青龙城附近,每日和他的亲传弟子秦拽仙拎着鱼竿、脚踏木屐地出去打窝钓鱼、周游山水。 第161章 他的皮肤从雪白晒成了小麦色,从前时常披散着的一头长发如今高高地束在脑后,下巴上是深棕色的胡茬,刮胡子从来不刮干净,过的跟个丐帮人士一样。 在大燕江南的日子也算不上清闲,刘照君学习了沂语、燕语、玖语,把前两门语言的常用文字都给练会,通过给殷庆炎写信来练习自己对文字的使用。 他不在信里问殷庆炎过的如何,因为这些信件他一直没有送出去——他不太相信这个时代的送信使,打算把信都攒一攒,回头亲自给殷庆炎送过去。 信里的内容是他在大燕的见闻和每日生活中的有趣之处。写他和秦拽仙钓鱼十杆九空,写大燕文人墨客集会作诗时的风雅盛况,写自己听闻东阳放舟在江湖上又行了何等侠义之举。 写山川美景,人文风物;写四季轮转,柴米油盐。 他救过差点被匪寇所害的文弱书生,也管过被地头蛇抢去成亲的无助女子。每当这种时候,刘照君就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能有底气做这些事情,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还有殷庆炎教他的逃跑本事和提供的浪迹资金在支持他。 他因为殷庆炎的慷慨而生活宽裕,所以有余力向落难的其他人伸出援手。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应该也有阴德这种东西。刘照君觉得自己日行一善应该全记到殷庆炎头上去,愿诸天神佛保佑这个在尸山血海里争功立命的人吧。 刘照君放下笔,托腮看向檐下淅沥的雨滴。 “……” 两年了,殷庆炎恢复世子身份了吗?过的还好吗? 这两年里,他有偷偷摸摸去玄鹤刀宗看过。殷庆炎没有回去,只有一些身着玄鹤服的近卫回去过,但是回去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在玄鹤刀宗附近出现过了。 尼坚明成了玄鹤刀宗的一员,天天跟在郭奶奶身后,和院子里那些跟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仔一样。 刘子博自戕了,说要向自家长辈和陛下乃至沂国人民谢罪。刘照君不懂这种古代文人的坚持,也没拦着,他对刘子博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去博闻阁操办了刘子博的丧事——以唯一的血亲这个身份。 两年前还在沂、燕两国内掀起过腥风血雨的人物,就这么被一摞纸钱葬在了黄土里,悄无声息,也不为世人所知。 有时候,刘照君感觉从前的自己像是闭着眼听了一出戏,戏台上的人物有多么风光,他一点都瞧不见,只能从后来的种种细节中窥见当初那些人的功绩。 身在其中还察觉不出来,跳到局外后,才知当年那辆离开沂国的马车上,载了多少希望。所有人都在披沥着血火前行,只不过在他面前,都将苦中作乐混做清闲谈笑,于是他以为那些艰难困苦都是些轻松事,殷庆炎无所不能,玄鹤卫所向披靡。 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前夜里,死了许多许多来不及看见黎明的人啊。 他要幸运一些,没有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而幸运的开始,是遇见了殷庆炎。 太感谢了。 雨水过后,天空放晴。刘照君看着今晚的明月夜,心想,以后和殷庆炎再相见时,他要给殷庆炎唱《感恩的心》,以表谢意。 而千里之外的殷庆炎看着同一轮明月,心想,两年了,刘照君一点音信也无,等以后见到了,他要把刘照君咬死,以表恨意。 ——命数从来不由人,怎知遇你非我幸? -------------------- ——这世间的爱啊恨啊,从来都不是人能够随便操控的,怎么知道,遇见你就不是我的幸运呢? 第76章 话本 后来,刘照君去狼蛮地界旅游,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遇到了三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不认得那三人的样貌,但是殷庆炎从前跟他描述过那三人的长相,他又知道这三人的声音和喊出的姓名。 易然从奇寒寄手上接过段意馨的那一缕头发,坐在马背上,高高将它举过头顶。 “段——意——馨——”易然拖着长调喊道,“风吹草低见牛羊!你看见了吗——!” 长发被带着疤痕的手指握得紧紧的,生怕让草原上的大风给吹走。 旁边牵着马的奇寒练面戴单边眼罩,用还剩下的那只眼看着战乱平息后的狼蛮草原。长风吹彻旷野,牛羊傍地成毯,艳阳下,那阵拂过断发的风远行天地,只留余响。 刘照君看着那一幕,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想起那个玄鹤卫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追随殷庆炎的夜晚,殷庆炎说要给玄鹤卫一条生路。 世子说到做到。 这一代的玄鹤卫没有像上一代玄鹤卫一样,在尽忠之后被满心猜忌与怀疑的皇帝暗杀,而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安生日子。那些刘照君不认得样貌的玄鹤卫,散布在东洲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过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 刀尖悬命,已经成为过去式。 ——那殷庆炎呢? 刘照君突然很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眼。 沂国的皇帝既然会放过玄鹤卫,那应该也会放过他,现在回去没有什么危险了。 回去吧。 他从草原上挖了一簇这个世界中特有的格兰花,栽种在花盆里带回沂国。听狼蛮当地人说,格兰花的花语是“平安归来”和“好久不见”,经常被狼蛮人送给远行的战士,或是姑娘们送给远行归来的心上人。 第162章 这是刘照君得见光明后第一次看见天行。此时正值秋季,天行中栽种的桂花与菊花竞相开放,田间金黄麦浪未收,行人金发耀眼,夕阳光芒正好,遍地都是令人感到温暖的景色。 刘照君抱着栽种有红色花朵的盆栽,总觉得自己跟周边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东洲人都拿人种分国,因为同色号的人比较有归属感。 刘照君笑叹一声,是混血也不能赖他,再抬眸时,偶然见街边有几个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怀里抱着新鲜的桂花枝,正凑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很快,其中三个姑娘恨铁不成钢地夺过男孩们怀里的花枝,转身走向街边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将桂花枝都赠给了那个男人。 男人俯身接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那三个姑娘笑语不断。其中一个姑娘笑着笑着,突然注意到他一直在向那边看,于是指向他,跟那个背对他的男人说了句话。 那男人回首,一双血眸有些懵然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在街边和几年不见的对象相遇后落泪不止,有点丢人啊——落泪的当然是殷庆炎。 “你从哪来?”西昌王府中,殷庆炎哽咽着问刘照君。 “我从东土大燕而来。”刘照君说完,意识到殷庆炎不会明白这个梗,于是改口道,“其实是从狼蛮过来的。我去草原的时候遇到了易然他们,见他们都好好的,意识到应该是能回来了,所以……” 他把怀里的殷庆炎稍微推开一点,从桌子上端起格兰花的花盆,“草原的花,你快仔细看看,它们来到沂国后水土不服,快要谢了。” 殷庆炎从刘照君肩上抬头,想要看看花,但是转头时被刘照君的胡茬给刮了脸。 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被刮痛的脸,“你的胡子怎么这么硬?还不刮干净!” 如果说刚离开时的刘照君是仙子雪媚娘,那么现在回来的刘照君就是乞丐脏脏包——也不算是乞丐,更像是丐帮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记名弟子,脚踩木屐,穿着宽大的布袋裤子,上衣略有些狂放,无袖短衣,露出腰间的文身,手腕关节上缠着在打斗时起到防护作用的布条,一副尖锐手甲被挂在腰间,和一些挂在腰带上的鸡零狗碎缀在一起。 仔细把刘照君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的殷庆炎:“……” 这穿搭,是跟秦拽仙那丫头学的吧? 两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正要秉烛长谈,结果都从身后掏出了一大摞信纸。 原来都写了一堆信没送。 于是两人花了一天的功夫,将对方这些年来的所经所历都熟悉了一遍。 原来殷庆炎回到天行后,顺着刘照君从“浮云”那里打探来的线索一路往下查,把跟“天劫”有联系的人全都给牵扯出来处理干净了。同时,在大燕境内的刘子博也肃清了大燕中存在的“天劫”余党,沂国朝廷上下洗牌,去除一大病根,肃清吏治。 一堆人披星戴月,换来沂国人民至少十年的安生。 谁都不知道,十年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反贼势力跳出来扰乱家国,这种事是杜绝不了的,只能防患,杀鸡儆猴。 在沂国天子的推动下,殷庆炎恢复了世子身份,洗去了逆贼的污名。如今盛名有了,沂国人民和许多读书人对于西昌王世子的印象也大有改观——所以才会出现街上有少年给殷庆炎送花的那一幕。 殷庆炎向皇帝求了恩典,放这一代玄鹤卫自由身,又主动招人,开始培养起下一代的玄鹤卫。夏禾还是作为玄鹤副官待在殷庆炎身边,毕竟他的母亲还在朝中为官,他自己也是官员的话,有时候还能帮帮母亲。 另一位副官林苓辞了职位,跑去她心心念念的大燕了,既是为了满足少年时的心愿,也是为了去找自己的相好。林苓走之前留了话,说如果殷庆炎需要她,她随时会回来。 奇家兄弟俩被陛下赦免了,都很默契地离开了沂国,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没传来过音信。但某次殷庆炎偶然撞破了夏禾读信,发现这货跟奇寒练有信件来往。 夏禾不仅跟奇寒练有信件来往,还和每个离开的玄鹤卫都有联系,时常会通过那些离开的玄鹤卫搜罗情报。 殷庆炎:……要不这玄鹤卫统领给你当得了。 夏禾欣喜若狂:当真吗,义父? 殷庆炎还真有这个心,等哪天时机到了,他就卸职离开,将统领的位子给夏禾,让夏禾也尝一尝向上应付天子、向下应付群臣的苦。 “那你以后呢?怎么打算的?”刘照君看完那些信纸,转头问和自己背靠背阅信的殷庆炎。 “原本打算辞官去找你,但现在看来,得重新规划了。”殷庆炎向后倒,和刘照君靠在一起。 他想了想,问道:“我们回玄鹤刀宗?” “行啊。”刘照君向后伸手去摸殷庆炎的脸,指腹擦过他鬓边的三股小辫,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殷庆炎留给他的结发绳。 他好奇地问:“你是世子,会不会被家里人逼着联姻什么的?” “联姻?”殷庆炎嗤笑道,“我舅舅疯了才会让我去联姻。西昌王兵权在握,世子手上抓着鹰犬,陛下忌惮,不会让我和什么高门大户的人成亲。” “舅舅巴不得我找个没权没势的人过日子,既显得我没有野心,也省的他总是疑神疑鬼。”殷庆炎转眼看向身后的刘照君,笑意盈盈,“跟你,正好。” 第163章 刘照君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没有及时接话,心跳声也放得极为轻缓,仿佛是要迎接殷庆炎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话。 “跟我成亲吧,刘照君,来我家的家谱上坐着。”殷庆炎歪头,蹭蹭刘照君的脑袋,那两道掩藏在发丝之下的伤疤亲密无间,“在人间留个名,免得后人见我无妻无子,要随便给我安上个爱人。” 刘照君笑问:“历史上有谁被后人给编排了?” 殷庆炎忍俊不禁,笑道:“大燕的开国天子,盛熙和。他英年早逝,后世有人觉得一个盖世英雄应该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于是去史书的字里行间寻找他与旁人相爱的证据,结果只扒拉出两个与他关系近的臣子,还都是男人。” 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刘照君也不另外,他追问:“哪两个臣子?” “开国文臣里的嫪承阳和开国武将里的尉星衍。夏禾还写过他仨的故事,你要不要看?” “要,在哪呢?” “书肆里有卖,我差人去买。” “好家伙,还出书了啊?” “风月话本而已……” 怪不得殷庆炎对大燕国家里的那些旁门八卦都记的那么清楚,原来都是夏禾的功劳。 乐呵呵去看别人八卦的刘照君和殷庆炎还不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成为夏禾笔下的角色,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帮夏禾赚的盆满钵满。 世子大婚后,夏停凤看着天行里又开始风靡的风月话本,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大儿子文学造诣也是极高的,就是不用在正途上,不写诗词歌赋、史经策论,反而去写那些专讲公子小姐……甚至是讲公子公子、小姐小姐的淫词艳曲。 ……也算不上淫词艳曲。夏停凤把膝头那本名叫《殷殷月华曾照君·中册》的话本拿起来,又翻看了两页。 有剧情有感情,写的还怪好看。 什么时候出下册啊? 在夏停凤大妇的书架上,有个专门空出来放置夏禾所写的那些话本的格子。什么《殷殷月华曾照君·上册》《丰禾不释寒》《苓茏不羁舟》《馨然一诺》《寄意成说》《三折皓雪》《清心寒语》……任何一个玄鹤卫看了这些书,都会知道夏禾平日里看着同僚脑子里在想什么。 玄鹤卫,一款夏禾的写作素材库。 -------------------- 《殷殷月华曾照君》:殷庆炎,刘照君 《丰禾不释寒》:夏禾,奇寒练 《苓茏不羁舟》:林苓,东阳放舟 《馨然一诺》:段意馨,易然 《寄意成说》:奇寒寄,段意馨 《三折皓雪》:三福,郭皓意 《清心寒语》:万俟连清,奇寒练 夏禾:我嗑嗑嗑嗑嗑!(奋笔疾书) 第77章 游侠 过去,刘照君被困在家中,学校中,拳馆中;殷庆炎被困在府中,天行中,沂国中。 如今,两人相携着,把这大好山河都走一走,见识过天下武功,赏尽无边风月。 …… 殷庆炎早就向皇帝辞了官,只留个世子的爵位,把玄鹤卫统领的摊子扔给夏禾,然后带着刘照君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朝廷要开始分散权力,他这个时候辞官,刚好。 沂国和大燕都周游完了,两人打算回玄鹤刀宗待着,实现一下刘照君想要将逍遥拳在东洲发扬光大的心愿。正好逍遥门也被王遗风送给了刘照君,地界有了,现在只差招生。 原先那些去玄鹤刀宗拜师的人,早就全都跑出去闯江湖了。宗主成年累月地不回宗门,全宗上下都是三福做主,那些徒子们与其说是把玄鹤刀宗当成自己的门派,不如说是将玄鹤刀宗当做一个可以随时回去怀念从前的故地。 嗯,受伤了没钱治也可以回去,郭奶奶会不计回报地救他们的。 在回玄鹤刀宗的路上,殷庆炎因为还是不习惯大燕南方多雨的天气而染了风寒,喝着药,有许多东西不能吃。 而当晚两人原本计划着一起吃烤肉。 刘照君把烤肉夹着,往殷庆炎鼻子底下晃了一下,“你吃不了,闻闻味儿解馋吧。” 喝着白粥的殷庆炎:“……” 更馋了。 这么一番旅游下来,刘照君算是发现了,殷庆炎这位世子爷对于金钱没什么概念,花钱大手大脚的,是因为根本不知道钱有多难赚。 贫富差距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极为明显。几两银子可以供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但对于殷庆炎来说,几两银子就是一身材质普通但针脚精细的衣服,对于经常练武活动的殷庆炎来说,穿上两三个月就坏了,得换新的。 也是离开了殷庆炎,刘照君才知道当初殷庆炎给他的一月五十两工资是一笔惊人巨款,要知道沂国官位品级最高的官员一个月的月俸也才八十来两银子! 沂国王族就算没有实职,每月也能有几百两银子领,更何况殷庆炎在天行里有能时时进钱来财的铺子,以前还有官职在身,又动不动能抄别的官员家,抄出来的值钱宝贝除了上缴国库外,他有喜欢的,也可以拿走。沂国皇帝对这个独苗苗外甥一直都很宽容,从来不在物质上短了殷庆炎。 以前西昌王府的下人很少,需要伺候的人只有殷庆炎一个,王府支出不大,三福老管家又会理财,是以殷庆炎的财富极多,殷庆炎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够他花就对了。 第164章 刘照君又想起了殷庆炎以前把御赐的珍珠送给玄鹤卫的事,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这个时代的珍珠哪是那么好搞来的东西?怪不得玄鹤卫全都对殷庆炎忠心耿耿、死都不回头,有这么个财大气粗又仗义的主上,谁不追着走啊? 两人在大燕里游山玩水,见过许多孤苦女子无依无靠又无钱的惨情。在沂国,女孩儿从来都是被富养的存在,大燕中没看见的暂且不论,看见的,殷庆炎看不下去,就敞开腰包仗义疏财,如散财童子一般,这还没到玄鹤刀宗,就将出来时带的钱财散了个干净。 如今两人买药住宿的钱,是卖了殷庆炎用以装饰腰带的玉佩换来的。富贵世子得落魄几天,但殷庆炎不后悔。 “银钱一直是从下向上流动,我的私库里也存着不少民脂民膏,如今算是还给他们了。”殷庆炎喝着清粥说。 刘照君笑问:“你拿沂国的民脂民膏接济大燕啊?” “……诶?”殷庆炎愣愣道,“对哦,差点把大燕当成我家了。回去后让三福把我在天行里的铺子上交给舅……咳,给夏大妇吧,让夏大妇多开几处学院,把那些有志读书的人都搜罗起来。” 沂国无论男女皆可读书,只看有些人能不能读得起了。 (未来的沂国皇帝王琅语:谢谢表哥送来的人才,爱你~) 在自国国境里,容易被一些东西障目。游玩一遭,殷庆炎没在沂国境内看见被不公对待的女性,也不必在沂国境内当散财童子。 至于男的……男的过得苦就苦点吧,一有舒坦日子就不干正事的些东西。殷庆炎在内心嫌弃道。 殷庆炎在某种程度上还有点厌男,也是成长环境所致,毕竟沂国的风气比较重女轻男。他小时候还想过,凭什么他爹不能怀他,非得让他娘怀?如果是他爹怀他,他娘的身体也不会变差了,也不至于打不过玖国士兵。 甚至再进一步,这个殷庆炎他娘就非得生吗?如果他娘不生他,现在肯定和他爹不知道有多恩爱、多么好! 都怪他! (九泉之下的王遗德:可是我想看看我和殷嘉锐的脸能混合成什么样子诶,只是恰好碰上了国境动荡不安,不怪你。) 更进一步讲,王遗风当初为什么不拦着要和殷嘉锐成亲的王遗德? 殷庆炎阴暗地想,都怪他舅舅,支持他爹娘成亲,这才有了他。 (无语的王遗风:当年支持你父母在一起的还有你姨母,她甚至帮着你娘跑出宫去和殷嘉锐幽会。你怎么不怪你姨母?) 除此之外,以前那个跟他相交甚笃但是家里叛国还捅他的人是个男的,从那之后不再跟他相交还在天行里传一些风言风语的人是男的,他后来查抄出来的许多贪官污吏也是些男的……男的就没什么好东西,殷庆炎一直觉得能管得住自身的男性才是真男人。 这么想着,殷庆炎抬头,看向小桌子对面正在吃烤肉的刘照君。 刘照君就很好,不叛国不捅他,就算是气急了,打他也从来都收着力,也不在别人面前说他坏话……刘照君好像没在背后蛐蛐过别人,属于只听不评价的那种人。 正在吃烤肉的刘照君察觉到桌子对面的殷庆炎突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背上蹭来蹭去,像只讨摸的大猫。 “刘照君,我好喜欢你呀~” “……”刘照君冷酷地挺直了腰背,让殷庆炎不能好好蹭他,“不行,你生病了,别没数乱来。” 殷庆炎央求道:“不严重,就一次。” “半次也不行。” 殷庆炎好奇地问:“怎么做半次?” 这还真把刘照君给问住了,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四两肉就进去二两?” 殷庆炎:“你那玩意儿只有四两?不信,找个秤来称一称。” 刘照君失笑道:“你有病吧……” 两人如今留宿在大燕西南区域的乡下中。这事说来话长,两人路过此地,恰好遇上了乡中恶霸逼迫寡妇的事,村中人深受恶霸的迫害,见状都不敢上前阻拦,于是路过的殷庆炎和刘照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跑了恶霸,救下了寡妇。 寡妇对他俩千恩万谢,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正好殷庆炎得找地方煮药了,于是两人就顺着人情来了寡妇家,先煮药喝药,后又被留下来吃饭。 殷庆炎见寡妇和她闺女吃不起肉,于是差使刘照君把原本买来打算烤了吃的肉分给这对母女——就是殷庆炎因为半路生病而不能吃的那一份。 吃完饭天色也晚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刚打了恶霸,别人家里怕恶霸报复,也不敢留他们借宿,于是又在寡妇的盛情邀请下打算在寡妇家睡一晚上——坐在凳子上趴桌子睡。 那对母女就一间房屋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就算有,殷庆炎也不会睡。 不是嫌弃,他也不睡他妹妹的床,避嫌,他嫌他自己。 殷庆炎一直觉得男人就算收拾的再干净也比女子脏,跟泥巴捏出来的一样,更何况他和刘照君这一路风餐露宿,暂时没条件洗澡,身上绝对算不上干净。 刘照君也这么觉得,于是去向寡妇买了柴火来烧热水,将两人擦了擦。 大燕江南地区的六月天说阴就阴,反复无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避雨的地方,并不一定要躺着睡觉。 第165章 结果两人坐在桌前,睡意没等来,等来了大半夜摸进寡妇家报复的恶霸。 刘照君拽紧了护着指关节的布条,把恶霸拽着头发拖出了寡妇家,一路拖到后山,打算把恶霸揍到生活不能自理,再也不敢来犯。 但殷庆炎跟过来,直接抽刀捅死了那恶霸。 血溅在刘照君脚边,刘照君嫌弃地挪开脚,随后看向殷庆炎。 “去她们家借铲和锄来用一下,将这个东西埋了吧。”殷庆炎回视刘照君,嘴角噙着笑意,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那是刘照君第一次从殷庆炎身上看见实质化的滔天戾气。眸中流转的杀意还未收起,与自带圣光的金发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 ……好色哦。 不是!他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 刘照君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跑回寡妇家,见那对母女站在门口,面带惊慌地看着他跑来。 一听他要借锄头和铲子,母女俩更惊慌了,但还是将锄铲都拿出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不用帮忙,你们回去睡……”刘照君接过挖土用具后,对上了两名女子惊慌的目光。 他突然想到,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习惯看别人杀人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杀人后不用偿命的。 他们帮这对母女打跑了恶霸,但只要恶霸活着,他们一旦走了,那恶霸就要找上门来报复。 他们如果杀了恶霸,恶霸在乡间许久不见人,恐怕会引起别人的在意。这恶霸能在这里逞凶这么久,不可能是单凭身强力壮,还可能手底下有一堆小喽啰,万一小喽啰报官,他们又不见人影,最后和恶霸有过冲突的这对母女可能被诬陷杀人。 棘手的是,这是在大燕境内。如果是在沂国境内,那恶霸白天一见殷庆炎那血眸金发,就该吓得屁滚尿流了。 不,如果是在沂国境内,这恶霸敢欺负女人,早就被乡民给围殴致死了,根本用不着他和殷庆炎动手。 刘照君左思右想,最终问这对母女:“你们愿不愿意搬家?” 寡妇懵然道:“搬家?” “其实……与我同行的那人是玄鹤刀宗宗主,你们可以搬去玄鹤刀宗附近的村落居住,受他的庇护。”刘照君解释道,“我们正好要回去,你们可以跟我俩一起走。” “可是……我们没钱托官老爷写路引。”寡妇犹豫地说道。 大燕境内的居民无故不可随意迁居。刘照君回想到以前读过的大燕律法,决定知法犯法——反正也犯了不止一次了,刚刚才跟殷庆炎合伙杀了人呢。 能让恶霸欺凌乡亲这么久,那官老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这个地方不适合生活,那就换一个地方,不就是伪造路引吗?他们有的是门道。 那对母女回去收拾东西,殷庆炎和刘照君大半夜挖坑埋尸,四人连夜跑路。 可能是老天也支持他们这么干,连续半个月都阴晴不定的江南天在今晚格外晴朗,明月星辰尽可入眼。 那对母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跟刚认识的男人跑路,可能是因为当初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欺凌弱小的恶行时,只有这两个男人站出来了;也可能是她们认得其中一名男人的金发,知道有这种金发的男人都不会欺凌女子。 又或是,她们知道这两个男人为了保护她们以武犯禁,和那些乡里人传言中所描述的侠客一样。 总之跑吧,跑去一个能安生活命的地方。 -------------------- 哼哼。。。先前刚开始写的时候归错类了,直到这一章才有点武侠的影子。。。已经把标签改过来了,但是我还是要吐槽自己一句。。。。 第78章 虎狼 逍遥门收徒,不看家室,不论贵贱,只看前来求学的人是否有那个学武的身体素质。 玄鹤刀宗收徒,只看脸,好看的人优先入门,因为掌门是个颜狗。 但介于两个宗门只有一墙之隔,想去玄鹤刀宗拜师却因为不合殷庆炎眼缘的人完全可以投身逍遥门,然后趴在墙头上向玄鹤刀宗偷师。 殷庆炎恢复世子之位这件事在江湖里的风向被闻阁处理的很好,但毕竟是将真相都给摆出来了,江湖上难免有些人对殷庆炎从落草为寇重新回到王族一事不满。 但不满又怎样呢?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西昌王世子铲除了一个祸国的“魔教”,而江湖正道们眼里最容不下的就是魔教。人们在各种江湖规矩与发展大势的裹挟下理不清楚思路,又恐惧自己的反对之言会引起他人的敌视,只好跟着那些刻意在其中带节奏的人高呼“世子大义”。 令刘照君有些没想到的是,殷庆炎给已经自戕的刘子博也求了正名,不过不是在世人的口中,而是在史书中。 史官将刘子博的功绩清楚地记载了下来,天子王遗风亲笔在其中写了一些批评的话,具体的刘照君不清楚,据殷庆炎说,是一些谴责刘子博自作主张还私立江湖组织的话。 一个臣子为国尽忠当然是好事,但得在帝王的掌控之内行事,才能让帝王稍微放心或满意。 就算殷庆炎是皇帝的亲外甥,那也是回去向天子请示后才跑去大燕建立的玄鹤刀宗。但刘子博不同,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好后才告诉了皇帝,又畏罪似的跑去了沂国皇帝碰不到的大燕,这让一个控制欲强又疑心重的帝王很看不过眼。 第166章 不过如今万事已定,斯人已逝,旧事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沂国因为帝姬开始掌权的缘故正在改革,大燕逍遥门和玄鹤刀宗的招新也开办的如火如荼,大家都忙着规划未来,过去不必再提。 博闻阁的新阁主是刘子博走之前选出来的,博闻阁从那后只是一个搜罗情报的江湖组织,与沂国朝廷再无瓜葛。刘照君感觉博闻阁除了是个消息集中处以外,还像个水军买卖商,最明显的水军作用,就是在江湖上带殷庆炎的话题风向。 在江湖上行走,你听到一个人一直在夸玄鹤刀宗掌门,那个人不一定是玄鹤刀宗的徒子,但一定是博闻阁的人。 春秋更迭,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殷、刘两人已相识十载,功夫都大有长进,在江湖上的威名也越来越盛。 一个是凭借着年轻时的功绩和自成一派的刀术,一个是凭着前所未见的拳法身功和……脸。 逍遥门有许多新入门的徒子会不自觉地盯着自家掌门看,而每当这种时候,隔壁门派那个虽然凶巴巴但是也长得很不错的掌门就会翻墙来吼“谁再敢乱看我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时间久了,有的逍遥门徒子都能立马接上下一句:“然后拿眼珠子泡酒给我们掌门喝?” 到后来,刘照君喝酒之前都会下意识掀开壶盖,检查一下酒里面有没有泡眼珠,因为殷庆炎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他后来才从夏禾那里知道,殷庆炎本性残忍,凡是冒犯过殷庆炎或殷庆炎家人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殷庆炎弄残了,就是弄死了,以前有人的眼珠就被殷庆炎挖过,泡出来的酒喂到了那人的亲生父亲嘴里。 一个很喜欢把别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人,从来不忍在他身上留印,这偏爱明显到朔风都能看得出来。 朔风早就老死了,被葬在了玄鹤刀宗附近的荒地里。殷庆炎失去爱马时快伤心死了,强迫症世子遍寻沂国马厩也就找到了这么一匹毛色纯正到世无其二的黑马。 顺带一提,刘照君心心念念的猛虎下山终于纹在了背上,文身师傅是秦拽仙倾情推荐的一名丐帮徒子,手艺很好,将他背上的罪字给融在了猛虎中。 要不是逍遥门里有姑娘,他非得光着膀子跟徒子们显摆上三天不可。 钱没少赚,徒子没少带,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武学集会刘照君没少参加,行侠仗义以武犯禁的事也没少干。刘照君的整个中年时期可以说是过的顺风顺水,当然,他清楚自己能这么顺利,是有殷庆炎在暗地里给他开道。 这个人好像做惯了暗地里的守护者,总是用看似最无害的一面朝向他。但是一旦细想以前殷庆炎是做什么的,刘照君又会有些悚然地发现,殷庆炎真的很会利用认知差距来哄他开心。 他见过了殷庆炎最脆弱无助的时刻,便很难去相信别人口中那个酷炫狂霸拽的大魔王是殷庆炎,因此他会在别人面前无条件地维护殷庆炎。而这个现象是殷庆炎乐意看到,或者说有意促成的。 金毛犬对人再温驯也是猎犬啊。 “……”刘照君低头看着那个赖在自己腿上撒娇的金毛,有些麻木地问道,“你在你弟弟妹妹面前也是这么撒娇的?” 闻言,殷庆炎血眸盈笑,缓缓吐出七个字:“除君外,谁见真我?” 肝胆尽无遮。 刘照君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判断不出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面前的和在别人面前的,哪个才是真正的殷庆炎。 ……那就当两个都是真的吧。 刘照君低下头,吻了吻殷庆炎的眉梢,但被突然起来的殷庆炎给狠狠撞了嘴,痛的他捂嘴俯身直不起腰。 “没事吧?”那人毫无歉意地来抓他的手,想看看撞成了什么样。 刘照君忍痛道:“不疼。” 殷庆炎嘻嘻。 刘照君:“才怪。” 殷庆炎不嘻嘻。 当然了,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也不是完全没有矛盾的,不过两人的利益都绑在一起,大事上吵不起来,有争吵那一定是小事上出了问题。 比如刘照君有时候因为要指导徒子习武,而暂时忽略了一会需要人陪的殷庆炎,这就会导致殷庆炎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发脾气—— 晚练回来的刘照君要倒茶喝,顺手给殷庆炎也倒了一杯。 殷庆炎赌气道:“这茶颜色丑,我不喝!” 刘照君:“……” 刘照君:“你生气就冲我来,茶是无辜的。” 殷庆炎大怒:“你质疑我的审美?!” 刘照君:“不是……” 这人有病吧? 刘照君见殷庆炎生气,想到这人大概率今晚不太想跟他睡在一起,于是抱着被子去了客房。 他睡觉前都有顺手栓门锁窗的习惯,没办法,以前看不见的时候被人入室刺杀出心理阴影来了。 结果殷庆炎见正常渠道不能偷偷进刘照君睡的那屋,于是挖地道挖了半晚上,挖到刘照君的房间里。 刘照君听到动静点灯,看着地板被掀开后探进来的那个金毛脑袋,无语凝噎。 “不是,你有病吧?” “我睡不着,陪我出来夜游。” “这种事不能敲门说吗?” 殷庆炎不说话,半张脸掩在地里,幽幽地看着床上的刘照君。 有时候刘照君是真的不能理解殷庆炎的脑回路,他叹了口气,披衣服走到殷庆炎挖出来的地洞前,垂首道:“给我让个地儿,我出去。” 第167章 他钻殷庆炎挖出来的地道出屋,两人牵着手,在凌晨的天地间慢慢地溜达。 天不完全是黑的,因为玄鹤刀宗和逍遥门的选址地势高的缘故,月亮看起来距离他们很近,辉光也明亮,能看见草木入眠后的沉静轮廓。 夜深人静时,世俗的各种喧闹都消弭无踪,使人心神清净。 走着走着,殷庆炎突然含着笑意说:“夜晚,皇宫下钥,就不能通过宫门出宫了。我小的时候,姨母轻功还不大好,跳不上高高的宫墙,于是经常带着我半夜钻狗洞,出去看夜晚的寂静人间。” “宫里宫外是两个不同的天地。宫内的什么都尽然有序,而宫外的一切都遵循自然,我看腻了宫内的景象,自然是更喜欢宫外的夜晚。后来那个我们常钻的狗洞被舅舅发现,给堵了起来,我说我要练好挖地道的本事,以后带着姨母从地道出宫玩。”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刘照君就是感觉到,殷庆炎勾着的唇角忽然落下去了。 “后来我挖洞的本事练好了,却已经到了能随意出入皇宫的年纪,姨母也不在了。这项原本练来用于玩耍的本事,被我用到了挖坑埋尸上。”殷庆炎突然又笑起来,说道,“全玄鹤卫,属我挖坑最快最好,你信不信?” 刘照君轻声说:“信。现在你用不着再挖坑埋尸了,这本事又用来玩乐,和你小时候的愿想算不算是殊途同归?” 殷庆炎低笑,握紧了刘照君的手。 他喜欢刘照君的许多地方,陪他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胡闹算是其一。 走出树影,身沐清光。殷庆炎抬头,忽然说道:“今晚月色很好。” 刘照君如今已经能够看见月亮了,他抬头顺着殷庆炎的视线看去,感叹一声:“是啊……” 殷庆炎转眸,看向身边人眼中的月影。 眼睛……还是清明时最好看。 “对了!”刘照君忽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十年前我大半夜非要把你拉出来,给你打一套逍遥拳看;十年后你大半夜非要把我拉出来,是不是也应该练一套苗刀给我看?” “啊……明明是你自愿跟我出来的,怎么反咬一口?” “我想看。” “我去拿刀。” 抽刀的那一刻,月光流照在殷庆炎的身上。 气催身转,刀随意动。刘照君只见一片银光胜雪,耳边似有风吼雷鸣,虎啸山岳。 但随即,那长刀劈砍而出的破风声忽然了无踪迹,只剩无声的一步步杀招。玄色衣摆隐夜不可见,一对如狼如虎的血眸于刀光间突袭而来,临到跟前。 气势太过骇人,刘照君虽和这位虎狼相处日久,此时竟不能立即反应。 刀刃贴颈,防守晚矣。刘照君微抬的手垂回身侧,他看入了迷,都忘了这只是在演示刀法。 那虎狼却在得手的瞬间收起獠牙,轻吻他的唇角。 “……” 刘照君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殷庆炎向后退了一步,随后转刀指向他身后,怒吼道:“都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躲在树丛后偷看的玄鹤刀宗徒子和逍遥门徒子全都作鸟兽群散,边跑边嚷嚷道:“快跑啊!殷掌门又要挖人眼珠子了!” 刘照君看着双眸似要喷火的殷庆炎,哑然失笑。 -------------------- 不想完结的毛病又犯了,我再写最后一章,下一章再完结 第79章 相通 “跟我回家吧炎子,炎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炎子……” 刘照君的声音散布在山野中,遥遥远播。 “……”来玄鹤刀宗“探亲”的夏禾缓缓指向跟在殷庆炎身后的刘照君,又指了指前面闷头走的殷庆炎,随后转头问逍遥门和玄鹤刀宗的众徒子,“你们掌门一直是那个样子?” 徒子们点点头道:“嗯对啊,年年都这样,您习惯就好。” 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缘故,殷掌门生气了,刘掌门跟在身后哄人。 近几天不知是什么日子,总有人来玄鹤刀宗作客,更有少部分人暂宿在此,徒子们问了问相对来讲好说话的刘掌门,得知近日来的人都是殷掌门的故人,以前为了铲除魔教而在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 距离第二代玄鹤卫获得自由身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十年了。玄鹤卫中有些人成了家,安居乐业;有些人结伴远行,周游列国。少数远卫在江湖上闯出了轰轰烈烈的名号,近卫大多回天行去继承了官宦家业。 因为夏禾的缘故,这些人彼此之间都有联系。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嘴,说我们聚一聚吧,于是散布在天南海北的人纷纷向玄鹤刀宗而来,千里赴约。 夏禾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过并未成家,一直都是一个人过,这次来玄鹤刀宗,是打算投奔殷庆炎,在玄鹤刀宗养老的。 林苓和东阳放舟成了江湖上颇具盛名的一对侠侣,以侠义闻名四方。 东阳放舟刚开始跟着林苓混江湖时还未及冠,没被江湖毒打过,古道热肠,走在路上看见穷人就容易头脑一热、散尽家财救济别人,路见不平时拔刀相助,砍坏了别人的东西真的会赔钱,一把年纪了还和少年人一样,最受小辈敬爱。 林苓本就有“剑姝”之名,是许多江湖女儿心目中的高岭风雪,可望而不可即,在外又行侠义之道,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如今年满六十,精神瞿烁,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第168章 嗯,跟五年前因旧伤复发、病故入土的尼坚明比起来,林苓真的是很健康的一位大龄江湖人。 传闻当年林苓没能打过“蜉蝣”的杀手,后来一直在精进武艺,找“蜉蝣”的杀手挑战,直到能打过为止;殷庆炎因为尼坚明当年说了一句“你的刀术,还不行”而疯狂练刀,日日找尼坚明打架,直到尼坚明承认他的刀术行了之后才停止这种不断挑事的行为。 三福和郭皓意都葬在玄鹤刀宗后的山上,清明或年前,殷庆炎与刘照君都赶大早上去扫墓,因为一旦去晚,就挤不进去了,扫墓场地会围上许多人,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到墓碑跟前。 三福生前做生意,帮助了许多因为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的穷苦人;而郭皓意自是不必多说,十里八乡有名的救苦救难神医菩萨。这两位大善人被殷庆炎做主葬在一块地上,并列而卧——为了方便扫墓。 却没想到这两位老人离世后有这么多人来祭奠,葬在一处反而更不方便了。每年清明,那些未亡人来感激已故者时,玄鹤刀宗和逍遥门的徒子得提前出来维持秩序,让周边的乡亲们有序扫墓,排队上香。 夏禾在玄鹤刀宗里占了间小屋子住下来,平日里招猫逗狗,偶尔指点门内小辈们的刀术。不过就凭夏禾那混账性子,没过多久,玄鹤刀宗里的小孩就让夏禾给带歪了,易容伪音机关制毒样样精通——就是不大通刀术。 这天夏禾抱着才满月的一只小狗,想去后山溜达溜达。一出玄鹤刀宗的大门,见有个戴着单边眼罩、周身气势凛利的白发老头牵着马,腰侧挂刀,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来。 他看了看那眼罩,似有所感地唤了一声:“奇寒练?” 那人听到这一声呼唤,半晌没有动作,似是怔住了,又或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能认出他来,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我。” 嗓音低沉,也染上了岁月的沧桑。 “你哥呢?”夏禾问道。 “十七年前离世。”奇寒练答道。 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死亡不再是需要三缄其口的话题,亲人亡故的事实,也能以平常的语气向人道出。 “你两年前传信来时也不说一声,我以为他还安在呢。”夏禾将奇寒练领至屋中,给这人沏了杯热茶,驱一驱通身的风霜苦寒,“以后有什么打算?” 奇寒练接过茶,道了声谢,犹豫半晌,问道:“玄鹤刀宗……是陛下的暗面玄鹤卫吗?” 如今的沂国皇帝是王琅语,这声“陛下”,称呼的自然也是王琅语。 “不是,玄鹤刀宗是江湖门派。”夏禾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是蝴蝶单翼的脉络,正配他的粉眸。 他建议道:“大伙儿都在这,你要不要也留下来养老啊?” 奇寒练那双因为衰老和疲惫而有些浑浊的黑眸中闪出一点光亮来,“可以吗?” “当然可——” 夏禾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嗷嗷:“主——子——!!!” 明明声音已经不同于从前,也还没见到人,但夏禾就是知道,那个嗷嗷出这么一声的人,叫作易然。 易然的年纪本来就比他们小,如今瞧着也年轻,四十好几,在沂国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活泼程度却不减当年,见面先把在场的近卫全都给拥抱了一遍。 玄鹤刀宗扩建出了一片住宅区,给无处可去且没有成家的那些玄鹤卫安度晚年。 故人眉眼如旧,只不过眼角有了些岁月经过的痕迹。 时光像一柄利刃,一刀刀将他们削的瘦弱,纵使殷庆炎有多么绝顶的刀术,也打不过这柄利刃。 殷庆炎是不甘心的,刘照君一天天变白的头发和衰老的容颜,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两人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贪心,他还想和刘照君度过几千几万个这样的深秋。 因为知道自己如今睡下去后未必能再醒过来,每晚睡前,他们都要牵着手靠在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 回忆从前,约定来生。 刘照君垂头看着两人有些皱巴的手背,问道:“你喜欢漂亮的事物,现在成天对着我这张皱皱巴巴的脸,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没有停顿下来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答话。殷庆炎笑着说:“没啊,你老了也是风韵犹存。” 刘照君踹他一脚,笑斥道:“去你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走路牵手,两个门派的徒子经常能看见,两位老头掌门手牵着手在各处溜达。 殷庆炎画工绝顶,将两人从青年到老年的模样都用画纸记录了下来,还非得将两人的画像给挂在玄鹤刀宗前堂里,供全宗徒子观赏。 岁月骎骎不待人,转瞬间,又是一秋。 玄鹤刀宗的前后种了许多桂花树,一夜之间,千金怒放,宗门内外的香味浓郁到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但刘照君和殷庆炎都习惯了浓香,坐在桂花林中也不觉得闷。 沂人的胡子也是金黄色的,和毛发一样,柔软顺滑。刘照君摸着殷庆炎的小山羊胡赏桂花,突然觉得殷庆炎好像那种洗干净了的芒果核,黄灿灿、毛绒绒的,通身上下是一身玄衣也压不住的明艳,老来依旧。 将脑袋枕在刘照君腿上闭目养神的殷庆炎突然睁眼唤道:“刘照君。” 第169章 刘照君停手,看向对方的眼睛。那两颗血眸倒映出一天的桂枝和他,还有一朵悬在半空中的云。 “嗯?”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居然能被神仙眷顾,还能遇到你啊。”殷庆炎感叹道。 如果没遇到刘照君,他二十岁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 殷庆炎想,他的脾气会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无人可以忍耐,除了亲人之外再没有人乐意与他亲近。 他可能做半生的玄鹤卫,最终因为手上抓的黑历史太多了而遭到皇帝的忌惮,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而“卸甲归田”,在沂国中销声匿迹。 当然,王琅语可能不会杀他,这丫头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只要不作妖,就还是王琅语的好表哥。 他可能不知道要如何过那些不去刀尖挣命的日子,不知道蒜和韭菜的叶子长的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原来母鸡是可以自己下蛋的。 还有可能,他会因为无人照顾而持续高热,烧死在再次离开沂国的马车上;可能被大水冲走后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岸,溺死在大燕江南的洪水中;又或是无人抱着他没了生息的尸身往沂国边界走,想让他身归故土。 他可能体会不到如何与人正常相处,也见不到“絮泪美人”那等绝景,更不知情爱的酣畅与缱绻会如何软人心神。 这世上居然有人在清楚一切后依然爱他,简直不可思议。 但殷庆炎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没有遇到刘照君,就没有二十岁往后的人生了。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倒下,昏迷不醒,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好喜欢你呀。”殷庆炎喟叹似的说完这句话,抓住刘照君的一只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有点困,他要小睡一觉。 “我也好喜欢你。”刘照君弯弯着笑眼,轻声说道。 有一阵香风拂过,摇落满树碎金。刘照君自然卷的棕色长发上滞留了许多落花,好像成为了一棵金桂树。 天上的浮云缓缓移动到玄鹤刀宗与逍遥门的上空,给练武结束后的一众徒子们遮阳挡光;从远处刮来的香风吹落一些人下巴尖上的晶莹汗珠,让它们裹着香气落入尘里。 谢红尘,予你我此生相逢。 敬人间,允故旧风雨归家。 春秋几更迭,岁岁好风景。 此生,挟刀而来,携君而去。 风月,共看。 ——全文完—— -------------------- 答应我,都要看番外好吗?好的。 感谢诸位能够看到这里(鞠躬 第80章 番外:地府再就业 死魂殷庆炎和死魂刘照君与鬼差段意馨面面相觑。 好半响,段意馨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主、主子。” “……”三只鬼的魂体都是年轻时的模样,殷庆炎低头看看段意馨手里拿着的缚魂索,挑起了魂体的眉头,“不用叫主子了。你是来来带走我们的?” “不是……我和老大来捉个恶鬼。”段意馨这才想起在场还有一只鬼,她将席彻衍拉到殷庆炎面前来,介绍道,“这是我在地府里的鬼差前辈,席彻衍。” 席彻衍叹了口气,道:“我们认识,姓殷的关系户。” 四只鬼站在玄鹤刀宗后面的竹林里,身后的玄鹤刀宗中传出惊天哭声,四只鬼充耳不闻——闻了也不能怎么样,总不能进屋去白日现鬼身,告诉徒子和新掌门都别伤心,他们准备下黄泉了。 殷庆炎突然想起来刘照君没见过段意馨,于是给刘照君介绍了一下。 “我是真逃不开你们一家人……一家鬼。”席彻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手道,“正好遇上了,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捉完恶鬼回地府。” 四只鬼结伴而行,一路上互问自己好奇的事。 殷庆炎问:“死后的鬼魂不应该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吗?我上一次来就是死前的样子,腹部开洞,浑身滴水。” “死后的鬼魂是生前给你记忆最深刻时的样子。那时你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是你死亡时的狼狈,所以是死前的样子。”席彻衍上下打量了一遍殷庆炎和刘照君的魂体,“现在看来,你们去世前记忆里最深刻的模样是年轻时。” 殷庆炎和刘照君了然地点点头,又一齐看向段意馨。 殷庆炎问:“怎么当上鬼差了?” “我死后执念不散,魂体滞留阳间,有位白发仙人牵着我的魂去看狼蛮的大草原,后又将我送去地府。”段意馨笑道,“我在那里排队等投胎,当时鬼差正在轮替换新,西域那边又出了大事,急需新鬼差上去收魂。我活着的时候是玄鹤卫嘛,有缉拿经验,又会听号令,就跟着去帮忙了。” 席彻衍也笑道:“这小丫头手脚利索,比许多干了十一二年的鬼差强,我上报情况后把她收编了。你们这些生前有经验的鬼会办事,从那之后,下来的沂国玄鹤卫、大燕肃卫,都留在地府做事,你们回头可以去地府见见。” 段意馨又问殷庆炎:“奇寒寄呢?他没给主子你惹事吧?” “都成鬼了,就别叫主子了,叫我名字。”殷庆炎笑道,“奇寒寄可了不得,他潜入‘天劫’内部,把主教给杀了,还药死了一整个‘天劫’据点的人。” 闻言,段意馨松了口气,“那就好……没救错……” “倒是你,怎么回事?”殷庆炎问道,“怎么只有一半的尸身?” 第170章 段意馨将自己去救奇寒寄的事跟殷庆炎和刘照君说了。 刘照君忍不住冲这姑娘比了个大拇指,“你才是真功臣啊……” 殷庆炎懊恼道:“怪我,我应该多给你留几个玄鹤卫,不然你们也不用为了扩大寻找范围而独自行动。” “不怪主子!当时江南那边情况更着急,主子就是应该多带些人……” “别叫主子啦……” “好的主子。” “……” “呃……殷哥?” 殷庆炎这才应道:“哎。” 飘在殷庆炎身边的刘照君突然一侧身,避开一个飞扑过来的黑东西。 段意馨眸色一凝,扯开手里的缚魂索,“是恶鬼。” “成了鬼魂,生前的武学还作数吗?”刘照君突然好奇起来,他尝试运气,但是魂体感受不到内力。 “作数,只不过变成了另一种形式存在。”席彻衍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把刀来,分别扔给殷庆炎和刘照君,“你们的魂体比寻常魂体强韧,动作也更迅速,试试?” 刘照君将刀扔还给席彻衍,“谢了,我更喜欢用拳。” 殷庆炎抽出那把阴刀来,发现这刀不像他们魂体一样轻飘飘的,反而很有分量,挥起来还能破风。 他一刀劈开那只又扑向刘照君的恶鬼,问道:“既然都是恶鬼了,为什么不直接杀掉?” 席彻衍:“那太便宜它了,得把它关进地狱里受苦,再扔进畜生道里被杀个千百轮回。” 刘照君也问:“他生前做了什么?” “滥杀无数。” 殷庆炎突然背后一凉。 “……”他又面不改色地一刀将刘照君打趴在地上的恶鬼钉住。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应得的。 席彻衍仿佛知道殷庆炎在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你杀人,但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最多就是轮回个百世把杀业还了,但是你在轮回的百世里又可能造成别的杀业……轮回这种事无穷无尽,就是因为有些果报无法避免,偿还不尽。” 段意馨和刘照君联手将恶鬼捆起来。殷庆炎收刀归鞘,问席彻衍:“你身上有杀业吗?” 席彻衍当然道:“有啊,很多,这不是在当阴差积累功德,想要个从轻发落嘛……” “从轻发落?” “到时候被杀死不会那么痛。” 殷庆炎不以为然地想: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痛不痛? 席彻衍想了想,解释道:“比如,凌迟死会被换成一击毙命。” “……”殷庆炎默然,随后诚恳地发问,“你们地府还招鬼差吗?” “招,空着的职位还挺多的,你和小刘一起来呗。” “有什么要求?” “听令,还有就是……不要有太多怜悯心,杀鬼锁魂的时候都干脆点。” 殷庆炎含笑道:“在这两点上,我们是专业的。” 那恶鬼不老实,挣扎着想去咬刘照君的胳膊,刘照君和段意馨一左一右、同时往那恶鬼的脑袋上来了一拳,几乎将那恶鬼的脑袋给打成两面凹的馍馍。 看见这一幕的席彻衍:“确实。” 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半人长的竹棍,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抵在地上,这敲敲,那捣捣,最后在某一处有着阴影的角落里划出了一块长方区域,区域内的绿草地突然变得一片漆黑,阴寒之气从中溢出,随后那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层层向下的阶梯,通向虚无。 不等那两名新鲜死魂出声询问,席彻衍先开口解释道:“这是测阴竹,用来检测哪处地方阴气重,适合开阴路,直达阴间。” 段意馨补充解释道:“正常老死的魂会比被人杀死或是病死的魂要清醒,很难趋阴进入阴间,一般由鬼差带走。清醒的魂得走阴路才能正常下阴间。” 本以为能在阴间见到玄鹤卫就是离谱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走入地府后,刘照君和殷庆炎在判官台上看见了一个熟人——刘子博。 刘子博……是判官? 席彻衍解释道:“他太铁面无私了,我们地府正需要这样的鬼才。他来地府之前,才有一个判官因为徇私枉法而被革职,打入轮回畜生道。” 东洲浩大,每日每时都有生灵死,有生灵生,一个判官根本忙不过来亿万生灵的命薄。在地府,“判官”是一个鬼数很多的职位。 “地府咋是现招死魂上职?没有培训吗?”刘照君问,“就是提前训练。” “人死后很难学东西,能守住自己生前学过的那些东西就不错了。”席彻衍苦笑道,“能学习,又意识清晰的那种鬼,叫鬼修,是奔着成仙成神去的。地府要的是听号令、能安心在职位发光发热的鬼差,不是八百个心眼子的鬼修。” “而且一个亡魂会受生前记忆的影响。一个人生前是傻子,死后魂也是个傻子,所以要喝汤洗去记忆,才能投胎。”段意馨也解释道,“我也是死后才知道,这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接受教育和训练的。老大说,文化程度最高的魂都来自沂、燕两国,而这两国中,死后能胜任职位的文化鬼很少很少,能打架拿人且能够听号令的鬼也少。” “两国战死的士兵不能在阴间任职吗?”殷庆炎问。 “阳间士兵多是些被强征入伍的人,或者是去军队混口饭吃的人,可用者不多。”席彻衍将恶鬼递给同僚,核对好后,转头看向殷庆炎。 第171章 “你的父母爷奶和姨母们都在阴间,要去看看他们吗?”他问。 …… 刘照君的命薄上有记录他的身份,和他与旁人的联系。 他和殷庆炎成亲一事,在月老那里是有记录的,命薄上对他的记载是“王夫”,他是后来继承了“西昌王”一称号的殷庆炎的夫君。 刘照君:“我还以为会叫王妃。” 殷庆炎:“你又不是女子。而且沂国的王妃算个官职,有实权,你只是在我这儿挂了个名。” 两人到死都牵手,死后也还是习惯牵着手。此时,两鬼手牵着手站在一座纸扎的房院外,都在做心里建设。 刘照君:“你娘要是知道她家的猪被一个男人给拱了,会不会杀了我?” 殷庆炎:“为什么我是猪?我不应该是白菜吗?” 刘照君:“……” 殷庆炎安慰道:“放心吧,嬢嬢知道你。成亲当日,她应该去阳间看过我们,我夜里梦见她了。” 刘照君:“那我们进去?” 殷庆炎抬手欲敲门,魂手未及触到门扇,那朱红色的两道大门便被人从内猛地拉开了。一名高挑的红衣妇人……妇鬼,乍然出现在两鬼面前。 那女鬼的脑袋在脖子上扭得极为夸张,整张脸都看着门内,后脑勺对着他们,向着门内聚在一起打牌的其他鬼怒道:“就知道打牌!也不开门通通阴气,你们魂上都快长毛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鬼过来,扶着女鬼的肩膀往屋里带,“时辰快到了,我去酆都当值。你别生气,他们觉得阴风吹魂不太好受。” “阴风吹魂不好受,难道鬼要吹阳风吗?” “或许可试……” 红衣女鬼没好气道:“试你个头!” 碧眼男鬼乖顺应声道:“嗯,试我的头……” 院子里,有个背对着门口的金发男鬼突然一拍桌子,问周围的一个女鬼:“这张牌是你从哪摸的?” 女鬼指指另一桌牌局,“另一桌换来的。” 那男鬼悲愤道:“你又出老千!” 女鬼不耐烦道:“德妃妹妹自愿赠给我的,这牌你接是不接?” 男鬼甩出三张牌,“三万兵!” 女鬼立即拿出一张牌来,又随后抽出四张牌,往桌上一扔,说道:“猛将一员,带兵四万,灭。” 男鬼一扔手里的牌,起身想走,“不玩了,我去酆都谋个职位。” 他一转头,见门外站着俩小鬼,其中一个还有点眼熟。 “……孙儿?” 一屋子鬼听到那男鬼出了这么一声,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门外的那俩鬼。 被一群面色苍白的鬼魂盯着,刘照君感觉有点毛骨悚然——虽然现在他没有毛也没有骨。 他不认识这一屋子鬼,于是面带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殷庆炎。 殷庆炎飞快介绍道:“红衣女鬼是我嬢嬢,碧眼男鬼你知道的,是我爹。另一位男鬼是我姥爷,其他的女鬼都是我姥姥,俩小的是我早夭的两位姨母。” 末了又补上一句:“没看见舅舅和舅母。” “你舅舅和舅母不打牌,出去散步了。”刚刚出老千的女鬼笑道,“这就是那个叫‘照君’的小子?当真绝色!” “您……您好。”刘照君有些僵硬地打了个招呼,用眼神询问殷庆炎:这位具体怎么称呼? “我大姥姥,也就是皇……”殷庆炎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自己身边来回刮了一道风,他看向自己的身边,刚刚还被他牵在手里的刘照君不见了。 刘照君被一群长辈女鬼围在中间,又是被摸头,又是被捏脸,长辈们七嘴八舌地问他是如何死的,生前跟殷庆炎过的又如何。 大鬼的魂上有威压,刘照君被压的一动不敢动,求救似的看向还傻站在门口的殷庆炎。 而此时的殷庆炎沉默不言,片刻后怆然泪下,故作委屈地说道:“究竟谁才是亲孙……”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风刮进了长辈鬼堆里,和刘照君一起被拥簇着关心。 看着一脸享受的殷庆炎,刘照君:“……” 其实殷庆炎是小猫吧? 两鬼和沂国皇亲鬼们聊完,又牵着手,想在阴间逛一圈。殷庆炎可没忘,席彻衍说下来的玄鹤卫都被收编了。 原来“阴间”相当于一个国境,而“酆都”是这个国境内的大城镇,“地府”是官府。两鬼走在酆都内的街道上,感觉周围弥漫着灰黑色的烟雾,似梦似幻,有点看不清其他鬼。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锣响,震开了周边的迷雾,整条街道上敞亮起来,行魂走鬼皆可窥见。 那敲锣的鬼差跟卖菜似的喊道:“广招黑白无常!生前习武、有缉拿经验者优先!最好是两个人生前认识,要关系好的!别动不动就闹不和以至于影响捉鬼!” 殷庆炎和刘照君听此,转头对视了一眼。 “去不去?”刘照君问。 “走!”殷庆炎拉着刘照君就去报名。 …… 席彻衍打开生死簿,随手翻看几个人的命途结语。 【刘子博】 自敲身骨取血髓,暗夜寄身,此道不孤。 【殷庆炎】 屠戮奸佞,胆可包天,阎公在前仍无惧。 【刘照君】 目盲心清,两世命途,生死渊堑平常越。 第172章 【林苓】 前尘尽去千帆过,拨云见日,舍身报义。 【东阳放舟】 少年不老义倾天,三尺白刃,豪试渊海。 【夏禾】 恩情全系七尺身,浪头刀尖取功名。 【段意馨】 横刀起舞报知音,一去如雨再无还。 【易然】 虎头木脑何不好?人间愁怨不萦心。 【奇寒寄】 懦懦身,戚戚容;胆如鼠,心如虎。 【奇寒练】 冷性非无情,为志可杀身。 【三福】 持家生财不辞苦,街头一望,半生长望。 【郭皓意】 天真皓意医精诚,疏财救苦,尘世观音。 【尼坚明】 修罗落难,偶遇观音,屠刀暂放,弃暗投明。 “……” 席彻衍合上生死簿,望着阴间上空的灰黑混沌,叹了口气。 一旁的同僚鬼将笑问:“又叹什么气?” 席彻衍幽幽道:“这些人的命途结语都不简单,看着就像是有什么精彩的故事,可我却看不见那些风光,只能瞧见他们下黄泉后的模样。” “你又不是天道,能看见个下黄泉的模样就算不错了。”那鬼将笑着说,“而且其中有几个,你不是上去捉鬼的时候见过?如何?” 席彻衍又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有人会记述他们的故事。” 鬼将问:“谁?” 席彻衍笑而不语。 -------------------- 后来殷庆炎成了众多黑无常之一,刘照君则成了众多白无常之一,会在这个世界观中的未来线里客串(感觉最可能客串的就是狗狗队的故事,毕竟那是这个世界观的未来线大合集)。 —— 有个关于沂国和西域的世界观笑话,感觉有点莫名可爱,我在这篇文里也说一遍(?) 沂国当初的开国君主王倦飞其实是个性子很温吞的人,沂国初期那些雷厉风行的命令全是女性幕僚和女性大臣下的(沂国女子因为历史遗留因素,比男人要狠多了),后来和大燕玖国三分东洲中部后,王倦飞想着这下自己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吧?但是幕僚大臣一个个都野心勃勃,得知西域都是些小国,就计划着要去全都打了,拓展疆土。 结果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了西域后,发现那里比沂国还干,不仅没有能够随时补水的河流湖泊,而且披甲的战马还容易陷进黄沙里,打起来损耗太大,不值当。 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国了,决定守成,好好过日子。 这也是,为什么西域以前虽然都是些分散的小国,却没有被东洲另三个军事实力强的君主国家给吞并,因为黄沙和缺水保护了他们。 焉知祸非福。 第81章 番外:一问一答 【q:你俩的身高?】 殷庆炎:身高187cm(身形偏细长)。 刘照君:身高187cm(肌肉含量高)。 【q:刘照君,殷庆炎生命体征全部消失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刘照君:不敢信,觉得他是在吓我。 【q:以前在学堂或学校里读书时都干些什么呢?】 殷庆炎:骂战打架下黑手,睡觉逃课整同窗。 刘照君:上课走神,下课睡觉;作业全抄,考试全蒙。 【q:你俩讨厌的天气?】 刘照君:下雨。 殷庆炎:下雪。 【q:如果多年后两人重逢时,发现对方不爱自己了,你们会怎么做?】 刘照君:死皮赖脸。 殷庆炎:杀……死缠烂打。 刘照君:……?你刚刚想说啥? 殷庆炎:沙冰好吃,先吃点沙冰,我再死缠烂打。 【q:为什么殷庆炎总喜欢枕在刘照君腿上?】 殷庆炎:睁眼就能看见美人的脸,多好啊。 【q:殷庆炎以前经常哭吗?】 殷庆炎: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敌人面前我冷笑。 【q:段意馨的上半段尸体去哪了?】 奇寒寄:烧成灰方便携带,万事皆定后将她还给了段家。我带着她的断发周游东洲,想让她看看以前未曾见识过的景象……她是因为我才看不见那些的。 【q:“天劫”究竟是个什么组织?】 是一个靠着“邪神信仰”而招揽成员、洗脑成员的□□,通过控制人心从沂国官员手里掏钱,转而运送到沂国管不到的大燕里以财生财。 以后其他文里会从侧面讲这个□□组织给东洲带来的危害,沂国放出殷庆炎追凶,除去东洲一大害,给许多枉死的人报了仇,某种程度上还涤清了一些沂、燕两国的吏治。 不过单从殷庆炎和刘照君等人的视角来看,看不见这么一件事对全局的影响。 【q:刘照君。】 “眼盲心清。” 刘照君,他只想活,能活的好,那是意外之喜。 天崩开局,地裂处境,他没怨天尤人,先安分守己乖乖待着,再思考自己在异世活命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与殷庆炎独处时,说起与“天劫”相关的话题,从来都是在猜测敌方会如何做,再提醒殷庆炎小心。他对于殷庆炎和玄鹤卫的揣摩,不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包括那次竹林夜间掏心窝子的谈话,他是向殷庆炎道出自己的担忧,不是去指责殷庆炎——他谁啊?什么小角色?他对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根本没这个底气去指责一直在保护他、照顾他的殷庆炎,而是向殷庆炎道出自己视角的担忧,如果殷庆炎还想让他活着,会通过一些方式让他安心。 第173章 而殷庆炎让刘照君安心的方式,就是让刘照君加入这个计划,并不断地通过“提问”来加强刘照君的参与感,让刘照君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一员,不会被他轻易抛弃。 刘照君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处境,在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后,他才会向他人伸出援手,没有多善良,却也不坏。他拿着一张祸水脸不知道该怎么用,因为前期看不见的缘故,总是会下意识忽视自己的长相带给人的迷惑性。 【q:殷庆炎。】 “玄鹤卫上下八万个心眼子,殷庆炎独占七万八。” 擅长润物细无声,温水煮青蛙的高手。这位世子想要拉拢谁为他卖命,一定是要对方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三福是这样,夏禾是这样,段意馨是这样,林苓是这样,奇寒练是这样,刘照君更是这样。他给这些人以宽仁、恩情,给他们富足,让他们意识到与他谋事是极好的,从而打心眼地偏向他。 但他幼年时被人背刺过,又因为生长环境而性情多疑,他不敢全信,他要通过一件件事来验证这些人的真心。这很累,却也没办法。 刘照君在他身边,从一个“怀疑对象”转变为“光是看着就心情好的人”,从一个“人质”转变为“情绪调节器”,这个转变的一部分原因是玄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刘照君的与众不同。 刘照君一开始杀个人都不能在夜间安睡,孤立无援,只想活命,说话又直来直去,看着就缺心眼。刘照君身上不带着这个世界中人特有的那种谄媚讨好或是蝇营狗苟,说话做事都很平常,不贪心,不追名逐利,只想要自身平安。 这令殷庆炎安心,他在刘照君面前总能放下心防。 而殷庆炎所求,也不是天天都能有人杀,时时都能勾心斗角。他很向往家庭和乐的轻松日子,在玄鹤刀宗与逍遥门度过的后半生是他的理想生活。 爱憎分明,如果别人不害他和他的家人,他很乐意与别人和平相处。 【q:奇寒寄。】 “他的善和恶都不纯粹,所以痛苦。” 奇寒寄算得上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在发现家人做的事后,不是像刘子博一样想要还沂国一个朗朗乾坤,而是想要将此事瞒下来,能瞒多久瞒多久,能保住自己的人家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好。 他有良心的残留,而段意馨来舍命救他的举动,将那些残留扩大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程度。殷庆炎都不敢独自面对的“天劫”和“蜉蝣”,他敢,因为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他不再恐惧失去。 微鼠噬虎。他要报仇,不单单是为了段意馨,还有他的家人,他那本该前程无量的弟弟,乃至荣华富贵一生的他,这一切一切美好的愿想,都因为“天劫”而支离破碎,灭迹无踪。 怎么可能不恨?只是以前的窝囊与胆小更占上风,他只想先活下来。可他后来发现,此事不了,自己永远没法好好活着,那些想要保护自己的人也会因此而死。 刘子博说奇寒寄“胆如鼠,心如虎”,真没说错。他胆小如鼠,但做的事一直以来都胆大包天。 【q:刘子博。】 (在16“剑姝”那一章的作话里) 【q:林苓。】 “永远向阳而生的执与狠。” 她生长自那么残酷阴暗的角落里,怎么可能不多疑? “浮云”找上她,用玄鹤卫解药为引诱惑她叛主,她不屑,因为这百日丸是她自愿吞下去的,无悔无怨。 可是她怕万一,她怕自己如果不假意答应,“浮云”会去找其他的玄鹤卫合作,那些人不一定能像她一样顶着住诱惑,万一会有害于她的恩人呢? 这药的真假先不论,万一有人顶不住这个诱惑呢? 林苓假意与“浮云”合作,透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消息来套取信任,同时又警惕着其他的玄鹤卫。她本想告诉殷庆炎,可她不得不承认,殷庆炎与另一名副官的关系更近,很有可能将此事告诉另一个副官。 万一另一个副官是奸细呢?那么她的假意合作不就暴露了? 殷庆炎允许她在某些事上能有自己的判断,那么她便信任自己的判断,只要保护好恩人就好了,即使她可能会因此而死也无所谓。她是侠,舍身报义是江湖给她上的第一课。 没想到一群人互相瞒来瞒去,最后闹出一场乌龙来,还好有惊无险。 还有,不是她老牛吃嫩草,是嫩草自己往她嗓子眼里钻的,望周知。 【q:夏禾。】 “清醒的执行者。” 这是个,什么都没干,结果被所有人怀疑的倒霉蛋。 夏禾有点惨惨的,但好在结果不坏,名利事业双丰收,这一辈子也没遇到过濒死的危险,还算是顺风顺水。 他重情重义,但从来不因为情义而耽误最初要做的事。江南大水,林苓重伤未愈,殷庆炎消失无踪,两个称得上是本次行动领导人的存在都靠不了,夏禾得凭借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玄鹤卫下一步的行动。 是继续追凶,还是遍地搜寻可能已经没命了的殷庆炎? 他选择了继续追凶,这不止是殷庆炎的计划,也是殷庆炎离开前的最后嘱咐,他既然身为副官,当为主上谋成身后事。趁热打铁,这是拿无数玄鹤卫的命换来的机会,他若是不赶上计划,不回天行捉凶,所负的可不止殷庆炎一人。 第174章 殷庆炎后来与夏禾会合,得知了夏禾的抉择与行动,对其行为大加称赞。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了谋事,而不是为了情谊。 夏禾将工作与私人问题处理的很好。 【q:易然。】 易然小宝贝,拿着银子跟好朋友去玩吧玩吧,你不要参与这么沉重的话题,要永远快乐开心。 她是因为不懂世故变通,才被玄鹤问题青年收容所给收进去的。她分得清什么是家人,什么又是外人,是一只平时看起来憨憨傻傻、真遇到坏人时会挺身而出保护你的小笨狗,一身的心眼子全都拿去学着怎么保护家人。 全玄鹤卫,最不用担心会被策反的人就是她。 【q:三福。】 “这是殷庆炎将目光从姨母身上望向芸芸众生时所见的第一个人。” 殷庆炎因为三福,看见了民生疾苦,看见了沂国许多“不美”的地方,坚定了他要加入玄鹤卫的心,也为他后来的成长引导了一个方向。 三福是个很好的爷爷,他自己受过苦,就不忍心别人也受苦,几乎是将殷庆炎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护。钻进钱眼儿里,是为了殷庆炎不会有他自己孩子有过的那种窘迫。 他后来在玄鹤刀宗将生意做大,也时常帮助自己所看见的贫苦人,经常关注玄鹤刀宗周边村落里的小孩,问问缺不缺衣食,缺不缺读书钱。他为自己,为玄鹤刀宗,都积累了很好的名声,小孩见到他就心生欢喜,即使那一老一少素昧平生。 在殷庆炎眼中,三福是下属,也是家人,是他幼年时,唯一能常握不放的一只粗糙老手。三福牵着他走过漫漫长街,看着他在这一路上遇到很多人,直到他能牵上另一人更加强壮有力的手,这才放手离去。 【q:段意馨。】 “纯粹的平凡人。” 段意馨和殷庆炎的友情,又或者说是联系,起源于对美的感知。 在那个视舞乐为毒药的国度里,这两人对舞乐抱有最纯粹的热爱,可惜殷庆炎因为有更想要守护的东西,宁愿放弃一些爱好,去集中精力保护家人。 段意馨对舞蹈的痴迷,像殷庆炎曾经拥有的某种存在。 于是接触,同乐,帮助,联系,感激,效忠,改变……一切循序渐进,顺理成章。 段意馨或许不是那么聪明,但她分得清是非,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又不应当做什么。 奇寒寄已经走入了玄鹤刀宗,知道了一些关于殷庆炎的计划,还和玄鹤卫之一的奇寒练有联系。这样一个人,如果到了“天劫”那种善于拿捏人心的东西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段意馨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出现在她的知音身边。 小姑娘笨笨的,明明把奇寒寄杀了就好了,不用特地救出来,但是她记得殷庆炎说过的话,记得殷庆炎承诺要保奇寒寄,也看见了当初她亲爱的队友奇寒练守着重伤濒死的奇寒寄时,那个一直冷脸帮她洗手帕的人眼中的不安与哀伤。 她想,她一直以来都很没用,总得做成那么一两件事,保护一些东西,才不枉为人一世。 哪知道世事无常,这出去一趟,竟要了她的命啊…… 不过后来她得知自己的死没有白费,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她在阴间的事业红红火火,又和大家相聚了! 【q:为什么奇寒练会冷脸给段意馨洗手帕?】 段意馨是个生活上的小废废(易然也是!),她洗东西不干净,不知道为什么晒干了总有奇怪的味道,以前林苓不忙的时候就帮她洗,后来林苓忙起来了,将这项工作托给了新来的奇寒练。 奇寒练不知道为什么托给他,但是他听话照做,洗好晒好,再给段意馨。 冷脸……奇寒练天天冷着个脸,冷脸吃饭,冷脸练刀,冷脸学习。有任务需要的时候才会摆出其他表情来。 【q:殷庆炎会唱歌?】 会。他会唱(唱歌),跳(跳舞,以前和段意馨一起编创过舞蹈),rap(在朝堂上怼群臣不带喘气,还能句句押韵),篮球(蹴鞠高手)。 【q:殷庆炎这辈子最憎恨的一样事物?】 大蒜和老鼠二选一,一个使美人变臭,一个使美人变丑(沂国民间那个用“老鼠碰了会变丑”来吓唬小闺女的故事,小闺女吓没吓到不知道,反正殷庆炎被吓到了)。 这两样东西偏偏还灭绝不了,也杀不干净,令他十分恼火。刘照君想吃点带蒜的东西还得背着殷庆炎偷偷吃。 -------------------- 其实这篇文刚开始写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我要虐!狠狠虐!要他们所有人爱而不得,各种误会!! 实际我写出来的:降智小甜饼,所爱皆可得,战线极为统一,有误会立马说开,小情侣里老公上一章死了,下一章立马复活。 在刘子博自我剖白那一章之前的那几章里,我搞了好多以后可能会成为虐点的小细节,但是刘子博剖白那一章把我痛到了,不虐了不虐了,除了一些因为人物性格和大剧情节点而扭转不了的既定虐处,其他地方全都给我轻松快乐! 。。。笑了,我要回头好好看一遍,顺便查一查有没有错别字。 第82章 番外:庆幸是福非祸 西昌王世子,厌雪。 是以,每当天上落下一场雪后,王府里的老管家三福就会招呼着下人们,将王府里的积雪都扫起铲走,不留在王府里,叫小世子看着难受。 第175章 被炭火烘暖的屋内,一架小锅在泥炉上,锅里头是冒着泡的糖浆。殷庆炎凑在近前看糖浆翻滚,嗅那些随着热气飘出的甜腻香味。 一个糖泡突然破了,殷庆炎感觉有什么突然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将自己向后拉开两步。只感受着遮眼的粗糙手掌,他就知道来人是三福。 “不要凑太近,当心烫了脸。”三福另一只手上端着洗净串好的山楂。他坐到锅前,将一串山楂伸进糖浆里滚一圈,再拿出来,甩在擦干净的铁板上。 明黄色的糖浆在铁板上开出一朵花,三福将这朵生长在山楂上的黄花拿起来,递给小世子。 殷庆炎接过山楂,道了声谢,又看着三福给他画了几个糖画,有展翅欲飞的鸟雀,有奔势猛烈的虎狼。 他问三福:“你是何时学的这些?” “从小就学了。”三福笑着说,“这以前可是老奴用来吃饭的本事。” 殷庆炎以前跟着三福上过街,见卖糖葫芦和糖画的摊位前总是挤着许多人。他问:“既然有吃饭的本事,为何还会无钱可用?” 三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好半晌没能回答上小世子的问话。泥炉中的炭火噼啪一声,缓和了这突然沉寂下去的气氛。 “世子啊……这世上有太多不顺人心意的事,老奴就恰好遇到了一两件。”三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与炭火和落雪间杂在一起,“以前,天行里有很多卖糖葫芦和糖画的人,这两样手艺老奴都会,因为来的早,做的好,生意比较红火。有同行的人嫉妒,便和卖山楂的人好上了,不再卖给老奴山楂;有的和卖糖的人串通一气,卖给老奴坏了的糖。” “他们截断了老奴谋生的两条路,还强卖坏糖。老奴见糖是坏的,不肯买,他们便抢走了老奴的钱,所以老奴没钱啦,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谋生路。” 殷庆炎问:“他们抢钱,你为何不报官?” “……”三福又沉默了,见那颗金黄色的小脑袋凑在自己的膝前,他想伸手摸一摸,又觉得不能冒犯世子,最终手只是抬起来了一下,没落到世子头上去。 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他的手指。殷庆炎追问道:“本世子在问你,为何不报官?” “……因为官不求真相,只求财。”三福轻声说,“官收了他们的钱,把老奴打了出去。” “……”殷庆炎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天子脚下,竟敢公然受贿,这等祸害,留他不得。那官叫什么名字?明日本世子去给你讨个公道,让他付出代价。” 这等祸害,确实留不得,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穷人要因此受害,三福便将那官员的名字告诉了小世子。 殷庆炎看着三福疤痕与老茧纵横的双手,心想厚茧无可避免,但他不愿看见亲近之人的手上有伤疤。 好像他晚来一步,没有护到对方一样。 …… 谢家出事时,三福正在临街的肉铺前,带着新来的厨娘挑选猪肉。 得到世子受伤消息的三福狂奔至谢府门前,将胸前不断流血的殷庆炎接过来,简单止血后带去就近的医馆。皇城里的天子听到了消息,连派三名太医出来给小世子诊治。 奄奄一息的小世子仰卧在床上,无意识地流着泪。 “三福……我好痛啊……” “睡一觉吧,睡着就感觉不到痛了。”三福见殷庆炎伸手向他这边摸索,赶忙递过去一只手,让小世子能握着他的手指,求个安心。 他见殷庆炎鬓边下冷汗,疼得嘴唇都在颤抖,想说些什么转移小世子的注意力,可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没读过书,不会说什么风雅又逗趣的话。 小世子突然开口说道:“我把我的好友杀了。” 在殷庆炎接受太医抢救时,三福已经跟谢府门前的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川他知道,时常去王府门前叫殷庆炎出去玩的那个谢家小孩,瞧着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此时见殷庆炎这么说,三福连忙道:“那种人算不得好友!世子,有害于您的都是坏人,当杀!这人呐,好时,就真的跟您好;坏时,也是真的对您坏。就算是老奴,也有变坏的一天,到那时,您也该杀我!” 小世子怔怔地看着三福,片刻后哽咽着说:“可我不想杀你。” 三福神色一怔,随后笑道:“那老奴会注意,不成为世子需要杀掉的人。” “你要说到做到……” “一定说到做到。” 三福真的做到了。 -------------------- 第83章 番外:永夜难明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四月的天行难得有雨,天阴云暗,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沂地的风沙多,雨前狂风呼啸,将砂石全都打在窗棂,像无数索命的冤魂,不断敲击着罪魁祸首的窗。 十一二岁的刘子博坐在书桌前,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他是家中备受期望的长子,得为之后的弟弟妹妹做个优秀的表率……他必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一手翻着面前的诗书策论,一手执笔记录着读书的感悟。蘸墨速度太快,那些被下人提早磨好的墨水飞溅出砚,染脏了他的浅色衣袍。 如此,才能算是勤奋好学。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贪玩,但刘子博的自制力似乎强到可怕。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的一次玩闹就是去姨娘房里抱了一下小弟弟,还失手将弟弟给摔了,被父亲好一顿训斥责罚。 第176章 小弟弟是来自大燕的姨娘生的,棕色的头发眼睫,眼大口小,粉雕玉琢,可惜被他给摔坏了。 那他就养弟弟一辈子吧,他害的,他来寻人治。 肩上的担子好像又重了一些,父亲待他愈来愈严厉,日常行走的手臂摆动幅度、用餐时的礼仪规范、与人交谈时的语气与动作、个人爱好与渴求……无一不被严格要求。刘子博时常感觉自己是只木偶,被家人提着行走。 哪敢有什么爱好呢?他听从家人的话,读书练字便是他的爱好。 又敢有什么渴求呢?他是京城中文人子的表率,行端坐正,严以律己,没有什么渴求的事物。 ……真的吗?真的没有渴求之物? 其实有,只不过刘子博不敢表露出来,一直在说服自己对其并不渴求。孩童天性尚有存留,世俗礼法也规训不灭。 父亲经常带他去参加文人间的集会,要他多看多听,多多学习,与人交谈,混个面熟,要有出了事时能够帮自己一把的朋友。 为什么会出事?那时的刘子博想,他行端坐正,严以律己,为何会出事?还需要友人来救? 其实这些人也算不上友人,大家都是被长辈带出来撑面子的儿孙,无论男女,都摆着练习过千万次的虚假笑容,与人维系着表面上的客套。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表面功夫。 刘子博曾在登龙道旁见过群臣朝圣,文人的广袖像是鸟翼,一阵风吹来,刘子博感觉自己随时能展开双翼,乘风而起,飞向九万里的高空。 多么威严啊,臣子。 刘子博想,他有朝一日也要踏上这条长道,展翅飞入议事殿,向天子献济世之策。 戒尺突然打在背上,刘子博匆忙回首,见父亲站在自己身后,面色不虞。 “不可久视前辈,教你的,都忘了?” 闻言,刘子博急忙低下头,温驯地应道:“未敢忘。” 车驾出了问题,他同父亲行走在路边,半路遇见父亲的友人。两名长辈在街边相谈甚欢,后辈需回避,刘子博向两位长辈各鞠一躬,退出数十步。 “卖——糖葫芦嘞——” 令孩童欣喜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刘子博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声音的来处,那些被甩成金花的糖浆立于红果之上,引人垂涎。 父亲就在不远处,刘子博哪敢有什么垂涎之意,匆忙收回了眼中泄露出的一丝渴望,将脑袋又低了下去。 他在心中想要将今日清晨读过的书给背诵一遍,转移注意力,但思绪总忍不住糖葫芦上面靠,平日里看不见也就罢了,一朝看见,就引人去想。 糖浆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会很甜吗?听说山楂是酸的,会有多酸呢? 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街边停下,孩子们一窝蜂地围上去,买到的欢声笑语,没能买到的,便缠问着那小贩明日何时会来。 就算明日小贩回来,他也买不到,他明日要在家里读一天的书。刘子博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要不是不合礼数,都要去拽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停下思绪。 是他修身还不够,怎么今日的思绪会这么无法控制…… 一道清朗而富有朝气的声音突然刺破周遭的喧杂,响在众人的耳畔—— “三福——不是说好今日给我留一串的吗?” 那小贩虽含着笑意却谦恭无比的声音随之传来:“留着!殿下的嘱咐,小的怎敢忘?” 街边谈笑声持续了很久,街头是父亲与友人,街尾是小贩和一名被称为“殿下”的女子,两边都热热闹闹的,显得中间的刘子博身旁寂冷。 ……等等,殿下? 刘子博抬头看向街尾,声音与孩童早已散去,他没看清人,先看清了一根竖在自己面前的糖葫芦。 他咽了咽口水,悄悄抬眼,看向拿着糖葫芦的女子。金发金眸,恍若神仙,漂亮到有些雌雄莫辨。 是皇族的公主。 沂国对于“公主”一词的解释,一直都是“男人的主上”。而如今沂国皇室中有着竖瞳的公主,只有长公主王遗策。 刘子博赶忙贴掌要向长公主行礼,却被长公主用糖葫芦先一步戳在了唇上。那公主笑嘻嘻地说:“瞧你馋的都快流口水了,吃吧。” “不……”刘子博被对方明媚真诚的笑给恍了神,胡言乱语道,“我没流口水……君子不可贪口腹之欲……” “但小孩可以。”长公主抬眼看向街头正在交谈的两名官员,随后了然地绕过刘子博,挡在了两者之间,“好了,你父亲看不见了,快吃。” 沂国男子不可久视女子,更不可盯着皇族乱看,长公主挡在两者之间,正好遮住了父亲看向自己的视线。 如今做什么,父亲都看不见了。但刘子博被规训惯了,接受什么东西之前一定要再三推辞。 长公主见状,直接开始道德绑架:“这糖葫芦都被你的嘴碰过了,我也吃不了了,你不快吃了,就只能扔掉。怎么,小君子要浪费粮食吗?” 道德绑架刘子博,一绑一个准。他不再推辞,躬身道了声谢,双手将糖葫芦接过。 糖浆真的很甜,山楂也酸。刘子博一直是个无味无色的人,在今日突然被一根糖葫芦注入了色彩和味道。 吃完糖葫芦,刘子博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想要寻找能够回报长公主的财物。但他今日出来,身上并未带什么钱财。 第177章 于是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想要给长公主,可长公主只是瞥了一眼那玉佩,没有接。 “你出门一趟,玉佩不见了,回去会被你爹训吧?不用这样,一根糖葫芦而已。”长公主笑道,“你要是有心回报,就好好读书,快点长大,成为治世能臣,好好保护咱沂国!” “好。”刘子博连忙答应。 长公主心情貌似很好,捏捏他的脸颊,转身走了。 可这人间总不如意,总要生出许多祸事来。 沂国在与玖国的对战中,败了。 他得知长公主要女扮男装,去玖国当那荒谬的质子。 东洲的其他国家并不看重女子,也不承认女子。沂国战败,敌国需要质子定局,沂国太子又不能前去,只剩下一个皇室血统的长公主,自然是长公主伪装成皇子前去当质子。 为何沂国会战败? 是兵器不够锋利,人数不够多,还是西昌王无力应战? 都不是,是行军的粮草没有供应上。 为何粮草会没有供应上? 刘子博拿着从父亲书房中翻出来的粮草私卖交易契,两只手颤抖的都要拿不稳这些罪证。 轻飘飘的几张纸上压了数万冤魂残尸,忽然重的他欲举不能。 他惶然地看向自己的衣袖,那些证明他好学乖顺的墨迹如针,在此时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些脑子里装的治国之策、为人之道、君子之守,忽然成了灼燎心腔的烈火,叫他痛到失声,有口难言。 选家,还是选国? 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当一直以来受到的规训与实际产生冲突时,他应该如何行事? 刘子博开始日复一日地浑浑噩噩,他看不清圣贤书上的字句了,课业总是做不好,被父亲训斥,说他对不起家,对不起国,对不起天下。 确实都对不起。刘子博恍惚地想,他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已经吃过百姓的血肉,他对得起谁呢? 他接受不了自己生在这么一个家庭里,他每日吃饭,所见餐食,皆是人血人肉,令人作呕;身上穿的华贵衣物,无一不是从边关将士们身上扒下来的人皮。 父亲变得面目可憎,大道理在他听来愈发刺耳。 他服毒想要自尽,想要结束折磨他的一切,但毒药入喉,他忽然听见从玖国传来的、长公主的死讯。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街上向公主许下的承诺,于是立马吐出毒药,前去寻医。 那么多人死不瞑目,他这个蛀虫怎么能死的这么轻松?他还没有完成当年承诺,没有保护沂国,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蛀虫。 刘子博看着自己衣摆上的黑色墨迹,低声重复道:“蛀虫。” 祸国者,贪污者,私自买卖战时粮草者,罪深似海,应十族尽诛。 刘子博想,能够贩卖粮草,单凭他爹一人,是做不到的。 朝廷中还有谁与他爹是同谋? 陛下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他得拿出证据来。 证据……证据该怎么获得? 他换上了深色的官袍,走入官场;他同儿时设想的一样,踏上了登龙道。 可今时不同以往,他不再关注自己翻飞的衣袍,不再想着要向天子献上济世之策,他只想往高处爬,汲汲营营,成为一个在他人看来可以拉拢共事的人。 他深入泥潭,看到了许多官场上的肮脏,那些幼年时他所憧憬的官员原来都是蛀虫。这一路上泥泞不堪,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拉入深渊,在人心鬼蜮里失了来路,再也出不去。 每当他喘不过气时,就去街上买一串糖葫芦吃。幼年时吃过的那种甩花糖葫芦买不到了,那个名叫三福的小贩也不知去向,让他常常怀疑当年街边偶遇长公主的事只是他的幻想。 随着逐渐深入,他知道了沂国战败的真相,原来不是单单的贪污买卖,是蓄谋已久的设计与加害。 长公主除贪洗污的动作太过激进,引得蛀虫们害怕,想要设计将长公主给卖出去。 但沂国的公主从来不联姻,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将长公主送走呢? 当年的皇室正统只有两名皇子,一位是体弱多病的太子,一位是武艺高强的长公主。两名皇子水乳交融,一旦沂国战败,谁会长途跋涉地去玖国当质子,一目了然。 “……” 刘子博得知真相时,气的双手直抖,但他还在人前,还要扯出一个笑来回应那些炫耀着设计长公主成功的人,将无意识抖动的手掩在宽大的官袍之下。 全都得死。 刘子博笑着,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这些人,全都得给边关将士和长公主陪葬。 后来得知长公主又活了,还封了锦王,刘子博心中是感到欣喜的,但他还在泥潭里搜集证据,身上脏,便没敢去见锦王。 哪知道,锦王从此离开了沂国,当年的长街一面,竟成了他和锦王此生唯一的一次相见。 他依旧在搜罗朝野上下各种贪污和勾结外人的证据,为当年长街上许下的那个承诺而行事。 有一个后来人,也走在这条路上,只不过他在暗处,那人在明处。 殷庆炎此人行事激进,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怕是沉不住气抛饵。刘子博想,那他先抛出去一些,尽可能地钓过来一些信息,再培养一下自己的势力,有了底气,再同那位世子谋合作。 第178章 他瞧着意气风发的殷庆炎,那血色的红眸与金发明艳灼人。 刘子博突然没由来地想道:糖葫芦。 锦王送了他两根糖葫芦,一根递到他唇前,一根需要他亲自去取。 不知百年之后,他若与锦王黄泉相见,能否道一声—— “不负殿下所望。” -------------------- 爱吃糖葫芦的锦王,年轻时卖糖葫芦的三福,吃过前两者所给的糖葫芦的刘子博。 被人设计去敌国当质子的锦王,因贪官而失了工作与钱财流落街头的三福,因为战争而失去了母亲的殷庆炎,因为战败而得知一切真相的刘子博。 因此而怀揣着仇恨的刘子博与殷庆炎。 世事万般联系,促使你们在有生之年有一次共事的机会。 第84章 番外:异世现代if线 假如,当初那个去逍遥拳馆放言要包养刘照君的富二代是异世的殷庆炎。 在到达目的地前,殷庆炎叮嘱玄鹤刀俱乐部的众人:“待会儿下手都轻一点,别把逍遥拳馆里的人给打坏了。” 林苓无语半晌,说道:“……我们一群玩冷兵器的,一定要跟他们那些练腿脚功夫的打一架吗?” 殷庆炎诚恳道:“就当是为了我。” 玄鹤刀俱乐部的大伙儿都讲义气,他们这些学武的人摔摔打打正常,就当是给部长牵个线、当一回红娘了。 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逍遥拳馆,结果发现这个拳馆里大多是些年轻学徒,功夫都练得不怎么样,还有一些是为了强身健体来学武修身的老头老太。 而玄鹤刀俱乐部的人,都是些因为喜欢冷兵器,所以聚集起来一块儿玩的青年人,个个年轻力壮,一个能打十个。 见状,前来踢馆的玄鹤刀俱乐部部长面不改色地下令:“放海。” 玄鹤刀俱乐部的众人:“……” 部长,要不咱直接投降吧? 有人来踢馆,武馆的馆主得出来坐镇,以免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大乱子。玄鹤刀俱乐部的所有人都抻着脖子,东张西望地等着逍遥拳馆的馆主出来。 他们部长半个月前去参加了个武学探讨大会,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地念叨着什么“美人”“天仙”,弄的他们也好奇部长眼中的天仙长什么样。 “来踢馆的?他们是哪个武馆的人?” 玄鹤刀俱乐部的所有人听见这个与众不同的低音炮时,动作整齐划一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殷庆炎的血眸随着来人面貌的显露而逐渐瞪大,呼吸都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来人一头黑色长发扎成三股辫耷拉在胸前,眼型细长,眼尾上挑,五官生的有些雌雄莫辨,但身高体型都和殷庆炎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常年练武的原因,看着比殷庆炎还要强健,一身白色宽松的太极服下尽是蕴含爆发力的薄肌。 殷庆炎突然夸张地捧心闭眼向后倒去,被夏禾伸手接住。 殷庆炎:“这个男人我一定要谈到。” 夏禾:“啊?只看脸?真的不再考察一下性格什么的吗?” “他长这么好看,能坏到哪里去?”殷庆炎睁眼,视线如饥似渴地追着逍遥拳馆的馆主,“这就是我的善恶观。” 对于颜狗来说,颜值即正义。 另一边,看着门口一堆金发人的刘照君:……? 外国人? (这个世界里没有“沂人”,金发人就是外国人。) 他走到其中一名黑发的女人身前,问道:“你们是来切磋武艺的吗?” 那女人张口还未回答,旁边突然伸过来一个金毛脑袋,说道:“是呀~我们是玄鹤刀俱乐部的。我是部长,殷庆炎,殷殷期许的殷,河清云庆的庆,赫赫炎炎的炎。” 好牛的名字,但是细究含义,这个名字和“国强”“建华”等名字的内涵几乎相同。 刘照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惊讶于这个外国人对中文的掌握程度不低,应该是常年在国内生活。 对外国友人还是要客气些的。刘照君扯出一个堪称温良友好的笑容来,同殷庆炎握手,“你好你好,我是馆主刘照君,‘但逐月华流照君’的照君。诸位随便坐,一对一上比武台切磋,点到即止,如何?” 殷庆炎被这个笑迷得找不到北,连声应道:“好好好……” 其他人随便在武馆里找地方,或站或坐,而刘照君与殷庆炎两人各拉了把椅子,坐在比武台前。 刘照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学徒们跟人切磋时的招式,准备回头提点一下几个动作有问题的学徒。 他发现这些玄鹤刀俱乐部的人在有意放水,一个也就罢了,但个个都在放水。 虽说比武切磋确实不用拼命,但这种故意在给逍遥武馆学徒喂招的行为,不像是来切磋的,像是来帮他教学徒的。 “你们……”刘照君转头看向和自己并肩而坐的殷庆炎,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台上切磋到了什么程度,一直在盯着他看。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满眼的惊叹。 刘照君:……? 他突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 见自己正大光明地盯着人看被发现了,殷庆炎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笑道:“刘馆主,现在有没有对象呀?”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刘照君答道:“没有。” 第179章 殷庆炎的笑容顿时更热切了,他问:“那刘馆主觉得我怎么样?” 刘照君年纪不小了,哪会听不明白这么直白的话,但是他拒绝:“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男人。”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不喜欢男人。”殷庆炎脸上的笑没淡下来哪怕一分,“性向在没有实践前都是未知的,刘馆主如果没有谈过恋爱的话,要不要跟我试试?如果相处过后刘馆主实在是喜欢不来我,我们可以立马分开。” 刘照君觉得这人貌似对自己挺自信的,他问:“你知道自己的性向,以前谈过?” “没啊。”殷庆炎托腮笑道,“以前没心动过,半个月前才在武学探讨大会上对刘馆主一见倾心。我到现在还记得刘馆主的那一招‘降云手’,若蛟龙腾碧海,降九霄层云……” 听到前面刘照君无动于衷,对他说一见倾心的人多了去了,从小听到大。但听到后面,特别是那一句“蛟龙腾碧海”,他双眼一亮,有些激动地看着殷庆炎,问道:“你能看出那一招是由什么演化出来的?” “能啊,”殷庆炎也有些激动地说,“你打起拳来,势如猛虎,拳如游龙,金丝缠腕又如蛇一般。你说那一招无法可拆,只能用不近身来避免,我当晚回去在心里演练了百八十次,发现确实没有解法——你们逍遥拳的祖师爷也太厉害了!怎么想出来金丝缠腕和八极卸骨联合使用?绝世杀招!” 刘照君激动附和道:“对对对!我们逍遥拳里最强最无解的就是这两招,这两招再连用起来真是绝了!祖师爷就是神啊……” 两人越聊越欢,根本不在乎台上打成什么样了。玄鹤刀俱乐部的人大部分在放海,有时候遇到厉害的逍遥拳学徒就认真对待。这一场不算踢馆的踢馆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五点,想要切磋的都打完了,两拨人都收获颇丰,玄鹤刀俱乐部的人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刘照君和一个懂武术的人聊了一下午逍遥拳,情绪高,心情好,主动向殷庆炎索要联系方式,“你如果对逍遥拳感兴趣,以后可以常来。” “真的吗?”虽然嘴上询问,但殷庆炎已经动作迅速地扫了刘照君的码,发送了好友申请,“那我可以拜你为师么?” “当然可以。” 从那以后,殷庆炎天天往逍遥拳馆跑,接受刘照君的一对一武术指导。 两人经常切磋到武馆关门时间。等武馆内的学徒都走的差不多了,刘照君将武馆的大门落锁,和殷庆炎并肩乘着夜色离开。 “你要立马回家吗?”刘照君问。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两人已经混熟了,可以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肢体动作,殷庆炎搭着刘照君的肩膀在路边走,他建议道,“你今晚没事的话,咱俩去吃烧烤?我请你。”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刘照君和殷庆炎勾肩搭背地去大排档落座。 啤酒一开,烤串一上,气氛渐热,话匣子也都打开了,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说说童年的糗事,再聊聊自己对未来的想法。 “我要还以为你们有钱人都去吃那什么,五星级餐厅。”刘照君把喝空了的啤酒瓶握瘪,扔进垃圾桶里。 “没有大排档吃起来爽。”殷庆炎半罐啤酒都还没喝完,他嚼着羊肉串说,“你要尝尝吗?明天请你去吃。” “啊,我随口说说的,不用。” “我想请你。”殷庆炎笑道,“有钱人都给喜欢的人花钱。” 刘照君转头就喊老板:“我结账!” “诶诶诶!”殷庆炎连忙伸手捂住刘照君的嘴,冲想要过来结账的老板摆手,又对刘照君说,“喜欢的朋友!对朋友怎么就不能是喜欢了?” 刘照君挑眉看着他。 殷庆炎败下阵来,移开视线,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回到刘照君的脸上,低声问:“我真没机会啊?” 刘照君微微将脑袋向后移,避开殷庆炎的手,他笑道:“没钱人也给喜欢的人花钱。” 闻言,殷庆炎一愣。 刘照君伸指戳戳殷庆炎的脸颊,“傻了?” “……我是不是喝醉了,出了幻觉?”殷庆炎缓缓放下另一只手里端着的半罐子啤酒,不可置信。 刘照君拎起殷庆炎的那罐啤酒来晃晃,“才半罐,醉不了。” “那我们现在……?” “谈个恋爱?” 刘照君就看着那人懵懵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激动地亲我一口。” 殷庆炎有种恍然回神的懵感,他歪头靠在刘照君肩上,嘟囔道:“我都做好追你个两三年的准备了……” 他突然又嘿嘿笑道:“真的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真给我当男朋友?” “都相处这么久了,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脸可取吗?”刘照君无奈地说完,突然又意识到殷庆炎的这个状态不大对劲,“等等,你醉了?” “没呀,才半罐。” “……”刘照君低头看看殷庆炎的眼神,转头说:“老板,结账。” 殷庆炎去桌子上找手机,“我来结。” 刘照君故意地问:“结什么?” “结婚。” “……” 刘照君付完账,喝了一口殷庆炎剩下的那半罐啤酒,把身边这个喝酒跟养鱼似的男朋友扶起来,带回自己家。 第180章 倒在刘照君床上的殷庆炎突然说:“虽然喝酒不如你,但我有一点比你强。” 刘照君一手拿着湿毛巾,准备给殷庆炎擦把脸,他问:“哪一点?” “我男朋友比你男朋友好看。”殷庆炎嘚瑟地说。 刘照君无语,这人怎么捧他的同时还要踩自己一脚。 半夜,两人躺在床上,刘照君喝了点酒,精神的睡不着,突然听见身边的殷庆炎跟讲梦话似的说道:“不止脸可取,当时一下就抓住我视线的事物,是你出拳时飞起的鬓发。” 刘照君笑问:“还有头发可取?” “大会结束后,我妹妹大着胆子去找你,问可不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你蹲下来让她摸,还由她在你头发上插了朵小雏菊。” 刘照君呼吸一滞,确实有此事,没想到那个小姑娘是殷庆炎的妹妹。 对哦……那小姑娘也是外国人来着。 “我那时就觉得,你人好好啊……”殷庆炎感叹道,“人美心好。” 刘照君:“其实我坏得很。” 殷庆炎:“怎么说?” 刘照君突然挠殷庆炎痒痒肉,把殷庆炎给笑清醒了。 “我刚酝酿出来的睡意啊哈哈哈哈哈……” 夜风从窗外吹过,偶然听见了两人的笑语。 -------------------- 这次是真完结啦,番外也没有了! 诸位看官溺爱我一次,给我完——结——长——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