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青秞》 第1章 [穿越重生] 《小女子青秞》作者:顾梓北【完结】 本书简介:青秞穿越了,爹是个秀才,落第的;娘温柔善良,超怂的,青秞低头发誓,怎么也要长成棵大树吧。这是一个小丫头赚钱养家,终于觅得如意郎君的故事。 第1章 糖霜果子 大赵景和12年 钩子村因地势像一个弯曲的钩子便得了这个名,有老学究说,金戈为武,若战事起则民不聊生,不若改为沟子村,遇水为财,庄户人家动则离不开水。 发财倒也未见,村里的几十户庄户人家还是日日劳作,一日两餐,但自改了名的几十年间太祖皇帝倒是真的止戈立国,如今大赵传二世,当今官家坐殿,太后垂帘,真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因着这个,村里人对读书人都是格外礼敬的。 沟子村只有一个读书人便是颜顺德家的二郎,颜二郎读了许多年的书,也去应平府考了几次,并未有过及第,又费了许多银钱,颜顺德家在村里祖上原本算得个富裕人家了,现如今却日子艰难,便有人训自家儿郎时,都会说别学颜家二郎,费了银钱还不成事。 颜家二郎生得好看,脾性又温和,从未与人红脸,到了那岁尾年节,簪了发髻,换了长衫,点了香墨,与乡里邻居挥毫泼墨,书写春联,引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子都去颜家围观。 也有那百十里出名的富户瞧着颜二郎人品上门提亲的,偏那颜家二郎一个没瞧上,只看上了一个逃荒路过的破落秀才家的姑娘,颜二郎的母亲杜氏大娘子见李家小娘子生得秀美,又温顺恭谨,便用二斗黍米留下那李氏娘子给颜二郎做了媳妇,原也没有三书六礼,妯娌间总有些抬不起头。 南风熏人,溪浅蛙跳,日光斜落在颜家的院子里,把柳树下的三个人影拉得长长的,柳树下书声琅琅,清脆悦耳。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青you 颜二郎棕色短襦衫,襟边袖口挑绣了折枝竹叶,手里举着《三字经》,正当年轻好时节,虽未中举仍未减风华,正教导跟前的两个童子读书。 高些的女童是颜二郎次女名青秞,今年七岁,额发覆眉,五官看不分明,只露出精巧细致的嘴角,脸色微微蜡黄,身体也十分纤弱,矮些男童名颜家笠是颜二郎独子才得四岁,在颜家男孩里行三,家里都叫笠哥儿,笠哥儿十分活泼,眉眼与颜二郎有些相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俩小童正听父亲讲解《三字经》,笠哥儿仰头听得认真,青秞垂了头好似昏睡,颜二郎也不见责,只是耐心的一句句讲来。 这三字经倒真像青秞的催眠曲,一年前她就有些分不清此时是在梦中,亦或那个在t台上神采飞扬的十九岁叫轻悠的女孩是在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半人高的院门口探出个小脑袋,稀疏的青丝梳了个抓髻,那小女娃朝院子逡巡了一圈,才见到树下的青秞,忙招手,“青秞,过来,我同你说话。” 隔条小路的大桂树下的王家二丫,是青秞在这里所知信息的来源,也是玩伴,歪了头瞧着颜二郎,“爹,二丫,找我呢。” 门外两个小脑袋一时挨着,一时又分开,叽叽喳喳,不知道分论些什么,屋檐下颜家大郎一双蒲扇大手灵活的编织竹筐,大郎媳妇蒋氏挨在一边手里也做着活计。 蒋氏朝颜二郎这边憋了眼,“读了十年书,考了两三回还不是一样下地干活,有这个功夫倒不如编两个框子,拿到集市是上也换得回几文钱。” “别嘴碎,他如今也同我一般下地干活,得闲了村里文书,信件都是他动笔的,一年也赚些银钱。”颜大郎埋头编框。 见自家官人偏了兄弟,蒋氏越发不忿,“哼,今年家中越发艰难,连种子也是动了我的嫁妆才有的,原本一份厚厚的家当竟是被他败了。” 听得媳妇说起嫁妆的事,颜大郎这个七尺汉子也有些说不出话了,大赵朝男人都不兴用媳妇嫁妆,如今家中万般为难,才委屈了自家媳妇,声音越发低了,“爹前几日同我说了这事,他老人家是个心底有方寸的,已经放话了,日后分家我们屋是拿大头的,到时由着你分二郎屋里点什么便是。” 蒋氏听了这话才得意起来,嘴角翘的老高,往院子四下一扫,便似自己已经当家作主了一般。 这院子不大,再低的声音颜二郎仍听得清,二郎以为自己是读过书的,非礼勿听,如今倒不好在这里听哥嫂的私房话,便起了身往屋里去。 青秞手里捏着油纸包,打开塞了一个到笠哥儿嘴里,笠哥儿小嘴一抿,甜丝丝的,圆嘟嘟的眼睛立时眯成了一线,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糖霜果子真好吃。 西厢窗户前一个小影子早看见青秞给东西笠哥儿吃,便悄悄的摸过来乘着青秞不备就要抢青秞手里的油纸包,青秞早已经瞧见,捏紧了纸包一闪,那影子一时收不及,摔了个狗啃泥,趁势倒在地上撒泼大叫,“娘,你快来呀,三妹妹不给我吃的,还打我。” 地上是颜家大郎的小儿子十岁的颜家柱,圆圆脸虎头虎脑,喊得满脸通红,泥巴沾了一身。 蒋氏闻言冲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青秞的鼻子上涂沫飞溅呵斥:“三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欺负你哥哥,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第2章 青秞被蒋氏吓了一跳,稳稳神小声道:“伯娘,你看我这么小哪里打得动二哥哥。” 蒋氏倒愣怔了,笠哥儿见蒋氏凶姐姐迈着小腿上前说:“伯娘,三姐没打二哥哥,是二哥哥抢三姐姐的东西自己摔倒的。” 蒋氏被青秞说的没能回嘴,一口气便全撒道笠哥儿身上,伸手推笠哥儿一个趔趄,“一家子都不学好,你哪里瞧着是你二哥哥自己摔了。” 柱哥儿见母亲给自己撑腰立时爬起来冲到笠哥儿跟前使劲一推,把笠哥儿推倒在地,还一边嚎着,“那也是你们屋里不好,若你三姐姐瞧见我便将好吃的送到我面前,我哪里会摔倒。” 恰好颜二郎的媳妇李氏带着大女儿翠娘去河边洗了衣服回来,正好瞧见柱哥儿推笠哥儿,急慌慌的奔过来拉开柱哥儿,“柱哥儿,你是哥哥怎么倒推弟弟。” 柱哥儿见李氏拉他,趁势又躺到地上打滚,“娘,婶娘打我,婶娘打我,疼呀疼呀,我要吃的,我看见王家的二丫塞了油纸包给三妹妹,定是王家的大姐姐从甜水镇带回来的好吃的。” 颜家的当家大娘子杜氏在东厢窗前纳鞋底与颜老爹说话,眼见这里大哭小叫实在不像话,便走出来,见柱哥儿躺在地上喊李氏打他,不由分说抬手便给了把李氏一巴掌,“下贱胚子,我颜家的哥儿是你能打的吗,不要说大郎屋里的,便是笠哥儿你也碰不得一指头。” 青秞垂了眼死死的捏着手里的油纸包,停了一会才走过去和翠娘一起扶起李氏,眼泪一粒粒滚下来,“祖母,我娘的性子哪里会打人,,便是骂人也不曾有过呀,为何祖母要冤打她呀。” 颜家不大,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堂屋,待客吃饭,堂屋后面就是厨房和杂物间,东厢房住了颜顺德老两口子,西厢房原本比东厢房大,便格成两间给了两个儿子两家住,如今孙子女都长大了,十几口挤在一处实在有些逼窄, 今日杜氏就在东厢窗户底下坐着和颜老爹商量家事,院子里的事虽不全知也听了个大概,只是杜氏在颜家除了颜老爹颜顺德其他人都是说一不二的,今见一个小丫头敢驳回她的话,顿时怒气上涌,李氏见杜氏的样子,怕青秞吃亏忙拦在翠娘和青秞前面,交手福礼,“娘,原是我的错,娘别气坏了身子。” 见李氏肯服软,便也懒得追究了,只柱哥儿又跑过来牵住杜氏的手喊道:“三妹妹手里有糖霜果子,我要吃,我要吃。” 杜氏把手一伸,狠狠的瞪了青秞。 果子不过小事,却因着叫李氏挨了打,青秞此刻恨不能把这果子砸在颜家柱的狗头上,心里虽如是想,却也知道万万不能,可要让再把这包果子给了颜家柱吃却也万万不能。 低了头一声不吭,只把手里的果子往地上一扔一双脚使劲跺了上去,那果子不过是面粉油炸了又裹了糖霜,早已经陷进泥土里,七零八落了,哪里还入得口。 柱哥儿眼见要到手的吃食没了,又往地上一趟,不依不饶的嚎哭起来,杜氏气得一挥手就要往青秞脸上抽去,旁边一只手拉住了她,杜氏回头见是颜老爹,犹自气得不能自制,抽出手又想去扇青秞的脸,颜老爹再次拉住杜氏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你想与二郎结仇吗!?” 杜氏脸色铁青,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咬牙道:“今日这起子事都是这个丫头惹出的祸,万不能轻饶了她。” 颜老爹平日里少言寡语,却是颜家真正的一言九鼎,,此刻黑了张脸盯着青秞,“三丫头,今日便罚你不许吃午食,再去鸡笼边上跪上两个时辰,你服不服。” 青秞垂了头,一声不吭,小身板微微颤抖,颜老爹等了片刻不见青秞说话,便又道,可见你是不服的,如此便让你娘陪你跪着吧,你服不服,若再不服,便是你姐姐,弟弟了。 青秞死死的咬住嘴唇,正要说话,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他,颜二郎温声细语,“爹,青秞病了几个月才好,此刻怕早吓坏了吧,儿子替她说了罢,“服!再也不敢了。” 颜老爹看了看儿子,便也不再说话。 颜二郎说完便牵了青秞的手走到鸡笼边上,又从鸡笼顶上报了厚厚的稻草垫在地上,抱起青秞放到稻草上,轻声嘱咐,“你先跪着,等他们都走了,就坐着便是,爹爹一会来接你。” 人都散了,青秞独自跪在地上,其实青秞明白颜老爹的意思,今日之事由青秞而起,便由青秞而止,不论对错。 若青秞非要论个对错,颜老爹真能叫青秞一家子都跪在这鸡笼边上。 第2章 全家赶集 堂屋中央一个松木四角桌,四条长凳,原本是八人的位置,大大小小挤了十几个,桌上一个陶制大粗碗,满一碗的蒸梅干菜,还冒着丝丝热气,几个男人碗里的是浓稠的黍米粥,女人和小孩都是稀粥,杜氏自己也没例外。 十四岁的颜家成俨然是个大人模样了,宽肩长身,声音醇厚,昨日里他外祖父蒋家起新屋顶,带了妹妹玉蕊去舅家帮忙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得到家,倒也不知道昨日院子里的争吵。 家成见青秞呆呆的坐着,垂了头也不说话,咧嘴一笑,“秞儿,我昨日路过蒋家村的集市,给你买了傀儡戏的画册喔。” 青秞眼睛一亮伸手要接,这个画册原是她央求大哥哥给她带的。 “哎呦,秞儿呀,我怎么听说你昨日闯了大祸,被祖父罚你跪了鸡笼呢。”玉蕊十二岁了,圆圆的脸庞上嵌了对圆圆的眼睛,除了像了蒋氏皮肤微黑倒是幅讨喜的好模样,见青秞要接画册玉蕊便逗了一句。 第3章 “什么画册,你又胡乱花钱,没见你给柱哥儿带东西呢。”蒋氏瞧着那画册虽只有几页纸,看起来还算精致,便斜睨了家成道。 颜家成只当没瞧见母亲的样子,把画册放到青秞手里,看来颜顺德笑道:“祖父,我昨日可是给咱们家长脸了呢。” 颜顺德瞧着半大人的长孙,也是极为满意,板着的脸扯出微微笑容,“你一向的稳重,自是极得人夸赞的。” 祖父,你听我说,昨日我外祖家不是起新屋顶吗,那横梁上原是要贴个福字的,本来说去镇上请人写的,谁知竟是忙忘记了,眼看着就要升梁了,却没一个会写字的,外祖气得紧要打表哥,好在我小时候被二叔强压着念过几天书,会写几个字,便壮着胆子写了个福字,蒋家村的人都惊到了,连连夸我外祖好福气,大外孙竟是会写字的秀才,又说我母亲有运气,嫁了个体面的书香人家。 “是呢,是呢,”玉蕊也忙着接话,我舅舅后来敬酒的时候都拉着大哥哥一桌一桌的去和人说,这是我大外甥,那福字就是他写的呢。 这不,连我也得了彩头,说着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襦裙笑道:“我舅妈欢喜得把我表姐才做的新衣服给我一身。” 蒋氏听了面有得色也忙不迭笑道:“我兄长是个极能干的,农闲时节与村里的人约着跑了几趟水路,听我娘家嫂子说竟是赚了许多银子。” 颜大郎听了抬眼觑了颜顺德,颜顺德只管往嘴里拨饭,含含糊糊道:“蒋家村近水路,原是做得的,我们沟子村在山里,种田才是正经活计。” 玉蕊不理大人的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新衫问翠娘:“翠娘,你看我这衣服好看吗。” 翠娘今年十岁,眉眼清秀,性子温婉,是颜二郎最大的孩子,见玉蕊问仔细看了玉蕊身上的衣服方笑道:“这是细布呀,我们村里可还没有哪家小娘子穿过呢,也只有二丫的大姐姐彩月回来时见她穿过一身翠微绿的,竟是没大姐姐这个胭脂色襦裙好看。” 二丫的大姐姐彩月典给甜水县城里罗老爷家做女使,每每往家里稍些东西,一年也会回来一次,穿得细布衣裳引得村里的媳妇子、小娘子极是艳羡。 玉蕊听了欢喜不已细细的抚了袖口边的花样:“还是二妹妹会看,彩月姐姐穿的自然是她家姑娘赏的旧衣服,哪里比得上我这簇新的呢。“ 胭脂色最是挑人,玉蕊肤色微黑,被胭脂色压住了越发的显得面色暗沉,青秞生怕玉蕊再问自己,忙也跟着翠娘道:“好看。” 玉蕊闻言笑着点了点青秞的额头,“小精豆。” “今日石楼村那里有集市,你们手里存了活计的便去看看吧。”颜老爹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推,“不过,明日该是要松土浇水,要早些回来才是。” 远远看见半边青石门柱犹自孤零零立在一棵合抱的柳树下,往西丈余还可见些斑驳凌乱的青石砖墙,再往后只剩些墙垛子围了百十亩稻田。 半笼繁华半笼月,柳树清风忆年华,颜二郎轻轻叹息。 “爹,并不曾见石楼呢。”抱在手里的笠哥儿四处张望,“祖父说这里叫石楼村。 “恩,石楼乘风而去,笠哥儿看不见咯。” 笠哥儿闻言咯咯直笑。 一家人又走了几丈远便见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春宜桥落在梁河上,桥西头立有四根表木,摆摊的都在表木连线内,中间留出通行过道,无人逾矩。 前段细窄沿街叫卖的多是农具,钩、锄、锹,亦有磨刀的,修补的,在往前走,左右延伸开来,便越见开阔,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卖头冠,梳子的,领抹的,还有些仿制镇里李家珍珠楼的头面,动使东西、器皿、木箱、器具,凡此种种。 再往前便有那当街叫卖炙肉,熝肉,冻鱼头,肚肺,姜辣萝卜,麻软细粉,咸菜,紫苏膏,金丝梅子。 又往前还有临时瓦子,有杂耍,吐火球,傀儡戏,说书,热闹非凡。 李氏去租了木搭子铺开自己做的鞋垫子,领抹,腰带,颜二郎又在边上立了个代写书信的幌子。 青秞看见一边有卖糖葫芦和果子的摊子前围了几个孩童,便拽翠娘的衣衫往那边一指:“二姐姐,我们去那边摆摊。” 颜二郎见两女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目光所及处,并不难阻。 翠娘点头牵了青秞在那卖果子的边上铺开包袱布不过是几根腰带,两朵扎花,只有青秞喜滋滋的从怀里掏出几个傀儡戏玩偶,摆在边上。 青秞得意的看了看自己跟前的几个布艺玩偶,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拍了拍好似要开场般,猛然扬声叫道:“看一看,瞧一瞧,甜水镇杜家手艺店的一模一样的傀儡娃娃了,只有五个,卖完就没了啊。” “快来看,甜水镇杜家手艺店一模一样的娃娃呀,小的十文,大的二十文,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青秞这边使劲叫卖,倒把颜二郎看得一愣,继而抚掌大笑,“哈哈哈,这才是我的秞儿嘛。” 倒是翠娘半点不惊讶,“怎么不装乖了,这下子被爹娘看见可露陷了啊。 青秞朝着颜二郎、李氏这边耸耸鼻子做了鬼脸。 路人听得吆喝声新鲜纷纷驻足,见个抓髻女孩,盘坐在地,额发覆眉,五官看不甚清楚,白皙的小脸,小嘴长得甚是精巧,正扬声叫卖,甚觉可爱,都围了过来。 第4章 有几个小孩听说是甜水镇杜家手艺店一样的傀儡娃娃,蹲在地上围观,傀儡布娃娃颜色鲜亮,做得十分精致,不说总角幼童,便是那些及笄的小娘子也甚喜欢,不过盏茶的功夫五个傀儡戏娃娃便售卖一空,连带着翠娘的腰带,扎花也卖完了,还有依依不舍的,问青秞下个集还有没有,青秞连连点头说有。 青秞姐妹得了铜钱,便去与颜二郎李氏说要去那临时瓦子里看杂耍,正说话见,两个着皂衣带交角幞头的官差走过来,颜二郎站起来,递过几文钱,又指了指青秞和翠娘两个,“方才小女亦摆了个摊子。” 差官笑道:“她们两个你便交一个的税钱罢。 看颜二郎交了税钱,翠娘只留了几文大钱,其他都给了李氏,青秞也将自己的荷包给了李氏,李氏接了荷包诧异道:“怎么倒有几十文,不过几个傀儡戏娃娃。” 姐妹两直冲冲去了瓦子那边。 有踏索的,以大丝绳索系在两柱头之间,离地数丈,众人纷纷仰头观看,艺人走在绳索上身轻如燕,灵活敏捷,纵身高飞,倏尔倒挂,众人惊吓不已,拍手称赞。 亦有踢瓶、弄碗,还有说书的,姐妹两看得不亦说乎,随着人走动,看见一对兄妹吐火球,妹妹递上茶瓶,兄长一口饮尽,稍顷刻略张嘴,赤色火球一个一个喷然而出,待众人以为没有了时,再张嘴各种颜色一起喷射而出,忽而至众人头顶,众人惊恐闪躲,人群有些乱了,青秞也随众人躲闪,等把戏收了,身边的翠娘却不见了。 青秞左右观看,甚是着急,旁边走出一少年,眉若翠岭不染尘,,眼似清泉深几许,“妹妹,可是找人,莫急,这里的集市我常来,从没有不见了人的。” 青秞眼神落在少年身上,一袭天水碧长衫,腰细罗带,尚略显稚嫩,笑容清浅,唇红齿白,交手福礼讶然:“小郎君安好,我姐姐不见了,你是神仙妃子吗,怎的这么好看。” 少年愕然,微微哂笑,“你与家人走散莫乱走,且站在此处,她自然找来,又或者你家大人来找也容易些。” 青秞微微颔首站在原处,少年本欲走开,又见小女娃嘴唇抿得紧紧的,想来是心里害怕,便微微倾身弯腰,“你莫怕,我让你摸一摸我的脸可好。” 望着眼前眉眼分明犹如玉雕的脸,青秞呆呆的又有些犹疑,“小郎君很喜欢让人摸你的脸吗?” 少年脸色一沉,“除了我娘谁也不许我摸我的脸。” “我不想做你娘。”青秞呆滞。 少年笑若春花绽放,戏言,“那你便做我娘子。”说完又觉不妥,岁眼前这个女孩虽尚是总角幼童,也是有些唐突的,幸而眼前无人,默默摸了摸鼻子又伸手买了串糖葫芦递给青秞,“你先吃这个,若你家人还不来找你,我便带你去找那些官差。”伸手指了不远处的官差给青秞看。 看着来回巡查的官差青秞安稳许多,咬了一个糖葫芦,看着少年想起什么伸手在荷包里拿出一个娃娃,那娃娃的鞋子有些没做好,今日才没卖掉。看看递给少年,“小郎君这个娃娃送你。” 少年笑着接过,那娃娃青丝束冠,很精巧,亦是一件天水碧衣衫,倒合了今日自己的衣衫,想来小女娃正是因此才送与自己,心里喜欢,便收进腰包交手作揖:“多谢小娘子。” 青秞摇摇头爹说,要礼尚往来。 少年愕然,微微一笑,“你爹是读书人。” “嗯,你也是吗?”青秞点头又问 “我不爱读书。”少年有些落寞。 “那你爱做什么。”青秞又咬了个糖葫芦下来 “赚钱。”少年有些认真 “那也很好,书读再多,不能赚钱也是难捱。”青秞轻轻叹了口气。“我将来也想赚很多钱。” “青秞-----,”翠娘,冲冲往这边跑过来。 “二姐姐——。”青秞抬脚冲过去,复又摇着糖葫芦向少年挥手,“谢谢大哥哥的糖葫芦。” 少年看着远去的小身影,露出些苦笑,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多事,只是见那小身影慌乱无处措,有些不忍。 第3章 二郎受伤 桂花尚未吐花苞,只有桂枝散着淡淡木香,一人多高的桂树上晃动着两双小小的脚丫子,青秞摘了片桂叶凑到鼻尖,看二丫欢喜的吃着自己昨日从石楼村集市带回来的紫苏梅子姜,“我的娃娃在石楼村集市卖的很好,如果到了甜水镇集市是不是卖的更好,我想多多赚钱。” 嘻嘻,二丫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青秞真傻,甜水镇没有集市呀,都是铺面,桥头还有巷子里都是的,有卖肉食,水饭的,也有卖小食,点心的,还有成衣铺,头面首饰,傀儡戏娃娃,风筝,啊,好多。”二丫一口气嘴里冒出一大串,累得直喘气。 哈哈哈,青秞笑得前仰后合,你才傻,难得不懂说话可以呼吸的吗 “什么是呼吸。”二丫睁大了眼睛 “便是这样。”青秞一边说话一边呼吸教给二丫,只是动作过于夸张也甚是好笑,二丫没笑很正经的学了两遍,拍拍胸口,“倒是轻松很多,只是麻烦,不如一口气说完省事。” “你去过甜水镇?”青秞想象甜水镇的热闹。 “没有去过,听我大姐姐说的。”二丫有些烦闷。 “你大姐姐什么时候典去的罗家。”青秞好奇。 第5章 “大姐姐八岁那年,娘才得了我,娘和我身子都弱,大哥哥又小不能下地,爹一个人养不活我们一家子,大姐姐自己找了牙人把自己典去了罗家,我娘拽着大姐姐不肯让她去,最后大姐姐说,不过十年就回来,甜水镇也不远,去石楼村坐船不过两个时辰。”二丫说起来有些闷闷的。 青秞陪着二丫难过了一会笑道:“现在你家好了呢。” 二丫忙不迭点头,“恩,如今大哥哥在罗家的店铺里做学徒,虽没工钱,却是能学得经纪,如今我姐姐的典期也只几年了,姐姐前些日子回来同我娘说,等她典期到了,大哥哥又学得经纪,便在甜水镇或租或买开家小店,一家人都迁去甜水镇呢,那我便日日能逛瓦子看戏了。” “我家也可以迁去甜水镇吗,要同里长老爹说吗,或者同官差大人说。”青秞眼睛闪烁不止。 “没听我大姐姐和爹娘说,若你想知道,等过些日子大姐姐回来问了同你说。” “你家大人说话都许你听的吗,我爹娘说话都把我和姐姐赶走的,”青秞郁闷。 “以前也是赶走的,不过我大姐姐说不要赶走,说罗家的姑娘几岁就学管家呢,我们虽不要学,但是听听也好,我爹娘说话便不赶我了,昨日你大伯娘还来我家寻我娘说话呢。” “说什么呢?” “左不过问我大姐姐在罗家的一些事,你伯娘很喜欢问这些,后来又说起你大哥哥,好像他舅娘家那里有人打听你大哥哥的,”又摇摇头,都不懂,大人很喜欢打听我们小孩的事,却不许我们打听大人的事。“ ——哎呦,打杀人啦,打杀人啦,路上有人嘶喊。 两人麻利的从树上爬下来,二丫的娘沉着脸荒乱的从外面进来,看见青秞忙道:“青秞,快回去,去看看你爹,他与人争执了。” 青秞闻言撒开脚往家里跑。 颜家小院此时挤满了人,颜二郎躺在地上的门板上,双目紧闭,嘴角的仍残留暗红血迹,面色惨淡。 李氏和翠娘跪在地上哀声嚎哭,笠哥儿报着颜二郎撕心裂肺声声喊爹,旁边的同村人不是叹气,便是暗自抹泪。 颜顺德站在一边沉着脸,牙关紧咬,面色乌云密布,地上跪着一个皂衫壮汉,面色萎黄,眼神闪烁,有些哀求的看着旁边一个年纪约在五十开外的里正路柄。 杜氏拿手帕堵住了嘴呜咽不止,面色仓皇,颜大郎手里提着斧头,被几个村人抱在一边,正分说着。 青秞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愣怔片刻泪流满面跪行到颜顺德跟前连连磕头,“祖父,请郎中救爹爹呀。” 颜顺德一把拉起青秞,“三丫头,莫磕,你大哥哥去请了,片刻就来。” 门口立时有人喊:“郎中来了,快让开。” 一个穿灰色长衫,戴直角幞头,手里举着个医字幌子的老者跟在颜家成后面急步走了进来,忙搭脉,看诊,又问了颜顺德话,这才忙从医箱里取些丸药,又磨药,捣药,得出一小撮药粉,又叫人取白酒和了才细细喂进颜二郎嘴里。 眼见得颜二郎还会吞咽,颜家的人都松了口气,药才下去不过片刻,终是咳出了口血,人也缓缓醒了过来,勉强撑着眼睛四周一扫,看了颜顺德,“爹,我无事,莫急。” 颜顺德一时老泪纵横,拿手抹了一把泪,“大郎把你弟好生抬到他屋里去,轻点切莫碰到了。 “唉、唉、唉。”颜大郎也抹了一把泪,连连应声,又招呼了几个平日里走得近些的乡邻,一起把颜二郎抬去了屋里。 里正路柄看颜二郎醒了才轻轻舒了口气,把那皂衫汉子拖到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皂衫汉子起始连连摇头,里正又咬牙说了几句,那皂衫汉子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里正这才走到颜顺德身边道,叹了口气:“顺德,现在你们颜家人都在这里,刘二家只有他和他瞎子老娘,他家就他做主了,今天的事自都是刘二的错,若告到县衙里,他定是要吃官司挨板子,那也是他该的,只一个他那瞎子老娘无人照管,若再听得儿子吃了官司怕是命也保不住了,我方才问过刘二了,他家三亩地,他愿意将今年三亩地的收成全陪给你们颜家,你们家商量一下,给我个话。” 颜家人都低头不说话,路柄又道:“顺德,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这话也是因着你家二郎醒了我才说的,若是二郎真有个什么事,我立时由着你们颜家将刘二打一顿,再将他送去吃官司,是死是活由得他。” 听里长说了这话,颜家人面色稍愉,那刘二早得了里正教导,此刻也爬过来在颜顺德脚下连连磕头求饶,说许多好话,又是哀求不已。 里正又凑到颜顺德和杜氏边上低声道:“你们便是非要刘二吃了官司,他固然吃了亏,于你们也无益处,如今二郎已是伤,那三亩地的收成虽不多,好歹也补了二郎的药费呢。 杜氏闻言瞧了眼颜顺德,里正见夫妻两人有松动的意思,便道:“你们便只当可怜他老娘了,再则也是帮了我的忙,若是刘二经了官司,我这今年的考核也要记一笔,说着又给颜顺德夫妻作揖。 颜顺德忙回礼又抓了里正的手道:“我们便听你的,饶了他。” “只是,那收成一粒也不能少。”杜氏在边上道。 里正见这事圆满解决自然是满口答应。 第6章 村里人都散了,颜家成上前:“祖父,郎中还等着和你们说话呢,诊费和药费两百文。”杜氏听了微微皱眉。 颜顺德沉了示意杜氏,“取钱来。” 杜氏进了屋里在腰间摩挲半天掏出钥匙开了柜门,取出个雕花木匣子,再开了锁摸出一贯钱,数了两百个下来,拿油纸包了,把剩下的放回去,一一锁了,又拽了拽锁头,确实锁实了,才走出屋把钱双手递给郎中,连声道谢,颜顺德在一边作揖。 郎中收了钱,拿出药方子,“你家二郎原本身体不好,如今便是雪上加霜了,他这身体且得养着呢。”说罢递过方子,“先吃十服药罢。” 这药多少文一服?杜氏接了方子问。 “一百文,先服用十服吧。”郎中道。 杜氏皱了眉欲言又止,郎中走街串巷,见过人凡几,只一眼便明白杜氏嫌药贵叹了口气道:“这方子原本是要人参做药引子的,若没有参须子也使得,方才极好,这药引子我已经减了,又另添了两味补齐,若再少服便不起作用了。郎中还欲说什么,见杜氏的样子,叹了口气,终是没说,施了个礼便离开,走到门口又叹了口气,背对了院子里道:“若有事再叫我罢,切记不可劳累。” 颜顺德连连应是,把郎中送走了。 又吩咐杜氏拿拿钱给颜家成叫他立时去甜水镇买药,杜氏略思忖只取了五百文,又多饶了十文做路费:“先拿五服罢。“ 青秞原本是来给颜二郎倒水的,见郎中与颜顺德与杜氏说颜二郎病情便躲在屋檐下的柱子后面听着院子里人说话。 炕桌上放了一盏百子祝寿铜油灯,烧的芝麻渣油,一股子难闻的味道,燃久了还有些熏人,杜氏时不时咳两声又叹口气,“一年咱们屋里也就五两银子的收入,吃喝嚼用了能存下一两便是好年成了,如今二郎一服药就得百文,可如何是好。” 颜顺德在一边喝茶,闻言把手里的茶盏拍狠狠在桌上厉声道,“依你便是不给二郎治了?不要说还有刘二家三亩地的收成补贴着呢,便是没有也要好好治;”说着起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又道:“今日二郎可是替我挨的那一锄头,若不然落在我身上,有没有命可不好说。” 颜顺德虽黑脸不爱说话,却不对杜氏放狠话,所以才养了杜氏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性子,今见颜顺德发了脾气,要说的话也噎了回去。 原本想问问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的,只听别人七嘴八舌的说,是两家争牛犁地,原本今天牛该轮到颜家犁地,偏刘二耍赖想插队,颜家不肯那刘二原本就是个地痞闲汉,便要用强的,颜家人多,刘二争不过,便起了性子,一锄头砸来,砸在颜二郎后背,当即就晕死过去。 别的也不细知,杜氏原本是要细细问颜顺德的,见这样也不敢问了,只眉头皱得越紧,低头纳鞋。 第4章 临时作坊 正当农忙,颜家收了朝食男人便下地了,李氏带着翠娘在厨房洗碗,青秞在堂屋扫地,颜大郎媳妇蒋氏拿了张靠背椅子坐在屋檐下拆旧衣服,“青秞,我听村西头许家婶子说你做的傀儡戏娃娃在石楼村集市可卖了不少铜钱呢。” “大伯娘,我那是喊的大声,其实没人买,最后也只得了三文钱。”青秞小声回着,最后还叹了口气,“白费了许多功夫。” 蒋氏噗嗤笑出声,“我也估摸着许家婶子说大话。”随即又抬头有些探究的看了青秞:“那娃娃拿一个来给伯娘看看。 “有的,伯娘等着。”青秞乖巧的应了,一会子功夫回屋里拿了个宝蓝色粗布做的娃娃递给蒋氏。 宝蓝色的布颜色都快洗没了,细细的个身子倒做了个硕大的头,蒋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撇了撇嘴:“这个娃娃若能卖得五文钱,我便吃了他。” 玉蕊走过来接了娃娃细细瞧了瞧:“小精豆,你这心思倒巧,就这针线活着实看不得,成日里有功夫和二丫玩,不如多做几根腰带练练针线。” “给我。”柱哥儿一把抢过玉蕊手里的娃娃,“真丑,三妹妹你给我做个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或者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啊——,这,这,我哪里做得出。”青秞好似生怕柱哥儿立马要她做一般,话都说不利索了。 “哈哈哈,”柱哥儿得意的大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娃娃,“我去和二牛换点饴糖吃去。”说了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子。 李氏收拾了厨房出来,“青秞,地扫好了没,莫贪玩去看看你爹。”又对蒋氏道:“大嫂忙着,有事叫我,我去看看二郎。”端了热水和粥,带着青秞姐妹便往自己屋里去。 蒋氏看着李氏母女的背影不耐的横了眼,怪声怪气道,“二郎如今可金贵着呢,一百文的药养着,可快些好吧,不然全家都要饿肚皮了。” 玉蕊在一边拉扯了下蒋氏的衣服,嗔道:“娘,你忘了昨夜大哥哥和你说的话,叫你不许说二叔,不然爹该发脾气了。” 呸!蒋氏啐了一口,我还怕你爹。 玉蕊左右瞧了瞧见堂屋里没人了,蹲下凑到蒋氏耳边:“昨夜我偷听了爹和大哥哥说话,好像说刘二那一锄头原是要砸祖父的,是二叔替祖父挡了的,还说当时爹爹离祖父最近,偏刘二一锄头砸下来,爹吓呆了,还躲了一下,倒是二叔跑过去抱住了祖父。” 第7章 蒋氏眼睛一瞪,正欲说话,杜氏从里屋走出来:“大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玉蕊连连点头,杜氏叹了口气,“大郎只是吓傻了,你祖父是个明白人,过几天心里顺过便没事了,这事不许再说。 青秞一会子低头对手指,一会又偷偷瞧李氏,李氏伺候着颜二郎擦洗了,又喂了粥,到窗前炕沿坐了,略带几分疲惫的颜色仍噙了笑温和道:“秞儿有话说?” “娘,药引是什么,药若没有药引会怎样?”青秞问。 日光细细点点落在窗棂,李氏婉约柔美的双目迎着光微微闭了下,笑道:“若一炉灶的柴火却没有火折子点燃,那柴火可能煮饭?” “那药引是人参,或者参须子。”青秞低低的道,原本是要十服药的。 既要以人参为引又要十服药,如此看来官人的病着实不轻,如今去了药引,又减了药量,想要痊愈何其难,想来不过是拖着不发作而已,李氏微微摇头心里已是拿定了主意:“秞儿,你教娘和姐姐做娃娃吧。 青秞使劲点头,“娘,我们不能去石楼村集市卖了,” 李氏在厨房已经听到蒋氏的话,略微思忖便道:“那便去甜水镇。” 看着李氏恍若星辰般明亮的双眸,剪短明快的话语,青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氏素来都是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今日如判若两人,李氏像知道青秞的心思般:“你爹纯孝良善,从不曾忤逆过你祖父,祖母,唯有一次绝食与你祖母相争,便是为了娶娘,娘若与你祖母相争,你父亲又如何。” 是夜,颜家院子西屋里侧早早熄了灯,屋里李氏母女三人凑在灯前,窗子上面挂了布帘,青秞笑道:“今日柱哥儿说要我做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我倒想到个主意,我们做套娃。“ “就是做刘关张三个,等买的时候原本是买一个的,或许就会买三个。“翠娘接话道。 青秞笑着点头,又道,“还有,比如做了织女牛郎的,我们这次只卖织女,等有人问,便说下次才有牛郎。” “是、是、是,”翠娘连连点头,母女三裁的裁,缝的缝,青秞不时两边看看又说几句,笠哥儿早在边上呼呼大睡。 里屋的颜二郎听着母女三小声说话,嘴角泛起一丝暖暖的笑意,合了眼歇息。 母女三人接连忙了几日,到了三月三这日,沟子村家家户户都采荠菜煮鸡子,绿茵茵的汤里浮了小半锅鸡子,清香中隐隐有些甜,吃了人也欢喜。 不知道李氏同杜氏说了什么,总之天刚微白,李氏便牵了青秞去石楼村坐船,留了翠娘在家看家。 褐色木船扯了皂色顶棚,左右皆有几排座位,因着天早的缘故,没几个人,船头有个穿麻白色衣衫的小厮在招呼客人,“大娘子妆安,小郎君安好,小心脚底,大娘子惠顾五文,小郎君无须费用,只没有座位。” 小厮瞧着李氏面色有些犹疑便又道,“若惠顾两文茶钱,便可品茉莉香茶,小郎君也可坐得。” 李氏又缴纳两文,今日青秞仍是额发覆眉,头发改梳在头顶做总角小子打扮,穿了品蓝对襟短衫,宝蓝麻布裤子,因而小厮才称呼小郎君。 船大且稳能坐二十几人,未坐满便开了船,春末水暖,鸭子在水里冒着头嘎嘎直唤,船尾的船工掌舵开船之余还不忘记偶尔与客人笑谈,那麻白色短衫的小厮托着茶盘在船舱里来回走动。 “小哥哥安好。”青秞起身叉手为礼,“我想去甜水镇买傀儡娃娃,不知小哥哥可知道哪家的傀儡娃娃最好。” 麻白色短衫小厮乐呵呵道:“小郎君可算问对人了,我家船每日往返甜水镇,对那里的街巷坊市尽皆熟知的,若论傀儡娃娃做得好,自然要数荷井巷的王麻子剪刀家,”见青秞面露诧异又忙道:“小郎君莫误会,他家不卖剪刀,只是招幌上绘着剪刀,便称呼习惯了。他家的娃娃做得精巧,种类繁多,多是几百文一个,转过后巷不远也还有宋家手艺店,何家婆婆手艺店都有傀儡戏娃娃,价格多是几十文一个,至于那没有铺面摆摊的又有几家,则也有十几文一个的,看小郎君喜欢什么便随意挑选。 说完又朝李氏作揖:“大娘子若走得辛苦,旁边还有一家吴记脚店,他家有极好的玫瑰膏子酒,三五文也可歇脚。” 罢了又作揖才去招呼别的客人。 甜水县的县衙便设在甜水镇,梁水穿城而过,中间设水路城门,门顶有水闸门,白天拉起通行,夜间落闸,又有金吾司设关收税,凡过往船只尽皆缴税。 两边便是陆路城门,门口亦有巡尉司皂袍白色腰带饰铁脚的巡尉看守,并不阻拦行人,任由进出。 沿河走来,河面船只来来往往不见停歇,两旁铺面错落交织,等走到中心桥附近有座两层八角楼,门口缚欢楼彩带,有穿麻白色衣衫的小哥迎客,曲廊亦有彩衣女子弹琴唱曲,门楣顶上书仙鹤楼正店。旁边还有许多铺面,青秞只觉看不过来。 打听了荷井巷,母女两人直奔而去,远远的一个宽大的门面,一个幌子扬在空中,果然一把剪刀。 屋里纵横着几排梨木货架,货架皆不高,便是幼童仰头尽可看见,有麻白色衣衫的小哥迎客,亦有着青衣系麻白色腰带的妇人待客,进得店来,无论如青秞母女这样粗布衣衫亦或绫罗绸缎迎客皆无不同。 第8章 货架上的娃娃神态各异,都是以硬木或竹子做支撑,饰以衣衫饰品,多是傀儡戏里的人物娃娃,也有猫犬马羊,刀剑棍棒,动辄百文钱,最贵的一个娃娃尽然呼价一贯多钱了。 王麻子剪刀的家的娃娃都是手艺人以不同的木材精雕细琢的,神情各个不同的人物,又饰以衣物,惟妙惟肖。 青秞原本心里的优越感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这世界有许多未知的事物,人类的智慧也从不以时间定夺。从前自以为是,但此刻也不妄自菲薄,自己做的都是填充胎絮麻料,颜色搭配更新颖艳丽,或者说是一般人想象不出的构思,搭配出来又格外夺人眼球,且入手柔软,更引人喜欢。当然也还有一样,青秞却不说的。 最要紧的是这甜水镇从未有这样的娃娃,孩童从来都是喜新鲜事物的。 又逛了其他的手艺店,都与王麻子剪刀家的做法一样,手工自然不可比多是自己小作坊出来的,与王麻子剪刀家的差之甚远。 青秞拉了李氏指着离王麻子剪刀不远处一个空位道:“娘,我们在此处摆摊可好。” 李氏深觉不妥,但并未出言反对,反而去租了个简单的木制长条桌子摆在青秞说的位置,才蹲下来问:“秞儿为何要摆在王家对面。” “我们只要在这甜水镇售卖娃娃,都会惊动王家店主,这些娃娃他们只要买回去拆开了便能学会做,既是他们总要学去我们的手艺,那我为何不能借他们的人气高价卖这些娃娃呢。” 李氏以为然,“我还想着用这娃娃多赚些呢,看来也是难了。“ 青秞笑着摇头,不难,我猜到一事此刻却做不得准,娘且看着。 青秞拿出个桃红色的碎花布铺在桌上,摆了五个娃娃,又和在石楼村集市一般大声吆喝:“看一看,瞧一瞧,棉花糖一样的傀儡戏娃娃呀,好看好玩,还可以揉捏出气呢。” 第5章 道观之行 “看一看,瞧一瞧,棉花糖一样的傀儡戏娃娃呀,好看好玩,还可以揉捏出气呢。”青秞挥着两手使命吆喝。 路人看着吆喝的幼学小童可爱纷纷驻足,桌上一排娃娃,皆以纸盒收纳,盒上蒙了细白纱,纱又以麻线固定,并不能随意拆开,里面的娃娃却能瞧得清楚,甜水镇的人都没见过这般。 有几个幼童围了过来,有问,“怎么似棉花糖呀,我瞧不出来。” 青秞举起一个大些的娃娃手指隔着纱轻轻捏了下娃娃的脸,粉红色的腮果然随着手指凹陷了下去,孩童们仿若看见了惊天的秘密都大喊起来:“喝,那娃娃真是软的呀,果真似棉花糖一样,好看得紧。” “衣服好看,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红袖,那嫦娥起舞的娃娃我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青秞看去,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金钗年纪的女子,头挽翩云髻,穿桃夭粉右衽缎子襦衣,挼蓝百褶裙的小娘子正指了那个最大的那个娃娃对着自己的女使说话。 青秞忙捧了那嫦娥起舞递给叫红袖的女使,“小娘子惠顾五百五十文。” 红袖微微点头取荷包数了钱递给青秞,青秞接了钱又大声道:“谢谢漂亮姐姐惠顾五百五十文,嫦娥起舞售罄。” “咦,你这娃娃一样只有一个吗。”粉色衣服的姑娘惊讶道。 “是的,漂亮姐姐,我这里的娃娃每一样都只有一个,你买了回去,整个甜水镇绝不会有与你一样的。”青秞脆脆的答道 粉色衣服的小娘子更加高兴,旁边有些想买的便学了青秞欢声道:“漂亮姐姐,打开给我们瞧一瞧罢,不摸就瞧一瞧。” 有许多人叫自己漂亮姐姐自是欢喜,粉色衣服的姑娘当下便爽快的打开了盒子,隔着纱虽也清楚总不及直接瞧着爽利,嫦娥着唐式舞裙,三层轻罗叠织的五色彩裙,绶带飘舞,竟是无一处不精致,好些原本围观的妇人也动了心思。桌上的几个娃娃自然很快扫空了,没买到的问,“还有吗?” 青秞又摆了几个出来,其中有一个关云长,开始买了刘备的孩童指了叫道:这个关云长是不是与我的刘备是一套的,有没有张飞。“ “小郎君真聪明,这与你的真是一套,张飞今日没有一旬后才有。“青秞就在等人发现套娃的事,果然关云长一出就发现。那买了刘备的很快又买下了关云长。 不出所料这次摆上的几个也很快卖掉了,依然有人没买到问,还有吗? 青秞拍了拍手:“今日最后一套出来了,是七个娃娃。 李氏飞快的摆出七个盒子,巴掌大的盒子,放着七个舞姿各异,衣服颜色不同的仙女,这个是仙女散花,七个一套。孩童可玩,大人们摆在妆台上,闺房内也是极其雅致的,李氏发现有许多围观的大人眼里也流露出欢喜的意思,便忙不迭的解说。 “这套多少钱?” 青秞嘴角走笑累了,“这套七个一贯钱。” 众人听了惊讶的叫了出来,“这与王麻子剪刀家最贵的娃娃一般呀。” 这个有七个呢,这般精巧放在妆台定是好看的,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些犹豫,要不要买,后面走来一个圆圆脸,眼睛一笑便眯成一线的中年男子:“小郎君,这套娃娃我买了。” 旁边有认得的忙道:“王家店主,这是是王麻子剪刀家的店主。” 王店长笑眯眯的挥挥衣袖,走了走了,今日售罄,一旬后再来。 第9章 叉手作揖笑对李氏道:“这吴记脚店的甜点在甜水镇极有名,我请二位进去坐坐。” 李氏回礼婉拒,王店主也不勉强,又笑道:“看你们像初到甜水镇的,可还有要去的地方,我都是熟悉的,可为你们指路。“ “药店。”青秞脱口而出。 王店主了然,从荷包里拿出两个一两的小银锭子笑眯眯的看了青秞递过去,青秞犹豫会子,还是接了过来,叉手作揖:“多谢王店主,只是店主需要我做什么呢。” 王店主哈哈大笑:“好聪明的小郎君,我要你日后再莫做这一套仙女散花的娃娃。” 青秞毫不犹豫的点头 你不觉得一两银子买断你这套娃娃少了吗,王店主有些好奇的试探 无妨,我还会做出更好的,青秞道 王店主嘴角一抽,摇摇头,英雄出少年呀,你下次做的我可以直接收购如何。 青秞有些拿不定主意,抬头看李氏,李氏略思忖便道:“多谢王店主厚爱,下次见了货再详谈如何。” 王店主点头,又取了张名鉴递给李氏道:“你们去惠民药局买药吧,那是官府办的,价格公道些,如需要可以拿出名鉴,或能帮上你们。 李氏母女辞别了王店主,按王店主指的路前去惠民药局。 药局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店,又有学徒在捣药,李氏上前说明来意递上药方,老者看了看药方点头,药方不错,十服药须得五贯钱。 “若用参须子呢,“李氏说着又递上王店主的名鉴,劳郎中费心。” 老者接了名鉴笑道:“原来是王店主介绍来的,这药用参须子也是可以的,正好我这里还有些三年的参须子,用做药引尽够了。” 李氏忙交手福礼谢了老者,老者笑着又送了个小小的药炉。 花了两贯钱捡了十服药,母女俩便告辞出来。 李氏看着手里一包包的药轻轻舒了口气,眼圈一红抱住了青秞,“秞儿,可是好了,好了。”迅即揉揉眼睛道:“跟娘去个地方,不然敢不是最后一班回去的船了。” 娘,青秞留恋的看着路边的夹肉炊饼。 李氏拽了青秞便走,“乖秞儿,咱不吃,还有好多事呢。”李氏拉着青秞急匆匆走进交子司,将手里的两贯钱换成了一两七钱散碎银子,只留了几十文钱用,又急急忙忙往前赶,一路问一路走,进了个道观,上书太乙真人道观。 “我与你祖母说来太乙真人道观与你爹求平安符,这道观极灵验,附近村民都极信。”青秞闻言一愣,她娘亲竟是如此机智,“娘,你真聪明。” 李氏笑着揉了揉青秞的头发,走,我们去求平安符。 求了几道平安符,终于赶上了最后一班船,这次李氏偏偏不买茶,让青秞站着,青秞不解,鼓着腮帮看了李氏,李氏抿嘴笑了笑,乖秞儿站着。 唉,小孩就是不好,没有人权,任命的挨着李氏站着。 船靠岸,颜家成等在码头,见到李氏,忙道:“婶婶,二叔叫我来接你,说着便接了李氏手里的药。 回到家里,李氏没有进自己屋,直接去了堂屋,拿出三个平安符,分了两个给杜氏和蒋氏,又道:“今日运气极好,不但求了平安符,正好遇见道观舍药,我把二郎的方子给道长看了,便舍了十服药。 杜氏看了药和手里的平安符难得有了笑意:“累着了吧,快些歇歇吃饭吧,给你们留了午食。” 青秞已经累得有气无力的趴在桌边:“娘,给我口水喝呀,一天没喝水渴坏了呀。” 杜氏看青秞的样子,确实累得不轻,忙有些嗔怪道:“怎地把孩子累成这般模样了。” 李氏温顺道:“娘,求平安符和药都是要排很久队等候的,不然不心诚,怕是不灵验,再则买水要一文钱,没舍得。”说着有些羞愧的低了头。 蒋氏也在一边道:“正是,我也听说太乙真人道观极灵验,只是人多,要排对等候很长时间。“ 杜氏叹了口气忙道:“三丫头,祖母给你倒水喝。” 吃了饭喝了水青秞便精神许多,蒋氏见了笑道:“瞧瞧三丫头,如今可精神了。” 杜氏也笑道:“可怜见的,为了她爹渴了一天还要站着,着实辛苦了。” 青秞此刻不得不服她娘。 李氏每日里按照郎中嘱咐的亲自煎药,一时也不离人,颜二郎一服一服的药喝下去,人渐渐的便有了起色,不再每日里躺着,也有精神在床上坐一会子,逗逗青秞和笠哥儿。 十日后李氏又带着青秞去了次甜水镇,将娃娃都卖给了王店主,又谈好了价钱,日后做的也都直接卖给了王店主,王店主给的价格也还算公道。 手里有了钱,李氏又去惠民药店问询老郎中,一来二去便熟识起来,老郎中姓陈,陈郎中道:“即好转了且又年轻只不要累得狠了复发,便无事了,若手里有钱便买些参须子日日泡水喝,慢慢将养个几年也能恢复。 李氏隔些日子便去买些参须子,陈郎中也挑些好的卖了,李氏见手里手里存了近五两散碎银子便银钱存入了交子司,票据好存放不惹眼。心理便美滋滋的,觉得日子越过越甜。 青秞晚上还是极卖力的做娃娃,现在与王店主很熟了,青秞偶尔去一趟甜水镇便会与王店主商量些新的娃娃样式。 第10章 只是青秞也很烦恼,有钱不能花。 只觉得做娃娃也有些无力。 第6章 鱼虾之争 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时候,颜二郎已经能下地走路了,颜家的端午节分外喜庆,插菖蒲,晒艾叶,做五毒香包,杜氏甚至打发颜家成去脚店沽了一角雄黄酒。 过了农忙时节,李氏又带着青秞去甜水镇,自颜二郎好了,再去甜水镇杜氏就有些面色不愉了,因敬着太乙真人说话还算克制。 镇上又多了些摆布娃娃的摊贩,只是手工粗糙,填充也不得法,卖不起价,王家店里的货架倒分了一半摆放布娃娃,那些布娃娃手工精致,衣服也多用罗绢,轻盈飘逸,看得出是请了熟手绣工精细制作的,青秞微微一叹。 王店主见了李氏二人忙起身迎过来,让到待客厅,上了最新的茉莉茶笑道:“小郎君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新奇的娃娃。” 李氏将手里的包袱推过去,王店主摇头赞叹:“小郎君在配色一道上实在是有天赋,这些颜色大约没人敢放在一起使用,小郎君却用得如鱼得水。” 青秞只微微一笑并未答言,稍倾才道,“店主,家里农事忙,我送了今日这批娃娃,便有些日子不能做娃娃了。” 王店主并未诧异,就像早知青秞会如此说,或者又是在等着青秞如此说,笑着微微颔首,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轻轻推到青秞面前。 大赵的钱币制度,一贯钱虽与一两银子等值,但实际上一贯钱只能换到七钱银子,这半年来王店主都是将铜钱与银子等值交易,给青秞银子的,青秞心里自然知道。 站起身叉手作揖,再从荷包里拿出一叠纸,“这是我新画的一套娃娃,即不做了便送与店主罢。” 王店主自青秞进店便暗自察看其颜色,见其面色既未见不愉也不见失落,此刻又送出新图样,眼里便有了一丝赞许之色。 正欲说话,外面匆匆走来一长衫管事,“东家,金陵府吴家竟下了订单,要订购一批我们的布娃娃。” 王店主闻言面露兴奋之色,有些按捺不住了,然并未接话,只笑着对青秞道:“小郎君小小年纪行事大方,必不会久困浅水。”又将青秞送到了店门口。 李氏见青秞盯着水里的鱼虾发呆,自出了王家店铺,青秞一路都未说话,伸手将青秞搂进怀里,秞儿心里难过了? 青秞微微摇头,“我在看水里的鱼虾,小鱼总是要吃吓的,可是小鱼终究也要被大鱼吃掉。” 回到家里,青秞仰头看着颜二郎,小脸绷得紧紧的,很认真的说,:“爹爹,我想学工笔画,工人物。” 颜二郎抚了抚青秞的头发,弯腰将青秞抱起放在炕桌的右边,自己才缓缓走到左边坐下,微微颔首:“好,学画清苦且费钱,所以不能放弃,你可想好了吗。” 青秞点头,一脸坚定。 “初学没人教你,只能临摹,会很难。”颜二郎看了青秞又缓缓说道。 青秞再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星舒月静,孩子都入梦乡,颜二郎微微沉吟,开了箱子从最底下拿出个梨木盒子珍惜的抚摸片刻,才轻轻打开,立时一股似檀似麝的味道萦绕鼻间,宣州墨宝,流于笔尖,墨香三月不散。 不舍的看了又看,终究是盖上了,轻声唤李氏,“娘子,找块缎子包了,别委屈了它。我明日去甜水镇给它找个好主人。” 李氏笑问,“去给秞儿买画笔吗?” 颜二郎颔首:“恩,秞儿初学画具不能太差,还需找一本李涵辰的临摹画册,唯有他的画册适合初学者,画册便所需不菲,这墨也不知道够不够。 李氏笑着将宣墨收了,又从箱底拿出个破旧的针线包,当着颜二郎的面细细打开,取出一张票据递过去。 颜二郎惊诧的看了看手里的票据,这么多银钱? 李氏坐到颜二郎身边细细低语,一时擦泪,一时又欢喜,颜二郎一语不发安静的听着,只到李氏说完,方轻身道:“辛苦你们了。“ 李氏摇头,“我瞒得这样紧,你可会。。。。。?。“ 颜二郎使劲摇头。 青秞不做娃娃了,依然不大爱说话,每天只跟着李氏和翠娘一起做事,做完了也很少去找二丫玩,只躲回屋里去临摹画册。 按照颜二郎说的从白描勾线开始,从最简单的树叶开始,开始是开始了,可树叶描得自己都不忍看,笠哥儿看了笑得在炕上打滚。 青秞瞪了笠哥儿,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得一塌糊涂。 然而,哪有捷径呢,指头都伸不直了,手腕肿得像包子一样,青秞一日也不肯停下歇息,李氏心疼得等青秞睡着了一遍一遍的热敷,又狠命的瞪了颜二郎:“都是你纵的。“ 颜二郎摸摸鼻子,一脸苦笑。 又过了一月颜二郎开始下地干活了,只是终究是没了以前的力气,做一刻总要喘一会,开始颜大郎还劝着歇息一会,颜二郎摇摇头只埋头做事,只是慢了些。 日子久了颜大郎就习惯了,再久些就嫌弃做的慢了,偶尔也在颜顺德跟前嘀咕几句。 到了年底沟子村人人脸上都挂了笑意,今年风调雨顺是个好年成,颜家的粮食缴了税,留下种子和来年吃的,每年也换些钱,年年的定例都是两兄弟屋里一家分得五百文,今年杜氏也是取了一贯铜钱,确只数了三百文推到颜二郎跟前,剩下的七百文都给了颜大郎。 第11章 饶是李氏一贯的低眉顺目此时脸色也暗了,以往不管蒋氏如何说颜二郎念书费了家里的银钱,颜顺德老两口子都只当没听见,无论什么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颜二郎收了银子和以往一样和颜大郎说些明年春种的事,倒是颜顺德见颜二郎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话越来越少,最后道一声乏了,早早的起身睡了,并不似往年父子三人是商量着到很晚的,还要叫杜氏带着媳妇们炒两个菜父子三人喝上一盅,才心满意足的睡下。 回了屋见李氏闷闷的,颜二郎笑得云淡月轻,“娘子别急,且放心吧,我好歹也念了十年书呢,总不会饿着你们的。” 李氏闻言方转了笑脸道,“总是前些日子手里捏着钱多了,如今用空了有些心慌罢,不过再省些,又不至没饭吃,我哪里就急了” 日子一日日的过,几年的光阴不过倏忽之间,又是一年端午节。 蒋氏举着菖蒲要插在门上,又够不着回头看青秞在院子里喂鸡便喊道:“三丫头,搬个凳子来给我垫脚。” 青秞长高了不少,额发还是盖了半张脸,见蒋氏叫她,应了声是,别的话也不说,自去搬凳子给蒋氏。 蒋氏儿女都长大了,如今日子过得顺,走路都带风。 玉蕊去年及笄了,圆圆的脸,皮肤微黑,眉眼灵动,人又活泛,每日里哄得杜氏眉开眼笑,又做得一手好针线。只身材微胖,偏偏乡下人都喜欢这样的,说好生养。 才及笄半年就有几家媒人来问信了,蒋氏如今最得意的便是一双儿女了,大儿子颜家成也十七岁了,长得浓眉大眼,宽肩修身,地里做活也是一把好手,又识得字,算得数。 十里八乡托熟人来颜家探口风问颜家成的真是不少,也有那家里有上百亩田地的富户,蒋氏都没应话,虽说这儿子的婚事最后还是颜顺德和杜氏才能做主,不过蒋氏好歹是可以挑选的。 因为见了青秞的样子越发的瞧不上皱着眉头嘀咕道:“三丫头越长越呆了,前些年还会做些娃娃,赚几文钱,这几年越发的不爱说话,做的针线没有翠娘一半的样子,更别说和我家玉蕊比了。 玉蕊隔着窗户听着她娘说话,抓了把瓜子走出来,看了青秞道:“三丫头,你就不能好好的梳梳你的头发,不知道准以为你是个小子呢,”说着想上前撩青秞的头发。 “大姐姐,听说你明日要去你外祖家,帮我找两个新鲜的花样子可好。”翠娘挎着菜篮子从外面进来,脆生问道。 玉蕊不理青秞迎了翠娘去说话,“是呢,想要什么花样子。” “不拘什么,今年的新式样子就行,我可不要去年的。”翠娘从篮子里拿出根洗过的黄瓜递给玉蕊。 玉蕊接了黄瓜咬了一口,给你找花样子可以,你要帮我做双鞋子。 翠娘哼了一声,拉了蒋氏笑道:“大伯娘,你瞧着大姐姐欺负我,你我不过要大姐姐给我找两个花样子,她便要我做鞋子。” 蒋氏笑道:“你大姐姐逗你呢,伯娘给你找,蒋家村的花样子可都是金陵府来的,好看着呢。” 瞧着翠娘的背影蒋氏道:“这翠娘倒是越发的出落了,怪好看的,眉眼儿清秀,就是瘦了些。” 玉蕊在一边问道:“娘我好看还是翠娘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瘦得像豆角一样有什么好的,去收拾收拾明日早起要去你外祖家呢。”蒋氏道。 “爹去吗?” “一家都去,别啰嗦快收拾去。” 第7章 二郎病发 颜大郎一家去蒋家村住了一晚,隔天早晨便匆匆赶了回来,庄户人家地里的功夫耽误不起,吃了朝食男子去下地,蒋氏瞅着空进了杜氏的屋子,坐在炕沿,半个身子压在炕桌上,探个头满面得色压低声音和杜氏说了好一阵子。 说到最好声音略略低了下去,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 杜氏听了脸色倒未大变,眼睛转了转道:“你说的是件好事,家成是长子嫡孙,他的婚事总要你爹点头才算,这事一时也急不来,晚间得空便与你爹商量。 青秞看蒋氏从娘家回来便有些坐立不安,不像欢喜倒像着急,看玉蕊又不像有事的样子,想来没什么大事,多是蒋氏自己的幺蛾子。 到了晚间,杜氏将蒋氏白日和自己说的话细细说给颜顺德。 蒋氏说,吴家原是蒋家村的人,渐渐的买了些地,赚了钱便去甜水镇买屋做些小经纪,从小酒肆做起的,如今开了三间大的脚店。 “甜水镇的吴记脚店?!”颜顺德有些不信的问道。 “正是,那吴家人口也简单,公婆俩只生养了个女儿,吴家的大娘子厉害不许她家官人纳妾,如今那脚店正是吴家的小娘子管着的,那吴家小娘子今年十八岁,这几年挑得厉害,总没入眼的,如今听说了我们家成,识得字,算得数,有是田地里一把好手,昨日称着蒋氏回娘家便托了蒋氏嫂子的表姐去探口风了。” “我们家家成在附近十里八乡也是人人称道的。”颜顺德点了点头,“还说什么?” 杜氏最是明白颜顺德,“说了若是对亲,那吴家小娘子的陪嫁别的都不说,只两件就人人艳羡,一件是甜水镇房屋一处,另一件便是石楼村百亩水田。” “石楼村的水田?!”颜顺德浑浊的眼睛立时射出一缕亮光。“那石楼村可是好地方,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农庄,坏了事,朝廷收了回去,有些朝廷赏了人,也拍卖了些,那石楼村的村民可是占了大便宜的。”说起田地颜顺德如数家珍。 第12章 “谁说不是呢,”杜氏顿了顿揣度颜顺德的心思,“那田地虽说是陪嫁,既嫁了过来,公婆家种了哪里有收租的,自然是家里收管了,再我们得了这百亩地,加上家里的几十亩,一起雇人种了,我们能住到甜水镇的屋里,做些个小经纪,日后于颜家可是大有益处的。“ 杜氏这话可是句句说到了颜顺德的心里,颜顺德祖上也是富户,有几百亩地,一处三间两进房屋的,只是运道不好,渐渐的没落了,到了颜顺德手里只剩了五六十亩地。 颜顺德是个有志向的,一心想着能恢复颜家的荣光,便咬牙又卖了十几亩地供颜二郎读书,只想家里出个举人老爷。 显然这条路如今是走不通了,颜二郎读了十年书费了许多钱仍是没能中举,现在连地里的活也做不起了,“废物!”颜顺德不自觉嘀咕了一句,又一怔,好像不自觉说了什么一样,盯了杜氏一眼,杜氏低头纳鞋底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略略稳了稳神又问杜氏,“可信得?” “信不信得的,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聘礼。” “若要许多聘礼,我们家怎办得起。”颜顺德立时着急起来。 “人家即是看中了家成,想来也是打听过我们家的,这回也说了看中了我们耕读传家,是个体面人家,不要许多聘礼,只要了一样东西,甜水镇齐家金银铺的金钗。”杜氏道。“这是吴家小娘子要的。 “这齐家的金钗可是不便宜,怎么也要二十两银子吧。“颜顺德也是略见过世面的。 “正是,昨日蒋氏就打听了,不要新样式的,就一般的也得二十两,这些年家里只存了八两银子,原是想有五两银子尽够家成做亲了,可如今若是吴家,便不能自己办酒席了,怎么也要去甜水镇请了四司八局来迎亲做礼才成,这样粗粗算来,总要三十多两才成事。” 杜氏是个才启程便想好在哪里歇脚的人,“我们这里五两,蒋氏说娘家肯借五两,大郎屋里估计着也就一两吧,二郎那边看有没有一两,我们凭着老脸好歹乡里能借个几两,就这样凑也只得十五两,还有二十两的缺口呢。” “这田是不能再卖了。”颜顺德摇摇头背了手起身,躺到里屋床上叹气去了。 眼看着离给吴家回信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二十两银子依然是没着落,蒋氏拿了双鞋底坐在屋檐下,一针没纳倒把自己的手戳了七八下,疼得直呼气,翠娘急匆匆从自己屋里走来,看了蒋氏的样子笑道:“伯娘,瞧着扎手了吧,这里光线不好。” 蒋氏正低头不防翠娘一下子站在自己面前瞧着自己直笑,倒吓了一跳,脑袋哄了一下子,好像有什么冲了上来,盯了翠娘一眼。 “伯娘,莫不是又叫我做鞋,我没空呢,我爹刚从从地里回来又病了,正躺着呢,我要烧了水去。”翠娘看了蒋氏,想着玉蕊每次想要她做事都是这样瞧着她。 蒋氏回过神笑道:“伯娘又不是你大姐姐,那般懒,哪用你做鞋,”低头纳了几针,“二丫头几岁了? “伯娘,我十三了,比大姐姐小两岁。“翠娘边走边道。 到了午食时,颜大郎看颜二郎面色有些发青,便道,“二郎,翠娘说你又病了,明日能下地吗?” 颜二郎咽了嘴里的饭,才道:“无妨,歇息一晚就好了的。” 颜大郎怕了怕颜二郎的肩膀:“明日可是挑肥呢,一百斤的担子,一人五担,你若是不行就出个两百文,我和家成与你挑了。” 大约颜大郎手重了,颜二郎呛得咳嗽了两声:“大哥轻着点。”又看了看蒋氏,又看了看颜大郎凑到颜大郎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手头紧,若要用我给你一百文。” 颜二郎早起有些头晕,晃了晃头挑了担空担子跟在颜顺德后面,一百斤的担子比往日倒向重了许多,脚步有些虚滑,咬着牙终于把肥倒在了田边,只一阵天旋跳转,口里喷出一股子腥甜之物,一时间便不省人事了。 等醒来时只见李氏红肿了双眼眼泪直流,三个孩子抽泣着不敢大声。 花白胡子的老郎中见颜二郎醒了,叹着气直摇头:“我几年前已经是叮嘱了你,要好生将养,怎么做得这般重活呢。”说完收了药箱一跺脚往外走去,李氏急忙追着郎中出去。 堂屋里颜顺德坐在首位,见郎中进来忙起身站了起来伸手将郎中往上让,又叉手作揖,老郎中辛苦了,我儿如何了。” 郎中坐了叹了口气,“我早说要将养些,莫劳累的很了,如今倒是让他担百十斤重的担子,也不用开药方了,你们舍得便买些五年的老山参泡水嚼吃了,吃个三五个月,再将养着莫再做重活,或许能好,不然。。。。。。。。”郎中摇摇头没再说了。 “那须得多少银子。”颜顺德问 “总的一百多两吧。”老郎中说。 颜顺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堂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郎中见这样站起来便往外走,也不要诊金了,李氏急得忙问:“老郎中,若没有人参呢?” “一年半载吧。”郎中摇摇手走出了大门。 颜顺德看李氏道:“二郎媳妇去送送郎中,就去照顾二郎,这里不用你了。” 李氏道:“是。” 待李氏走了,蒋氏眼珠子飞快转着,凑到颜大郎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颜大郎猛的跳将起来要打蒋氏:“你个疯婆娘,就算再没钱也不能用这样的钱啊。” 第13章 颜顺德冷冷的瞧着颜大郎,“有主意就说,别藏着掖着。” 颜大郎讪讪的放了手里的东西,坐了下来,看了蒋氏道:“你和爹说罢,” 蒋氏扑通跪倒在颜顺德和杜氏跟前:“若不是二郎等钱救命,媳妇也不会说这个话,如今也实在没法子了,再则我们村里也有人家这样的。“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杜氏道。 蒋氏眼珠子又转了转才缓缓道:“翠娘十三岁了,倒可典去大户人家做女使,”偷偷觑了颜顺德一眼又急道,翠娘比彩月当年可大上许多呢,再说每月还有月钱。“ 大赵律例,典人最长年限十年,到期就要放人,若不放便责打八十杖,流放三百里,短期的一年,三年,五年都有,端看两家如何协议。 典女做佣倒不是什么丢人的是,颜顺德叹了口气道:“此事倒是个法子也可商量,只是便是典上十年,可得多少银子,想必你是知道的。” 蒋氏见颜顺德并无不同意,也不吞吐了,忙道:“十两,另外每月有月钱。” 颜顺德瞪了蒋氏,“十两银子是可以救二郎的性命,还是能给家成买金钗呀。” 蒋氏摇了摇头,一咬牙道:“儿媳还有一个法子,只求爹、娘饶过儿媳,儿媳才敢说。” 杜氏偷瞧了眼颜顺德便道:“你说便是,自有你爹分辨。” 蒋氏狠狠的咬了咬牙道:“典妾,典去那大户人家做妾,三五年就能转回来,可得银三十两。” 颜顺德闻言脸色发绿,举起茶盏就要砸向蒋氏,“糊涂坯子,这话也说得,翠娘可尚未及笄呢。” 第8章 典妾之计 青秞站在院子里栅栏边上,远远看着外面池塘的里几根荷花,嫩绿的叶子上冒出几朵纷纷的骨朵,夏初的风软软的,轻轻拂过,那花朵便中风中摇摆。 结莲子且早呢,青秞只惦记那荷叶底下的鱼,此刻定是肥肥的了,怎么撺掇了柱哥儿去摸几条来,也好给颜二郎养养身体。 蒋氏从院子外匆匆进来,只看了眼青秞便进了东边杜氏的院子,青秞有些奇怪,最近蒋氏总是急忙忙的样子,说风凉话的时候也少了,院子里难得的安静,青秞倒是喜欢,正准备开门去看看荷叶底下的鱼,王家二丫的娘挎个竹篮笑吟吟的进来:“二丫头,你娘呢?” 最近颜家的院子热闹了许多,又安静了许多,青秞有些莫名其妙。 杜氏隔着窗子看王家大娘子在院子里和青秞说话,又低头做手里的活计,蒋氏说得口沫直飞,也不见杜氏接话,心里便有些忐忑,想着,不是你们允了才叫我去打听的嘛,如今又这副样子。 杜氏轻叹,大郎两口子只算计些眼前的事,若论经纪持家一丁点也比不上二郎家的两口子,平日里李氏一味的低眉顺眼,杜氏可看得出她也是个有主意的。如今颜顺德转了心意,她也做不得主,颜家成倒还错。 又撇了蒋氏一眼,“这事不小,还得和你爹再三琢磨,你把话放进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落,不然有个好歹,你爹能叫大郎休了你。” 杜氏不得不放了狠话,就怕蒋氏管不住一张嘴。 青秞孩子正纠结家里的事,翠娘低着头走过来,牵了青秞的手:“秞儿,陪我去荷根底下坐会儿。” 姐妹俩在池塘边找了处平整的草地坐了,青秞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水里,挑起点水珠子,看旁边的翠娘垂了眼安静的坐着,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已经是少女最美好的样子了。 “秞儿,小时候大哥和王家的大哥哥总是带了一帮小子在这里凫水,捉鱼,总觉得还是昨天的事,如今我们都长大了。”翠娘说。 姐妹俩一起长大,话自然不需多说。 “王家婶婶是找娘说王家大哥哥和。。。。。。。”青秞指了指翠娘话没说话。 翠娘点点头,脸上透出些粉色。 青秞说:“你不喜欢王家大哥哥。” 翠娘说:“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就是心里闷的难受,想找你说话。” 翠娘读过诗经,十三岁的女孩对男女之情已经有了美好的憧憬,总觉得是。。。。。哎,如今被视为大哥哥一样的邻居要成为陪自己一辈子的人,总有些失落,青秞倒觉得王家大哥哥不错,老实长得也还好看,虽是比不上自家的大哥哥俊朗。 青秞想不出什么话要说,便道:“姐姐,你尚未及笄,还有两年呢,爹最疼我们,有什么求求爹就好了。” 又想到颜二郎如今躺在床上下地都难,姐妹俩也没了心情在这里说话。 王家大娘子才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迎面碰上蒋氏。“呦,王大娘子又来找二郎媳妇说话呢。”蒋氏说。 “是呢,找二郎媳妇要两个花样子。”王氏说。 蒋氏打量了王氏空空的手,带笑不笑的,斜眼看了王氏,王氏也不尴尬,只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有没有灰,只是脚步而轻松的出了院门。 蒋氏看着王氏的背影又不知道想些什么,想着杜氏的话,心里没来由的烦闷。 过了几日,夜里安静了,颜大郎两口子又去了颜顺德的屋里。 四人围着渣油灯坐了,颜大郎照样的不说话,只拿眼睛看蒋氏,蒋氏说,“爹,我打听了,王家可是看上了翠娘那丫头,他家的大哥儿和家成一样大也是十七岁了,虽说女子及笄才说亲,但我们乡里人家两家提前说好,送块花布也算数的,等姑娘及笄了,再走礼,快的半年成亲的也有,如今要是等到王家和二郎屋里说好了,村里有了话,我们这事恐怕是难成了。” 第14章 颜顺德心里深恨王家人不经他同意便打自家孙女的主意,翠娘可关系着颜家的百年大计,决计不能让王家坏了自家的事,颜顺德好像看见颜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盛景,自家背了手训教着着雇农做活计,但凡不按自己心意的来年都不雇佣。 颜家的事才是大事,颜顺德终究拿定了主意,对蒋氏说:“这事你去办吧,只嘴巴要紧,二郎屋里一点声也不许落,还有王家。” 王家的彩月坐在车里,细细的眉毛微蹙,双手捏了拳,显见得心里的焦灼,不时挑起车帘往外看,眼见得要进村了,突然改了主意:“大叔,你绕到村西头进去吧,那里离我家近,我再给你加五文钱。“ 这车子是彩月一百文钱租来的,要是平日里是舍不得的,如今着急回家也顾不得节省了。 青秞才提笔想画一张领抹的新样子给李氏,好等明日集市一起换点钱,好歹买些参须子来,二丫在院子里大喊:“青秞,青秞,快来我家看我爹给我抓的小鸭子。“ 蒋氏在杜氏屋里听了心一紧,忙说:“不是王家得了信吧,马牙人说这两日就来签契约书的。“ 杜氏横了她一眼:“若是得了信,能叫个丫头在院子里大喊小叫嘛,那不得是王家大娘找来了。“ 蒋氏一琢磨,是这个理。 青秞和二丫牵了手,才走出院门就被二丫拉得飞起来:“青秞,你家翠娘姐姐出大事了,快走,我大姐姐就为这事回来的,还租了马车赶回来的。“ 这些日子颜家院子的里的反常总让青秞不安,一时又没察觉到什么,以为是自己多想,就没在意了,现在听了二丫的话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进来门匆忙行礼,才说:“彩月姐姐,我姐姐出什么事了。“ 彩月伸手拉住青秞也不废话:“你家是不是要把你翠娘姐姐典去甜水镇丁举人家里。” “没有的事,我从没听爹娘说起过,且这事也瞒不得的,总要告诉我姐姐才成的。”青秞说。 “或者你爹娘瞒了你姐妹?”彩月仍不确定,有些话便说不得。 “彩月姐姐,我爹的性子村里人都知道,最是温和,唯有我姐弟三个却碰不得,便是我祖父若是动了我们,我爹也是不依的。”青秞说 王家大娘子有些着急,此刻也忙不迭的道:“大丫,这属实村里人尽知。” 彩月低头思忖了会子,说:“按我大赵的律例,未出嫁女子的典佣契约书须得父亲签押,若父亲不能,祖父亦可签押,你父母既是不知道,那这事必定是你祖父的主意。” 李氏成日低眉顺目,极少说话,青秞是不爱说话,翠娘原本内敛的性子为着家人渐渐的却变得话多了,与大房屋里交际,又或者杜氏都是翠娘说话,有时候难免受委屈,可翠娘背着人抹去泪,还是该说便说,只想着护住了一家人。 青秞想着翠娘,善良,温和。体贴,一心的维护家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想是祖父想典了我姐姐给我父亲换药钱,只是若我父亲知道这药是姐姐典去了别家换来的,不但不能救命,只怕是催命了,我要去找父亲,这事只有他能做主。” 彩月一把拉住青秞,“若果真这样,我也不必租了马车急赶回来了,你当典了你姐去做女使能得多少银子,我以前是一两银子,现在最好的女使也不过三两银子,这三两银子若真能救得你父亲,那今日我便出这三两银子,把翠娘接来我家。” 青秞愣了,抹了把眼泪眼中如炉火灼烧:“彩月姐姐,你极赶回来想必就是要救我姐姐的,你快告诉我,不能耽误。” “丁举人四十多岁,只有两个女儿,都嫁了,她家大娘子泼辣得很,整个甜水镇都知道,但凡丁举人敢多看一眼他家的女使,丁家大娘子必定将那女使打得血肉模糊,昨日罗府要典人,去的正好是典卖你姐的牙人,一时说了起来,说要典了你姐去给丁举人做妾,丁家这次大手笔出了三十两银子,说你家也是没办法,大哥哥要与镇上吴家脚店的小娘子结亲,吴家有钱,不但不要聘礼,还肯陪许多的嫁妆,只是吴家小娘子只要你家办一件事,买一只镇上齐家金银铺的金钗,齐家是甜水镇最好的首饰店,一件最一般的金钗也须得二十两银子。“彩月说得极慢就怕青秞不懂。 彩月一边说,青秞的泪一点点的干了,等彩月说完,青秞眼里一滴泪都不见了,朝王氏和彩月交手深深福礼:“今日彩月姐姐的恩情,颜青秞一辈子刻在心里,我必不会让彩月姐姐千里奔波白费的,此刻,我要回去救姐姐了。” 说完掉头出了门。 彩月看着青秞小小的身体远去,说:“我在罗家这几年也算长了见识的,却从未见过十岁的小丫头,遇事如此冷静,她日三丫头必不可小觑。” 第9章 二郎分家 青秞回家拉了李氏和姐弟几个全部围在颜二郎的床前,将彩月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与家人听,说的很慢,也没有一丝的情绪,就好像说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颜二郎听完合了眼睛,一颗泪珠从眼角缓缓的落下。 李氏与颜二郎相伴十多年,无论什么要紧的事,颜二郎总是笑笑,再尽力去周旋,好像他从未有烦恼,也没有什么事难得住他。 等那颗累滑入鬓角,淹没进黑发里,颜二郎才睁开眼睛嘴角又如往日一般温和的笑着,摸了摸翠娘的头发,“翠儿,不怕,有爹在,我们一家总不会分离的,只到送你出嫁,爹还保证让你自己选你想嫁的人。” 第15章 翠娘噙了笑,眨眨眼:“是,我信爹和娘的,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说完又一手一个牵了青秞和笠哥儿。 安抚了翠娘颜二郎才看了李氏说:“阿秀,你把家里剩的那些人参须子分作两份,此刻煎一份给我喝,剩下的等明日我与爹谈过后再与我喝,现在你扶我起来,我要写些东西。 青秞也坐在桌边,把她想到的法子一条一条罗列出来,摆在颜二郎旁边,颜二郎停笔,看了看,又写,还揉了揉青秞的头,好秞儿,真是我颜二郎的女儿,这个办法好,不过轻易不能用。 朝食罢,颜家照样要歇息会子才下地做活,颜顺德才端起茶盏,便看见颜二郎走进来,挽了发带了冠子,一袭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条白色绣折枝桂花的腰带,衣角逆着风卷起一角,背着光颜顺德有些看不清颜二郎的表情,说:“二郎好了吗,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颜二郎进门叉手作揖说:“只与爹爹说几句话,说完便没事了。“ 颜大郎斜眼瞧了颜二郎,有话快说,我们还要下地干活,那有你那般好命,天天躺在床上白吃白喝,有人养着。 颜二郎只看了颜大郎微微一笑说:“大哥,莫急,几句话的事,不耽误你的功夫。“说完在颜大郎的下面坐下。 又朝颜顺德拱了拱手说:“爹,我们分家吧。” 颜顺德端茶盏的手忍不住轻轻一颤:“你知道了。” 颜二郎点点头 “哼。”颜顺德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了也好,事已定了,明日便要签契约书,你即病着也不必起来,我签押便是,至于分家,有我在决计不行。” “如此说,爹是不会改主意的了。”颜二郎再道。 “典了她去丁家做个女使,换了钱与你治病,这是孝,她该欢天喜地才是。”颜顺德冷冷的说。 “谁家典女使会出三十两银子。”颜二郎说得慢条斯理。 颜顺德眼睛陡然一睁,眼白都要盖住眼球了:“你都知道了。” 颜二郎点点头。 蒋氏才要开口被颜大郎死死的拉住,在耳边低声道:“不想被休就闭嘴。”蒋氏像个蛤蟆一样把那口气咽进肚子里,死死的闭上了嘴,连杜氏都垂了头一语不发。 “你既不能恢复颜家盛景,便让你的女儿替你出力,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颜顺德瞪了颜二郎,语气却放缓了些说。 “爹能否改变主意。”颜二郎再问。 “绝无可能。”颜顺德立时回道。 “既如此,爹可想听听我的主意。”颜二郎说。 “你即来了,自然是要说的,我便听听。”颜顺德道。 “我来时便叫翠娘拿了状纸去了王家,青秞拿了休书去了里正家,此刻她们想来都在说话了,笠哥儿站在门外面等信。”颜二郎还没说完颜大郎便站起来朝外面看,果然笠哥儿站在栅栏门外面,看着这里。 “爹若执意要典翠娘去丁家为妾,我知道我大赵朝子告父要滚钉板,那我便拼着滚钉板去县衙击鼓,告父亲典未及笄之女与人为妾,若告下来也不会伤父亲性命,只在县衙外示众三日,状纸在翠娘处,而我此时已是病入膏肓,滚了钉板未必有命在,因这我又写了和离书给李氏,若万一没告下来,我与李氏和离,三个孩子皆归她所有,孩儿虽也还是你的孙辈,但你也无权处置他们了。“颜二郎说完便有些喘气不止。 颜顺德闻言气得站了起来,一盏滚烫的热茶砸在颜二郎身上,颜二郎坐着没动,任颜顺德砸。 颜顺德脸涨得通红,恶狠狠的说,既如此那便分家,一厘地,一文钱你也别想要,拿着你屋里用的东西便滚。 颜二郎起身跪了下去,朝颜顺德,杜氏磕头,便起身,缓缓朝门口走去,将要出去又停了脚,转身问蒋氏:“吴家既不要聘礼,还有许多陪嫁,那有没有说日后家成和吴小娘子的生的孩子姓什么?” 说完再不看屋里,搭了李氏走去。 颜二郎走了,颜顺德像要吃人的眼睛盯了蒋氏:“说,吴家如何说的。” 蒋氏苍白着一张脸,嗫嚅着往颜大郎身后躲:“爹,说,说,说什么,这亲都没结,哪里就说到生娃了。” “大郎,你去拿纸笔,今日她不说便写休书。”颜顺德气急道。 颜大郎把蒋氏一把从身后扯出来摇晃着道:“快说!” 蒋氏见颜大郎真的动气了,心里怕极了,也顾不得隐瞒便道:“吴家说,说,只有一个儿子姓颜,其余都姓吴,若只有一个儿子便分一个女儿姓颜,若是只生了一个便只能姓吴。” 颜顺德手指颤颤巍巍指了蒋氏,“无能的妇人,坏我颜家大事。” 颜家请了里正做公证,终是把家分了,因颜二郎读书卖了十五亩地,此刻分家便一分地也没分到,房屋,屋里动使家伙尽归颜顺德所有。颜二郎一家搬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包袱的衣服。 颜顺德花一百文钱买了许家原先的旧屋子,那旧屋子在村北头,顶里面的地方,光线被猴儿山挡住了,有些潮湿。 只靠近环合村,水倒是方便。 两步宽的泥墙茅草屋,院子里的篱笆已经被鸡鸭钻得七零八落,屋里也有几个狗洞,房顶看着好,一下雨估计也是四处漏雨。 一家子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除了一铺炕和灰尘满满的炉灶,便空空如也的屋子,眼里带了一丝兴奋。 第16章 青秞看着颜二郎更是背了手宛如逡巡自己领地的狮子,心里想这狮子不太雄壮就是了。 “二郎兄弟,在屋里吗。”外面王家二丫的爹娘王大郎和王大娘子肩背手扛的进来,王大郎夫妻把东西放在院子里,炕桌,水桶,锅碗瓢盆,看着都是些旧家什,却是颜家急需用的。 王大郎说,“二郎兄弟,都是些旧的别嫌弃,估摸着你现在也没空去添置,先用着等空了再去添新的。” 又抬头四处看了看一撸袖子又道:“二郎兄弟,反正我今日无事,不如把你屋顶补一下,待下雨也不必操心。” 青秞今日又做了男孩穿戴,叉手给王家大郎作揖说:“王家大伯,你们先坐坐,和我爹娘说会子话,我和姐姐去石楼村买些修补的东西就回来。” 说着又拿眼瞄了二丫,三个女孩一溜烟跑了,笠哥儿在院子里嘟了嘴,“做什么又不带我去。” 没人搭理他,只听见远处一串清脆的笑声。 一顿饭的功夫,青秞三人后面跟了三个穿裋褐的男子走进来,青秞笑吟吟的道:“我们商量着,乘着今日日光好请了几个泥瓦匠待诏,把房顶都翻新了,再把灶房挪移到外面来,这些事我们都不大懂,就烦请王家大伯给我们做一天监工了。” 李氏听了这话便笑着指了青秞,“我家秞儿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这油烟味道,这挪移灶屋定是她作妖了。” 青秞笑看了李氏不说话,又扯了笠哥儿,走带你去后面的竹林玩去,且不管大人们如何安排,几个孩子去了竹林,王家大娘子瞧着那一洼竹林笑道:“先前倒没人注意过这里野生的竹子,明年开春了我定要来挖些竹笋去。” 一日的功夫,小小的一间茅舍也收拾得清净无尘,屋顶全部翻了一遍雨天自是无忧,原先起炉灶的西边又打了一铺新炕,屋里原先只南面对着旧炕的位置有一扇窗子,现如今颜二郎又叫多开了两扇窗子,屋子中间墙开了一扇宽大些的,对着新炕的南面墙也开了一扇,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立时便得通透起来。 青秞几个小孩坎了一堆的竹子堆在院子里,等晚上吃饭时便道:“这几日我们便围个竹篱笆出来。 一圈青绿色的竹篱,竹子上点缀了些许竹叶,原本荒芜的屋子便有了些雅趣,颜二郎坐在院子里看翠娘姐弟乐呵呵的忙着打篱笆,李氏在新起的灶屋做饭,炊烟袅袅,童声笑语,不自觉吟道:“竹篱茅舍自甘心,便叫竹篱居罢。 “这名字好,我明日再去买些炮仗来庆贺新居。“青秞说。 颜二郎摸了摸青秞头顶的青丝笑得如夏日清泉:“秞儿,日子是自己的,何必说与人知。” 第10章 闯猴儿山 一家人蜗居一隅,每日里粗茶淡饭也自得其乐,那日颜二郎吃了饭,闷声一哼,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终是撑不得了。 再请了白郎中来,老郎中气得一把花白的胡子快翘上天了,“说了须得将养,你家没钱难道将养也难吗?”又看了这四壁空荡的屋子,叹了口气又道:“被赶出来了。” 李氏说:“不曾,是我家官人自己要分家的。” 老郎中哼了一声,“老头子行医几十年,见过的人,见过的事,不知凡几,何须人言。” 李氏低头不语。 老郎中轻轻一叹,背了药箱便走,“诊金免了。”又见李氏拦了路不肯让开,眼中似有祈求,有希冀,垂了眼又说,“好好将养三五个月总是成的。“ 老郎中一路走一路叹气,只顾低着头走路,不防边上走出个小身影难住了去路,“老郎中,我爹爹到底还有多少日子。”青秞说得仔细 白郎中低头看了遮住半张脸的丫头:“为何不信我和你娘说的话。” “你不忍看我娘的眼睛,说话时一直躲闪。”青秞说。 心底一酸白郎中真的心软了,指着附近的竹林道:“走,去那坐坐。” 一老一少坐在竹林里的一块青石上,竹林沙沙作响,老郎中一直不说话,青秞也坐着不说话。 “小丫头,你可知道为何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并不都是说读书人力气小,也说的是,读书人伤了神便不能伤力气,你爹原本体弱,读书伤了神未能修养又伤力气,已是不好,那年一锄头又伤及肺腑,若能长期吃些补益身体的药将养个一年半载也是能好的,只是你家只用了十服药,又做体力活,等累得病发,又伤及神思,如此反复,便是神仙也难救呀。“老郎中细细的将颜二郎病情说与青秞。 青秞默默听着老郎中说话,一语不发,等了会子见老郎中不说话了才问:“老郎中可有法子教我救我爹?” 老郎中闻言沉默,又沉默,眼神有些虚浮,只看着远处的猴儿山许久许久,直到青秞仰得脖子都酸了,才听得老郎中苍老的声音道:“老头子医道不精,此时除了五年以上的野山参,并无别的法子救你爹。” 青秞也顺着老郎中的眼神看向那大山深处,点点头:“青秞知道了,多谢老郎中。” 翠娘帮李氏做饭,隔着窗子看着坐在竹林里的青秞,“娘,秞儿最近总坐在竹林里发呆,话也越来越少了。” 远处林中青石板上,青秞抱膝坐在老郎中坐过的位置,顺着老郎中的视线一直看去,似要越过幽深的树木看进猴儿山深处,就这么坐着,像木雕一样。 第17章 “三姐姐,三姐姐,给你。”笠哥儿手里举着个桃子,衣服上到处都是泥巴,还撕烂了挂在身上。 “又与人打架了。”青秞拍拍笠哥儿身上的泥土。 “嗯,二哥哥带人欺负石蛋,我帮石蛋,打输了,被二哥哥揍了一顿。”笠哥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满不在乎的说,又嘿嘿一笑,“不过二哥哥也没使劲打,不疼,只撕烂我的衣服。” “三姐姐吃。”又把桃子递给青秞,青秞接过来瞧了瞧有些奇怪,“现在哪有这么红的桃子。” “石蛋给我的,他说他在猴儿山上摘的。”笠哥儿说。 青秞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又骗人,村里人都不敢去猴儿山,说山上住了山神不能打扰的。” “真的,石蛋知道一条路,能走到一人高的地方,”笠哥儿比划了一下,“石蛋说那里就有桃子。” 青秞咬了一口桃子,甜脆又多汁,看得笠哥儿口水直流,青秞笑着把桃子递到他嘴边,“那猴儿山除了桃子还有什么,石蛋知道吗?” 笠哥儿嘴里嚼着桃子含混着说:“不知道,他说再高,他不敢上去了,怕。” 青秞听了托着腮,望着天,斜眼瞧了笠哥儿,“我瞧着你和石蛋都一样喜欢吹牛。” 见青秞不相信自己,笠哥儿急了,也顾得答应石蛋绝不说的话,急忙说:“没有吹牛,今日石蛋还给我说了一个秘密呢,他要我谁都不许说,家里人也不许说。” “喔————,”青秞拖得长长的声音应了一声。 笠哥儿气得瞪了眼睛望着青秞,想了想,凑到青秞耳边说:“石蛋家原来也是有祖父,祖母,爹,娘和二叔的,后来他祖父病了,他爹和二叔上山找药,就再没下来,后来他祖父去世了,后来他娘走了,后来他祖母也去世了,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嗯,看来石蛋没有吹牛,我必定不和别人说。”青秞认真的看着笠哥儿道。 笠哥儿这才欢喜的啃着手里的桃子。 “吃完桃核别扔掉,给我留着。”青秞说了一句便跳下青石板往家里走去。 是夜,正是望月之日,屋里一大一小两男人都睡了,青秞说要赏月,拉了李氏和翠娘坐在院子里,一人一盏竹叶茶。 李氏看着月亮眼睛有些湿润,以往每个望月之日,只要颜二郎在家,等小孩们睡了,都会自己动手泡两盏茶,与李氏坐在窗前的炕上,或者说些家长里短,或者不说话手里拿了书,陪着李氏做活计,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携手安枕。 翠娘看着李氏也低头落泪,唯青秞双眼亮晶晶的望向远处,心里拿定了主意说:“娘,姐姐,我有话和你们说。” 三人凑在一处细细低语,李氏和翠娘听完脸色既惊且喜,但都没有惧色,李氏说:“这事不急,要准备麻绳,还有跌打药,蛇药,还有吃食,明日我便将家里的活计都带去甜水镇,买了东西回来,后日一早我便去猴儿山,你们姐妹两照顾好家。” “娘,你不能去,你若出去了爹必然起疑,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那时我们都劝不住,若说了真话,爹只怕会上山去找你。”青秞说。 李氏知道青秞说的在理,可又怎放心青秞去闯猴儿山,沟子村的人都知道猴儿山上去了的人从没有下来的,因此沟子村尽管挨着猴儿山也无人敢上去。 “娘,我和青秞去。”翠娘笑着,眼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天刚亮姐妹两沿着石蛋说的那条路往山上走,猴儿山一入山,路就变得陡峭,没有攀援之物几乎寸步难行,好在在那凌乱的石头中间有一行脚印踩出的小径,脚印不大显见得是孩童的,旁边也都有大石头可以攀附,看来这就是石蛋平日里走出来的,姐妹两人顺着路一路向上,虽然辛苦,心里却隐隐兴奋。 这条路的尽头终于有了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那里生长着几颗桃树,果子不多,一棵树上也就稀疏三五粒桃子,树底下随意丢了几粒桃核。 翠娘伸手够了一个,分两半,递半个给青秞:“这是石蛋的口粮,我们少吃点。” “吃完了,把桃核留着,等我回去也种一颗。”青秞使劲咬了一口桃子。 翠娘三两口吃完了笑青秞,“桃核我们下来时再捡,为何一定要揣了带走?” “怕丢了,带着才安心。”青秞认真的说。 “莫不是你丢过什么要紧的东西,才如此不安。”翠娘笑说。 “没有丢过东西。”青秞一边把桃核揣进荷包里,心里道:“没有丢过东西,只是丢了一个世界。” 再往上就没有路了,此刻天渐渐大亮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乱石间,青秞四处打量,指了一处林密如同不可见底的深海,树干直插云间的地方说:“姐姐,我们去那,我听说山参多长在森林最深处潮湿的地方。” 翠娘点头说好 两人爬了几步就不能直起身了,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往前,青秞拿出带铁钩的攀援绳索,使劲扔向自己力量所及的最远处的一棵大树,使劲拽了拽绳索,确定牢固后,又看看绑在自己和翠娘两人腰间相连的绳索:“姐姐再看看绳索,可结实了,再往上咱俩的小命可都靠着这几条索子了。” 翠娘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绳索,点头说:“好了,走吧。”两人靠着绳索在几乎笔直的山林间挪移,毕竟力气小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呼吸渐重,速度也慢了下来,手心出汗,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都不敢伸手去擦,只低头在胳膊上蹭了蹭,等翠娘站稳了,青秞再取出带钩的绳索,往上找了一棵远些的大树使劲往上一甩,这次或者是累了,绳索没有绕上去只钩子钩子在树上,拽拽有些晃动,青秞想拽下钩子重新绕,那钩子也取不下来,现在只能爬过去,翠娘见青秞就要爬过去,手心在身上的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嘴唇咬的死紧。 第18章 青秞这次爬得小心,一步一步往上挪移,等青秞爬到两颗树之间的时候,钩子突然松动了,嗖的一下顺着树干直往下滑,忽的一下青秞便被绳索带离了小路,悬在空中,青秞下意识低头看去,脚下无望无际的树林,树叶之间的沟壑深不见底,荒乱间手也没了力气人又往下滑。 “颜青秞,莫往下看。”后面传来翠娘厉声大喝,青秞才似醒悟一般,忙使劲抓紧了手中绳索大声应道:“知道了姐姐,你抓好绳索。往回拉我。”,翠娘又拽拽自己绑在身边树上的绳索,又伸出左手抱紧大树,右手牢牢抓着腰间的绳索,一点点的往右边移动,把青秞缓缓带回小路上。 等青秞的脚踩到山路时,两人都松了口气,几乎站不稳了,青秞没有停歇继续往上攀爬,终于双脚落在了那颗大树下,扑的跪在树下,双手死死的抱着那颗树,肩膀轻轻颤动,过来一会在脸上抹了一把,取出绳索绕了几圈在钩得稳稳的,又使劲拽了拽,才回头看了翠娘咧嘴笑道:“姐姐,上来。” 等翠娘站稳了,才伸出一只手朝翠娘撒娇说:“姐姐,我要喝水。” 因青秞在前面探路,所有的重物便都在翠娘身上,翠娘笑着取了水袋递给青秞:“少喝点,我们不能歇息,还要往上。” 第11章 姐妹奇遇 远远的看去近乎笔直的峭壁上有两个黑点在缓缓移动,上不知道顶在哪里,下面也没有了退路,青秞不敢停,不敢想,生怕没了勇气就会掉进下面的万丈深渊,只盯着面前一根根大树钩攀绕绳,再不停往上爬,眼睛四处搜寻山参,昨日翠娘和青秞将书上所有讲解山参的句子刻在心里,尤其是图片。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山参还是无影无踪,挂在峭壁上的两人心里恐惧在一点点扩大,恍惚之间在那密林深处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青秞心里一紧,声音有些发颤:“翠娘,你看见有人吗?” 翠娘脸上也毫无血色,害怕,辛苦,也分不出了,只管踩着青秞的脚印往上爬,看着树木渐渐模糊,天越来越暗,就在青秞害怕得快忍不住的时候,猛然看见自己的左边有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比石蛋踩出来的还宽,心里一喜,“翠娘,有路了,我们下去,找个地方歇着。” 看着青秞真的踩在了平地,翠娘把绳索绕在树上,几步爬上来,也站到了青秞边上,然后腿一软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青秞也不停的抹泪,等翠娘不哭了两人牵了手,顺着路往前,想找个今晚可以歇息的地方,青秞总是觉得有人看着她们,等回头找时,除了风吹树林什么都没有,走了不远翠娘看见一个洞口,两人几步奔过去,捡了石头往里面一扔,噶东一声就没了动静,等了片刻再扔了一块石头,还是只有一声响就没有动静,走到洞口往里面仔细一瞧,山洞不宽且矮,成人不能直立,就是青秞也要躬身才能入内,可容两三人,除了石头连杂草也没有,两人心里一喜弯腰进去,把石头捡了扔出来稍稍整理,靠着山洞壁一会哭,一会笑,青秞握了拳,“明日定能找到人参。 吃饱喝足,两人开始轮流睡觉,青秞轮最后一次的时候,看着天渐渐大亮了,没忍住也睡了过去。 睡梦中翠娘被一阵怪异的叫声吵醒了,侧头见洞口被一个全身黑毛的兽类堵住了,这个洞口小,就连青秞也要弯着腰才得进来,想是那个兽类太过高进不来,只在洞口乱叫,翠娘吓得叫:“青秞,快醒来。” 青秞一下子弹坐起来,看着洞口的兽类,觉得有些熟悉,那外面的兽类倒聪明听到里面的动静,又进不去,竟然坐了下来,看着里面。 “猴子。”这个兽类青秞见过,变得没那么害怕了,只看着那只猴子,不知道怎么办,全黑的猴子看见青秞看着它,就使劲敲打自己的胸口,然后伸手指青秞,又指自己,在指着远处。 青秞知道有些猴子是开智的,想了想连比划带说:“你要我们跟你走。” 黑毛猴子使劲点头。 青秞思忖片刻说:“姐姐,我们和娘约的三天时间下山,这个猴儿山这么大,我们如果运气不好三年都不一定找得到,这只猴子是生活在这里的,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我们跟它去。 翠娘想起李氏说的,若三天不回来,就上山来找,不禁想起了只有石蛋一个人的家,使劲点头,好,跟它去。 黑毛的猴子吹了一声口哨又招来了一个猴子,两只猴子背起青秞姐妹在树林之间飞快的串行,或高或低,树叶、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两人在猴子背上紧闭了眼睛都是听天由命了,好在时间不长,就落在了一片平地。 清澈的山泉飞溅而下,泉下有洞,其中有石,可坐可卧,洞口旁树木参天,乱石交杂其中,石头上有一只浑身棕色毛发的猴子坐在上面,此刻正冷冷的打量翠娘和青秞。 “水帘洞!?”青秞忘了害怕,脱口而出,随后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看那棕色毛发的猴子比黑色毛发的猴子高大许多,在他坐的那块石头上还躺了一只小猴子,小猴子从左肩斜至右边小腹一条尺长的伤口,伤口有些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器划伤,大约淘气被尖锐的石头划伤的,伤口处敷了些青绿色的草药,仍没止住血,此刻还有鲜血渗出。 青秞还叫轻悠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小狗有十几岁了,看小猴子的样子心里心疼,翻出随身带的伤药,托给那棕色毛发的猴子看:“猴王,这是伤药,我要救它。” 第19章 棕色毛发的猴子盯着青秞看,眼里有戒备,有冷漠,还有仇恨,青秞觉得这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仔细一想,竟像是昨天在密林中若隐若现的那双眼睛,但此刻也顾不得细想和害怕了,又连比划带说:“它流血,要上药止血。” 棕色毛发的猴子像是听懂了,点点头,青秞把药一点点的撒在伤口上,有些刺疼,小猴子要动,被棕色猴子按压住了,等青秞上完药,血止住了,没一会仍是有鲜血渗出,那棕色毛发的猴子发出狠厉的吼叫,一手捏住青秞的肩膀,青秞吃疼,哼了一声,皱眉看着那条伤口,又抬头说:“我要用针把伤口缝合起来。” 随后招手叫翠娘拿出针线包,举给棕色猴子看,这次棕色猴子有些看不懂歪着头看一会,估计那根细细的针也伤害不了小猴子,便点了点头。 见棕色的猴子同意了,青秞嘀咕道:“也没酒消毒,只能用火烤烤凑合一下吧。”棕色猴子好像能听懂青秞的话,对着黑色猴子吱吱呜呜了几句,那黑色猴子飞快了去了,一会的功夫拿了一个水袋递给青秞,指指小猴子。 青秞打开水袋一股酒味直冲鼻子,青秞心里一喜忙用酒把针线侵湿,又含一口酒喷到猴子的伤口上,拿起针刚想缝,又转身叫翠娘过来,要翠娘缝合,翠娘有些害怕,但知道这是要救小猴子,低头摸了摸小猴子的脸像平日里看着笠哥儿一样笑说:“姐姐给你缝上,你休息几天便会好,就能玩了。” 奇怪的是,那小猴子竟也点头,倒像是听懂了翠娘的话,只是用手拽住翠娘的衣服,翠娘由它拽着,低头仔细缝合,这毕竟不是平日里的布帛,有温度,有生命,仅仅的一尺伤口,翠娘缝出了满头大汗,等缝合最后一针,翠娘长长的舒了口气。 青秞又在伤口处仔细的撒上药粉,过了好一会发现血竟是止住了,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头气壮的对棕色猴子说:“这些天它要躺着,不能蹦跳。”青秞做了睡觉的样子,又指了指高处的石头和大树摇摇头。 棕色猴子听懂了,点头对着小猴子严厉的吱吱呜呜,小猴子不情愿的躺在棕色猴子脚下,对翠娘吱吱呜呜,显见得它很喜欢翠娘。 天生万物自有灵性,翠娘善良,对它如同自家小弟,小猴子能感受到,才会喜欢翠娘。 小猴子伤口的血止住,伤口缝合安然无恙,至此青秞才真的松了口气,想着棕色猴子眼中的漠然和仇视,今日要是小猴子有一些不好,姐妹俩只怕下不去猴儿山了。 不待多想青秞叉手朝着棕色猴子说:“猴王,家中父亲病得厉害,只怕活不过这半月了,我们家无钱买药,只能闯猴儿山,要寻野山参救父亲性命,若猴王知道哪里有野山参请告诉我们姐妹,感激不尽。 棕色猴子眼神游移,小猴子吱吱呜呜对棕色猴子叫起来,黑色毛发的猴子也比划着对棕色猴子吱吱呜呜,棕色猴子看了看翠娘点了点头,竖起食指伸到青秞面前,嘴里含混的吐出一个字:“一。” 青秞诧异却也听懂了忙说:“猴王放心,我们只求一根十年的野山参救父亲性命,多的不取。” 猴王见青秞懂了,对着黑色猴子吱吱呜呜了一阵,黑色猴子背起青秞窜了出去,林中起起落落,停在了一处,青秞下来,四处大量,树木森森,遮蔽了天空,偶有树叶随风浮动才能露出一丝阳关。 黑色毛发的猴子指了指地上,青秞眼睛一亮,尽然错落着十几株山参,粗的尽有婴儿手臂粗,想来怕不是有百年或更多,青秞转头看向黑色毛发的猴子,猴子见青秞并没有去动那些百年山参,尽然咧开嘴看起来应是笑容,指指左边一处,那里有些成人拇指粗细的山参,青秞明白黑色猴子是让她去采摘那边的。 青秞用手拨开泥土,小心翼翼的挖出一株山参,用按书上说得准备的好的梨木盒子装了揣进怀里,使劲的按压了几下,笑着和黑色毛发的猴子说,“谢谢你们。” 黑色的猴子好像听不懂青秞的话,但是看懂了青秞的笑容,点点头背起青秞呼啸而去,落在了水帘洞前。 黑色猴子对着棕色猴子吱吱呜呜不知道说了什么,棕色猴子点了点头。 翠娘凑过来看了看青秞手里的那只山参,抱紧了青秞欢喜的哭道:“秞儿,爹不用死了,我们不会没有爹了。”姐妹相拥而泣。 看了棕色猴子青秞说:“多谢猴王赠药救我父亲,我们要回去了,我们姐妹以父亲性命发誓绝不会将在猴儿山的一切说出去。” 说完转身欲走,那小猴子使劲拽着棕色猴子的腿,指着翠娘不停的吱吱呜呜,棕色猴子无奈了看了小猴子,又看了翠娘,第一次跃下大石指了指翠娘,又指了指黑色猴子,又竖起一根手指说:“一。” 青秞惊喜:“猴王,你是说要再送我姐姐一根山参。” 猴王看了看小猴子点点头,指指青秞手里的盒子。青秞懂了猴王的意思对翠娘说:“姐姐,猴王说再送你一根十年的山参。 黑色猴子背起翠娘又飞窜了出去。 猴王不理青秞侧头望向远处,那里正是沟子村的方向,离得近了青秞发现在猴王的脖颈那里的毛发间隐约可见一抹红色,再仔细看去有一根皮圈已经勒进了肉里,青秞想起那些在街上卖艺的猴子,有些明白这猴王为什么能听懂她的话了。 第20章 思忖了片刻,青秞取出防身的刀右手将刀柄朝向猴王,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并不说话。 猴王明白青秞的意思,神色复杂的看向那把刀,伸手抓在手里,仰头长啸,挥手割裂了皮绳,像是割裂脑海中的某些记忆,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下。 青秞看了看猴王眼角的泪,上前接过猴王手里的皮带,将皮带绕在猴王手腕处,拿针仔细的缝合好了,左右瞧了瞧笑道:“我的针线活很丑,没有姐姐做的好。“ 猴王很喜欢青秞做的腕带,看了看,又指了指小猴子的伤口处,咧嘴一笑,青秞竟然懂猴王是笑她做的丑。 青秞嘿嘿一笑说:“是很丑。”看着猴王递回来的刀,摇头说:“刀送给你,这个腕带你要是不喜欢了就割断。” 猴王轻轻摩挲手上的腕带点了点头,把刀收了起来,又对一个猴子发出指令,那猴子转身去了,片刻又回来,把手里的一个皮袋子递给青秞。 “猴儿酒,救父亲。”猴王有些嘶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猴儿酒,灵猴以山中稀有药材,用灵泉酿制,凡人不可得,益脏腑,利长寿,世间难寻之宝。 青秞接过猴儿酒叉手朝猴王深深作揖。 猴王伸手托起青秞,又叫背她们来的猴子将她们送了下山去,那小猴子竟有些舍不得翠娘,吱吱呜呜直叫,猴王伸手打了它一下,自己却有些难舍的看着远去了青秞,嗓子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 第12章 镯子风波 黑毛猴子与另一只猴子背着姐妹俩一直送到了那几颗桃树下,便将青秞姐妹放了下来,吱吱呜呜几句,返身往山里窜去,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绑好了身上的东西往家走,李氏站在院中看见姐妹俩相扶着跌跌撞撞走回来,拽开院门冲出去一边一个转了圈上下打量这才松了口气。 颜二郎坐在院子里看见,挣扎想起身,奈何无力,只得撑住身体探头往外看,满面急色。 青秞早看见颜二郎坐在院子里,她们昨天出去时颜二郎已是无力起床,此刻偏在院子里坐着,想是李氏没能守住秘密说了姐妹俩的去处,便几步走进来,解开身上的包袱取了酒凑到颜二郎唇边:“爹,你含一口,这个酒很好。” 酒入口中并不辛辣,温润醇厚隐隐带着药香,等吞咽下去,身体竟是渐渐暖和起来,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颜二郎从来心思玲珑,女儿又是从那座山上得来的,立时想到一物,眼中异色连连,待要问又住了口招呼李氏,“且进去吧。”自己竟也能强撑着站了起来,或者是那酒也或者有了生的希望,若能生谁愿等死。 青秞见颜二郎欲再饮,又有几分犹豫,想想便有些明白说:“爹,这酒药性不明,只能爹自己试试,先少量再逐次添加。”又端肃了小脸极认真的说:“爹莫问猴儿山之事,我与姐姐在山上以爹之性命发誓不将猴儿山所见所闻说出一字。” 颜二郎听了青秞的话不由得莞尔一笑,心里已有盘算,若是一般兽类,哪里懂得发誓之说,除非人类或者灵长类兽,再看手里的酒心中也猜得八九不离了,摸了摸青秞与李氏说:“今日之事我们都不得说,若外人知道了,必为我家惹来大祸。” 李氏应了细细嘱咐笠哥儿,笠哥儿七岁也懂事了,见娘嘱咐板着一张与颜二郎相似的小脸极认真的说:“我懂,这便是爹爹经常和三姐姐说的的怀璧其罪的故事。” 一家子皆被笠哥儿极认真的样子逗笑,李氏拉笠哥儿:“走,去帮娘烧火,热些粥饭与你姐姐吃。” 母子俩去厨房开灶生活,一边用小炉子热了粥饭,一边又开大火把锅烧得滚热将碗里仅有的一片肥肉放进锅里,肥肉片在热锅里翻滚,肉香味在灶房里弥漫,李氏快速倒进一大碗咸菜,笠哥儿在一边看得直流口水说:“娘,我能吃这荤油咸菜吗?” 李氏眼里藏也藏不住的喜悦,爱怜的望着笠哥儿说:“自然是行的,这一大碗够你们姐弟三个吃饱的。” 自搬来这里家里就没有见过肉星子,这小块肥肉也要用盐腌了,吃个三五回,笠哥儿见了才如此馋嘴。 李氏照顾着几个小的吃饱了又烧水让翠娘与青秞洗澡换衣歇下,颜二郎见李氏轻手轻脚的从对面拉上的布帘内走出来,轻声问,“都睡下了。” 李氏微微颔首,眼圈微红说:“两人手脚都是磨出的泡,已没有一处好的,挑泡时都睡了竟是像不知道疼一样,此时上了药包好了,等结了痂该是没事的。” 颜二郎沉吟半晌拿着青秞带回来的酒又看了看,抿了一小口,才笑着对李氏说:“我也有些乏了,竟是睡一会罢。” 李氏牵了笠哥儿出来,掩了大门,将一切嘈杂之声都隔绝在外,室内静霭无声,院子里李氏拿了埋头做鞋,笠哥儿举着书小声摇头晃脑,阳光落在院子里,一地金黄。 颜二郎口中喃喃,父慈子孝,父慈子孝,我为子亦为父,轻叹一声,合上眼,竟也沉沉睡去。 翌日,阳光透过窗格落满了屋子,青秞醒来看见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脚,撅起嘴隔了窗子看着在灶屋里做朝食的李氏撒娇道:“娘,做什么将手包这么紧,像个包子一样,丑。”翠娘也醒了瞧着青秞撒娇的样子,笑嘻嘻的说:“无赖丫头,就是这样的手才配得上你的针线呢。” 第21章 姐妹俩说笑了会子,翠娘先下床,脚往鞋里一伸,才觉得落脚处极柔软,穿上脚落地踩着也不觉得脚疼,细看薄薄的鞋底垫了厚厚棉胎,青秞那边也有一双同样的鞋说:“娘,你昨夜赶做了两双鞋,没睡吗?” 李氏端了菜进来安置了桌椅,过来拉开布帘,虽是敖红了双眼竟没有疲态,脸上更添了几份容光笑道:“早起眯了一会,心里欢喜睡不着,做鞋倒好打发时间。” 大约是前些日子卧床太多,颜二郎有了些精神就在院子里坐着隔着竹篱笆看远处的竹林,眯了眼似在思虑什么,一会又合了歇息。 王家大郎匆匆行来,手里提了个竹篮,意外的见颜二郎坐在院子里忙笑道:“二郎兄弟可是好些了,竟然能坐得了。” 颜二郎起身将王家大郎往院子里的椅子上让,王家大郎坐下掀开篮子里面是新做的炊饼和一碗炒好的咸菜:“自家做的,给孩子罢,我是来辞行的。” 颜二郎惊讶说:“大郎要去哪里?” “我家大丫的典期到了,前些日子她便做主在仙鹤楼正店附近的巷子租了前铺后院的房子,我家兴哥儿在罗老爷家的甜点铺子里学了几年,如今也有些手艺在身了,准备在前面开个甜点铺子,也不雇人就是自家人操持了,后面的院子一家子挤挤也住得下,只是租金不便宜,一月总要一贯两百钱呢。 颜二郎忙给王家大郎道恭喜,又说了些甜水镇铺面房屋的事,王家大郎明早一家子就坐船搬去甜水镇了,并不想惊动太多人,这几年与颜二郎家走得近,故而来辞行,说了闲话,颜二郎又给王家写了王记甜饼铺的招牌,王家大郎道了谢,又说:“家里那些菜地还有些菜,若二郎家要吃时就自己去摘,那菜地也送给了颜二郎家种。 王家的菜地就在他家院子的后面,离着颜家不远,若是接了那菜地日日去收拾,难免要碰面,此刻还有些尴尬,便道:“我如今身体仍动不得,我家娘子操持家务也没空打理,便些过大郎的好意了。 王家大郎说话间要回去收拾,犹豫了会又说:“二郎,我虚长你几岁,有些话就直接说了,你一家子如今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这在沟子村讨生活殊为不易,还是要做些打算的。”说了便又客气几句就走了。 王大郎的话颜二郎这几日也在筹谋,要说颜二郎也读了十年的书,虽未中举,可若说去甜水镇找个十两八两一年的事做也不难,之所以这些年宁肯辛苦种田也不离开沟子村无非一个孝字,既不能为颜家光耀门楣,好歹可以做到孝顺双亲。 奈何一番苦心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听了王大郎的一番话心里主意已定,只是还要等自己的谋划成真了才能与妻儿商量,若不成岂不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思谋定了颜二郎倒越发的着紧自己的身体,每日里除了卧床休息,便是坐在院子里看田园风景,家里的劳作一应交给了妻儿。 这日玉蕊扶着杜氏来了家里,说是要借李氏的一只银镯子,那银镯子原本还有一支簪子,不值钱是铜镀银的,就是李氏家最艰难的日子父兄也没卖了去,一则为其不值钱,二则为着是李氏亡母遗物,等家人把李氏留在了沟子村这点东西就成了李氏对家人最后的念想,自己也从不舍得戴。 不知蒋氏怎么知道了,有一年回娘家非要借李氏的银簪,李氏家原是离京都不远处的荥县,便是仿制首饰也大多是京都样式,很是精巧,李氏以为蒋氏是图新鲜,又说的借便就借了,等蒋氏从娘家回来只说了一句丢了,李氏背着人心疼的哭了几回,直到前年玉蕊及笄后,那只簪子玉蕊戴在头上,李氏也开不了口去争了,只想着等有了钱,买一只好的换了回来。 今次再借镯子,李氏就不愿意再借了,不过一贯在杜氏跟前顺从贯了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开口,站在那里一时低了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镯子借不借原本是件小事,玉蕊说的时候,杜氏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心里无非还是接着由头来看看颜二郎到底怎样了。 杜氏一向的在颜家说一不二,连颜顺德也一向是不违逆的,见李氏今日再三踌躇不肯应承,便心生不悦。 青秞看杜氏的样子也不是非要这镯子不可,大约是玉蕊怂恿着来借的,端了盏竹叶茶奉给杜氏说:“祖母请用茶,爹爹说竹叶清心明目,用竹叶泡茶,既省钱又可明目。“杜氏听心里微微酸涩,知道颜二郎只是没钱买茶叶哄着小孩子罢了,心底一软,难得的摸了摸青秞:”三丫头,在这里过得可好。“ 青秞忙点头说:“很好的,祖母,这里安静很适合爹爹养病的,只是母亲做的午食没有祖母做的好,不香。”说完还去拽了杜氏的衣服说:“祖母,我有些想你。” 颜二郎不由得笑了:“秞儿,你是想祖母还是想祖母做的午食。”一句话倒惹得院子里一片笑声,杜氏也绷不住了,笑着指了颜二郎说:都做了爹,还是逗自己的娃。“心里也有些心疼颜二郎就说:”祖母明日就满满的烧一碗菜给三丫头吃。“ 玉蕊看杜氏的样子心底暗喊糟糕,这镯子只怕要不到了,心急眼睛乱转一眼看到缩在李氏后面的翠娘,翠娘自那日起便有些怕颜顺德和杜氏,杜氏一来就缩在李氏身后一言不发。 故意从杜氏面前走过去拉了翠娘出来说:“二妹妹你一向和我好的,你帮我求求二婶婶,二叔和二婶最是心疼你的,为了你连祖父祖母的话也是肯驳回的,听说二叔还要去县里衙门告祖父呢,二叔真真的是疼二妹妹,哪里像我父亲,祖父说一他便不敢说二,且我借这个也是为了我哥哥的亲事和颜家好呢,祖母明日约了人来家里相看,说这家好,得了聘礼也能相助大哥寻个好些的亲事,如今颜家的日后的兴盛可就靠我大哥哥了,大哥哥好颜家才好呢,我最是听祖父祖母的话,可没有二姐姐的这般硬气的,是不是祖母,我最是听话。“说着还拉翠娘走到杜氏面前卖乖。 第22章 杜氏自然明白玉蕊是在挑唆,但说的也是事实,不欲再纠缠说:“二郎媳妇,去取了镯子来,又怕令颜二郎不愉发病,又说:“明日给大丫头用一日,后日你叫三丫头去取。” 玉蕊鼻子里冷哼,这镯子到了我手里你们拿得回去才怪。 第13章 镇里安家 翠娘却是明白玉蕊的意思,心里又气又怕一时没忍住说:“如此说,明日大姐姐也是寻个四十多岁的人,嫁去做妾了。” “呸,做什么妾,他自然与我是年龄相当的,我怎么可能做妾,自然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了,你才是做妾的呢。”玉蕊说完忙住了嘴心知不好,狠狠瞪了翠娘又去偷看杜氏的脸色。 杜氏却只听到了翠娘说做妾的话,沉了脸站起来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口没遮拦,做妾这样的话也是能轻易出口,既是你娘教不好你们我便教教你,伸手便欲责打,李氏一步挡在翠娘面前,杜氏才懒得管是李氏还是翠娘一巴掌下去根本不留情面,李氏一个趔趄又站稳了,见颜二郎脸色变得不好,生怕才养好的身体又发病,再顾不得其他,只想打发杜氏二人先走,说:“翠娘,去取镯子来与玉蕊。” 玉蕊接了镯子哼了一声,说:“祖母与你们好说偏不受抬举,要惹得祖母生气才听,也是贱皮子,”杜氏见拿了镯子斜了颜二郎的神色心里有些烦躁便起身先出去,“蕊丫头,走了。” 将手里的镯子举到青秞面前晃了晃,脸上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鄙夷,说:“说什么做妾的话,你娘可是我们颜家两斗黍米买下的,并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原本等二叔中了举,祖父祖母是要给二叔另娶淑女的。” 边说这话又边瞧了颜二郎一眼,说:“也不知道你们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偏偏二叔考了一次又一次花了许多银子,竟没有一次考中,你们就得了这非嫡非庶的身份,既你娘是买来的,这镯子就是我们颜家的,我拿走了。” 颜二郎面色惨白厉声喝道:“滚。”只说了这一句便有些揣了起来,玉蕊见颜二郎的样子有些害怕,赶紧跑出去追杜氏。 颜二郎看着原本欢声笑语的院子顷刻间又是七零八落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无影无踪了。 缓了缓心神笑着哄了妻子与孩子,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去竹林挖笋玩。 每日早晚一小盅酒,这般将养了三五日,颜二郎身体大有起色,心里的谋划也可行了,因与李氏说:“这山参须得炮制才最起药效,如今将养了几日我身体大好,不如去甜水镇找个老郎中炮制了山参,恐放的久了有失药效,明日便一家子都去甜水镇吧。 李氏凡事都是依着颜二郎,自然无不应允,及至晚间又叫李氏带些衣物,说不知道炮制山参须得几日,来回跑倒不如在甜水镇盘桓几日,见李氏皱眉,颜二郎便打趣道:“等我去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总能讨到生活的。 次日清晨一家子起了个大早,在家用过朝食,便从后面走环合村的码头坐船去了甜水镇,虽说远些,却更方便,船上的时间原本枯燥,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倒是不觉得慢了,等下来船便直接去了惠民药局,那里是朝廷开的,且陈老郎中在甜水镇素有口碑,又与李氏相熟。 陈郎中倒不盼生意兴隆,早起坐在柜台里举了本药书打瞌睡,青秞走进来朝陈郎中交手见礼:“郎中早安,青秞有礼。” 那些日子,李氏与青秞早与陈郎中熟识了,陈郎中自然也知道青秞是个女娃,青秞嘴甜又乖巧,陈郎中也是喜欢的,见了青秞进来笑道:“小青秞,你爹身体可好些了,今日又来买参须子。” 青秞笑着指了颜二郎:“我爹爹好了些,来谢郎中往日的照拂。”陈郎中放了医书看柜台外面站了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人,身形修长,面容清俊,一件灰色右衽长衫系了条折枝竹叶的麻白色腰带,正叉手作揖:“在下颜文宾,字谦益,给郎中请安,谢郎中关照。 陈郎中见颜二郎进退有礼顿生好感笑道:“些许小事何劳挂齿,今日可是要号脉?” 颜二郎笑说:“正是想请郎中号脉,郎中可否找个安静之所。” 陈郎中引了颜二郎往里走,又呵斥小徒弟:“是个憨傻的,来了客人竟不知倒水。” 小徒弟往日见过青秞,憨憨的笑了笑说:“大娘子,姐儿,哥儿们随我去里面院子坐吧。 及至进了屋颜二郎也不说多话,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木盒子推到陈郎中面前叉手作揖:“还请郎中代为炮制。” 陈郎中打开盒子倒是吃了一惊:“这山参品相极好,看样子已经足有十年份了,又是才离了土不久,真是好物件呀,老头子倒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好的东西,真是羡慕颜家郎君的运气,”边看又发现少了几根参须笑道:“想来是颜家郎君应了急的。” 颜二郎微微颔首笑着看了陈郎中不语,陈郎中见开始颜二郎要找安静所在便知道颜二郎是有话要说,此刻见颜二郎沉默不语,也不催问,便也只望着颜二郎。心里却有些期待,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经过了最后的犹豫颜二郎终是拿出了另外一个盒子,这回自己打开推到陈郎中跟前,也不绕弯子直接说:“这个陈郎中可愿收了。” 虽然心中略有期待,但终归是不相信的,等颜二郎真的拿出另外一只十年份的山参时,陈郎中心中雀跃不止,面上倒还只是平常颜色,拿过山参仔仔细细的探看会子笑道:“是好东西,这东西难得,老头子不问你东西来处,也不会与人透露一字,也不压你的价,只你要知道,也不能给你太高的价,毕竟这里是惠民药局。”说着伸出一个巴掌亮给颜二郎,“你看如何?” 第23章 颜二郎笑说:“便依郎中的。”陈郎中闻言哈哈哈大笑,忙起身去了内室,取了一叠银票过来,数出几张递到颜二郎面前,四张一百两的,五张二十两的,一目了然,颜二郎收了银票,又越约好明日来取炮制好的人参便告辞了出来。 出了惠民药局一家子先要去寻个落脚的地方,虽得了钱财也要仔细谋划,路过仙鹤楼正店颜二郎脚步略微停滞,犹豫片刻便带了一家子走进去,自有那穿麻白色短衫系腰带围裙的小厮上来迎客,“客官,住店还是喝酒?” “住一晚,再点几个菜送到房间。”颜二郎说。 仙鹤楼正店住一晚价格不低,小厮接了这单笑逐颜开殷勤的招呼颜二郎一家去往柜台交款拿房号,小厮接过一个人字三十一号的房号牌递给颜二郎,又将颜二郎一家引至靠窗桌子边做下,朝里面大声唱喝:“十二号桌招待龙井茶一壶。” 声才停已经有个穿一样麻白色短衫的恭敬的端了茶送上来,在座一一斟满退下,这迎客小厮才将菜单递到桌中间的位置,并不是直接递给颜二郎,见桌子上坐的其他人都望向颜二郎才将菜单移到颜二郎跟前。 颜二郎未接菜单直接说:“清蒸鲈鱼,莲藕蒸瘦肉饼,要全瘦少油,那小厮听颜二郎说少油,腰又低了一分笑得更殷勤,再要个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一份。 等颜二郎点头示意后,小厮才直起身将右手里的摆布巾往左胳膊一搭又高声往里唱喝:“清蒸鲈鱼,莲藕蒸肉饼,全瘦少油,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给一份,地字号送餐。” 这里声音才停里面立刻有人接了唱喝道:“清蒸鲈鱼,莲藕蒸肉饼,全瘦少油,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给一份,地字号送餐。 等两下对接了菜谱,迎客小厮又自己端了茶水将一行人引往二楼,嘴里说:“客官仔细脚下,这楼梯系百年桐华木所制,桐花之香不断,客官们住的房间亦是裁桐花木做的家具,房间常年自带清香,无须再另外置熏香。” 上了二楼引到房间门口又笑说:“我家正店三层楼,二楼皆是地字号,三楼右边地字号,左边则是天子号了,景色开阔疏远,望之神清气朗,然则,二楼亦天青气远最是适合一家子小住。”说罢弯腰恭请进入,放下茶,再轻掩房门而去。 这一系行云流水下来青秞有些目瞪口呆,再看其他人也是一般,都望了颜二郎说不出话来,颜二郎自往窗前的八仙桌旁坐下笑说:“来,坐下细说。” “这仙鹤楼正店是甜水镇最是繁华所在,我们日后也住在甜水镇了,带你们见识一番,今日住一晚,吃这一餐所花费二两几百文,若在沟子村能顶得我们颜家几乎一年的嚼用了,也只此一次,恐不能常来。” “那参请陈郎中炮制,郎中说十年无虞,日后将养得体也可安老,我心里盘算着还有酒,便将另一只卖与陈郎中,得了些许银钱,我打算在甜水镇租房住下,我活者找个教书的事,活者与人做掌柜都能养活家人,等吃了饭稍事休息便去找了牙人看房,最好找了即刻能住的,也省得明日再也换酒店住。”颜二郎说。 一家子其他人除了笠哥儿听完都呆了片刻,然醒过神都欢喜无比。 碧空如洗,天净水清,小楼笑声徐徐,只听得路人仰头,寻哪里欢乐如许。 第14章 租房落户 入夜,人声渐冷,桥下停泊了许多船只,大赵朝规定夜间水路商船禁行,故而商船皆停靠渡口,船上挑起红色灯笼,灯笼上写着姓氏,王钱孙李,各有不同,更鼓郎走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朦胧间小镇渐入梦乡。 青秞跪在凳子上头伏于窗棂,月亮落在水里,被红色灯笼映得影影绰绰,柳枝垂落水面,晚风吹来,点碎月色满湖。 远处水面有船只疾驰而来,一人负手立于船头,天青色长衫欲与水天成一色,我欲乘风归去,又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待要细看,船以过去只余风吹起宽敞博袖一角,后面又一艘船来,风里但闻女子娇声:佑乔郎君——。 声音渐远,青秞呆滞,身边有人走来,颜二郎立于窗边:“秞儿为何不睡?” 青秞的神思还在追随那远去的船只随口回说:“欢喜至极,睡不着,爹呢?” “欢喜有,也有不舍。”颜二郎极目远眺,好似目光能看见山村夜色,将老矣,今夜可安枕? 青秞侧首,见颜二郎目露思念,垂目去看水里的船只说:“秞儿身边有爹娘相护,有姐弟相陪,并无不喜。”声音低沉似有怨怼。 颜二郎明白小女儿心思,欲待解说,又觉夜色美好,不欲父女心生不悦,故而转了话题问:“秞儿学了工笔画,却是为何?” 青秞声音清脆如水拍琉璃:“想画衣服图,做成衣铺。” 颜二郎偷偷看过青秞画的工笔成衣图,配色之美他从未见过,心里早知这个小女儿的心思,立时许诺:“日后,必给秞儿开个成衣铺,秞儿须努力做成颜家安身立命之本。” 青秞不说话只伸出小手与颜二郎大掌相击。 “深夜不睡,你二人待要怎样?”李氏起身倒水喝。 父女相视一笑,各自去安睡。 次日,并不分开一家子去找了官府牙人司的租赁牙人,说了自家的需求,牙人翻找登记册后,说有三处皆符合所求,先去了梁水桥,梁水桥是甜水镇最热闹的地方,仙鹤楼正店就在附近,这间在仙鹤楼左侧的石码头巷里,青石板路,左右皆是铺面,有卖炊饼的,有卖面食的,也有小食点心,油炸烟熏都是人间烟火,要看的铺面在巷子的中间,最寻常的前铺后院,推开门是一间方正的铺面,外面太阳正好,日光只落在门槛里尺寸之间,屋里有些昏暗,还散落了几个货架,右边有一个两尺宽的门,土黄色宝象花纹门帘,挑帘而入东西各一间厢房,西侧厢房紧连灶房,三人住还嫌紧,青秞一家五口实在难为。 第24章 牙人说,“这里是镇里最热闹的位置,开店再好不过,虽小些,好在价格实惠只要一贯五百钱,房租还可三月一付。 颜二郎笑说:“此处开店不错,可我家人口多,这里实是住不下,不如去下一处吧,牙人并不多劝,只介绍情况,听颜二郎如此说便带着一家人又往别处。 租赁牙人坊巷之间最熟,穿街越户又来到一座青石桥,牙人笑说:“这里是穿云桥,离着梁水桥隔了两条巷子,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读书人最是喜欢。”一行人顺桥而下,也是条两人并行的青石板路。 同样前铺后院的格局,只是此处大门正对穿云桥的马路,光线通透,推开门阳光照到了铺面与院子之间的隔墙,一样的右边也有一三尺宽的门,没有门帘直接看到院内,出门是一条连廊,可连到东西厢房,东西厢各有两间房,厢房外面又有隔墙,隔出左边灶房右边杂物间,后院墙开了一小门,推门而出是一条河,牙人说,“这条河连通梁水河,做生意出入方便。 青秞一眼看到就喜欢这里,小桥流水人家,仿佛能听见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李氏指了院子东南角的一口水井说:“这用水倒省事,不用出去。” 牙人忙笑道:“这家房主以前是自己做茶叶生意的,故而打了口水井在院子里,这是口甜水井,冬暖夏凉,夏日里湃了西瓜才是舒适,这里因着偏僻些,比前面那处大不少,价格却便宜一月一贯钱,不过要付半年。” 翠娘已经拉着青秞在西厢东看西摸,说哪里摆床好,哪里可以放个花瓶,颜二郎看了后院又去铺面,绕着圈仔细的看,最后笑说:“那还是烦请牙人去那最后一处瞧瞧罢。” 牙人也不见怪,知道租客都是喜欢多看几处的,有的还十几处还拿不定主意的也有,而后又去了最后一处,最后一处离这里很近,只隔着后院的那条河,旁边不远处就是金吾司的办公处。 这处院子比前两处都大,不过没有铺面只是住宅,白墙黑瓦,推门而入是牡丹富贵的影壁墙,右边连廊有两三阶台阶便到了院子,正面三间正房,中间厅堂,左右稍间,左右侧各有东西厢房,厢房各两间,西侧厢房边上有小路通后院,后院有灶房和杂物间,后院亦有门,仍是通同先前那条河,环境清幽,住一家五口倒是正好。 牙人仔细介绍了又说:“若不开店只住家,这处自是最好,也不贵一两银子一月,也是半年一付。” 颜二郎点头笑说:“就这里吧,我与你去牙人司写契约签押,再买些急用的家具,你顺便一并介绍了。” 牙人当即大喜,忙躬身请颜二郎先行,走到门口颜二郎笑顾李氏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你们且歇息,剩下的事我来即可。” 青秞望着颜二郎的背影欲言又止,脑袋耷拉下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皱眉不语。 颜二郎带人搬回两张床和铺盖,又买了吃食,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皆兴奋不已,只有青秞低头一口一口咬着炊饼不说话,李氏悄悄像颜二郎使眼色,颜二郎摇摇头,指指自己,李氏便笑而不语。 晚间颜二郎从后院杂物间找出把旧躺椅,摆在院子里,躺了看天上的月亮,秋夜凉爽,弯月如钩,月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几株竹子上。 青秞泡了竹叶茶移步轻至,颜二郎伸手接了放到石桌上,笑说:“秞儿可是因爹没有租下穿云桥的前铺后院而不高兴?” 青秞低眉略思忖才说:“起先是不高兴的,后来更想知道理由。”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拉青秞坐下才笑说:“孺子可教。”又含笑问青秞:“秞儿喜欢画成衣图想将所画的图变成衣服,这个我能理解,不过秞儿可知,咱们日常所用布帛分几种,各种布帛平日里又是为何人所用,布帛的生产来源又知几分,更你做描的图用哪种布做出来,才是最佳,凡此种种还有爹未曾例举的秞儿可都有所知。” 一连串的问题颜二郎说的快且未停顿,甚至没有给青秞思考的时间,然而青秞原本聪慧,又早知世界,怎么不懂,立时就明白了颜二郎的意思,脸现羞色笑说:“爹,我急于求成了。” 见青秞懂且受教,颜二郎心里高兴不已,伸手摸了摸青秞日渐长长的额发眼中几分疼爱,几分宠溺压低了几分声音说:“猴儿山在秞儿心中可是无比珍贵?” 不知为何颜二郎突然转了话题,但听到颜二郎提到猴儿山青秞立刻收敛笑容端肃小脸,很慎重的看了颜二郎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言而有信,是为人底线。”说到此青秞停顿好像觉得并未表达明白心中的想法,眼前闪过猴王仰天长啸的悲伤,赠人参时的犹疑怕受伤又不忍不救人的为难,还有送青秞姐妹下山时眼中的依恋,点点滴滴仿若画般一一出现眼前,青秞眼中湿润说:“爹,我看得出他们深恐人知,怕受伤,却仍救人,无一丝索求,青秞无所回报,但尽我一生必定保护那座山。” 说到此青秞才好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还重重的点头,生怕颜二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般。 青秞想着猴儿山还有几分难以平复,颜二郎突然又问:“秞儿可知开一间成衣铺需要银子几何?” 青秞还在伤感,颜二郎话题转得快,让她不禁呆愣心里却是嘀咕,你分明的卖了一只山参还没钱吗,那山参是药,放久了也失药效,卖了用才是正理,况且有了这笔钱开了成衣铺,日后绝不会让家人陷于无钱治病的窘况。 第25章 颜二郎看得分明青秞的想法而故作不知继续说:“我打量穿云桥的铺面,粗略估算在那里开成衣铺想来该要二十两银子才可得,然我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从何处而来的银子呢,难免引人猜疑,既是猜疑便会当做新奇事传开,若官府得知以我家收入与产出不符讯问,那时官威之下,可否还能保得住青秞无比珍贵的猴儿山呢,又能否保住我们家的安宁?” 月亮中移,莹辉且清且柔,落在青秞仰面无助的脸上,清泪长流:“爹,我错了,真的错了。” 颜二郎想着终是抵押出去的那方墨喃喃低语:“救命之恩怎能不放在心底呢。” 第15章 桥头初见 屋内油灯闪烁,衬着月色倒也分明,新买的松木床散发着阵阵木香,垂落的灰色布帐里笠哥儿睡得香甜,颜二郎进来看李氏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针线,窗帘半挑,院子尽落眼底,知她是不放心青秞,挨着坐下端起茶啜了口方说:“秞儿早慧,异于常人,他日必定不会安于灶屋庭院之内,我亦不愿拘束她,便更得早教,若不令她懂凡事三思而后行,她越聪慧越有害。” 李氏也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是担心青秞年龄小不堪打击,伤了性子,见颜二郎说青秞早慧,心里想来也是,便不多说只起身为颜二郎添了热茶,再坐下,夫妻二人叙些家中将来来事宜。 “罗家私学在甜水镇有名,罗老爷当日任学政,与我在金陵府有数面垂询之缘,明日我去罗府递帖子拜罗老爷,看能否寻一个教学之职,若能得便可养家度日。”颜二郎说。 家中之事李氏向来都是颜二郎做主,听此言也是点头,又想起一事问:“官人,如今家里敞阔,房间也多了,不知官人以为如何安排妥当。” “此事,我也打算过了,三间正屋堂屋自是待客用餐,东屋做了我们的卧室,西屋便辟出个书房来,等过些日子得空了便去给三个儿女置办些他们所需的书籍回来,每日里练字读书不能懈怠,家中之事也不能都交给翠儿、秞儿做,笠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得做事,越是男儿越不能娇养,你不可骄纵太过。” 李氏听得让笠哥儿做事有些犹豫,又见颜二郎面色端肃,知道不是玩笑忙点了头说:“自是听从官人的。” 见李氏应下,就不多说,只道:“东厢房便给翠儿和秞儿一人一间,由得她们自去安排,西厢房笠哥儿一间,剩下的或做客房或储物都可。” 先些听见让笠哥儿做家事已是犹豫,如今又听得颜二郎让笠哥儿独自去睡西厢房李氏心里到底不安笑着商量说:“我看西屋宽敞,笠哥儿又还小,不如在西屋的书房给他辟出小间来做卧房,如此看书坐卧都相宜,官人觉得如何。” 颜二郎摇头说:“西屋书房我准备多安放几张书桌,日后我与孩子们各一张,互不打扰,我还嫌小,哪里有空隔出卧室,你且听我的罢,他如今七岁了,又在一个院子里,有动静都听得到。” 李氏知颜二郎主意定了,心中虽不舍得也做罢了,夫妻二人又闲话少许,月过中天,相携入睡,新居宜家,自是花好月圆。 翌日早起颜二郎自去罗家寻差事,李氏站在堂屋门廊下看着几丈大小的院子,石桌石凳,几弯新竹,想着若在墙角摆上几盆蔷薇倒好。 东厢房门开,俩姐妹携手出来笑着交手福礼说:“娘,早安。”李氏刚想阻止了,转而想起昨夜里颜二郎细细的嘱咐,便罢了站着受了姐妹俩的礼,才笑着说:“进来朝食罢,看凉了。” 堂屋桌上正是昨日颜二郎买回来的吃食,因是热过的,还冒着热气,笠哥儿垂手立在桌边笑看了两人说:“二姐姐早安,三姐姐早安。” 青秞举了筷子正欲与李氏说话,却见李氏垂了眉脸色端正,用公筷给姐弟几个夹菜,青秞觉得有些怪异,正想问,翠娘更敏锐些在桌下悄悄拽了下青秞的裙角,伸手在自己的嘴上点了下,姐妹俩低头吃饭,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闻杯箸之声,院子里那几弯竹子上的翠鸟在欢声笑语。 用罢朝食李氏方笑道:“你爹说了,礼仪都是教过你们的,如今是他顶门立户了,从今日起都要按规矩行起事来,礼仪如常,才能进退有度,你们可记住了,他说等他空了再寻根家法挂在门后。” 闻言翠娘与青秞互相看看,相视而笑,翠娘笑说:“娘,若说爹要我们守规矩我倒是信的,若说爹要动家法我却是不信的。” “只怕爹的家法才举起来,自己倒先心疼了,那手自然是打不下来的。”青秞接话笑道,瞧了笠哥儿在一旁咧嘴傻笑又道:“姐姐和我爹自是舍不得打的,打笠哥儿倒是有可能。“ 笠哥儿哼了一声:“三姐姐乱说,爹也舍不得打我。“ 李氏嗔怪的看了说笑的三姐弟道:“罢了,今日事多,这屋虽说洁净,到底久没人住还是要细细收拾起来才是,今日都动手罢。” 青秞闻言四下瞧瞧道:“娘,我们几个便是今日整天也收不完,厨房不能动火又要在外面买吃食,一家子少不得百十文钱的花用,那门子桥头有雇佣帮工待诏的,正劳力也不过十文钱一天,我们去雇两三个回来,一天的功夫保管收拾干净了,至晚间一家人倒可热热闹闹在家吃了。” 李氏来过甜水镇许多次了,门子桥头的雇佣是知道的,原本舍不得几十文钱,想起买吃食的花销便道:“也是,那我便去雇几个吧,你们在家等着。” 第26章 青秞笑说:“娘,还是你带着笠哥儿在家吧,我们新搬来的万一有邻近来,家里有大人才好,不如我和姐姐去雇人,那里我是熟的,娘且放心吧。” 李氏深以为是,便点头允了。 门子桥头也有卖吃食的,都是炸糕,炊饼这种,两三文一个,拿了便走,若要馄饨或者带浇头的面却是没有的,若是你多买几个炊饼店家倒肯绕你一碗滚烫,站着喝了放碗便走,又或者自己带了碗的便随意了,比起别处却要便宜些。 雇佣牙人铺面门口大都挑着‘信’或‘诚’的招幌也有写‘待诏’的,不逐一而论,来门子桥头找活计的,可进铺面找牙人登记,信息要详实,若是虚假会告上衙门,等牙人找了活计却要交几文钱给牙人铺充做牙人费,有那舍不得牙人费的,就自己自己站在路边招揽雇主,虽省了钱,却不一定能找到活计,牙人铺对在自己铺门前招揽雇主的从不驱赶,有时还帮衬几句也是有的。 门子桥头沿河植柳树,找活计的人或站或蹲在树下,不见急色,相互间还闲聊些家长里短,见了雇主过来也不拥挤,等上前问话,才垂手站了回话,翠娘十四岁可当家事,看见姐妹认可的就上前问价,青秞在姐姐耳边低语两人商量着问了几家,发现价格都是一样的,男子十文一天,女子八文,若那瘦小些的男子或壮实的女子也有价格换过来的。 问了几个觉得此处价格公道,并无欺哄,拿定主意招几个满意的雇了,青秞四处看去,见一个壮实的妇人盘腿坐于树下,半旧的裋褐洗得发白却整洁,握着炊饼的手指骨节粗大,指甲却干干净净,正要上前询问,后面有几人闪身伸手拦住了去路,一个青年男子尖脸细眼面色油滑调笑道:“二位姑娘可是要找做力气活的,我们兄弟几个皆是大力气的,姑娘一试便知。” 见几人来势不对,青秞着急拉住翠娘后退几步厉声喝道:“走开,不然叫县尉司了。”那油滑男子见状越发得意,仰头咯咯直笑,露出一截乌黑的脖颈,后面一起的两个男子跟着起哄:“姑娘莫急,好坏总要试试的。” 路人已有不忿欲过来拉扯,那树下的壮实妇人早已看见青秞欲向她走来,此刻见有人阻拦扔了炊饼一跃而起拦住那尖脸细眼的男子伸手推搡一把粗声说:“图老三没事别处去,别来这里惹事,耽误我们找活计。” 图老三三人都是甜水镇的混混,好逸恶劳,平日里专挑些脸嫩的姑娘媳妇子或者外地人下手,讹几文钱喝酒,这几日都没开张了,今日老远就看见青秞姐妹,看着面生不像是甜水镇的,见青秞尚小额发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好坏,翠娘却眉清目秀,温婉柔约,他们在甜水镇也少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便想着讹几文钱,再能拉扯一下讨点便宜,几人这般一想立时就心热眼热紧紧的跟上,好容易搭话了,却被人拦住,图老三也不客气推了那壮实妇人一把:“潘胖子,我先寻的雇主你插手就是不讲规矩了,边说左手背在身后朝后面两人招了招,三人成日里厮混,后面的两人立时明白图老三的意思,三人一起推搡过来,那壮实妇人抵不过三个男子,立时与青秞姐妹挤在了一堆。 几人挤做一堆,又有旁边不忿的人过来拉扯,青秞姐妹被人围在了中间,推来桑去,图老三斜眼朝后面的两个男子使了个颜色,那两个男子点点头,死死的拦住壮实的妇人吵做一堆,图老三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逼近了翠娘,乌黑的爪子往翠娘腰间探去。 眼见得那脏手伸来无处躲避,翠娘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青秞着急顾得其他抱紧翠娘欲用自己的背挡住那脏手,青秞紧紧抱住翠娘闭了眼无奈等着那脏手触碰自己的恶心感。 只是等了片刻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那伸过来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的握住,一分也不能动弹,一把醇厚的声音说:“图老三是不是想让我请你喝茶了。” 第16章 路见不平 翠娘眼见那手将要落到青秞背上一咬牙伸出纤细柔荑要去阻拦,半空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飞快伸将过来一把钳住了图老三的脏手,图老三吃疼又动弹不得,张嘴欲骂人,却听见一把醇厚又熟悉声音说:“想去我那里吃茶了。” 图老三抬头堆起满脸谄笑,声音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战兢兢说:“施。。。都司,小人。。。不敢,只是怕那位姑娘被挤倒了岂不是我的过错,便想扶一把,就。。。扶一把。” “哼——,”施韫杰轻哼一声右手一翻,将图老三摔出去,图老三就地打了个滚跌坐地上,虽未伤到也不敢动弹,早有一个县尉司官差一把提起图老三领子压住了。 翠娘敛了心神将怀里的青秞扶过一边低眉交手福礼:“多谢施都司和几位官差。” 天秋意凉,柳叶落在河中央打旋,施韫杰趁势打量眼前施礼女子,尚未及笄,满头青丝只用一对粉色蝴蝶银钗挽了发髻,着粉蓝右衽镶米白色绣缠枝百合花襟边短襦衣,系桃夭粉长裙,眉目婉约,神态娴雅,此时分明眼中泪痕未去,鼻尖香汗点点,仍神态端方,不见慌张,不似一般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服饰却又简素,再看她旁边的小姑娘额发覆眉,身量未足显见得还是个小女娃,胆子却大要紧时竟然以自己的身体去护家姐,施韫杰对这对姐妹心生好感,不欲吓了她们声音也放的柔和了些:“姑娘莫怕,他们不过是泼皮无赖,见姑娘面生,想要讹几文钱,并不敢肆意逞凶,我这边关了他们去,只是姑娘住在哪里,倒是留下个地址相宜些。” 第27章 青秞仰头望施韫杰眉目俊朗,身形高大,绿色官服饰银色腰带,腰悬锤星腰刀,神态威严中却有几分亲切,青秞思忖说:“若不想留可以吗?” 施韫杰莞尔:“小丫头,你们是来请力工的吧,总要告诉人家地址吧,我无恶意只怕万一需要,省的再去查找罢了。” 翠娘轻轻揉了揉青秞发顶说:“我家初到甜水镇不熟风俗,施都司莫怪,我家现在租住在细河边金吾司办公处附近的屋子。” 施韫杰略略思忖说:“那里我熟公事常去,你家租的是温家的屋子吧。” 翠娘点头称是。 青秞回头看了那壮实妇人说:“潘大娘今日家中有事,雇你帮工一天可好。”那妇人自然没有不好的,青秞再说:“我家要三人,还要一男一女,潘大娘可有相熟的一并请去。” 那壮实妇人夫家姓潘,人称潘大娘或潘嫂子,见青秞拜托她请人,自是相信她的意思,心里欢喜伸头一看,指了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说:“那是两口子一家人,是我的邻居,都是厚道勤快之人,姑娘只管放心用。” 这里说话那牙人铺里走出一人笑着看了青秞说:“他们三人都是月牙井巷子里住的,都是甜水镇的老人家了,姑娘只管放心用罢。” 施韫杰见金牙人出来搭话心里明白是见自己站在这里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心中领情遥遥看了金牙人微微颔首示意,金牙人便眉开眼笑起来。 见青秞三言两语便请好了人,施韫杰学着翠娘揉揉青秞发顶:“小娃娃倒是能干。”青秞狠狠的瞪了施韫杰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总觉得这人相貌堂正,心里却是鬼主意多的,瞧着图老三怕他的样子就知道。 施韫杰讪笑着收回手摸了摸鼻子道:“没事了,大家各自忙去吧。”挥手叫了官差指着图老三三人说:“请他们回去喝三天茶,茶管够,没有饭。” 三人闻言知道是要饿他们三天顿时哀嚎声起,各种方式求饶,施韫杰只当没听见带了人往前走,旁边的人大声哄笑,也有恭维施韫杰的。 秋深至申时已微有凉意,颜二郎走路带风几步跨入家中,院中整洁,墙角添了几盆蔷薇,轻粉,深红,悦色喜人,窗户堂屋明亮如新,一天的劳累尽去。 李氏青色襦衣裙迎过来,行动间隐约几缕皂角草香,屋里八角圆桌前,青秞跪坐在鼓凳上泡茶,翠娘拿了针线低头去看边上笠哥儿手里的书,姐弟低声也不知说些什么,颜二郎方落座,悬于连廊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知是门口有人拉了铜铃,笠哥儿忙起身说:“我去。”小跑出去开门,一会身后跟了两个皂衣汉子抬了一个竹编箱子和几张书桌进来放在院子中间,颜二郎打赏了几文钱,二人便躬身谢了离开。 笠哥儿抱着书窜进窜出,爱惜的摸着新书桌欢喜问颜二郎:“爹,我日后是不是都可以坐在这个屋里坐在这个书桌读书。”青秞看着满书架的新书,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满心喜悦又偏背着手做出小大人样子说:“自然是可以,只怕你坐得不耐了又吵闹要出去玩。” 笠哥儿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鼓着腮帮子说:“我不会,我会一直喜欢看书的。” 翠娘端了盆水将书房里每一处都仔细擦干净,忙里还侧头看下嬉闹的弟妹,又将鼻子凑到散着墨香的书册边深深的吸口气,嘴角翘起笑出月牙一般。 颜二郎背着手倚在窗前笑看屋里中的小儿女,说:“等过了年笠哥儿就跟我去罗家的私学上学了。” 天色渐暗,各处的灯渐渐亮起,梧桐树巷子罗家两扇正门边上的东西侧门吱呀关上,院子里各院的灯都渐渐亮起,厨房的婆子挽起袖子将热乎乎的碗碟小心翼翼的放进保温的食盒,穿油绿色褙子的女使提了食盒在院子里飞快的奔走,分头送去各房各屋。 女使们进了永安院门立时将脚步放轻了下来,绕过山壁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守在门口的二等女使春兰、秋菊,陪着笑说:“姐姐,今日老爷过来陪老太太晚膳,老爷的分例也在这里了。 春兰接了食盒轻声说:“知道了,下去吧。”将食盒放到厅里,和秋菊对视点了点头,秋菊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一取出,春兰转身进了西侧间。 罗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挽在脑后,簪了根牡丹富贵金簪,齐眉勒了万字不断长寿纹挑金银灰抹额,倚着天水碧半旧枕垫看彩云、彩月安置筷箸,听春兰禀罗老爷要来忙道:“彩月换那副乌金木的筷箸罢,你家老爷喜欢那个。”彩云边收起手边的筷箸便笑着说:“老太太,那换了那副定窑纯白碗碟,配乌金木筷箸如何。 罗康景不疾不徐走了进来,四十开外的年纪沉稳端正,躬身向罗老太太施礼,又扶了罗老太太入坐,母子二人坐定用膳。 寂然食毕,女使们奉茶退下,卷草纹弯角黄杨木矮几上的香炉里散着白檀香味,罗老太太放了茶盏淡淡问道:“听升哥儿说学里来了个新先生。”升哥儿是罗康景的老来嫡子,也是罗康景唯一的一个嫡子。 母子俩照例闲话家常,“沟子村的颜文宾,我在金陵府巡考时认识的,因是甜水镇的多问了几句,其人性子温和心有沟壑,只是运气不佳,几次考试也不曾中举,去年丁忧回来也打听过他,说在乡间种地,原以为他就委顿于田亩之间了,谁知竟来了甜水镇,勉强也是有个师生名分,就委他个教职不过举手之劳。”罗康景放了茶盏细细道与罗老太太听。 第28章 “这原是小事,也不甚在意,只是你在京都辛苦经营许多年才好不容易坐了翰林院编撰的位置,这一丁忧又不知何时能起复。”说着又想起才离世的丈夫罗老太太有些伤感。 见老太太伤感,罗康景忙哄劝道:“瞧您,我在京都辛苦许多年,好不容易能回您身边歇息几年,您老又想着赶我走了。” 罗老太太嗔笑着瞪了这年纪许大的儿子一眼说:“老二媳妇前几日说起给淇姐儿说亲的事,我看施家的大郎和温家的哥儿都不错,你的意思呢?” 罗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罗康景中举做官,二儿子罗康盛便留在家里打理家产孝敬老人,兄弟俩一母同胞感情甚好,只是子嗣上都有些不容易,罗康盛与金陵府富商家的女儿卢氏成亲后生了个嫡子后,多年不见动静,卢氏便将自己的女使莫氏与罗康盛做了妾,又只生了个女儿,就是淇姐儿,便也再没了动静,罗康盛不好此道又有儿有女便不再做他想,那莫氏做了妾也照常的低眉敛目服侍卢氏,罗康盛面前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女儿也养在卢氏跟前不甚搭理。 淇姐儿心思敏捷,嘴乖巧常在罗老太太跟前说笑,虽是个庶出也得罗老太太的疼爱。罗康景见老太太说起这事默了一会说:“施都司虽只是个九品官,但前景可期,若淇姐儿是个嫡出也可说得,如今还是温家哥儿好些。” 罗老太太点头说:“甚是,施家老爹脾性甚是古板,淇姐儿这精怪的性子也不合适,便温家罢,只是尚是个白袍郎,依我看再等些日子也使得。” 罗老太太思虑着又要端茶,罗康景忙笑了吩咐道:“张妈妈给老太太换了牛乳来,多饮茶夜间不安。” 颜二郎背了手立在堂屋看月亮,眼神深邃不知望向何处,青秞走来拉住了颜二郎袖子说:“爹爹找了差事,因何不乐?” 心中一叹,颜二郎面色温和笑说:“并无不喜,只是回来时见家门前青石板路有些泥泞,入秋了恐路难行走,不如秞儿明日再去找个人来清理一下,也好出入方便些。” “说到这个我正有一事想说,家中挑水、砍柴的粗事总要人做,有个人应门也方便许多,转过年爹和笠哥儿要去学里,家中只有娘带着我们,我想着雇个壮实的妇人常做家事,爹看如何。”青秞说。 颜二郎点头,秞儿说的有理,明日与你娘再商议。 青秞规规矩矩交手福礼:“爹,晚安。”转头往东厢房去,单薄的身影走入月色莹辉里。 第17章 腊八节 腊八至近新年,细河边巷子里货郎的帽子上也胡乱插了几支红色的绒花,幼学小童手里总抓了几枚大钱围着货郎蹦蹦跳跳,颜二郎进了巷口,金吾司官差看见笑着打招呼道:“颜先生今日里回来甚早。” 颜二郎拱手笑道:“张差官今日的腊八粥可温好?” 寒暄一句错身而过,家门口潘大娘早开门迎了笑说:“郎君回来了。”伸手接了颜二郎手里的提盒,跟在颜二郎身后往院子里走,到了堂屋门口,隔着门把提盒递给李氏笑道:“大娘子,郎君回来了,我先去厨下准备起来。” 腊八节家中早备下菜肴,甜水镇通水路,鱼最便宜,新鲜草鱼刺少肉多红烧出来最是鲜香,又买了咸肉炖煮了豆腐,蒸了个蛋羹,冬季时鲜菜蔬比肉价都贵,李氏不舍得,颜二郎从仙鹤楼正店买回来的腊八粥入味咸香,笠哥儿一碗下去仍意犹未尽。 如今颜二郎的规矩家中三餐不少,用膳不许说话,一家子安静用膳,杯碗箸都依规矩而行。 晚膳毕围桌闲话,自搬来甜水镇每日晚膳后一家人围桌坐了说话是颜二郎家最快乐的时光,颜二郎会说些外面的见闻,并一一解说了来,又或说些金陵府的故事,三个小的便将一天看书不懂的地方请教颜二郎,颜二郎每每仔细解答从不厌烦,李氏坐在一边或做活计,或给他们添茶倒水,心里甚是欢喜。 今日是学里封笔的日子,学生们都放了假,罗府也将先生们的例银封了下来,半年一结倒封了二十两整锭。 颜二郎将封银俱递给李氏说:“说好的一年三十两银子,如今做了未满半年倒给了二十两,罗府待人也是宽厚。” 李氏接了银子说:“你和罗老爷原是有师生之名的,所以厚待些也是有的。” 颜二郎闻言倒好好的盯了李氏一会才淡淡说:“当日金陵府考生没有一千亦有八百,论起来与罗大人俱可攀附师生之名,何独我一人,人,自立才可。“ 李氏鲜少见颜二郎如此颜色,顿时呆愣,心里明白颜二郎是不喜自己说些攀附之言,心里也警醒起来,日后行事当严谨自持,不图虚妄之事。 当下端正了身形恭敬向颜二郎行礼说:“官人说的是,我一时忘形了,日后定当谨慎。” 颜二郎伸手扶起李氏才说:“我们自立门户,你便是当家主母,一言一行俱与家人有关,日后日子久了还有周旋之日,此刻便学起来。” 李氏听得当家主母之言,眼圈微红,重重点头,颜二郎又说,秞儿将金钗之年,额发可剪了。 说来青秞额发遮眼这个事也是有个缘故,青秞不到两岁那年颜二郎一家去太乙真人观敬香,遇见一个道士,那老道看了青秞说,此女双眼清澈无尘,日后越加出众,你们若是不能护得住她不若额发遮眼,她六岁那年会有一劫,若过得来,一生顺遂,至金钗之年可剪发。” 第29章 那道士白发如霜,神仙般的人物,夫妻俩将信将疑也照做了,后来发现青秞一天天长大一双眼睛竟真的极为好看,六岁那年又果然经了一劫,被柱哥儿推到河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来醒来又在床上养了半年才缓过来。” 今年是自己一家头一次独自过年,手里又有了钱李氏便打起精神来操持,先是买了布家里一人一身新衣,又给颜二郎多做一身,再换了葱青绿的窗纱,鹅黄碎花窗帘,添了几个各式花瓶,杨记鲜花铺里早有温泉庄子培育的鲜花盛开,几百钱可定不少,李氏立定了几束留了住址,母女三个兴匆匆的走到脚步有些累了,才在食肆里一人一碗混沌坐了,翠娘看路过的皂袍官差眼睛跟着溜了一圈,微微有些失神。 青秞手里捧了个青玉美人觚瓶子供了一把嫩黄的迎春花放在书架上,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窗前温书,瞧着忙忙碌碌的母女们颜二郎嘴角微翘,鲜花影里书声琅琅。 出了书房门,堂屋挂了幅山水画,李氏便供了瓶大红的腊梅,黑白间红梅交映,顿时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又将另一瓶红梅放到自己卧室,唯独青秞作怪不要花,只捡了些花店不要的绿叶,斜里插了只海棠又挑了个土罐供了,放在和翠娘住的东厢。 姐妹俩的卧室很是简单,一张新的松木架子床,垂了轻粉色纱帐,旁边放了条案置放些零碎东西窗前大炕上铺了轻粉毡子,靠墙壁并排放了两个半旧柜子,上面搭了块鹅黄碎花布,把边角刮毛了,将那土罐花瓶至于其上,屋里凭添了几分野趣,翠娘也甚喜欢。 过了几日却有人敲门送花,说金吾司的官差说平日公事繁多,多有打扰邻里,新年之际送上鲜花,聊表心意。 青秞端了那盆海棠花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到晚间与翠娘挤在床上看了窗台上的海棠挤眉弄眼说:“我瞧着不像金吾司送的,倒想是施都司送的,那日我们从梁河过,他站在大柳树下吟什么海棠诗,没听真切,原本我还怪异,今日送了这海棠花来,也是太巧了。” 翠娘嗔着推了她一把含混着说,累了一天不困了吗,我要睡了,背过身去不理青秞,转身之际迎着月色隐约脸色泛起微红。 无人搭理青秞自己嘟啷着,还算懂事,不私相授受,若坏了我姐姐名声,我踹死他,说得咬牙启齿显然真恨,渐渐没了声音,翠娘才转过身来,瞧了青秞酣睡的样子,嘴角一弯也轻轻合眼睡了。 罗康景丁忧的日子实在有些闲散,成日里大多的精力都放在罗家的私学上,今日学里休课了,见着冬日暖阳,静极思动去梁水边闲散,恰遇见一条白鹤鱼,这鱼刺少肉质鲜嫩,唯有一股子土腥味,一般人不爱吃,偏偏罗老太太喜欢,忙不迭的买下了,恐家里厨师做不好巴巴的送去仙鹤楼正店要沈厨师去做。 鱼送去了仙鹤楼正店,人急巴巴的回家好在罗老太太跟前讨个欢喜,才进门遇见淇姐儿揉着眼睛撞过来,淇姐儿见是伯父匆忙止步行礼,又赶着出了院门,罗康景进了门瞧着罗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一边,沅姐儿在一边宽慰。 要说罗家两兄弟子嗣艰难呢,这罗康景娶的便是自己老师国子监祭酒林瑞的嫡女,两人成婚几年林氏未生育,等好不容易怀孕,十月怀胎生下的就是这个沅姐儿,今年十六岁了,这以后林氏又是几年没有动静,一次罗康景出去应酬上司送了个歌姬,不好驳上司的面子,留了下来,一年后得了个庶子罗周和,也十二岁了,和哥儿落地林氏养在身边,等和哥儿四岁时林氏再次怀孕,这次便生下了罗康景的嫡子罗周升,现在七岁,罗老太太看得眼珠子一般。 罗康景笑着作揖说:“怎么淇姐儿又淘气了,您老和她置气做什么,告诉二弟怕不关她几天,您什么气不顺了。” 罗老太太见罗康景这般说笑道:“罢了,显得我和小孩子生气倒是不好看,”又看了沅姐儿说:“好孩子,瞧瞧你娘去,我和你爹说话。” 罗可沅聪慧稳重,听这话知道祖母也和父亲说话,立时起身行礼欲退下,罗康景叫住了说:“与你娘说,今日晚膳都在宜兰阁罢,我得了条白鹤鱼,一家子一起吃锅子。” 沅姐儿应了出来,走至隔窗门后停了脚步,摘花盆里兰花的枯叶。 “淇姐儿虽跳脱些也是懂事的,今儿个怎么倒哭着出去了,有什么大事吗?”罗康景接了茶说。 罗老太太挥手退了女使方说:“不知道哪里知道我那日说的话,来这里旁敲侧击,意思不愿温家,倒是想。。。。。”说到这里罗老太太停了下,看了罗康景,指了指北面哼了一声才说:“就是那家的。” 罗康景心知所指倒笑了起来:“您老何必当真,他那般风姿,哪家姑娘见了不心动,不过是思慕少年的情思罢了,过几日自然好了。”顿了顿又说:“这甜水镇可没有攀得上他的。”说这话时罗康景倒认真了几分。 罗老太太低头啜了口茶再看了罗康景说:“我自然是知道的,也这般与淇姐儿分说,偏她说。。。。,”罗老太太略做踌躇说:“说他既落在甜水镇自是回不去的,我们家怎地不行。” 罗康景心知打主意的不止淇姐儿,老太太也动了心思的,心中暗叹面色却不变说:“不说淇姐儿,沅姐儿也是攀附不起的,他家的门第娘是清楚的,不论他回不回得去他的身份都不可改变,官家一直未曾立后,太后娘娘筹谋多时,听说最近接连召见各家闺秀,这京城乃至大赵盛名在外的贵女能有几人。” 第30章 罗老太太想到了什么,悚然震惊说:“他家。。。。。。。” 罗康景慎重点头。 罗老太太纠结片刻咬牙说:“既知此事,不是该趁着尚未有定论时,筹谋起来吗,淇姐儿颜色好,有心思,日后你起复岂不是容易了。” “娘,若可行,自有沅姐儿,哪里用得上淇姐儿。”罗康景说了这话便低头喝茶,罗老太太知道此事是万难了,遂问:“既京城来信了,沅姐儿的亲事怎样?” 罗康景原是来商量这事的说:“老师来信说了四品中书舍人胡大人家的嫡次子,今年十八岁,已是中了举只等来年贡试,殿试了,还有一家是成锦伯家的庶子。“ 沅姐儿渐渐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移步轻轻走了出去,思虑父亲所言,那伯府庶子将来分了家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中书舍人家的嫡次子,只是若与伯府做亲自是更有益于家族,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一边是家族的前程,沅姐儿愁肠百结想不明白,遂也懒得想了,不如去找娘亲,远远的瞧见柳树下抹泪的淇姐儿,叹了口气走远了。 第18章 喜乐元宵 腊月二十八家里的年货色色备齐,李氏又去买了两刀七肥三瘦的肉,一对草鱼外加四色糕点提给颜二郎看,试探着说:“我打算找人送回沟子村去。” 颜二郎看了随手减了两盒糕点,一刀肉,叫李氏找人送去,李氏也不多嘴出去找了跑腿的待诏吩咐将东西送往沟子村颜家。 颜二郎这边封了这个月例银给潘大娘,又添了个红包再加两盒点心,告诉潘大娘过了十五再来上工,潘大娘千恩万谢辞工回家,一进了月牙井巷子把那两盒点心托在手里炫耀,逢人就说自己东家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在罗老爷私学里教书的,如何好,如何大方,也有那羡慕的便托潘大娘询问还有没有事做。及至到了家,潘大娘的婆婆脸色也好看许多。 大年三十这日难得有了个大晴天,沟子村颜家这日的鞭炮放得比往年都长些,左邻右舍便有搭话的说:“颜老爹,听说你家二郎出息了,那鱼肉礼盒都是专门请了待诏送来的,这跑腿费怕不是都够我们吃喝几天吧。 颜顺德久阴的脸难得放晴,杜氏抓了把散碎果子散给欢闹的孩童,一家人这才围了桌子团圆。 好容易等颜顺德酒饱饭足放碗箸柱哥儿闹着要吃二叔家来的点心,杜氏吩咐蒋氏与玉蕊收拾桌子,自己进屋收拾了几碟自家备好的过年果子排在桌上,又泡了壶香茶,柱哥儿见还是平常的果子又闹起来,蒋氏斥道:“那果子几百钱一盒你吃了也不怕硌牙。” 杜氏横了蒋氏,“你当我舍不得拿出来,不过是想着家成与大丫头都大了,要用礼走动的地方多。” 颜大郎作样拍了蒋氏一巴掌,蒋氏脸色讪讪不再接话,颜顺德问起颜家成与石楼村黄员外家大姑娘的事,杜氏说,请了媒人去,那边只说活话,问了媒人说还有一家是甜水镇上做经纪的,大约还盘算着。 在沟子村这样的地方像颜家家成和玉蕊这样的年纪都有成亲的了,便没成亲也都说好了,等着看日子的,颜家这两个都没着落,村里也有说话的了,颜顺德为这是没少烦躁。 蒋氏眉眼一动没忍住又堆起笑说:“爹,那黄员外家听说有亲戚在甜水镇,如今我们家也有了,说不得这事又有些指望了,若我们能和二郎家走动起来,这玉蕊的事也不用犯愁了,那甜水镇带样的小郎可是不少的,” 蒋氏说话虽村理是在的,颜顺德觑眼看杜氏,杜氏心里一叹说:“等我找人给二郎家带给信,说我们十五去甜水镇看花灯。”杜氏一言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李氏接了信便在家里做起了准备又商量颜二郎,定好十五那日下午带了青秞去接,明日便是十五,闲来无事,静极思动,颜二郎带着几个孩子做起了花灯,正提笔画画,廊下铜铃摇动,笠哥儿放了手里的篾签子去开门,七岁的孩童已有了小少年的模样,开门见门前一少年笑了拱手说:“大哥哥安好,请问找谁?” 颜二郎见家中客至便踱出堂屋站在廊下,那少年跟在幼学小童身后走进院来,这院子他每半年要来一次,此时院子中那几株瘦小的竹子养得甚好,又抽出了新芽,墙角的蔷薇在日光下绽放,石桌上的福娃抱鲤鱼最是有趣,从未停止傻笑的福娃,令这小小院落处处暖阳,让少年心生羡慕。 少年拱手抬头,顿时惊诧,廊下站的是学里丙班的颜先生忙再施礼说:“学生温云洲见过颜先生。” 颜二郎才知是学里的学生,李氏在屋里听到姓温的,出来说:“可是温家房东的大郎,房租早已备妥,进来稍待片刻。” 少年收租遇见先生已是局促,待进得堂屋又见两个少女立在其中,大些的眉目婉约,小的额发齐眉双眼睛清澈如三月溪水,静霭生烟,温云洲只觉胸腔有物只往嗓子窜,顿时低头不敢再看。 青秞打量眼前少年,云溅水暖温如玉,温云洲身穿一件云溅灰长襦,腰系绣缠枝团花纹同色腰带,神态温和,眉目清俊,不经意间总有些落寞,青秞想若自己爹爹年轻时,是不是也如同眼前少年一般,如此想来去看颜二郎。 少女心事总难掩,颜二郎自是看得出青秞在想什么不由得好笑,对温云洲指了自家儿女说:“这是我大女儿在家行二,这是小女儿在家行三,这是幼子今年七岁,在家行三。”温云洲拱手施礼说:“二师妹妆安,三师妹妆安,小师弟早安。” 第31章 李氏递过荷包又另有一个盒子说:“原该早去拜访令堂,又深恐打扰了,故而迟迟未成行,这茶叶略表心意,还请勿辞。” 温云洲出了门将银子往小厮小六怀里一扔埋头疾行,小六紧紧跟上说:“大郎,这家租客也恁客气,怎地请你喝酒了。” 温云洲没好气说:“喝什么酒,这里住的是学里颜先生一家。”小六搔头,这是有些尴尬,元宵节前收租本就不太好,又收先生家,不由得有些同情温云洲遂笑说:“哥儿,我若同大娘子说后日再来,大娘子恐要打我。” 温云洲气哼哼:“打你也该说。”小六摸了摸自己大腿,纠结着是疼要紧还是哥儿尴尬要紧,温云洲好笑,主仆二人又往铺面收租去。 等收齐了租回家,温云洲与他娘温家大娘子交待清楚了,又取出李氏送的一盒茶叶说,颜先生家大娘子说,本该早来拜访,又恐打扰,故迟迟未行,送盒春茶聊表心意。 待徐妈妈接了茶叶,温云洲便说要温书起步出来,小六紧紧跟在后面,温氏又叫住小六问:“你家大郎怎么混混噩噩,可是有事?” 小六叉手恭敬说:“并无事,不过是大郎面薄元宵前收租收到先生家有些尴尬罢。”说完又忐忑瞧了温氏,温氏闻言哼了一声说:“好好伺候着,有事记得来回。” 温氏四十出头,削尖脸庞,目露精明,接了茶叶打开说:“极好的春日茶,这颜家大娘子倒是客气,去烧水煮茶,你陪我说会子话。” 徐妈妈一边点炉烧水,一边取了茶饼碾茶,待水开奉上茶汤,茶色新,气味清幽,温氏啜了茶细细品味,又再饮,才放了茶盏说:“老爷去了我记性也差了许多,竟不记得明日是元宵了,你也不提醒我,倒是叫洲儿为难一回,你叫个车子去石楼村接了佩玉和佩兰姐妹来看灯,洲儿最近也少精神,她们来了家里热闹些。” 徐妈妈跟了温氏许多年最是知心贴意说:“大娘子正该如此,老爷去了两年了你还总是没精打采什么年节俱不放在心上,可哥儿还是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的。” 温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元宵晌午后甜水镇已经热闹起来,早几日绑缚好的欢楼开始张灯结彩,以仙鹤楼正店门口的欢楼最为精美,听说今年仙鹤楼正店还有个一人高的花灯,那些脚店食肆也不相让,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杜氏带信说午后方至,颜二郎歇了晌午觉才施施然出门,出了西城门在码头附近找了株柳树盘腿坐了眼神往河面溜去,今年春早柳树抽了新芽,嫩黄的柳叶在风里欢腾着,钩了颜二郎灰色的袍袖,远处一辆瘦脚马车行来,黄员外远处望见树下的书生叹一句好风采,再仔细一瞧竟是沟子村的颜二郎,心下有些诧异,眼睛朝大女儿玉佩身上一转不知想些什么,待欲停车去招呼一声拉扯几句又停下,只叫车夫将车靠边停了。 施韫杰此刻正带了县尉司的差役各处验查,凡有欢楼绑缚不合规之处都勒令加固,又查酒水可是按证执行,大赵朝酒是官卖,皆由正店纳税申领酒曲酿制,脚店食肆都去正店批发,这节日之际难免有人想趁乱冒险,除了金吾司查验外,县尉司也加紧巡查。 远远的看见颜二郎坐在树下便带人过去,颜二郎看见施韫杰遂也起身两人相对拱手施礼,施韫杰说:“颜先生好闲情躲到这里赏春吗。” “施都司今日定是格外辛苦,今日母亲与大嫂过来赏灯,恐她们不熟路走错了,便早些来侯着。”颜二郎说 “既是令堂过来,想必颜先生早在酒楼食肆定了雅致之处赏灯。”施韫杰说 颜二郎也是头一年在甜水镇过元宵,并不曾想起要定位置赏灯一事,此刻经施韫杰一说也是后悔,想母亲年纪大了,怎能与少年一般在街上拥挤观灯,只等接了母亲再去探问,恐怕没了好去处。 施韫杰见颜二郎满脸懊恼,心知是没定位置忙说:“今日既遇见颜先生,我倒有一事要劳烦颜先生了,前几日有朋友说要携家人来赏灯,叫我定了位置,今日又带信来说家中有事不能过来,我正准备去退了,却还没空去,若颜先生没定,倒正好解我之忧。” 颜二郎万分欣喜接了施韫杰递过来的凭条,两人正寒暄,没曾注意船靠岸,有客下船,玉蕊眼尖,早看见颜二郎与一穿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说话,那男子高大威严,眉目俊朗,是她从未见过的出众之人,只多看一眼脸色晕红起来悄悄拉了蒋氏小声说:“娘,快看与二叔说话的那年轻人,真是威武。” 蒋氏一看也惊讶,如此年轻的官呀,我以为那当官的都是留着三角胡子的老头呢,真正是长了见识,再看看玉蕊的样子,心里也火热起来,忙转头看了杜氏说:“二郎才来甜水镇便识得这样的人,可真是好本事呢。” 杜氏横了她们一眼说:“稳重些,莫丢了脸。” 二人闻言甚觉有理,都端了起来,玉蕊扶了扶桃红色短襦衣领口处的襟边,拽了拽宝蓝色长裙尖细了声音远远的叫道:“二叔,我们在这里。” 第19章 喜乐元宵 施韫杰听得女子叫唤转头瞧见老少几位女眷过来,想是颜家内眷不宜碰面便拱手辞了去,玉蕊见了,心里着急,他怎么就急急的走了,也不知道可曾看见我的样子没有,眼睛牢牢的粘在施韫杰的背影上舍不得离开。 第32章 玉蕊是头一次这么心甘情愿的与颜二郎施礼:“二叔安好。” 颜二郎点点头,拱手向杜氏与蒋氏问安,又问了颜顺德,一家子正寒暄着,马车里佩兰看见了玉蕊,佩兰的娘也是蒋家村的人,与玉蕊是早就认识的,此刻在甜水镇遇见,分外的亲热,从车里探出头就喊道:“玉蕊,你也来赏灯吗?” 黄员外趁势带了女儿下来,与杜氏打了招呼,才说:“杜大娘子今日也来赏灯?”杜氏矜持的笑了说:“来看看二郎,他如今在甜水镇安家了我不放心来瞧瞧,顺道带了她们来凑个热闹。” 闻言黄员外才看向颜二郎拱手说:“二郎是做哪行经纪?” 颜二郎忙回礼说:“我并不善经纪,只读了些书,厚颜借着与罗老爷有过几面之缘在罗家私学乞了个教学之职。” 黄员外听了有些艳羡之色,忙说:“这是极清贵的事,家里外甥温云洲也在罗府私学里上学不知颜先生可听过?” 颜二郎点头,“乙班的温云洲自是知道的,如今我还租住在他家房子里呢。” 黄员外打探到了消息又看见施韫杰与颜二郎说话态度客气,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便客气说了句日后多走动的话就辞了去。 马车里黄员外瞧了佩玉说:“等回去叫你娘回了媒人就定了颜家的那小子吧,虽穷些人好便罢了。” 佩玉早与颜家成见过几回,两人皆有些儿女心思,奈何家里迟迟不允,今日这万般心事总算放了下来,佩兰知佩玉凑到耳边低声说:“这下安心了。”黄员外睨了佩兰:“你怎的不像你姐一般稳重,他日定会被婆婆嫌弃。” 佩兰皎然一笑,姑妈看我长大了,由来知我的样子,并不嫌弃。 佩玉心欢畅遂调笑:“表弟温和安静,只怕是不喜吵闹的。”佩兰眉眼儿都笑起来:“表哥说我天真烂漫最是可爱。”说完得意的看了佩兰心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佩玉忍笑哼了一声。 门口李氏早早的侯着,见杜氏蹲身福全礼,蒋氏瞧着李氏脸圆润了些,人也多了几分光彩,再往院子里看青石板铺了条十字路,由正屋通门口和左右厢房,栽了几株竹子,连廊下摆了几盆蔷薇,收拾的分外整洁,嘴角撇了撇指了院子道:“二郎媳妇不会过日子,这上好的地种几分菜也省几文,如今我们家用钱的地方可真多了去。” 李氏言笑晏晏:“这屋子是租的,房东铺排妥了的,我们总不好擅自做主。” 杜氏闻言细瞧李氏:还是一般的顺眉顺眼,只是没了往日里忍气吞声百般忍耐的模样,再看李氏顺从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喜欢起来。 翠娘姐弟三个站在院子里见了杜氏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杜氏瞧着三个孩子没一丝的错处,总不如玉蕊和柱哥儿讨喜,心里越发不喜欢李氏,总是她教坏孩子,日后自己要多教养二郎家的孩子些,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帮二郎打理家中事物才妥当。 玉蕊瞧着那连廊连着东西厢房,有些眼热问翠娘:“你们就住这里吗,快带我四处瞧瞧去。” 青秞忙拉了玉蕊笑与杜氏道:“祖母一路辛苦了去堂屋坐了歇会子吧。”进了堂屋玉蕊又觉得无一处不是好看的,探头看东屋垂了影青灰门帘,伸手欲拽,青秞笑道:“大姐姐那是我爹娘的卧室,收拾得不齐整还是不看了吧。” 玉蕊再怎么也知道夫妻卧室便是婆母也不宜随意进出,何况自己,撇了嘴不说话,蒋氏原也跟在玉蕊身后想装傻进去看看,听了青秞的话,不在乎的笑了笑,又往西屋里看,一屋子的书,咂舌:“这么多书要不少钱罢,二郎如今可挣大钱呢。” 翠娘摆了果盘,扶了杜氏坐下有招呼蒋氏与玉蕊,蒋氏看了果盘的里糕点说:“这是送去沟子村的糕点吗,我尝一个。” 翠娘说:“这果子是学里时节的节礼,送给祖父祖母的是爹爹亲自去余家果子铺里挑选的。 翠娘说话谦和有礼,蒋氏不由得又多瞧了一眼,深觉这李氏母女不过半年的光景俱是变了不少,再看青秞,心里一惊,何时生了双这么好看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再想想居然有些想不起青秞从前的样子了纳闷中和杜氏说:“青秞生了双好看的眼睛,从前怎么没觉得呢。 杜氏其实早瞧见青秞剪了额发,露出一双妙目,此时蒋氏提起不知想些什么拿眼在颜二郎和李氏脸上溜过。四处打量心里盘算这屋里每日里的花销心里不由得肉疼起来,若省了下来多置几亩地才好,又想这房子比起沟子村的房子还大些,不如一家子都搬来也使得,杜氏这边盘算了不说,借着空带了笠哥儿到一边仔细问他这房子的要多少钱,你爹拿回多少钱,每日里吃穿用些什么,哪料笠哥儿一问三不知倒像被封了嘴一样,杜氏心里更厌烦李氏。 等李氏安置了饭菜请杜氏坐时,杜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颜二郎打起精神哄了,才转过来。 至天色稍暗,各处的彩灯渐次亮起,那河边柳树上,巷陌间各色大树上都扎起了大小灯笼,似千树万花竟相开放,更有春风过,灯笼闪烁如星辰坠落凡间,香车宝马次第经过,更有行院人家箫声缠绵悱恻。 玉蕊、翠娘、青秞三姐妹携手一路看来目不暇接,仙鹤楼正店门口欢楼高处无数灯烛交相辉映,那一人高的灯笼安置正中,走马灯琉璃耀目,还有轱辘绞水上高处再落下如瀑布一般又请了歌舞百戏,踏索走杆,百姓仰头观看,人山人海,颜二郎带了杜氏几个在潘家食肆临窗的雅座坐了,斜对着仙鹤楼正店,仙鹤楼正店前面的热闹尽收眼底,又不拥挤,杜氏极为满意,看着玉蕊三个挤在人群中,笑脸如花般绽放,笠哥儿蹲在食肆前面看燃着的焰火,说:“二郎,笠哥儿和她们姐妹三个不打紧吧。” 第33章 颜二郎给杜氏斟茶笑说:“娘没见县尉司官差陆续经过吗,还有那金吾司也守在高处,今日是官家与民同乐的日子谁人敢生事。 听这话杜氏放心了,探头往仙鹤楼正店前面看去,不时有人过来和颜二郎打招呼,都客气恭敬,杜氏渐渐的也脸有得色,摆出些款来,等食肆的老板送了几个凉菜上来,杜氏满面笑容望了颜二郎说:“二郎,如今真出息了。” 温云洲受了母亲的话,今日要照顾好表姐妹,虽不愿也无奈何,只得打起精神跟在佩玉两姐妹的身后,佩兰和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佩兰不以为意,习惯温云洲向来如此。 远远的看见玉蕊姐妹走过来,斜睨了佩玉挥手叫道:“玉蕊,这里。” 五色旋转的灯笼映衬着眼前几位少女们如花的笑眸,如同最鲜活美妙的画,温云洲此时竟觉得心中有清泉奏乐,心花渐次开放,他低了头转过身背对了她们,一点点的挪过去,直到能清晰听到她们说话才停了脚,咬了唇压抑住嘴角的笑容,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小六叹了气小声说:“哥儿不喜也稍忍耐些罢,” 温云洲点了点头,佩兰心细听见了小六的话,见温云洲背对她们嘴角翘了上去,又去与翠娘说话,翠娘温和有礼,青秞灵动精怪她都喜欢,说起来话都停不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子举了经过,温云洲一把扯住,胡乱买了一把糖葫芦递给佩玉说:“表姐,这些你和师妹们分分。” 佩玉诧异,谁是你师妹,温云洲这才朝翠娘姐妹施礼:“二师妹妆安,三师妹妆安。”佩兰嗔了温云洲笑道:“我表哥就是个呆子,好像不买糖葫芦就不能打招呼一样。” 青秞听了佩兰的话举起糖葫芦问温云洲说:“温师兄以前可去过石楼村。” 佩兰噗嗤一声指了青秞笑道:“三妹妹看着机灵,可真是个笨蛋,我家就是石楼村的呀,表哥怎能没去过呢。” 青秞眨眨眼也觉得好笑,说:“原是我小时候在石楼村集市吃过糖葫芦,很是好吃,才又见温师兄买就随口问的。” 佩兰双眼一弯笑道:“三妹妹你说的正是,我们石楼村的东西虽没有甜水镇的精致,可是味道都是极好的。” 青秞也忙点头说:“嗯,那个糖葫芦味道我现在还记得呢。” 佩兰得了知己,凑近了青秞两个女孩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混不管别人说什么只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温云洲终于融进了她们,他只同佩玉说话,对别人都是笑笑,耳朵立着认真听她们说话些什么。 施韫杰身后跟了官差远远走来,经过之处拥挤的人群都让开路,施韫杰在一群少年男女中看见了那个温柔婉约的身姿,心里一热,满身的疲惫因她的笑脸一扫而空,仿佛今日专为护了她在这月下嬉笑一般。 再看那群少年男女都是如花的季节,明媚的笑颜,可自己早过了少年岁月,如今汲汲经营,她是否会嫌弃自己与她相差许多,原本喜悦的心情一时又荡入谷底,五尺汉子在这月圆之夜倒惆怅起来,自嘲的笑了笑,施韫杰端正了神色大步朝她走去说:“可是颜先生家眷在此。” 翠娘敛目行礼说:“见过施都司,正是我们姐妹。” 方才路过潘家食肆遇见颜先生,说道若遇见你们便一路过去,等下仙鹤楼正店从金陵府请的舞狮队要进来了,会格外拥挤你们此刻便跟在我身后过去吧,又转眼落在温云洲身上,温云洲忙拱手施礼,“今日与表姐们和师妹们出来赏灯,多谢施都司照拂。” 施韫杰这才明白是罗府私学里的学子,便点点头说:“既是熟人都一起跟来吧,你们的位置定在何处。” 温云洲答,吴记脚店,施韫杰点头说,顺路。 玉蕊瞧着前面那高大的背影,端方威严,所过之处人人让路,恭敬行礼,不由得心升景仰,脸面含羞,只想着若有一日能走在他身边许多人看了自己该是何等荣耀体面。 翠娘几个回到潘家食肆,李氏忙拉住的细细打量问:“路上可被挤到了。”玉蕊面色得意的笑着说:“施都司送我们回来的,人人都让路,我们哪里能被挤到。” 才说话后面半句已经听不清了,锣鼓喧天舞狮队到了仙鹤楼正店,一晚最热闹的时候开始了。 第20章 及笄之礼 施韫杰梦中只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盯着,惊出一身冷汗腾的坐了起来,一个圆脸女使端了水盆傻愣愣的槌在床前,大约也是被施韫杰突然起身吓了一跳,施韫杰想骂人,心知紫燕如此也是他老娘的缘故,只得忍了强耐着说:“从今日起你不许进我房间,水盆放在门口,我自取便是。” 紫燕是施老娘买回来的女使,原是个本分人,只是这些日子在施老娘的训教下也生出了几分心思,施韫杰懒与施老娘计较,虽不耐也不赶她,今日被赶出去紫燕便觉得有些不甘又有几分委屈,转身去找施老娘说话。 施韫杰披了衣服气匆匆出门去,朝食也不用,施老娘赶出来,急忙喊:“二郎,不是说今日歇息的吗,怎又走了。” 施老爹从窗户里探出头看了施老娘只是哂笑,施韫杰是两人的老来子甚是娇惯,施家大郎早成家立业去了金陵府做经纪,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施韫杰二十出头这婚姻之事高低难成,施老娘就像得了病一般,成日里只记得这一件事了。 第34章 施韫杰鼓着气走到徐婆婆摊子前坐了说:“两张油饼,一碗米粥,一碗香菜混沌再加两只酱油淹过的鸡子。” 东西都是现成的,这里话音一落便有小厮殷勤捧了过来,徐婆婆亲自端了馄饨放在桌上笑道:“一早这么大气,可是你家紫燕姑娘服侍的不周到。” 原本有气的施韫杰此刻心里像火烧了起来,一口不吃又冲回家中找施老爹关了门在屋里说话,一顿饭的功夫才出了屋。 潘大娘在家歇了旬多天回来上工手脚不停,先在院子里支起竹竿子,拆了被子晾晒,嘴里叨叨着,今日真是个好天,这早起太阳便落在院子里了,若不好好晒一晒真是糟蹋,青秞穿了件倚浅绿的短襦衣配了香皮灰的半旧长裙,歪了头坐在门槛上日头落在脚边,院子里青黄色竹竿横七竖八,一色麻白色的被芯晾在上面,承接着金黄色阳光,潘大娘走在被子中间的阴影里身影拉得老长,原本的安静的院子立刻鲜活起来,像极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一般。 青秞没精打采的说:“潘大娘你像在画里一般。”潘大娘回头看了青秞笑道:“三姑娘说话就是好听,听得我干活劲头都大了些。”一边说话手脚没停收了拆下来的被面床单子揉在盆里又要去后院担水洗刷,青秞仍然歪着头没动,却扯了嗓子喊道:“潘大娘别省柴火,烧了热水用,春天水冷,手又咧了。” 潘大娘脚步快已经快到后院了,远远的听见青秞的喊声不知怎么就低了头揉了揉眼睛,做了几十年的活计只有这个小丫头喊自己用热水洗,还悄悄的塞了盒皲裂膏在自己手里,拍拍衣服日头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过了元宵颜二郎便带了笠哥儿去了学里,家里就母女三人,发了会呆青秞起身去了书房,翠娘安坐桌边手里拿了书眼睛落在书页上手好久没动过,青秞去书架上取了丝帛论翻开,看了几行抬眼觑了翠娘。 李氏手里端了枣红色托盘进来,两碗热腾腾的酒酿红枣鸡子,笑吟吟说:趁热吃了,屋里冷搬了椅子去院子里找个日头下看书罢。 岁月流转,居诸不息,各家方拆了灯笼转眼三月已至,青秞挖空心思为翠娘画了成衣图,原本想出去找巧手做了,又恐满甜水镇都是一样的衣服,到底磨了李氏亲手缝制。 颜二郎封了六色礼盒去了学里甲班的肖夫子家里,恭敬延请肖夫子的大娘子做翠娘及笄礼正宾,肖夫子看着下面弯腰拱手的颜二郎到底下来接了礼盒。 待到三月十一,颜二郎与李氏至门前恭迎肖家大娘子,翠娘头挽彩霞流转飞云髻,身着桢霞橙丝缎云纹右衽礼服,同色腰带以米粒珠子勾勒出云纹图案,袖口襟边也坠同样珠子做的海棠花朵。 肖氏远看及笄姑娘着桢霞橙礼服清新婉约中又见明丽微微颔首,待走近了翠娘交手俯身行礼,行动间礼服上的珠花映了阳光莹莹生辉,婉约的容颜似隐在莹辉中,更添几分皎月之姿,肖氏惊诧笑与李氏道:“令爱之姿令人望俗,这衣服也精巧之至,我竟是从没见过。“ 李氏低头致谢笑说:“这是我家三姑娘画的图,我们母女们自己裁制的,虽不如外面精巧可难得家人之心意。” 肖氏闻言朝李氏身边的女子看去,垂目立于李氏身侧,金钗之年,身形消瘦,穿了件杨妃粉右衽短襦衣,采和蓝百褶长裙,襦衣饰以采和蓝襟边,裙角嵌了杨妃粉裙线,虽有新意并不出彩,那小女子感觉肖氏看她,微微抬头看向肖氏交手蹲身福全礼,只这一瞬间眼波流转如空山明月,肖氏已经岁月仍感震惊,青秞感觉到肖氏之惊讶忙垂了眉眼笑说:“拙劣之技,原不敢献于人前,只为让家姐感知家人之爱,惟愿家人挚爱如三月暖阳长伴姐姐一生。” 眼净空明,声如泉流肖氏心中想若眼前女子她日及笄会是何等姿容,再一思忖心中明了,她分明自知,今日服饰慎重却不出彩,垂目低头只为不抢自家姐姐风采,好一个芝兰玲珑心。 思及此肖氏再次肃然说:“颜先生家教端方,子女皆行动有礼,进退有度。”肖夫子在甜水镇是有名的大儒,他夫人的话自是十分有分量,今日请了不少左邻右舍,这话一经传出,必定为颜家增色。 颜二郎知其意,感其行深深弯腰拱手:“学生多谢夫人。” 翠娘散发居于粗麻布席上,李氏亲手挽发,青秞双手奉上锦盒,肖夫人颂赞于声,取出一只橙色石榴石金簪,簪于发髻之上,普通人家礼仪简单,至此及笄之礼成。 颜家有女初长成,才及笄已有媒人上门,李氏谦和致谢,言及女儿尚小,还需教诲,又准备了礼盒送出门口。 施韫杰这几日有些无精打采,带了几个差官巡查于街道巷陌之间,身后略矮的官差对另一个高胖的官差说,王大哥,咱们大人怎么殷勤起来,这些日子尽在金吾司办公处和梧桐树巷子罗府附近转,要说咱甜水镇谁敢在这两处闹事呢,莫不是都司想升职了。 王老二拍了那矮子一下挨上前说:“都司,我前几日遇见陈大郎他抱怨说要你元宵节帮忙定个位置,你偏定了谭家食肆,那里看不到仙鹤楼正店舞狮,他家娘子好一顿埋怨,”说着又凑近施韫杰压低了声音说:“我分明见你定了潘家食肆的位置的,只是那日我瞧着坐在那里的好像是颜先生家里吧,可还有几位美貌的姑娘呢。” 第35章 施韫杰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话这么多,不如调你去石楼村看集市,守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你看如何。“ 王老二迅即捂了嘴使劲摇头,再不敢多至一词。 春末天暖,春困最是不禁,几岁的童子便是老师坐在上面也有些坐不稳,不住的点头摇晃起来,颜二郎忍俊不止摇摇头,取了响铃轻轻晃了晃说:“歇一炷香时间,童子们霎时清醒,做蒲公英一般不知散落去了哪里,倏忽间教室便空荡荡起来,颜二郎燃了香,以手撑了头眯了眼歇息,不时去看一眼线香。 不多时门口起了争执,声音忽大忽小,其中倒似还有笠哥儿的声音,颜二郎也懒得起身,一炷香燃尽了,站起身啜了口茶才取了响铃摇了几下,哄的一声脚步杂乱跑了进来,眼睛扫到笠哥儿衣服散乱。颜二郎也没问原由,打开书说:“现下我们接着讲‘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后座一个十岁左右的学童站起身来说:“老师,我有不懂之处想请教。” 颜二郎双眉微蹙望着那个叫严伟的学子,这学期才来的,插班时颜二郎考校过,家中并没启蒙,不过约莫认得几个字,但用功也能吃苦,不失为一个好苗子。 颜二郎瞧了严伟涨得通红的脸,微微一笑坐了下来说:“既如此,你便说来听听吧” 严伟只等这一句,立时抬起下巴,眼睛盯着颜二郎有得意,有蔑视,还有些紧张说:“颜先生十年寒窗,三赴金陵府乡试从未有中,何以教我们。” 颜二郎闻言认真又看了严伟,凝眉片刻合上书本说:“今日我们换个课题吧,与你们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此出自四书之《孟子》,原本的释义是,穷则注重个人修养品德,达则扬善于天下,而我又将其引申而用,穷可以理解为能力不足,可以是财物之力,也可以是财物以外之能力,当你能力不够的时候,无法为国家出力,那便孝养父母妻儿,使自己不为国家之乱,而如今我可谓‘穷’,故而教书育人以养活妻儿;反之达是什么意思呢,可有人回答。 立刻有学生举手起来说,“‘达’是能力大的意思,是的,颜二郎示意他坐下接着说:“能力够大的时候便要将善意传扬于周围甚至天下,就如罗先生,为官时为朝廷国家出力,尽孝丁忧时办学为国家培育人才,若日后你们三试得中为官各地,那罗先生之善意便扬于天下了,可懂? 前排有个八九岁的学生立时站起来说:“颜先生,您虽说您是独善其身,可是如今我们是您的学生,我们必努力用功将来若能得中为朝廷国家出力,既是罗先生之善意,也是您之善意。” 颜家笠也站起来恭敬说:“颜先生此刻独善其身,学子立志日后要兼善天下。” 又有学生起来说:“颜先生的教导我们记得,将来要努力兼善天下。” 。。。。。。学生们争先恐后。 颜二郎按手示意安静然后说:“我幸甚,有你们做学生,愿你们今日是莘莘学子,来日为国之栋梁。”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鼓掌之声,原来罗康景和甲班的老师肖夫子不知何时站在窗外。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转头问严伟说:“那此时,你以为我可以教你否?” 严伟呆滞无话。 第21章 施家提亲 罗康景去了妻子安氏的院子问:“丙班的学生严伟是何人亲眷?” 安氏见罗康景神色不好,格外谨慎了些,一时也没想起严伟是何人,听到丙班学生才想了起来笑说:“这弯拐的有点大,是二弟房里莫氏的弟弟的妻子的侄子。” 罗康景有些不耐说:“如此明日叫他家人来领了回去,不用来了。”遂将今日学堂发生的事讲与安氏听,又说:“这个颜谦益我倒是小瞧了他,果真的是胸怀志向啊,今日连肖夫子都连连称赞说,不亢不卑能成事。” 安氏踌躇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不说了,只是这莫氏在二弟房里一向本分,唯这件事还是再三求了二郎媳妇,二郎媳妇又找到我这里的,莫氏原无甚要紧,只是赶了回去淇姐儿面上无光。 罗康景思忖说,我去问过谦益,若他肯教便收,不肯还是领回去,安氏知道罗康景已是让步了,便应了是。 等罗康景使管家去问颜二郎时,颜二郎立时便答,不教,若教他,那些尊敬我的学生我又置他们于何地。 管家回复,罗康景哈哈大笑说:“妙哉,颜谦益。”,随即吩咐叫严伟家人领回去。 那日莫氏的妻弟来领严伟回去,淇姐儿的女使杏花追到垂花门,塞了个荷包过去,莫氏妻弟面有悲色不肯收,只说:“回去转告你家姑娘,我家三代才出了一个可能扭转门庭之人,却因她一时的念头,搭上了一生前程。”说完拉了严伟出门而去。 罗老太太屋里的周妈妈拦住杏花追问事由,杏花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周妈妈回去。 “可是淇姐儿的主意?”罗老太太问。 周妈妈点头:“您猜着了,正是淇姐儿的主意,却为着芝麻大的事,说因元宵节看见颜家的姑娘同温家哥儿说笑了,心里不忿便出了这个主意,那严家孩子自然是言听计从。” 罗老太太气得砸了个茶盏怒道:“我平日里真是太瞧得上她了,去跟她说,叫她日后都不必来了。” 第36章 枝罗起青纱,百花谢春意,春末夏初最是一年好季节,温氏端坐屋里探头看了门口说:“今日倒是安静,佩兰又出门了。” 过了元宵黄员外便带了佩玉回了石楼村去定夺与颜家的亲事,温氏便留了佩兰陪自己,佩兰性子活泼每每逗得温氏开怀。 徐妈妈点在香炉里添了白松香粉,青烟袅袅,醇厚中略带丝丝青涩,温氏说:“妈妈加了柑橘香。” “白松香太过浓重,表姑娘在家里加些柑橘倒正好,”徐妈妈笑说。 “姑妈,我回来了。”院子里一声清脆的声音,佩兰捧了一束开得正好的茶花,肩上还挂了几朵花瓣。温氏笑道:“哪里来的花,倒像你自己爬树摘了来的一样。” 跟在身后的女使秋荷笑说:“表姑娘淘气,在花店非要自己挤进去挑选,可不就沾了一身的花。” “姑妈最喜茶花,你去找个梅瓶供了。“佩兰说,徐妈妈走过来接了茶花说:”表姑娘给我罢。“转身找了个石榴尊供了放在温氏身侧的花几上。 瞧着温氏眉眼带笑佩兰凑过去说:“姑妈,我明日想去去颜家找青秞玩儿,我要磨她给我姐姐画一身好看的衣服。” 颜家与黄家也算亲戚了,在甜水镇又有好名声,温氏乐得看佩兰与颜家姐妹走动遂笑道:“去吧,只别空了手去,上次颜家大娘子送的好茶,只是明日带什么去呢。” 说话间温云洲提了几个糕点盒子回来放在桌上,温氏笑道:“正愁明日佩兰去颜家没有伴手礼,这下有了。” 温云洲听了过去抱了两个盒子捧道温氏跟前笑说:“这两盒不行,陈家的核桃酥娘最爱,”又指了另外的对佩兰说:“那两盒你随意罢。” 温氏嗔了温云洲笑说:“你平日里都是撒手漫的性子,今日怎么倒小气起来,那核桃酥纵是难得也不是没有了,先让你表妹带去你先生家罢。” 温云洲不肯朝小六努努嘴说:“你去我书房里随意包些纸吧,都是好的,反正师弟,师妹都是得用的,岂不是好。” 温氏知温云洲是孝顺自己的意思,些许小事自然是没有不依的,次日小六提了糕点和包好的纸将佩兰送到金吾司巷子里,看着进了门才转身去找温云洲。 同年纪的姑娘们凑了堆,说的不过是首饰衣服,糕点吃食,便是一件极小的事她们也说得眉开眼笑,李氏开了佩兰带来的糕点,又煮了茶,尽由着她们欢喜,自己去了东厢房窗底下做事。 喜鹊闹梅的香炉里烟蔓而上的是丝丝百合子香气,绿茶水雾里明媚的笑颜,翠娘歪了头瞧着青秞和佩兰斗嘴,青秞不知说了啥,佩兰嘴里的糕点沫子都洒在青秞新做的艾绿色百褶裙上,青秞不依扯了佩兰的的衣袖闹成一团。 院子里竹子上不知哪里飞来几只翠鸟叽叽喳喳的欢跳。 天色将晚,李氏进来留饭,佩兰辞谢了,小六又在外面接了家去,等次日翠娘去书房拆了佩兰昨日里送的那包纸,轻轻咦了一声,青秞探头看翠娘手里,柳叶黄的罗纹宣纸,右下角印了小小的缠枝桂花,凑近了隐隐有桂花的甜香,世人多说桂花俗,偏青秞喜欢,忙接了过来细细的瞧,越看越喜欢,欢喜的说:“瞧着这纸的份上,我便给大嫂子画一身好衣服吧,只是用完了哪里还有呢。” 施韫杰没头苍蝇般撞了几日,终是去拦住了颜二郎,二人进了仙鹤楼正店里的隔间,施韫杰整了衣裳站起身拱手一礼,说了片刻见颜二郎并未恼怒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呈于桌面神色端整说:“愿结两姓之好,举案齐眉,终我一生,不纳不收,绝无二人。” 颜二郎盯了施韫杰,缓缓收了锦盒说:“我回去问翠娘,若她肯允,三书六礼,依礼而行。” 施韫杰见颜二郎肯收锦盒,也是喜不自禁,此时也听不清话了只一味的点头,风一般卷回家,拉了施老爹一阵细说,施老爹满意的笑说:“甚好,就如此定,我叫你娘寻官媒去。” 颜家成已经十八岁了,农户人家这样的年纪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颜家早已是着急了,等黄家一允了亲,自是欢喜不已,两家商定好了便急着下聘,黄家原也不为着聘礼,倒没在这事上为难,加上温氏又带话回来说起颜二郎如今在甜水镇也薄有声名了,黄员外越发得意自己拿的好主意,与妻子商议了竟是将陪嫁又多添了些,蒋氏听了腰杆子越发的硬了起来,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是极好的,越发起意要为玉蕊寻个更体面的人家。 媒人都是闻风而动的,真有些上门来给玉蕊说亲的,家里都是有些田产的,蒋氏都笑着拒了,倒好像心有成算一般。 聂媒人说准了黄员外家这门亲事,又有不少入账,撒着腿便往沟子村来,进了颜顺德家忙不迭的道喜说:“准了日子了,选的九月十六的大好日子。” 农户人家下聘准了期这媳妇便是定准了的,如今黄员外家的大女儿就是颜家的长媳了,杜氏忙拿出压箱底的好茶好点心,一家子又恭维聂媒人,蒋氏说:“如今这三乡八村的谁人不知聂媒人的名,您老手里只怕咱们甜水镇未婚的男女没有不知的吧。” 聂媒人被恭维的有些飘忽自然是点头称是,蒋氏忙尾随上去问:“那咱们甜水镇最贵气的未婚儿郎可算是甜水镇的施都司了。” 这倒问得好,前几日聂媒人正好听了一耳朵消息,此刻见蒋氏问起,便昂起头摇着扇子,好像施都司是她家亲眷一般说:“这个自然是的,不过施都司如今快不是未婚了,听闻看中了罗老爷家府学里教书的颜先生家女儿,已经请了官媒纳彩了,那颜先生家可也是不得了的人家,得了肖大儒的夫人称赞进退有礼的人家,如今甜水镇谁不知道颜先生家啊,说起来都是翘大拇指的。” 第37章 说了半晌又瞧了蒋氏问:“莫不和你们是一家吧,哎呦,那可真是恭喜了,眼看着你们也要是官亲了。”说着拿了接了杜氏的谢礼又匆匆往石楼村去,留下颜顺德这边几个人脸色各异。 堂屋里几个人坐着一点没有声音,里屋倒传出些抽泣的声音,玉蕊摔了帘子出来拉住蒋氏哭道:“娘,你可要为我想法子呀。” 颜大郎左右瞧瞧颜顺德和杜氏,凑近了颜顺德低声说:“二郎怎么分的家出去的,难道他心里就没一点子隔阂,就算他没有,二郎媳妇也没有吗,再说了,如今他在甜水镇也有些身份,可咱们还不是照样在沟子村刨食,倒是家成与黄员外做了亲,连里长大叔前些日子还送您一壶好酒呢,这不是现成的尊贵吗?” 杜氏和蒋氏都不约而同想起那日在潘家食肆里看灯时的尊贵,转念想若是成了施都司的祖母和岳母那个尊贵又不可同日而语,心里都火热起来,难得两人对看一眼,杜氏说:“李氏如今当了二郎的家,身上穿的都是细布新衣,头山也是簇新的银簪子,桌上大鱼大肉不知俭省,我本意要带了她们母子几个回来,帮二郎管了家,节省些也给二郎添置几亩田地也是一份实在家产,再说了,这孙女的婚事咱们也是做的主的。” 颜顺德极为满意的看了杜氏说:“说的都是正理,二郎媳妇不会过日子,你早该带了她们回来管束起来,别浪费了二郎的钱财,如今你再去一趟和二郎说,我的话,叫李氏几个回来和我们住,那屋子租了也不能空着便叫家成小两口子去那里做亲,体面许多,另外,既然说的是颜家的女儿,大的没做亲哪里轮到小的,施家的亲事,便对给大丫头吧,就这么定下了。” 玉蕊听了擦了眼泪羞红了脸低头站在蒋氏身后,蚊子点了声音学着甜水镇的派头朝颜顺德福个礼说:“多谢祖父做主,玉蕊日后都是听祖父祖母的话的,他自然也听的。” 颜顺德老封君一般满意的点头。 第22章 抢的逻辑 颜顺德的规矩家里的油灯亥时初便都要熄了,不论是谁的屋里亮着都要斥喝几句,这几日几个屋子的灯都至亥时末才渐次熄了,这一晚,颜顺德老两口的屋子天色微明还亮着,杜氏听了颜顺德的话,脸色有些凝重说:“二郎他爹,你这法子可是断了二郎的亲情啊,总是不妥的。” 依杜氏的意思,不过是家里人无论是谁在外面得了好处都要交到她手里由着她去分配,这才是合理的,分的虽有轻重,也有偏有倚,但总是一家子骨肉,亲情是不能断的,如今倘若依了颜顺德的话,杜氏不愿多思,家里总是颜顺德说了算的。 颜顺德横了杜氏,“你以为他心里还有你与我吗,若有,他养好了病,又在罗老爷家找了清贵体面的事怎么不回来说一声,或是接了我们去住几天,你也说他如今的屋子比我们家都大,便是厕房也是清光溜滑的。” 杜氏有些意外,颜顺德竟是将这些记得这么清楚,叹了口气也不争执了。 这日,杜氏依然带了蒋氏和玉蕊来了甜水镇,却没有去金吾司巷子里,直接去东桥门巷子的施韫杰家,这是使了钱在聂媒人身上换的消息。 小厮来回话,施老爹皱眉,心里忖度,颜先生是个极重规矩的,怎么有个糊涂娘,亲事没坐定,女方倒自己上门,心里不喜对施老娘说:“既是女眷,你见吧。“自己抬脚往里屋去。 施老娘知其不喜,等杜氏三人进来,也不起身只略让了让,杜氏等只当官家规矩大,不以为意,只管长篇大套,拐弯抹角的说了来意,施老娘听了前面几句便拿了茶盏盯着茶碗看。 蒋氏又补充许多,玉蕊也拿捏出羞涩的样子说了几句贤良淑德又体面的话,等三人自以为说得极其圆满了,心里都觉得今日这事必成。 施老娘才慢悠悠放了茶盏说,打量三人说,你们说了许多我年纪大了,也听不真切,只是这都是你们颜家的事,为啥上我施家来说呢,李氏大娘子是妻还是妾,过了今日我想颜先生必定会亲自来说的,颜家二姑娘是我二郎自己看中的,我们做爹娘的都做不来他的主,至于这位颜家的大姑娘若是不嫌弃跟着颜家二姑娘陪嫁过来做个良妾,看在颜先生的份上也可以,说了便又端起茶盏,让紫燕给杜氏等上茶。 颜老爹在里屋听了施老娘的话忍不得大笑了起来,自己这老太婆最是个妙人,虽是啰嗦脾气又不好,但却是顶清明良善的一个。 杜氏三人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冷风一吹又觉不甘心的很,想起聂媒人出的主意,遂带了蒋氏和玉蕊去了梁河街最热闹的春润茶楼,找了聂媒人的远房侄子,塞了几百钱,说了来意,那人点头应承了说:“你们是我姑妈的熟人,这点事自然办妥,放心等到明日你们自己来茶楼听,这消息必定是三岁娃娃都知道了。” 三人转出来再去金吾司巷子,想要去李氏面前得意一番,看着李氏要怎么哭泣哀求自己,杜氏心里又得意起来。 颜二郎出了罗府后门被温云洲的小厮小六拦住了,小六说:“我家哥儿吩咐我找颜先生说话,说了又停住不语,只看了颜二郎,颜二郎遂明白,引了到僻静处,小六才说:“方才茶楼跑堂小厮欲传颜先生什么以妾为妻,乱了纲常,以庶充嫡,骗取婚事的话,正好被哥儿听到,拿钱买了消息,又叫人看住了那跑堂的,说等颜先生自行处理,颜二郎听得心惊不已问:“可查到何人指使?” 第38章 小六点点头看了颜二郎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会子说:“那几人小的元宵灯会倒是见过的。” 一股悲凉顷刻间传遍全身,像被人抽了筋骨一般,颜二郎只觉浑身无力,拿出钱打赏了小六,又取了碎银道:“再烦你帮我去仙鹤楼正店定个席面送去金吾司巷子。”小六应了待走,颜二郎才正色道:“回去替我谢你家哥儿,说颜家记下温家这份情了。” 自己转身又进了罗府去见罗老爷,等天色将黑才进了家门,果见杜氏三人端坐在堂前,仙鹤楼正店的食盒放在桌上尚未打开,李氏局促不安的陪坐在侧位,翠娘垂了头,双眼通红,显见得是狠狠哭过了。 颜二郎故作不知大刀金马在桌前坐了使唤李氏说:“阿秀,把我在仙鹤楼定的席面安置好,今日我们家有喜事,既然娘和大嫂赶上了就一起热闹热闹。 李氏勉强应承了起身张罗,翠娘也帮忙了,笠哥儿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不见青秞因问李氏:“秞儿呢,天都黑了还不见人。” 李氏说:“她同潘大娘一起出去的,无事,该是快回来了,”正说着青秞春风满面走了进来正欲同颜二郎说话,见杜氏坐在一边便止了话头去与杜氏见礼,杜氏见青秞分明有话说见自己在坐却不说了,分明是有事瞒了自己越发不喜李氏母子,发狠这次带了回去定是要好好管教。 待人齐了,颜二郎从怀里慎重的取出一份文书放在李氏面前,正红云纹宣纸,两个端正的大字‘婚书’,李氏以为是施家的,惊诧为何如此早,打开来看时,却是写着颜文宾与李阿秀之名,顿时泪如泉涌,大赵官家仁善,因恩施天下百姓故,曾立法云,有那贫穷之家,无力三书六礼者,可于县府立下婚书备案,亦属明媒正娶。 李氏抑制了泪起身朝颜二郎恭敬施礼说:“官人与我这婚书,妾此身也算公道明证了,妾本不甚在意,只得与官人共度春秋,足矣,奈不能因此牵连儿女,妾恭谢官人。” 青秞心思一动,起身端了茶放进李氏手中,又与翠娘左右扶了李氏至杜氏跟前,青秞笑说:“既有今日之喜,那请祖母再喝母亲敬的茶吧,母女三人跪于杜氏跟前,笠哥儿见了也忙跟着跪下。 杜氏神情渐冷,不想接茶盏,颜二郎也跪倒笑说:“母亲可是嫌弃儿子未跪,如今也携了妻儿一起敬母亲吧。“ 杜氏瞧着颜二郎的神情,知今日自己若不接茶颜二郎只怕长跪不起,无奈接了茶饮了,又长叹一声扶起颜二郎。 一家人再围桌坐了,仙鹤楼的菜肴味道鲜美,众人各有心思未能尽欢,倒是青秞和笠哥儿吃得满嘴油,李氏嗔怪的看了小儿女,怕他们吃多了肉食腻住了不消化,又泡了热茶,看着都喝了。 夜间杜氏三人依旧在东厢房住下,全新的被褥还可闻到太阳晒过后清新的味道,桌上的热茶散出淡淡茶香,三人呆坐了不发一语,夜静了,颜二郎推门而入。 行至杜氏身边坐下说:“今日茶楼有小厮欲传颜家二郎以妾为妻,乱了纲常,以庶充嫡,骗取婚事,若真将此话传了出去,翠儿毁了一生,我一家也无法在甜水镇立足了,便是那沟子村只怕也回不去了,我便只能像条癞皮狗一样被逼得拖儿带女离开甜水镇讨生活了,坏了名声的读书人此后艰难自不待说。幸好,天公顾念,这话尚未传出便被我学生拦住了,保住了一家的名声。 那传话的小厮,原是可以送官究办,追究其攀诬之罪,可刑罚六十大板,刑罚之下连带指使的人也不能逃脱,然我终究是于心不忍,只让施二郎将他赶出了甜水镇此后终身他恐是有家不能回了,说了又死死了看了蒋氏不语。 蒋氏听了六十大板,心中早颤簌不已,此刻见颜二郎盯过来,与玉蕊皆低了头不敢对视,颜二郎转了头在杜氏面前跪倒,从怀取出个封包递过去说:“儿子才来甜水镇又养病所需甚多,多有未能尽孝之处,这是我方才找罗老爷预支的薪水五两银子请娘收了,想来娘亲一日劳心,怕不能安枕,儿子在外面帮娘亲守夜罢。” 语毕躬身退出,立于院子整整一宿,直到天色大亮,带了笠哥儿照常去上学,等杜氏三人出门时见一辆马车早等在外面,车夫前行礼说:“老太太好福气呢,颜先生真是孝顺,昨日定了我的车说今日送老太太回沟子村,等杜氏上了车,又瞧见里面各色礼盒,还有新鲜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蒋氏立刻问:”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车夫忙说:“自是颜先生买了孝敬老太太的。”言毕驾车飞驰了出去,一路顺畅,不过顿饭的功夫便到了沟子村,村里人何曾见过马车进村全都围在颜家门口,知道是从甜水镇来的,又见车夫从车里搬出数不尽的东西,晃得沟子村的人眼睛都花了,纷纷说,颜家二郎真是出息了,又孝顺,这下颜老爹有福气了呦,在满村人羡慕的眼色里,颜家人倒未见喜悦,只是杜氏勉强撑着散了些果子。 过几日颜顺德做主将玉蕊许了蒋家村一个有些田亩的富裕人家,玉蕊不肯犹自在家中大闹,说要去甜水镇找施都司,说施都司对她是有意的,那日元宵节还带官差护了她,怕她被人挤了,还伸手护在她边上云云,颜顺德恼怒叫颜家成堵了她的嘴。 玉蕊整日里啼哭,又拉扯施都司,说些有的没的,颜顺德越发的不肯放她出来,颜家成心里却生了疑,莫非真有其事,背着家人去了甜水镇。 第39章 等回来时,冲进玉蕊屋子,扯了她说,你死了心吧,我今日去了甜水镇,也见到了施都司,的确是个威武的汉子,玉蕊闻言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说:“他是不是要来接我,我没乱说是不是。” 正是午食的时候,一家子都在家,听说颜家成去找了施都司,心里又活泛起来,都急忙走进来,蒋氏打断玉蕊说,听你大哥说。 颜家成哼了一声说:“我今日去时,施都司家六对大红挑子,六个绑了大红花的礼箱子,敲锣打鼓去二叔家里下聘,施都司一身官袍立于二叔家门前朝着四周看热闹的乡邻拱手说:“今日是我下聘求娶颜家二姑娘的日子,幸得岳家不嫌弃,至此颜家翠娘便是我施韫杰的妻子了,日后请乡里乡亲多包涵了。” 还听说他在仙鹤楼正店叫了酒席,先请了亲朋好友,四周的人都说施家下聘比许多人家迎娶还慎重其事呢,小妹,你眼光甚好那施都司是条汉子,也是个好良人,可他心里重的是二妹妹,你就此死了心嫁去蒋家村罢 玉蕊大叫一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你是不是弄错了。 第23章 颜家置业 颜二郎哪在冷水里泡了的心,因施家之慎重其事渐渐和暖了些,青秞瞧着她爹面色好了,瞅了空挨过去笑说:“爹,我有事与你说。“ 伸手抚了抚青秞剪短的额发颜二郎逗了青秞说:“你都偷看我几日了,看来事情定是着急的,那就说罢还等什么。” 青秞笑弯了眉眼说:“我知道瞒不过爹的,我看准了一处房子想买下来,那处房子是王麻子剪刀做傀儡戏娃娃的王老板家的,中人说原先只是叫他们请了人打理,并不准备卖,最近却托人带信回来叫卖了,作价八十两。” 颜二郎思忖如今在罗府教学也大半年了,施家又隆重下聘,买下那处房子倒也不显得突兀,只还不能立刻搬去,最好等过一年半载便可安然了,想到此处便说:“正好空,叫了中人去看看吧。 中人带了父女俩沿着青石板路往祥里巷子尽头走去,渐渐的梁水街的热闹隐隐约约起来,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自在所在。 踩着岁月斑驳了痕迹的青石板路往前行去,竟是蜿蜒出一条小溪,大约及大人脚踝,水清见底,数块鹅卵石在阳光下映得波光粼粼,溪水叮咚作响,缓缓东去,流向细河或者梁河都无可考究,还没进屋子,青秞倒被这溪水看住了,立了脚直看到小溪的尽头。 隔着青石板路与溪水相对的是白墙黑顶的围墙围了一处院子,门前小小三阶石阶,左右选了齐整的青玉砖刻了一对狮子,上好的黄杨木单扇大门。 推门而入,迎面是鲤鱼跃龙门的影壁,影壁左侧又接一扇门垂花门通院子,穿过影壁门,便可见一宽阔大院,院中只有一口玉青色百蝶穿花暗纹荷花缸,其余花草树木皆无,西侧溪水潺潺,闻声而去见假山石围了个鱼池,三五尾青鱼悠哉戏水,中人笑着指了池子说:“这处鱼池有些奇特,屋子空了几年都未见干涸,我因心喜池中水清亮,买几尾手指长的青鱼扔在里面竟都活了下来,心里猜疑这池底是否有活水源头。 三人又转去看正屋,正屋三间房,抄手游廊连接了东西厢房,屋内空荡无物,越见开阔明亮,出门沿抄手游廊往后便到了第二进院落,与正屋相同的三间房却是两层楼房,瞧着格局该是家中姑娘的绣楼,一样的也有东西厢房,只厢房比头一进要小些,左右侧都隔做了前后间,楼上的三间正房窗户对着梁水河,一色的五扇大窗,菱纹窗格,透着外面倒像山水如画一般,微风徐来,烟波浩渺,颜二郎陡生天高地远我自悠然之意。 中人见二人沉默不语,也猜度不出何意,忙急切说:“这院子别的不说,这处景色最是妙极,白日里看梁水河风光,夜里商船停泊,红色灯笼映了波光粼粼又是别样光景,最好处,以后十五观灯若不想出门时,右边这间便能看到仙鹤楼正店的门前,今年我便没定位置,带了一家人就在这里观灯了,也甚是惬意。下了楼在往后便是三间后罩房,储物或者家下佣人住都是相宜的,开了门就是梁河,河里常年来往船只,日常的素菜,或者鱼虾,伸手就买了,很是便利。 屋内无物,连树木也都移走了,可见房东是立意卖房的,搬空屋内物品该是急需银钱,想是将物品卖了换钱,颜二郎思忖片刻说:“院子是个安静所在,只屋里家具,花草树木皆无,样样都要重新安置也甚麻烦,若六十两肯卖时,便去签了协议。 中人踌躇,王老板确实急需用钱给了他六十两的底价,但这处院子看的多,真能出钱买的少,看颜二郎的样子倒不像信口开河的,两人拉扯了几句,颜二郎知道青秞是喜欢这里的,自己也喜欢,便加了五两银子成交。 春浓转夏,黄莺枝头婉转啼鸣,街头铺面里瓜果渐次上新,青秞气鼓鼓望自己面前温热的糖水,没精打采瞧了翠娘说:“院子里的鸟都知道在竹叶根下找处阴凉地方了,我偏还要喝热的。” 翠娘抿唇一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热糖水:“不过几天不许你贪凉罢了,你还有什么闹的,娘和我都陪着呢。”青秞泄了气,转头看见那些桂花熏染纸似被翻动了问:“笠哥儿又翻我东西,最是讨厌。” “莫怪笠哥儿,是爹昨晚瞧见了,还问我,我说是那日佩兰送的。”翠娘无奈看了四处寻事的青秞,起身往外走去凑到潘大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又摸出几文钱递给去,潘大娘立刻点头,出了院子寻了个小童说了几句,递了一文钱过去,小童接了欣喜的点头,先去货郎担子上买了根糖含在嘴里,飞快转个弯不见了。 第40章 不多时佩兰摇着团扇进来,后面跟了秋荷手里提了青皮西瓜,秋荷问了厨房要去收拾西瓜,潘大娘忙上来接了西瓜说:“秋荷姑娘歇着罢,我来。”,秋荷笑着跟在潘大娘身后去了厨房。 一会秋荷端了托盘进来,三碗西瓜去籽切了,又放了银叉子,青秞伸手去端,秋荷指了巴掌大的白瓷碗说:“大娘子说了,这碗是三姑娘的。” 青秞不挑伸手去端触手却是温热的不由得叫起来,“我娘把西瓜煮了。” 李氏素来喜欢佩兰爽利,见她来了又备了几色糕点端进来,正听见青秞叫声嗔道:“不过是那碗在滚水里过了一遍,好歹去点寒凉之气。” 青秞叉了几块西瓜吃了,又在李氏的眼神下好歹喝了那碗温热糖水,神情怏怏的,和佩兰说:“你来了,我却有些撑不住了。” 佩兰打量青秞脸色有些瓷白,转头去看翠娘,翠娘微微颔首,佩兰便推了青秞道:“不舒服去床上窝着罢,我正好要与翠娘说私房话。” 青秞起身懒懒的朝回廊走,去东厢房歇着,佩兰看了她身影笑道:“平日里多稳重,此刻偏像个无赖小子般。” 翠娘宠溺的瞧了远处说:“她瞧着软和,性子最倔,以前在沟子村时她还只六七岁,偏生还像只母鸡一样想护住我们一家子,有一次还与祖父闹气,被罚在鸡笼边上跪了一晚,腿肿得似炊饼一样。”翠娘说起往事揉了揉眼又说:“再过旬多便是她的生日了,今年是她金钗之年了。” 佩兰原与青秞好,又好玩听了这话欢喜起来说:“我们凑份子给她做个生日罢。”,翠娘笑说:“凑份子就不要了,我早早的存了钱,如今一贯是足有的,只想寻个新巧好玩的,让她欢喜一天,一时又想不到好主意,便思忖与你商量。” 两人看着院子里竹叶根下小鸟打架,又说了许多主意,放风筝,占花名,皆觉无甚新意,正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佩兰想起她表哥前几日说起游船一事,便说:“不如我们租了船去游梁河。” 翠娘闻言也是一喜说:“不必游梁河,只找那风景好又雅静的地方,停了船我们说笑吃喝倒是好。” 得了这个法子,两人又商量了许多,佩兰早把主意打到温云洲身上了,于是大包大揽起来,说租船找地方皆包在她身上。 等过几日青秞精神了,又一般的画图看书,挑针捻线,翠娘学了她前几日的样子闹她,青秞爱娇的往李氏怀里躲,李氏笑道:“莫急等入了三伏我去买些冰回来,自己煮了红豆沙,绿豆沙做冰碗给你吃。 潘大娘走来躬身递了帖子说:“大娘子,罗府上送来的帖子。“ 李氏接了,一张樱草绿绘缠枝紫藤荷叶边金镶边的帖子,打开来下帖的正是罗府大姑娘罗可沅,说家里荷园荷花盛开,请了颜家姐妹三日后前去赏荷。 这些富贵人家的玩意,李氏也只听说过,如今接了帖子就有些为姐妹俩发愁衣服首饰,青秞笑道:“娘,不过是穿得齐整些就行,爹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倒不必插金戴银的。” 李氏一时开了箱子瞧着新做的衣服去,又说些,什么颜色配什么首饰的话,青秞最是擅长这些,不一会子便挑好了翠娘与自己的衣服,等颜二郎回来又给颜二郎看,颜二郎早知道罗府下帖子的事。” 又对李氏说,你备些礼盒,我们齐去谢温家大娘子,又看了青秞,我前几日瞧着你桌上有郦萱的提桂熏染纸,那纸甜水镇不可得,你若喜欢我便托了温家隔日子带些与你,青秞笑弯了眉眼说:“我正舍不得用,又不好问佩兰哪里买的,如今有可买处,爹帮我买些来罢。” 郦萱是金陵府一个雅致的纸笔阁子,里面的纸只有十二样,每一样都熏染一种花香,小小一盒便得几百文,颜二郎并不告诉青秞纸贵。 颜二郎又说买下的院子要收拾起来,又商量用桐花木做家具还是用梧桐木,青秞又要颜二郎在院子里种两颗桂花树,说等来年金桂满园,正可赏月。 第24章 罗府荷宴 按着罗府帖子上的时辰李氏吩咐潘大娘叫了车,青秞姐妹收拾妥当乘了车直往梧桐巷子去。 车到巷口已经有女使迅既往抱厦回话,三间抱厦在穿堂处,临窗梨花木几上松鹤香炉里燃着荷花香,清雅闲淡,罗可沅手持书卷临窗而坐,乌黑的发丝挽了春山髻,斜里插了支镶琥珀石桃花金簪,优昙瑞紫的春衫滚了琥珀色绫纹边,鹅黄百褶裙系暮山紫嵌金丝腰带,端庄持重中不失书卷之清雅气,闻言既起身往垂花门去。 车至院内有利索的婆子伺候下车,女使上前引往垂花门,罗可沅带了女使早已迎候此处,望着缓缓而行的颜家姐妹,翠娘挽了飞云髻插了支海棠金簪,穿苏梅色提花暗纹春衫,着明月珰色长裙温婉秀丽,青秞梳了双环髻左右各插了只小巧金钗,朱颜酡春衫镶绣缠枝百合花麻白色罗纹边,蜜合色长裙,罗可沅尚未及细看眼神不由得落在其双目之中,如明月之疏阔,一时竟不能移开。 二人上前见礼皆称呼姑娘,青秞向来喜关注衣服,瞧了罗可沅的衣饰说:“大姑娘这衣服倒合了今日的荷花宴。” 罗可沅眉目微动似得了知己般欢喜伸手牵了青秞说:“我早知道你,听说颜二姑娘及笄那日甚是光彩照人,我竟没能去,你可得与我说说。”又转头与翠娘说话,处处周到不使人冷落了去。 第41章 几人行至听荷轩早有人收拾停当,恭谨伺候,位置不分主次,团团围坐,极目处荷叶田田,微风动轻粉翻飞,初夏的热弥散在荷叶的清味里,恬淡心神,引人向往,少年时光总是诗,不过盏茶的功夫初始的陌生已消怠了。 罗可淇还在远处就听见听荷轩里的笑声无端有些气恼,摔了手帕加快些步子往听荷轩去,见她进来三人皆笑吟吟看了她,罗可淇心里又生恼意,方才分明说笑的厉害,此刻她来了倒不说了,难不成是背了她说些什么,且不说心里琢磨,仍是上前与罗可沅见礼,此刻颜家姐妹才起身与罗可淇见礼,复又坐下。 罗可淇今日挽了荷花髻,插了支白玉桃花簪,上穿晴山蓝滚边暗纹绸缎春衫,米汤娇色百褶裙,斯人静怡,人淡如菊,青秞只觉衣服与人似有不合之处,与罗可淇不熟,青秞并不多话。 几人寒暄,罗可淇说:“枯坐总是闷的,不如就着荷花做诗玩吧。”这原是闺阁之戏,罗可沅可有可无,颜家姐妹也未出言反对,女使们便伺候起笔墨,若不想写时也有会写字的女使一旁记录。 颜家姐妹都不善此道,翠娘勉强成诗,罗可淇接了诗稿瞧翠娘写的咏荷,挑眉看了,眼里隐约有些嘲弄,罗可沅又接了过去看,抿了唇嘴角微颤,翠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对罗可沅说:“你想笑便笑,何苦忍着。”罗可沅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出来,罗可淇见翠娘浑不在意也觉没趣,又去看青秞。 青秞一直没说话,低了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可淇也不问伸手便取过来,见纸上荷叶荷花交缠着还有些珠子,皱眉道:“这似画非画的,什么乱七八糟,你便不会吟诗也可学了你姐姐勉强做了,你这也太应付了罢,可是瞧不起我们姐妹。” 青秞叹气还未说话,远处传来佩环之声,是罗老太太与肖夫子的夫人携手而来,罗老爷大娘子安氏,罗家二爷大娘子薛氏跟在后面,这边四人起身迎出听荷轩。 见礼坐下,又看方才所写诗词,闺阁之词,不过做戏,好坏也无人评说,只安氏见翠娘明明附尾却落落大方,不由心里喜欢,又知她是与施都司定了亲的,遂牵了手至跟前说话,罗可沅在一旁将方才翠娘要她不必忍笑的话说出来,娘母子又笑了一回。 肖夫人拉住了青秞与罗老太太说话,罗可淇拿起刚才青秞画的稿纸递给罗老太太撒娇说:“祖母,瞧颜家妹妹,我说要做诗,她不做,偏偏拿了这什么画充数,这画我竟是看不懂,她应付我们呢。” 青秞叹了口气向罗可淇行礼说:“淇姐姐不曾应付呢,这不是画,不过是绣稿罢,我刚才一时起意画了,如今还不曾想好是绣在哪里,画得潦草些。” 肖夫人接过来瞧了瞧,画纸上画了荷叶荷花,水波里隐约还有红色花朵却有些乱便说:“我也没看懂,你与我说说。”青秞探头指了肖夫人手里的画说:“荷花佛家常见,我又见远处长寿花的倒影落在其中,这寓意天成极好的,便画了下来。”说着看了罗老太太,心思一动起身去桌边低头又画,众人也不打扰,任其作为。 青秞埋首其中,浑然忘我,过了一炷香才放了笔显出些微笑容又将画稿捧与肖夫人看,荷叶荷花交映成趣,波光粼粼中隐约几朵长寿花,略略斜伸,令人有微风拂面之感,惊奇处此画做成了时下老妇人常佩戴的抹额状,肖夫人瞧了罗老太太笑着将画稿递过去道:“小丫头孝敬老太太的。” 罗老太太接了过来,分明一幅工笔荷花图,却巧妙的勾勒成了抹额状,最是那荷叶上的滚动的露珠以金珠点成,寓意仙寿中又隐含富贵,切合了老人家的心思,罗老太太欢喜得不得了,周妈妈年轻时是个巧手此刻见了此画竟是意动说:“我今晚便赶工做了出来。” 罗可淇越发不忿越上前拉住青秞朝罗老太太笑道:“让她作诗,她倒会讨巧,祖母我不依的,颜家三姑娘这般灵慧,分明能做的,只是推脱。” 青秞再次无奈叹气,她真的不会作诗,可罗可淇实在逼得太紧,一时无法脱口而出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闻言罗可淇笑不可抑说:“这哪里是诗,原来妹妹果真和你姐姐一样不会作诗呢,我以为妹妹谦逊,这是我的不是,倒让妹妹闹了笑话。” 话音才落,身后传来击掌声道:“好诗。” 罗老爷和肖夫子,颜二郎沿曲廊走来,正好听见青秞念的两句诗,肖夫子一时心喜,拍手叫好,罗可淇见了忙缩到薛氏大娘子身后不敢出声。 众人又见礼坐下,罗老爷笑对罗老太太说:“知道老太太起了一坛玉浆,儿子眼馋过来讨杯酒喝。” 肖夫子在肖夫人身边坐了笑着朝青秞招手,“颜家小丫头过来。”颜二郎带了翠娘姐妹二人过去与肖夫子见礼坐了,肖夫子问:“小丫头,这诗才有两句,再续两句来听听。” 青秞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不肯出头的,只怕惹来麻烦,此刻凝眉望了荷花池不语,人只道她思索,不知青秞此刻心里恨不得要去咬罗可淇一口,事已至此她若不再念两句,颜家的颜面不存,心里叹气了无数回,咬牙恨恨想,若惹了麻烦,必定要把罗可淇踩到泥里。 叹了口气才无奈说:“肖夫子,续却不能,前面加上两句吧,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第42章 这次连罗老爷也不由得叫好,颜二郎诧异瞧了青秞。青秞知道麻烦来了,还要想法子应付颜二郎。 至夜,罗老爷在安氏房里闲话,说起今日荷花宴,罗老爷问:“今日淇姐儿戴了支玉簪,甚是显眼。” 书香人家最是讲究平和,今日宴请颜家姐妹,用金饰既不失礼又无炫耀之意,最是恰到好处,五个少女其中四个清丽明亮,都饰以金簪或金钗,唯罗可淇素雅清淡,玉簪挽发,虽雅致却有孤傲之感,大户之家交际所忌。 罗老爷说的含糊,安氏心下明白,遂说:“我问了弟妹,她说前些日子是莫氏的生日她念她多年本分,便赏了支桃花玉簪,那玉簪嵌了颗指甲大小的绿宝其实不适合小姑娘。”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氏有些惋惜道:“我喜欢颜家那小姑娘,可惜与升哥儿年纪相差太远,和哥儿又难以匹配她。” 罗老爷也以为然说:“日后多走动也是一样的,我看沅姐儿与她们姐妹甚相得。” 青秞搬了几本诗书放到颜二郎面前说:“我平日里画画时,若没有灵感,便把这些写景的诗词转成画面,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今日倒是第一次把画面转成诗词,不过碰巧罢了,爹,我真不会写诗。”青秞眉眼皱成一团,看了颜二郎出的几个叫她做诗的题目。 颜二郎不默不作声只眼尾淡淡扫了青秞,青秞垂了头也不做声,心里却又把罗可淇狠狠捶打了一顿,到底抗不住颜二郎的眼神抬起头往那些题目上扫了扫哀嚎道:“爹,我真写不出来了。” 李氏心疼进来拽住青秞往外走说:“官人,你何曾见秞儿写过诗,要她画画,做个娃娃或可,写诗不是逼她嘛。” 青秞此时便觉得李氏实在可爱至极,奉承的话不要钱一般拼命往外搬,乐得李氏眉开眼笑。 第25章 生日游湖 晨起用过膳,罗家二老爷自去铺面巡查,宋妈妈手里捧了个酸枝木盒子,迎面碰见罗二老爷忙弯腰弓身立于一边,等罗老爷走远才进了西厢房,薛氏端坐罗汉床,满头青丝挽了个闲云髻,拿累金丝发冠扣了,再无多余饰品,穿枣红色镶群青蓝缠枝宝相花上衣,着石青马面裙,手里端了青色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拨了茶,也不喝,见宋妈妈进来将茶盏随手递给身后的秋红说:“拿来吧。” 宋妈妈两口子是罗府的老人,宋妈妈男人跟着罗二老爷管了罗府的田地铺面,宋妈妈便统管内府,今日是府内发放例银的日子,早早便将账册交给薛氏过目,好安排了放银子。 薛氏接了账册细细查看,又指点了两处或改或删减,宋妈妈记下,出门吩咐侯着的人只管按册放银,自己依旧到薛氏跟前伺候。 宋妈妈再进来时见薛氏又端了茶盏在拨便笑了说:“大娘子茶凉了罢,叫她们换过一盏。”薛氏方放了茶盏说:“去我私库里取十二匹各色鲜亮颜色的布送去淇姐儿的鹿鸣轩,我记得还有六支一盒的四季花卉的银簪子也取两盒一并送去,和她说换了戴着玩,若再有喜欢的我再送去,不用省俭。” 等宋妈妈派了巧绣送了布匹和首饰盒子过去时,杏花接了看时倒一愣说:“并不是添置衣物的时节,是不是送错了。” 巧绣说:“这是大娘子体恤二姑娘特意从私库里取了吩咐送来的,自不会错,姐姐接了我好回去复命。”杏花无奈只得接了。 罗可淇见了杏花手里的布匹蹙眉说:“这是你们日常用的怎么送到我这边来了,”又开了首饰盒看,越发的奇了,这也是你们日常用的,是不是送错了。“ 杏花说:“我也和姑娘想的一样,方才问了巧绣,说是大娘子特意从自己私库里取了叫送给姑娘的,不会错的。” 罗可淇纳闷欲出门去找薛氏大娘子,莫氏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兰花进来蹲身福礼说:“莫小娘说了这是大娘子的赏赐,叫姑娘收拾好,等会芙蕖阁的巧娘来量尺寸,衣服做好了叫姑娘日常穿戴起来。” 罗可淇此时方有些明白万般委屈从心底涌起,合身扑倒在那些布匹上抽泣起来。 佩兰听翠娘与青秞去了罗府赏荷叶动了游兴,越发要找个好地方去玩,等温云洲下了学便把他拦在院子里,两人凑到一株木槿花跟前嘀嘀咕咕说起来,佩兰说几句温云洲就点头,等佩兰不知又说了什么,温云洲也欢喜起来,两人指手画脚说得越发的眉飞色舞。 温氏隔着桐花窗棂格子看了院中的一对小儿女脸带笑意与徐妈妈说:“佩兰是个懂事的,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虽喜欢和洲儿说话,却从不肯与洲儿单独同处一室,便说话也必定是在院子里,小六与秋荷也是跟着伺候的。” 徐妈妈也笑着说:“大娘子说的极是,表姑娘虽说没读过书,见识有限,行动却有礼合宜,总是大娘子平日教导的好。” 温氏听了看了徐妈妈嗔笑说:“我自然懂你的意思,洲儿是你带大的你心里疼他我知道,只是哪有读书识理,进退有度,门第儿又相当,人品儿又相当的呢,你倒是找个出来我瞧瞧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一动,斜睨了徐妈妈,抿嘴笑了说:“倒是好,再瞧瞧罢。” 佩兰这里与温云洲商量,温云洲自是大包大揽下来,佩兰急忙忙的又去找翠娘与青秞说,青秞听了十分惊喜,佩兰又说那处景色好,有山有水,且又安静,依着山还有一处寺庙,我们坐了船再去上香,岂不是又好玩又不俗,说得几人恨不能日子早些来。 第43章 翠娘心细又是给青秞过生日更是打叠起精神,忖度佩兰的话,疑惑温云洲是要去的,等前一日姐妹个商量了,还是与李氏说了游玩之事,少年游船在甜水镇是常事,李氏不以为异,只说要带了潘大娘去,一路有人跟着照料才好,姐妹自然应下。 李氏安排妥当笑说:“我也好难得松快一日不必下厨,那日我就去蔡婆婆馄饨铺里吃碗混沌,再去挑些好的丝线,再去鲜花铺子买些花回来。” 青秞听李氏要买花瞧着翠娘笑了起来:“娘是糊涂了,自姐姐定了亲,咱家的四时鲜花都叫施都司包了,哪里还要你买呢,就是平时的闺阁玩意,屋里也没处放了。” 翠娘微红了脸啐了青秞,姐妹俩又闹做一团。 好容易盼的了约定好的日子,翠娘姐妹收拾停当,带了潘大娘一车子去了码头,果然温云洲候在码头,佩兰在船上与船娘说话,见她们来了快步迎了出来。 码头停靠一艘简单飞檐画舫,四面都是窗子一色新挂的山岚绿绢纱,船舱不大,坐十几人倒绰绰有余中间又有山岚绿绢纱隔断门,船老板是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妻,男的黑瘦结实,女的颧骨略高,干净利索,见客人来了,忙不迭迎进船舱,又上了新出的桂花陈皮茶。 翠娘姐妹与佩兰进里仓坐了,温云洲坐在外仓看着小六、秋荷与潘大娘把带来的食盒装盘。 船桨点岸,画舫随水荡漾,离岸几尺,夏日轻衫薄,风起飞扬,青秞将头探出窗外,白云低御,水暖泛波,梁河沿岸皆有铺面此时隔着谁也听得见叫卖,河宽几十丈对岸便是影影绰绰了,佩兰指了岸边的铺面的热闹拉了青秞笑呵呵的说:“瞧着和平日里我们逛的不一样,倒像你桌子上的画。 温云洲隔着山岚绢纱听佩兰和青秞说话,闻言瞧去,佩兰与青秞抵了头说笑,翠娘站在她们身后看柳叶儿在河面打旋,温云洲眉眼都笑开了又是一样景。 画舫转了河道,铺面渐渐远去,两岸翠绿,隐约可见骏马在岸上驰骋,河中船来船往,也有人撑了小筏子沿河叫卖,风吹了绢扇,起了些凉意,三人俱坐了下来饮茶。 竹月青茶盏盛了春芽黄的茶汤,青秞甚是欢喜,抿了一口细品,唇齿间又见桂子与陈皮余韵说:“咦,这桂花纯得只有草木之香,我喜欢。” 温云洲隔着绢纱听见,嘴角似被牵引露出几颗白牙,又悄悄转头往里瞧去,青秞笑得眉眼儿弯弯,青丝挽了双环髻,几朵嫩黄桂花花钿点缀在乌黑的发丝间如同春暖花开,纤白的手指捧了茶盏,雾气晕染,恍如梦境,温云洲不敢多看,再转了头盯着着河里的鸭子戏水,白皙的耳根泛起红晕,久久不得消散。 佩兰见青秞似得了宝一般的笑,也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说:“我尝着还没有平日里的桂花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翠娘也低头啜了口笑着与佩兰说:“正是青秞往日里喜欢的,你不知道,这桂花损货极大,一框子晾晒出来也只得一小捧,她都收了起来任谁也不肯给,高兴时自己泡了喝,每每笑得像偷了钱的小贼一般。“ 青秞不依要去抢翠娘的荷包,佩兰说:“这桂花香气甜腻馥郁,我不喜欢,你怎么喜欢它呢,”青秞又抿了一口品过才说:“人都说桂花甜腻太盛,其实皆因桂花晾晒后其实是没甚香味的,制作的人便凭想象着添加些香料,都如此制作已成习惯,世人便以为桂花香甜腻,以致桂子香清浅悠远,人所不知罢了。” 佩兰不耐说桂花了便问青秞:“我姐姐的嫁衣的画好了没,你应了我要好好画的,不能耍赖的。“ 青秞笑说:“那是你姐姐,也是我大嫂子,我做什么耍赖,自是要画得精细,别的都好了只裙裾那里还要斟酌下,我又去首饰坊子里定了套首饰与嫁衣搭配的,必定不敢耽误事的。” 潘大娘与秋荷端了记得糕点进来放在几上说:“姑娘们,这糕点外面买的,有些油腻,河里有风,多喝口热茶别腻住了。” 船速慢了下来,船老大在外面喊:“快到来仪寺了,这里景色最是妙极,等我稳住了船缓缓而行,郎君与姑娘们可到仓外来瞧。” 温云洲先起身出了船舱四处细细看了,回首说:“表妹船稳了,和师妹们出来吧,船里闷久了,外面清阔。” 三人出来,潘大娘和秋荷一一扶了,温云洲说,这里是已是出了梁河了,再往南去进入淮河,顺河而下两日可至金陵府,这里衔接两河之间,也不知何年月形成一处妙地,来仪寺也久远了,我竟也查不到来处。 外面河道比之梁河狭窄许多,两岸声可相闻,却是无人能至,悬崖峭壁直指云霄,崇峦障叠间,白云如梭,天清地阔。 仰头四顾,云层叠起翻涌,风轻轻吹动,又散了开去,阳光散落,坠在水里,像金子一般,黑山白水,波光粼粼,青秞长叹说:“若是有酒才当真一大快事。” 温云洲闻言忙端正了神色拱手施礼说:“小师妹不可,此处虽安然,总是野外不宜饮酒。”潘大娘瞧着温云洲的神态也忙连连点头。 青秞莞尔说:“我就是随意说说,并不是当真要饮。”心里却想若真有一坛桂花蜜才不负此处景色,只不敢再说了。 翠娘与佩兰在船头看峭壁上有一窝鸟筑了巢,青秞找船老板要了吊杆鱼线,在船尾坐了钓鱼,温云洲吩咐小六了几句,转头看船尾,青秞随意坐在船板上,手里握了鱼竿,乌发间嫩黄桂花花钿闪烁,微风卷起麹尘绿衣裙,隐约露出嫩黄色鞋子,白云不语,深水静流,温云洲脚步转弯,依依船尾行去。 第44章 第26章 生日游湖 如同青秞一般,温云洲也在船尾席地而坐,青秞瞧见生怕惊了水里的鱼低低的叫了一声,温师兄,温云洲点了点头不说话,只看了水面。过了一会才说,有一坛桂花酒等回去叫小六送去,等你生日时可饮。 青秞望去,温云洲与自己隔着鱼篓坐了,石蜜色长衫,温和雅正,正似此刻船底流水,静霭无声又潺潺不息,青秞双目微闪若清水兴波说:“桂花纸,桂花茶,桂花酒,师兄在哪里寻来这许多呢。” 温云洲转头看来,眼中隐有悱恻,眼神只落在青秞手臂处略停又转头看水里低声说:“我家在金陵府有两个茶叶铺子,与这些原是有些相干的,只要使了伙计去打听,并不是难事,些许小事,能让小师妹开心就好。” 青秞此刻似闻心底有金玉之声,正欲说话,有箫声从云间落下,清越绵长似拨云见月,转而婉转豁朗若明亮笑颜,船里众人听见箫声一时都停住了手里的事,这箫声倒似清风一般吹之而散,船老大笑而对众人说,今日佑乔郎君来了来仪寺你们或可能得见了。 这名字似曾听过,青秞一时也想不起来遂看了船老大笑说:“船老大竟然识得箫声,好厉害。” 船老大朗声大笑,佑乔郎君的箫声听之令人忘俗,谁人不识呢,绿意远山里的姚行首因听佑乔郎君一曲便从金陵府追来了咱们甜水镇,自此不肯离去,咱们甜水镇才有了绿意远山里众人羡慕的姚行首。 时下行院里的歌者吹拉弹唱,诗词歌赋多有精通,行止礼仪也风度翩然,多有文人墨客、五陵少年追捧,以为雅事,她们也出入各豪门大户的宴席间陪坐清谈或弹奏助兴。 与那挑了红色灯笼在简陋巷子里经纪者截然不同。 船老大停船搭了行桥以便众人行走说:“郎君与诸位姑娘,前面上去便是来仪寺了,里面清幽深远,是个极好的去处,上香祈福都是灵验的,若运气好时,或可得见佑乔郎君,说毕一笑。 众人下了船没多远便看见古旧的麻石台阶渐入高处,看不见尽头,台阶已见岁月斑驳,旁边胡乱倒了些石头雕像,石缝间偶有青草冒出来。 众人兴致勃勃并不为难,拾阶而上,攀爬了几段台阶后见一平台,有石桌椅可供人休息,地上摆了新鲜竹笋,果子等山货,一些山民围坐在石桌前斗纸牌玩,看见人来并不叫卖,只打量了又低头玩牌,青秞问:“这些山货卖的吗,他们为何不叫卖。” 温云洲笑说:“他们是附近山民,受来仪寺福佑几百年不受灾侵,故而自愿奉养来仪寺,这些山货,咱们若买,你随意给钱他们都不讨价,若不买时,等下他们也都送往寺庙里供奉了。 青山绿水,凉风习习,几人都不觉得行路辛苦,行走间亦有休息处,或赏景,或说话,不知不觉已经能看见寺院屋顶的飞檐处了,再走不远,有小沙弥迎了过来。 寺院建筑也已见岁月痕迹,偶然也看见墙皮剥落,但洒扫得甚是干净,花鸟树木各自安然,等进去恭拜也无金光闪闪,只是整洁,人虽不多却也不间断,香火袅袅。 再出来,小沙弥又迎过来说,“诸位,今日只有琅云亭处可歇息了,诸位若辛苦可去那里稍坐,自有香茶奉上。 等到了几人到了琅云亭青秞忍不住笑了,一个硕大的圆顶茅草棚撑了,下面石桌石椅,简陋如斯,佩兰与温云洲叽叽喳喳起来,温云洲无奈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般简陋的,原来来了不过站站就走了。” 四周树木葱郁笔直而上,仰头时蓝天清远,白云飘浮,仿佛皆可伸手触摸,几人坐下,就有一个利索干净的婆婆端了茶送来。 佩兰福礼问:“婆婆,寺庙怎么这般简陋,是没钱修缮吗?” 婆婆合十微笑说:“寺庙每年得金银无数,来远大师都用以捐往各处,或赈济灾民,或修善堂以养独孤。”说完放了茶便走了。 秋荷与众人斟茶,翠娘端起抿了小口,等了片刻方缓缓咽下,含笑去瞧了佩兰喝茶,果然佩兰才入口便叫起来道:“苦茶?!。” 众人哄然笑了起来,佩兰不依定要青秞也尝尝,青秞笑着端起茶盏,入口虽苦涩不已,却有回甘,习惯了倒觉得很是解渴。 一时都各自端起茶饮了,潘大娘又摆出几色糕点果子,佩兰扯了温云洲问:“你见过佑乔郎君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云洲踌躇似不愿说,又见翠娘与青秞都望了他,似有好奇之色便笑了说:“听说他来历不凡,不知因何落在甜水镇,小时候偶尔也见过的,只觉得甚是好看已非寻常之人,说又通四书五经,精六艺骑射,家里大人都拿来教训家里的孩子,后来长大就难得再看见了,只是听人说起仙人之姿。”说完又苦笑,与他比多有自愧不如。 青秞只觉得是个故事笑说:“又没见过,想来是说书的杜撰吧,与一个传说比什么呀。”佩兰也点说:“就是,甜水镇都没见过这人,想必是说书人杜撰的,不过为了多赚几文钱罢了。” 温云洲摇头说:“那倒未必,那芙蕖阁成衣铺便是他母亲经营的,他侍母甚孝,定是在甜水镇的,只是他每出来,就是金陵府那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也是鲜花满车,或者不愿惊动人罢了。” “师兄,你这个故事不怎么好听。”青秞只觉得无聊,四处看去,温云洲听了,不知怎么心中生出丝丝喜悦,也不辩驳了,只笑而不语。 第45章 咦---,青秞看远处有几支花在风里摇曳,心里喜欢说:“我去摘了那几支花来。”潘大娘要去摘,青秞不肯,说要自己摘才有趣,翠娘伸头去瞧,不过几十步远的小山包上有几支蓝紫色的花,在绿叶间微微摇摆,便说:“这里看得见由她去罢。” 青秞边走边玩,渐渐隐没在两边翠绿色草木里,看着不远走起来却着实不近,等累得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才终于离那几支花只有几步之遥了,青秞正要冲过去下手摘了,旁边树丛里突有清朗声音说:“止步,下面悬崖。” 青秞惊讶侧头寻声音看去,绿色树丛中隐约可见一白衣少年身影背对而坐,乌黑的头发用发带束在头顶,嵌金丝白玉色发带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那花青秞非常喜欢,又近在咫尺了,青秞不肯舍弃,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看大约够得着了,想伸手去摘,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白色暗纹锦缎袖口嵌金丝木槿折枝花,手指修长如玉,握了一支青色竹箫,右手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随意往下掷去,石头夹带风声呼啸而下,片刻之后才听得石头溅起水声哄然作响,可以想见悬崖之高。 青秞望着脚底只有几步远的悬崖边缘真有些害怕了,眼睛落在那只握着竹箫的手上说:“方才那箫声是你吹奏的?”白衣少年淡淡嗯了一句。 “是彩云追月吗?”青秞再问。 等了片刻不见那人说话,青秞觉得无趣,不能摘花,便只能回去了,有些留恋的看了看那几支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好像舞动得更欢快了如嘲笑她一般,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又想起一事对着那身影诧异说:“你是佑乔郎君?” “嗯。”那身影又答了一句。 青秞呆滞,不是传说,真有那样的人!? 等青秞走远白衣人才回头看着小路上渐渐远去的绿衣身影。 青秞几人下山正欲上船,有小沙弥急匆匆追过来,走到青秞面前递上那几支风中蓝紫色的花朵,再双手合十说:“那处悬崖的栏杆送去修缮,幸得郎君察觉去那处坐了,因我一时过失差点陷姑娘于险境,师傅已经罚我抄经书了。 青秞看了手里的花说,你摘的? 小沙弥摇头说,摘花人让我告诉你,这花叫崖壁风铃,用水养几日若能长出根来,便可种植于土盆中,好养活。 青秞捧了花如同得了宝一样欢喜,朝小沙弥施礼说:“你帮我谢谢他。” 几人上了船,青秞凑到佩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佩兰惊讶出声,“什么,你见到佑乔郎君了,你竟然不叫我去看,他长得什么样,真的如同谪仙吗?” 等听说青秞只看到背影才偃旗息鼓了,又说,并没瞧见真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或许是假冒了的,青秞想着那支竹箫心里却肯定那人必定是佑乔郎君。 等寺中人渐渐少了,人烟稀少的西侧门外停了一辆四面皆有围栏的蓝色马车,一白衣身影一闪而入,身后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朝四处看了看也跳了上去。 李佑乔看了手中的青色竹箫低低自语,彩云追月,彩云追月,倒是好名字。 多木闻言说:“是郎君新做的曲子吗,早上不是还说没有想好名字吗,此刻竟有了,这名字好听,只是与平日的似有不同。又朝外面的车夫说:“老张,船备好了吗,主母叫我们今日定要赶回去的。” 外面车夫说:“放心,早备好了,必定不会误事的。” 第27章 精细茶盏 天色已暗,李佑乔进了家门,才至院中便听到屋里杯碗落地之声,面色不动,依旧缓缓而入,倒是身后的多木身体瑟缩了下,无奈紧跟着李佑乔身后。 屋内一年约三十出头,修眉俊眼的女子端坐罗汉床上,手里捏了个素白茶碗,作势欲砸,旁边又有个穿棕色褙子的妈妈木着脸,端了托盘在一边伺候,托盘里还摆了两个如同女子手中茶碗一模一样的茶碗。 见李佑乔进来,那捏着茶碗的女子手势一滞,然后咬牙用力将茶碗摔到李佑乔脚下,碎片将那衣角划出个口子,李佑乔眼风都未往地上扫,只朝那罗汉床上的女子躬身行礼,也不看那女子径直往右侧梨木椅子上坐了转头去问穿棕色褙子的妈妈说:“秦妈妈,叶小娘又因何气恼?” 秦妈妈忍了笑躬身施礼说:“回郎君,今日姚行首去芙蕖阁闹事。” 李佑乔这才侧首说:“我早说叫你关了芙蕖阁,你偏不信。” 叶宛晴咬牙道:“老娘关了芙蕖阁,你喝西北风去呀。” 李佑乔低头思忖片刻才又说:“也是,若关了芙蕖阁,你便每日里只能砸茶盏也甚无趣,便开着罢。”说毕起身往外走,路过秦妈妈身侧时,看了看托盘里的茶盏说:“秦妈妈,明日叫人买些细致的茶碗,莫伤了叶小娘的手。” 叶宛晴望着李佑乔行云流水般离去的身影恼怒的抓起最后两个茶盏朝着李佑乔离去的那门砸去,茶碗落地声音清脆,外面院子里李佑乔背了手淡然说:“砸完了,今夜好眠。” 秦妈妈放了托盘朝外面吩咐,把药端进来,有女使捧了托盘药盏进来,秦妈妈走过去用银勺挖了小口送进自己嘴里,含了会子才咽下去说:“药温正好,小娘快喝了吧。” 叶宛晴见秦妈妈试药,鼓了嘴说:“你很不必如此。” 秦妈妈端了药过来说:“管这些做什么,好好的喝了药,早些歇息,若睡不安枕,明日里又该头疼了。” 第46章 叶宛晴瞧着药蹙眉说:“甚苦,不如今日不喝了吧。” 秦妈妈端了药盏又往叶宛晴面前送了送:“叶小娘不喝时,我就去请了郎君来伺候吧。” 叶宛晴哼了一声,端起药盏一饮而尽,立时张嘴接了秦妈妈手里的梅子糖含着,才舒了口气,嘴里嘀咕着:“谁像我这般命苦,养了个儿子倒像爹,养了个妈妈倒像娘。” 秦妈妈抿唇忍了笑说:“老奴不敢,小娘早些歇息罢。”又转身吩咐女使说:“虽入夏了,夜里也还凉着,先用温水灌了汤婆子去了被子里的凉气,夜间伺候也要警醒些,小娘喜欢踢被子记得时时盖上,不然你们便小心郎君知道了的。” 女使们面色肃然皆恭谨应了,秦妈妈这才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又吩咐旁边伺候的人道:“明日去添些素白的茶碗回来,要精细些的,仔细伤了小娘的手。” 屋里叶宛晴咬牙,哼了一声嘴角微翘,起身歇息。 夏日晨风微动,翠鸟争鸣,院子里竹叶哗哗作响,颜二郎今日休沐,背了手站在廊下十分惬意,瞧青秞忙忙叨叨的从厨房里找出个破损了的白瓷海碗,又找了麻绳将破损的位置一圈一圈密密绑好,十分小心的将那几株风铃花移植进去,又捧到竹根底下放了,颜二郎遂笑说:“既然这么喜欢做什么不放到你自己屋里。” 青秞低头看花说:“它原本是长在峭壁之上的,若端进屋里恐它并不喜,不如仍风吹雨晒的好。” 父女两人蹲在竹根下看风铃花,潘大娘来说学里的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名其泉,字又礼,年纪比颜二郎小几岁,性子温和,只偶尔贪杯,被他家娘子揪了耳朵训斥,倒也能做低伏小,和颜悦色讨饶,每每被邻里嘲笑,他不以为然,私下里却和颜二郎说,她最好的年华嫁给我,为我伺候双亲,生儿育女,我又给她了什么,不过是三餐粗茶淡饭罢了,颜二郎以为然,故两人相得。 颜二郎拍拍身上的衣服起身相迎,将张其泉往堂屋里让,张其泉拉住了说:“有急事找你,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相携出门,张其泉说:“你可知道知画园?” 知画园是甜水镇最精美的所在,曲径通幽,原是前朝一个王爷的私家园林,后来朝廷收回了,因着园林不大,又地处偏僻,一直空着不甚打理慢慢荒了。 颜二郎说:“知道,听说朝廷拿出来拍卖了,有人买了吗?” “正是有人买了,那园子在我家附近,我每每路过看那里面的几株树木长得茂盛,心里羡慕,如今买下的主人要重新布置,那些树木都以极低的价格卖掉,我知道你买了个院子,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买下,岂不现成的。”张其泉说。 颜二郎听了甚是欢喜,等到了那里,果然有人进出买树,颜二郎一眼看中一处院落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立时买下,又买了一株桃树,和几株低矮的灌木,林林总总不过几百文钱。 出门雇了几人挖了树出来立刻移植到祥里巷的院子里,桂花树种在鱼池边上,绿叶繁茂在风里肆意摇晃,原本空荡着,毫无遮蔽任阳光直射的院子立时添了些许凉意,鱼池落在绿叶影里,几尾青鱼也欢蹦起来,围着落叶撕咬,倒溅出许多水来。 张其泉在桂树下随意坐下,四处张望,屋里一色新置的樱桃木门窗,菱花窗格,嵌了海棠花琉璃,通透明亮,抄手游廊新刷了大红油漆,太阳天正晾晒着。 再看看身侧鱼游浅溪,头顶绿叶覆荫,张其泉感慨说:“谦益兄这处院子收拾得真是精妙雅致,若在这桂花树下饮酒赏月当是一大快事。” 颜二郎笑说:“这有何难,想请不如偶遇,月亮没有,酒水却是现成的,不如要人送些酒菜,我们就在此浮一白如何。” 张其泉甚是意动当即哈哈大笑说:“如此,今日叨扰谦益兄了。” 酒菜送来,便就在桂花树下铺了块布当桌子,二人席地而坐,对风畅饮,说些少年时意气风发之事,酒酣处张其泉敲碟唱喝,颜二郎摇头细品,却有一清秀小童探头进来看着张其泉叫道:“爹,娘说你再不回去,便拿棍子来了。” 张其泉霎时酒醒,扔了手里的筷箸,冲颜二郎拱拱手撩起衣衫便往外冲,看得颜二郎目瞪口呆,不由得大笑起来,举起酒朝着张其泉背影说:“又礼,保重。”说毕一饮而尽,畅快恣意。 夜晚甜水镇最热闹的去处便是逐月巷了,香车宝马错落而过,商人或书生皆是春风得意,锦袍玉带进进出出,各个行院都是欢楼彩带高缚,各色琉璃灯映照,绿意远山里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客人意犹未尽。多有四处张望的,盼着能亲眼一睹姚行首如花美颜,只是楼梯口垂悬的什锦彩纱始终未动。 绿意远山院内一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行色匆匆,后面又跟一素衣小厮童,穿过几道门户径直去往绿意远山最幽静之所,进了一处百花围绕的院子,绕过流水潺潺的假山,转入一轻粉色幔纱垂地的房间,月亮门桐花落地罩内,墙角百合花宫灯燃着芍药香烛,一架香木焦尾琴在案,女子倚窗对月,神色落寞。 青衣褙子女使桃红进来躬身行礼道:“小姐,多木送信来了。” 女子闻言霍然转身,紫色嵌金丝绢丝夏衫,下着枣红色八幅绣团花纹彩裙,腰间累金丝缠白玉霞纹腰带,细腰不盈一握,身材玲珑有致,肤色白玉无瑕,色如牡丹娇艳,正是众人翘首期盼的绿意远山的行首姚怡珠,姚怡珠闻言惊喜不已对多木说:“你家郎君何信与我。” 第47章 多木从容行礼,奉上手中一卷素纸笺说:“这是那日梁水河姚小姐所听《月清》,我度姚姚小姐甚喜,故自作主张抄录了送与姚小姐鉴赏,望不弃。” 正是那日姚怡珠金陵淮水河畔与李佑乔错身而过,一见神思难抑,便纵舟沿水追下,等到了梁水河月正升空,一叶扁舟,横笛悠远,姚怡珠不知今夕何夕,然追之不及,只得任其远去山水之间。 姚怡珠金陵府行首,素日里众人呵护,骄纵惯了的,金银珠宝,白马翩翩有何不能得,不过都在她一念之间,今日见了李佑乔神思赋予,便不肯罢休,转身找了家行院,要妈妈改了绿意远山的名字住了下来,妈妈见了姚怡珠喜不自胜,莫说改了行院名字,便是舍了命也是肯的。 等在甜水镇安置了才发现李佑乔并不能得见,若不是见芙蕖阁日日开门营业,姚怡珠都怀疑李佑乔又去往别处了,只得隔几日便去芙蕖阁与叶宛晴混熟了,得些消息,或者洒了钱出去收集李佑乔吹奏过的曲子。 素手扶过案几上日渐增多的曲谱轻声问:“佑乔郎君如何?” 多木说:“我家郎君近日事多,甚是烦恼,皆因他娘亲叶娘子经营芙蕖阁劳累又遇顾客难缠病倒了,郎君每日里奉茶伺药,气恼时说莫不如关了芙蕖阁去。” 言毕垂手而立,姚怡珠闻言面色惨然,微微福礼,多木让开不受,姚怡珠吩咐桃红送多木出去,自己净手点香,拨弦而起,音色缠绵悱恻。 第28章 杂事繁多 青秞游船回来,又饮桂花酒庆生,佩兰又来聚了几次,欢聚过甚,又兼正是盛夏,有些神思倦怠,连翠娘也懒拿针线,颜二郎见姐妹俩的样子,遂去书店又买了一车子书回来,安置书架上,每日里布置大量功课下来,姐妹俩悚然不知何故,但素来来知道颜二郎的性子,他若不说再问也无用。 姐妹俩只得每日早起安坐于窗下书桌前,伏案阅读,院子里潘大娘忙忙碌碌,清风竹叶摇曳,渐渐的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李氏每日里精心操持一日三餐,苦夏便只挑些清淡的做了,不知不觉中秋将近,青秞这日才和翠娘携手出门,又路遇温云洲,说起佩玉与颜家的婚事将近,佩兰回家陪姐待嫁了,不过路边寒暄几句,便拱手辞别,温云洲望着远处,脸色莫名。 因颜家与黄家婚事将近,青秞想送些东西给佩玉,遂买针线、颜料、宣纸一些列事物,翠娘又另外买了几匹布。 青秞埋头忙碌,又进进出出,好歹是赶在中秋前做了出来,封了几个礼盒叫潘大娘送往石楼村去。 佩玉打开礼盒见一喜鹊登梅的正红色领抹,图案精美,手工也精巧,旁边有雇来绣嫁妆的芙蕖阁巧娘,见了抹额说:“这手艺是我们阁里陈三娘子的,陈三娘子的手艺可是不菲,虽一般也是喜鹊登梅,这样的图案倒真是新奇,竟从未见过,可见描图人心思巧运。” 再看又有缠枝百合绣样画稿,潘大娘说可以绣在嫁衣裙裾处或者衣服下边脚处,看过喜鹊登梅的精巧,倒不觉得这缠枝百合有甚妙处,潘大娘又取出一页纸给佩玉说:“三姑娘叫大姑娘按了这里的指引方法先在别处绣了,若喜欢时再看绣在何处好。” 佩兰知道青秞不会无故生事,便立时叫巧娘按青秞的法子绣一朵百合出来,巧娘日日做的这行,又不求精艺,盏茶的功夫便绣了两寸宽的图案出来,潘大娘将绣样拿在手里走得远些,众人看了倒抽一口气,原本平平无奇的图案突然生动起来,那百合像是真花立在绣缎上一般,那巧娘一把抢了潘大娘手里的绣样细细的瞧,又不见什么特别,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定要求了潘大娘让她见见真人,潘大娘但笑不语。 潘大娘最后又拿出一个小礼盒奉给佩兰说:“三姑娘说久不见了甚为想念,自己画的样子找了工匠铺里定做的,给二姑娘带着玩。” 佩兰打开看时,是一支西番莲花样的手镯,无甚神奇倒是坠了一朵西番莲花,花心嵌了颗檀木珠子,佩兰想起那日青秞再来仪寺好像求了几颗檀木珠子又叫沙弥念了经的,心思微暖说:“我见她在来仪寺求来的,也没几颗,再不想还有我的。” 眼见着快近中秋,这日施韫杰早早的等在罗府私学前,向颜二郎告了假带了笠哥儿去玩,一路哄了笠哥儿问翠娘如今喜欢些什么,又或者缺些什么,笠哥儿平日里与施韫杰甚亲近,却也分明,只捡些能说的一一说给施韫杰听。 施韫杰郎舅两个欢欢喜喜进出铺面,都是认得的,遂笑施韫杰说:“施都司给自家娘子置办节礼呢,施韫杰一个威武汉子听了人这么说,竟笑得花一般,看得笠哥儿板了脸摇头,甚是不齿,恨不得离了施韫杰三丈远,跟别人说,这人我不认识,也不是我姐夫。 等买齐了林林总总总又叫人挑了跟在身后送去颜家,李氏叫施韫杰进了堂屋,又喊了翠娘出来,两人在堂屋里说会子话,笠哥儿这会子如门神一般立在翠娘身后,一步也不肯走远,翠娘给施韫杰做了一身衣服,又给施老爹,施老娘各做了一双鞋子。 等回了家施老娘得媳妇儿做的鞋子,立时上脚试了试,脚底柔软舒适,顿时喜欢得不得了,看了施韫杰说:“翠娘我甚喜欢,你快点娶了回来吧,我可记着呢,明年翠娘就十六了,你过了年便去问问,等来年中秋就好娶亲了。“ 第48章 施韫杰忙不迭点头应了,没敢说自己答应了颜二郎等翠娘十八才娶的事,若是施家二老知道,怕不是举着板子追了他打,缩了脖子且哄着二老开心。 中秋夜颜家过的简单,用过晚膳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壶玉浆,几碟子月饼糕点,团团围坐了,说的便是如今一家子最是关心的祥里巷子的房子装修的如何了,何处又要添置什么,颜二郎说起了买的那株桂树时倒想起一事说:“近日罗府里有消息说那知画园是金陵府知府亲眷买下的,日后你们进出凡事谨慎些,莫惹了麻烦。“ 青秞听了说:“怎地谨慎,要处处谨小慎微吗,便是王爷、公侯又怎地,我们只管循礼依法就是,难不成为着他们连日子也不过了。“ 颜二郎语结,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李氏闻言抿了嘴直笑说:“青秞这性子真个一丝也不像我。” 翠娘直接说,青秞与爹爹倒是一样,凡事尽是不想惹事的,可若真遇了事,皆没有怕的,直着脖子也要上。 那被说性子一样的父女俩个此刻正直眉瞪眼的看了对方,青秞又给自己倒了杯甜浆,颜二郎也越发的性子来了,也倒一杯,父女俩喝了个尽兴。 倒把另一边母子三个看了个喜笑颜开。 过了十五便是十六,等翠娘与青秞出门闲逛时果然听说那知画园被买的事,有说是知府夫人买下的,也有说是别的什么亲眷,不一而论,甜水镇原是个极闲适的地方,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几代居住于此,纵有新人家也不过一二,也都是熟识了的,镇上最大的官就是余知县了,为人和气又深居简出,罗老爷虽回来,原也是甜水镇出去的,亲近更多于惧怕,最常见的官就是九品的施韫杰了,更是甜水镇长大的,各个尊敬是有的,怕倒不曾,如今听说要来个这么大的官,心里都思量起来,便是吆喝买卖也谨慎些。 知画园恍然不知还是如平日里一般安静,也不见车马,舆撵出入,只多了些皂袍下人,也不曾扰乱镇里,久了便习惯了。 这日颜二郎收了颜大郎的请帖便与李氏商量,那边屋子小又结亲的热闹时候,人越发的多,起居不肆意,就只他带了笠哥儿一人回去了便是。 李氏应了,打点起颜二郎出门要穿的衣服,佩饰,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贺仪用大红礼盒装好,都就绪了,只等日子。 至九月十五颜二郎带了笠哥儿提前一天回了沟子村,才到村口里正远远的走来,拉住颜二郎好一段寒暄,到用膳时又提了好酒好菜去颜顺德家吃饭。 颜顺德鼓着腮帮子满面红光,只听里正与颜二郎说些甜水镇里的行事策略什么的,也不太懂,只殷勤的与里正倒酒,又使眼色叫家成把颜二郎的酒盏添满。 翌日九月十六正是选好的大日子,早起颜家便抬了头梳花朵,胭脂水粉几人吹打去石楼村黄家催妆,两个村子近,快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如今笑笑闹闹的便到了黄家。 黄家接了催妆礼,又回了新郎官礼服,又有娘家女亲长随对到了沟子村颜家来挂账、铺设卧房。 颜家成的新房就是原来颜二郎一家子住的西侧房,隔了里外两间,外面临窗铺了新炕一色正红毡子,靠垫。中间垂了百子图的门帘,里面一色新家具俱是黄家陪送的嫁妆,女家依例铺三铺三盖,蒋氏喜笑颜开忙不迭送上红包又有四色礼盒。 等到了正时颜家成披红挂绿,带了车子前往黄家迎娶,蒋氏搓手在院子前来回走动,一时又朝村口方向伸头探望,玉蕊今日也粉面飞红,等她大哥娶了亲,过了三个月就该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柱哥儿带了笠哥儿俩个飞快的跑来喊道:“到村口了,快,快放鞭炮。”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正门大开,新妇进门,至堂前拜翁姑,夫妻对拜,至此一对新人结成夫妻,新郎官牵引了大红绸带入房坐帐。 佩玉心思敏捷又性子温和,哄得的杜氏与蒋氏俱都欢喜,又与颜家成少年夫妻也是恩爱,只有一事为难,过了三个月玉蕊嫁了蒋家村,蒋氏一时闲了无事,那眼睛时时绕着她肚子转,佩玉暗中叹气,没奈何半年依然无动静,杜氏尚可,蒋氏面上便有些不喜了,佩玉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颜家成少不得温柔宽慰,又说了蒋氏几次,这才好了些,等到了来年春季荠菜长了出来,佩玉爱吃,颜家成亲自摘了许多回来一家子包了荠菜肉包,佩玉才咬了一口,便是胃肠翻转欲吐,蒋氏成日里想的就是这些事,遂欢喜大叫:“莫不是有了吧。” 忙乱请了稳婆来看,果然已怀了两个月了,颜家严严实实的捂住了不叫说,只悄悄往黄家送了信。 直到过了三个月这才各处亲戚处送信报喜。 第29章 乔迁之喜 李氏收到报喜时家里正忙乱着搬家,家伙物什已是去祥里巷子那便安置妥当,金吾司巷子这边也打包妥帖,只等日子了,暂将此事压下,等搬家后备礼送去便是。 到了选好的这日,一家子天还没大亮,个个都起来了,也不能做早膳,使了潘大娘去外面买了炊饼,米肉粥胡乱吃了,并不惊动旁人,只自己一家子,潘大娘又叫她家当家的潘进来做事,另外雇了几个待诏帮忙。 清晨,青石板路还带着露水的湿气,车轱辘压在上面,吱嘎吱嘎的,笠哥儿双眼忽闪忽闪的盯着车子外面,才到祥里巷子车还未停稳,便拉着青秞拉冲了下来。 第49章 门前一弯清溪尚笼罩在晨雾里,沿溪又安置了一张长长的麻石凳子,可坐三五人,石凳左右各立了一盏插轴羊角风灯,乳白色的羊角罩上镌刻了折枝蔷薇,此刻暖黄色的灯光正落在青石台阶上,黄杨木大门门匾上又添了颜二郎自己写的‘时闲院’三字。 颜二郎早拿出钥匙开了大门,迎面是缠枝石榴纹饰边鲤鱼跃龙门石刻景壁,穿过左手边一座小巧的垂花门便是正院,院子当中放了天青色荷花缸,缸里几支荷花,因是早春还含苞待放,花根下锦鲤嬉戏,东侧鱼池边那株桂树长得越发的好了,青翠的枝叶与院外的那株泡桐树连城一片撑出一角清凉,西边又无数杆翠竹遮映,日光透过竹子照进来仿若隔了纱帘一般。 对着正院的三间正屋是颜二郎李氏住了,正厅当中依然挂了幅水墨山水图,最简单的平角案桌上供了紫烟香炉,又有一座座屏,下面正中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一把扶手椅。东侧房照例是颜二郎夫妻的卧室,东厢房给了笠哥儿。 未待细看青秞捉急,牵了翠娘顺着东边红色抄手游廊往二进院子去,二进院西侧种了株桃树,此时花开正好,粉色花瓣散了一地,屋子迎头也是颜二郎手书‘宜蓁阁’三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有娇女正当华年,珍之重之。”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颜二郎与李氏跟在后面,姐妹俩转身到颜二郎与李氏跟前笑着拉了一起进门,进门客厅与正屋相仿正中设案桌,案桌下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扶手椅,东西侧屋都做了书房,显见是姐妹各有自己的书房。 出门上楼才至门口已隐约闻见木质香味,进屋并未见香炉,青秞好奇左右探看,颜二郎笑说:“你们俩闺房里的家具都是香椿木做的,自然生香,经岁月越浓。 楼上正厅是五扇大窗,菱形窗格饰以海棠花琉璃,垂了莺黄色绢纱帘,东边月亮门海棠花罩隔了,西边一般也是月亮门,不过却嵌以缠枝桂花落地罩,屋内都是三扇窗,用了嫩鹅黄绢纱帘,正待细看,楼下潘大娘说:“主君,施家送礼到了。” 一家子只得下楼待客,才走到前院就听潘进喊:“罗家礼到。”,渐次温家也送了礼来,又有肖夫子家,各处邻里好友也有送礼的俱到了。 待诏都是熟路的,早就奉上茶水安置送礼的人,又使人往酒楼叫了席面,估摸时辰便送了来,院中搭了凉棚安席,众人落座,皆赞叹此处清幽。 门口又有人抬了礼盒来,来人与潘进低语几句,潘进大声唱喝,芙蕖阁礼到。 颜二郎甚是诧异,这芙蕖阁与自己家从无来往怎么倒送了礼来,待诏忙迎入席间,来人谢过言家中事多,便匆匆告辞。 一天下来都累得不想动弹了,西侧缠枝桂花落地罩里,仙米色掐丝锦被中青秞反复辗转,又坐了起来朝着东间软软的喊:“姐姐,冷呢。” 翠娘倒似就等这一句一样抱了粉色软枕几步就进来了,倒进被子里脚头有个温温的汤婆子,枕间有一丝凉风,转头去看窗子,菱格窗留了隙小缝,夜间风凉,丝丝缕缕缠了进来,将鹅黄色窗帘掀起一角,翠娘欲待起身关窗,青秞反身合过来抱紧翠娘哼唧睡了。 梁水河静,河水拍岸,与夜风唱喝,繁花美景俱渐渐如梦。 早起,潘大娘望着满屋崭新的家什,透明的琉璃窗格子,怀疑自己在梦里一样,伸手一掐,旁边的潘进腾的坐起来,半天没回神,缓缓忙殷勤的给潘大娘递衣服说:“娘子,昨夜商量的事别忘了,可是一家子的前程呢。” 潘大娘成亲十几年倒是第二次听自家男人叫娘子,难免有几分得意,紧了紧腰里的汗巾子粗声大气说,“我心里有数,何须你啰嗦,你去把前院落叶扫了,二进院子可别闯进去,那是姑娘们的闺阁,主君最是讲规矩,若犯了,啥事都不成了。” 潘进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忙不迭应下了,自去忙碌,转出后罩房便是厨房,靠窗一溜五个炉火,两个大灶可煎炒,三个小火炖煮一应都可,潘大娘左右忙碌起来。 前院西侧房做了起座间,临南窗铺炕,地下一溜扶手椅,北窗放了圆桌吃饭,中间以屏风隔开。 早膳后李氏与颜二郎坐在南窗炕上喝茶,潘大娘垂手立在地下,李氏笑道:“搬个圆凳坐了,正有话与你说呢。” 潘大娘自去搬了个圆凳斜签了身子坐了,李氏才道:“并没有别的事,只如今屋子大了,事也多起来,要添几个人做事,你今日便去找个踏实的牙人来。” 见果然是自己猜的事,潘大娘不由得绷紧了身子斜眼瞧了瞧颜二郎,见他只低头喝茶,又再瞧李氏还是如往常一般也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心里忐忑着,又思量了几回,欠身福了个礼说:“主母,我家当家的您是见过的,心思细致又有把子力气,看门护院,打杂跑腿都是做得的,我家的大丫头叫桐花,今年十三岁了,家里日常洗涮也都做过的,我们一家子想在主君家里讨个生活,主母您看。”说着瞧了李氏,见李氏端了茶盏并没有接话,忙不迭道:“若一家来主君做活,我们是愿意签十年常锲的。” 大赵如今除犯事者朝廷没籍为奴外,已鲜少平民卖身为奴了,五年以下称之短契,雇主对受雇佣之人约束力小,但薪资便宜,可日结月结皆有契约约定,短契一般只做应急用。 第50章 五年以上为常契,最长不超过十年,大赵律令规定的,常契最长期限为十年,受雇佣者到期可选择续签或者解约,雇主不得强行留下。 十年常锲受雇佣者只有身份是平民,雇主不得打杀外,其余与为奴区别不大,大赵富裕之家大多会选择这种雇佣方式。 颜二郎闻言为不可察的点头,李氏见了心下明了也不急着应下,啜了茶等得眼见潘大娘有些急了方放了茶盏说:“你在我家做了几年短契,人是熟识的自然再好不过了,原本就是想留了你继续用的,又恐你不愿意签常锲,才没说,如今既然你一家子都肯签十年常锲那再好不过了,潘进就管了看门护院一应跑腿之事,桐花就在姑娘们院子里做些细活,你只管支应了厨下事宜,这前院屋里倒还需要一个人,如今叫潘进去寻个牙人来,说我家要找个三十岁上下的娘子,要签常契的。” 听李氏说要找个三十岁的娘子在前院伺候,颜二郎慢条斯理的放了手里的茶盏直眉眼的好好打量了李氏一回,李氏性子温顺又内敛,虽多年夫妻,但在外人前从未逾矩过,今见颜二郎炯炯的看了自己,又羞又恼白皙的脸上浮起些红晕,背了潘大娘恨恨的瞪了颜二郎一眼,等潘大娘出去了倒说出一番话来。 等潘大娘出去了,李氏狠狠与颜大郎说:“你道我为什么要找个三十上下的娘子来伺候,虽说潘大娘一家子看着是踏实人,但是屋里采买总要分个进出才好,我恐女使未曾管过家做不来银钱上的事,再则前院有人客往来,女使年纪小又或支应不周全,还有笠哥儿十岁了,半大小子似的,往后越发的长起来,似懂非懂要个女使近身服侍总不大相宜,如此总总不是找个有经验娘子更妥帖吗?” 颜二郎似笑非笑觑了李氏说,我不过是觉得你管家越发的厉害了,思虑也周全才瞧你一瞧,原是称赞你的意思,你车轱辘似的说了这许多,莫不是真的拈酸吃醋了不成。 日光隔着纱帘落在颜二郎身上,这些年经历事多了,眉眼温润里又添了些世故稳重,唇间随意擒了抹笑意,肆意洒脱,李氏看着,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越发的红润起来,倒与院子里的蔷薇好有一比。 颜二郎一时间心底痒痒的,伸手欲握李氏放在茶盏边白净细腻的一点指尖,李氏羞涩红着脸啐了颜二郎将手缩回说:“已经歇息了三日,今日还不去学里复课吗,成日里教导学生,岂不知自己最是个孟浪的。” 素来知道李氏的性子,颜二郎也不强难,只起身,将李氏准备的礼盒提在手里,笑吟吟的往学里去,走到院子里还回头朝着李氏坐的窗子下笑得欢畅说:“今日课少,我去仙鹤楼买你爱吃的腐竹烧肉回来。” 第30章 知画园 早起,桐花提了热水上楼,见门还朝里锁着,知翠娘姐妹尚未起身,也不惊动,只侧身候在门口,青秞开门时,见门前站了个女孩,十三四的年纪,乌黑的头发都归在头顶挽了个斜髻,斜插着两只桃木发钗,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腰里细了根绿色汗巾子,见到青秞忙蹲身福礼说:“三姑娘,我是桐花,潘家的,今日起便在宜蓁阁伺候二姑娘和三姑娘了。” 翠娘在里面听到说话走出来说:“桐花,我们昨日便知道了,你把热水倒好了我们好梳洗下楼。” 青秞收拾完出来见两边的洗脸架,面盆、皂胰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水痕,只没看见洗脸的巾帕,不知道桐花收在何处。 下楼时,翠娘瞧见桃花树下的松木架子上晾晒了两条早上用过的巾帕,走近了还能闻到皂胰子的清香,桐花就在一边候着。 等翠娘、青秞往前走了才紧紧的跟上去,走在青秞身侧说:“三姑娘,前院有一张您的请帖,芙蕖阁的。” 青秞颔首,心里忖度,桐花便不多话,只跟在后面。 如今家里的事日渐增多,颜二郎也会趁着早膳后的空挡处理家事,这日用过早膳,颜二郎将请帖推给青秞说:“你怎么与芙蕖阁打过交道了,前几日搬家还送了礼来,你母亲说是几把上好的团扇。” 青秞接了请帖看了,摇头说,“并不曾打交道,想来再没别的事,定是我去年为佩玉姐姐,”顿了下又改口说,“给大嫂子画的花样被芙蕖阁的瞧见了的缘故。” 颜二郎点头也不甚细究说:“我已经在寻摸着合适的店铺了,你心里怎样打算的。” 青秞说:“这几日做了些规划,等爹下学拿给爹看,店铺的位置最是要紧,现在找也是时候,先只做女装,不做男装,如今倒要花些钱打探下,各村里销得最好的衣服是什么,这样的消息成衣铺估计是难以打听到了,倒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容易问到,虽不甚准,但也能参考。” 颜二郎思忖了好一会的功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月颜二郎思谋着要在石楼村置些田地,便将此事托了黄员外打听,昨日黄员外带信说有一二十亩地出售的,若不嫌少时就抽空去看看,置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了先置些,也可增添家用,又喊了潘进进来,叫他先去石楼村看看那些田地。 这是潘进得的第一桩差事,自是万分谨慎的去办不提。 等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去了学里,李氏又检出一匹质地细软,极适合新生儿的细棉布,另添了一匹暗纹宝相花秋香色缎子,一并包了叫潘大娘送去沟子村给佩玉当贺礼。 第51章 春夏之交,芒种将至,李氏闲闲的瞧着墙根下的蔷薇花,又看了会鱼池里几尾青鱼打架,看见桐花便问:“姑娘们在做啥?” 桐花侧身恭立了回话说:“两位姑娘都在书房用功。” 李氏转身去泡了两壶茉莉香片,并两盘点心令桐花送去又吩咐:“姑娘们忙完了叫她们到前院来。” 等翠娘与青秞携手而来时,李氏便笑说:“今日潘家的两口子俱都出了门,听说清润茶楼出了新点心,便去那里就一餐罢。” 吩咐了桐花看家,母女三沿街巷边走边看。 桐花将门朝里锁了,看了看眼前漂亮的院子,满脸的雀跃,奔去后面,抗了把扫帚来细细的扫地,擦拭,一处都不放过。 茶楼门前的小厮认得李氏笑着迎上来说:“颜家大娘子妆安,两位姑娘妆安,今日临窗看河的包间没有了,临街这面可行?” 李氏素来谦和,选了临街的包间坐了,一位手帕包头,腰系围裙三十上下的女茶博士过来,叉手行礼,递过茶牌,等李氏都打量了一回才低声说:“我们茶楼新出了桂枝海棠红,如今春季入夏,这茶最是去湿气的。” 等新茶上来,青秞抿了抿,味道将将能入口,抬头问茶博士说:“有牛乳煮的茶吗?” 茶博士见问话的小娘子还头插双钗,知其年纪小便笑了说:“姑娘,牛乳腥膻,与茶不容的,煮出来不好喝。” 一时又有带着二胡唱折子戏的祖孙过来,李氏便点了一出《兄妹闹春》,那唱戏的小子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将兄妹俩淘气的样子演的惟妙惟肖,引得青秞姐妹笑个不停,正热闹时,楼下街道传来喝道开路的声音。 李氏探头瞧去,四人抬了一顶肩舆,垂了紫色纱帘,前后各有四个穿皂色袍子,腰细米色腰带的结实家仆开道,旁边另有女使、妈妈们跟了,各个都穿得整洁鲜亮,不像甜水镇的派势。 沿街座位里俱伸头看热闹,那茶博士笑着与李氏道:“瞧着派势不像咱们甜水镇的人,想必是金陵府来的知画园主人了,咱们镇里有人在来仪寺瞧见过,说是看着像一对母女,”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不过是生得端庄些,倒比不上我们甜水镇里的小娘子们好看。”说完又左右瞧瞧,像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胡嘉宁坐在肩舆里,左右街道瞧了瞧,没甚兴致,又看自己的亲娘陈氏,不过三十几岁,便有些老相了,面色暗沉,精神委顿,想起父亲后院中颜色明媚,争妍斗艳的,不由暗自长叹,伸手扶了扶陈氏的腰腹笑道:“娘,我们大赵最重嫡庶,只这次若得个弟弟,便是父亲想要偏心,祖母也绝不肯的。” 陈氏侧首爱怜的看了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儿,淡眉细眼,微微发黄的头发用白玉兰花簪挽了云霞髻,此刻虽眼含忧色,仍端庄持重,心下既喜且忧,牵牵嘴角说:“我拼着被人笑话老蚌生珠也要孕下这胎,虽则为了争气,也是想日后我儿有个依靠,不然还不被那对一百个心窍的母子吞了。” 金陵满府皆知知府胡炳卫后院是良妾欧阳氏打理,然便是文人墨客都只能叹气却不肯多言,倒不是惧怕了胡炳卫权势,只因其嫡妻陈氏嫁入多年都未有嫡子,只得一女今年及笄,倒是良妾欧阳氏所生庶长子胡明浩十二岁便中举,如今十四岁鲜衣怒马,风度洒脱。 胡家老太太古板不喜,每月总有几日压了胡炳卫去陈氏房里歇息,胡炳卫孝顺,只得依从,奈何陈氏总没动静,老太太想得嫡孙的念想也每每落了空。 欧阳氏母子又贯会说话的,哄得老太太开心,渐次失望之下,加之胡明浩又争气会读书,如今也将他当嫡孙般看待了,欧阳氏日日里更是殷勤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又分身将胡炳卫服侍得样样顺心,阖府上下都道欧阳小娘好,倒将嫡妻陈氏母女忘在一角无人问津了。 等胡嘉宁得知母亲陈氏怀孕后,立刻封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的嘴,又去禀告祖母说陈氏身体欠安,夜夜不得安枕,听说来仪寺香火灵验,想去那里将养一段日子,对胡老太太来说如今陈氏已是可有可无之人,都没考虑便点头应允了。 欧阳氏出声书香门第,素有贤名,得信后既为陈氏母女打点一应所需,又买下知画园给陈氏母女做修养之所,样样周全,胡炳卫欣慰不已,又置了几家铺面找个月夜亲自送去欧阳氏屋里殷殷抚慰,才得安心。 肩舆进了园子便有四个粗壮的婆子上来换了,抬进垂花门里,女使安置了脚梯伺候胡嘉宁母女下来。 进屋便有陈氏陪嫁沈妈妈上来见礼,万分小心服侍着陈氏更衣盥洗了在罗汉床坐下,奉上来仪寺求来的花茶,再悄没声打量着陈氏脸色。 陈氏瞧着沈妈妈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将茶盏跺在沈妈妈手里嗔道:“你当我是泥捏呢,有事便说,我知道分寸。” 沈妈妈绕是不信又去瞧胡嘉宁,胡嘉宁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妈妈您太小心了,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娘会当心的。” 当日陈氏身边凡知道一点信的也都带过来,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关在这知画园里,要等陈氏这胎生了才放出去的,那些人本就是一直伺候陈氏的,也巴不得陈氏能得男,故而也安心在此伺候,并无生事端的。 沈妈妈抚了抚心口说:“不是我过于小心,难到大娘子果真没怀过的。”说了这句便住了口,朝南面啐了一口,拿出封信递给陈氏说:“老爷的信。” 第52章 陈氏信手接了,扫了几行,蹙眉沉思,复将信递给胡嘉宁说:“我瞧着不妥,你自己拿主意吧。” 胡嘉宁接了信看,原来是上京永安伯为其排行三的庶子求娶胡嘉宁,胡炳卫有许婚之意,来信告诉陈氏。 看罢信胡嘉宁冷哼一声,朝沈妈妈使了眼色,沈妈妈会意走到门口坐了,胡嘉宁起身依着陈氏坐下说:“娘,这一胎若是弟弟万事皆好,若是妹妹,我这婚事便要筹谋了,我想着不如找个小门小户,家里人口简单的,只要他人品好,脾气好,会读书就成,日后靠着爹爹的势为官,也是我们母女的依仗。” 陈氏以为然说:“我儿思虑极周全,明年便是府试之期,到时在新中的举人里给我儿挑个年龄相当,样貌生得极好,性子又软和的,日后也好拿捏,断不能叫我儿受娘这般委屈了。” 再老成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少女,听陈氏这般说,胡嘉宁羞红了脸,不依的扭了下身子,娇嗔道:“娘——。” 陈氏又指了指信问:“这里如何?” 胡嘉宁冷冷一笑说:“欧阳氏眼界短浅,我找人撺掇几句,这婚事定是不成的。” 茶楼里,李氏母女瞧着肩舆走了,又去看那小子唱戏,唱念做打一番下来,母女几个笑了个不住,打赏了一把铜钱,祖孙俩千恩万谢了。 又叫茶博士上了杏仁饼、绿豆糕,藕粉凉糕几色点心,外加一碟酥煎小黄鱼再添了茶,吃喝罢,日头偏了,母女们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第31章 论剑与抗锄头 祥里巷子住家少,素来清静,巷子口的秋老娘出来倒水,远远的瞧见潘大娘穿了件簇新的褐色暗纹缎子春衫,细布蓝色褶子裙,耳朵边还挂了米粒大两粒金珠子,认得她是巷子尽头颜先生家的佣妇,忙堆起笑脸打招呼:“潘家妈妈,出来采买呀。” 潘大娘瞧着熟,扯了扯嘴角招呼了声,几步蹬蹬走了,秋老娘撇了撇嘴叨咕说:“抖起来了,尽连话也不说了,”又转头看了自家埋头洗衣服的儿媳妇抱怨道,“瞧人家家的儿媳妇,赚的是银子,前几日她婆婆还说送了一袋上好的细面回去孝敬呢,你成日里苦哈哈的半文钱都要朝我伸手,没眼瞧。” 潘大娘远远的听见秋老娘抱怨,嘴角都要咧开了,进了院门,扯了扯腰里簇新的汗巾子,放轻了脚步进西侧屋,早瞧见李氏和翠娘凑了头在看一幅绣面,便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又悄没声扫了翠娘一眼。 李氏昨晚吩咐潘大娘去找牙人送两个肯签常契的来挑选,见潘大娘回来,知道事情办妥了,和翠娘说:“青秞一大早不见人影忙什么呢。” 翠娘抿嘴笑了说:“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呢,说要去见芙蕖阁的掌柜,不能弱了名头,竟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名头,我笑了她几句,便被她赶了出来。” 李氏轻轻拍了拍翠娘的肩,“只管怄她做什么,去叫了她来,等柳牙人来了一起给前院挑个得用的。” 潘大娘候着翠娘走了才笑嘻嘻说:“是金牙人,说顿饭的功夫就到。” 金牙人的铺子出名的好信用,只是人少的活计都是不接的,至少要用个三五人的才肯接,李氏有些纳闷,瞧了潘大娘。 潘大娘自然知道李氏的意思忙说:“这是有个缘故的,去时遇见了施都司,听说咱们家找进屋里伺候的,说了句,‘这可不是小事’,带了我直接去找金牙人,有了施都司的话,金牙人上赶着就接了,还说必定找最好的来给大娘子挑选。” 李氏才在桂树下坐了与翠娘姐妹喝茶,金牙人便带了三个人进来,李氏叫潘大娘搬凳子给金牙人坐,金牙人哪里敢坐,忙着辞谢了,立在一边。 三个妇人皆是三十才出头,右起第一人,白净脸颧骨上几点雀斑,看着干净利索,第二人圆脸微胖,笑起来温和爽朗,第三人容长脸,神态与前面两人略有不同。 李氏仔细看金牙人给的录案,记载了三人在甜水镇受雇佣的详细事宜,曾受雇何人,做和事体,雇主评价,俱一一在案,又有金牙人铺品评的等级,三人俱是一等的。 青秞打量三人见最后一人元氏,态度比前面两人更从容些,倒不像个成日里雇佣做工的,又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李氏便细问金牙人元氏之事,金牙人见此知道李氏是中意元氏了,才又取出细档,这便只有元氏一人的给李氏,李氏看了又转给翠娘、青秞,三人商定便定了元氏。 李氏既选定了人,当下备了红包给金牙人,又叫潘进随同金牙人、元氏去铺子里签订协议,元氏再随着潘进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只站在院子里见了李氏,说要打理干净了再进屋伺候。 潘大娘带她去后罩屋选房住下,后罩屋三间房,一应俱是新的,潘大娘家占了东边的两间,潘大娘忖度以后长远共事了倒要客气些,便笑了说:“我家先来便胡乱占了两间,你看喜欢那间,我们腾给你也是使得的。” 一般人听了这话肯定是辞谢了,去最后西头那间住下,潘大娘笑吟吟等着元氏辞谢, 谁料元氏伸手指了中间的那间房说:“那便这间吧,我不惯住边头屋子。”潘大娘瞠目,不过是句客气话,未曾料元氏当真,欲不换,话已经说了,又不好立即收回来,若要换时,倒像示弱了一般,当下踌躇着怎么找几句堂皇的话驳回了。 第53章 不料桐花从外面走过来笑了说:“中间屋子是我住的,没什么东西,这就收拾出来给妈妈罢。” 元氏有些意外倒着意扫了桐花一眼,微微颔首。 一旁潘大娘正气恼,见桐花的样子,狠狠的瞪了她,偏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倒像含了个热汤圆一般,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时引的元氏笑了起来,潘大娘也是个爽快性子当下丢了这事,也笑了起来。 元氏自去厨下烧水,屋子里还有自己都彻底清洗了一遍,至晚间才上来见李氏,正好颜二郎在座,便又与颜二郎见礼,至此在李氏身边伺候不提。 这日便赴芙蕖阁之约的日子,一大早起来青秞瞧着长长的刘海,叫桐花用铁筷子烫弯了,三七分开,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桐花一时呆愣了呐呐说:“三姑娘竟这么好看。” 青秞得意笑说:“没见过比我好看的吧。” 桐花抿嘴笑了说:“不说话自是好看的,一说话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青秞哼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出门时翠娘又左右瞧了笑道:“真要如此隆重吗,竟没见你这样装扮过的。” “两个剑客要去泰山论剑,自然是要带了最好的剑去,你可曾见过抗了锄头去比武的剑客。”青秞瞪了眼说。 翠娘嗤的笑出声来,叉手恭身施礼戏言:“恭送颜大侠,此去旗开得胜。” 青秞不理翠娘,昂首下楼。 出了祥里巷子,梁水桥的热闹已清晰可闻,梁水桥街巷最起眼的自然是仙鹤楼正店,绕着它,又有脚店,食肆无数,街头杂耍,沿街叫卖各种吃食的,人声鼎沸,是甜水镇最热闹的所在,跨过梁水桥进了桃李巷多是卖日常动什家伙的,拐角走上烟柳桥上,远远的可看见绿意远山高挑的灯笼,此刻尚早,只隐约听见丝竹之声,大约是早起练舞的。 烟柳桥两侧店铺极尽华丽,都是金银首饰铺,或成衣铺,或高级胭脂水粉铺子,兰馨之味可闻,青秞正观望,只觉青瓦飞檐下半开的菱格桃花窗里似有人看这边,侧首,却瞧见一座雕了并蒂莲开的欢楼,左右各有一穿了麻白色细布短衫,腰里系着枣红色汗巾的清俊小厮迎客,再细看里面门楹中果然有芙蕖阁的字样。 叶宛晴斜倚了半旧胭脂色絮绫迎枕,身前梨花木案几上红泥小炉紫砂壶,轻雾袅袅,素手持了掐纹荷花素白盏,凑近唇边欲饮,却停了盏,隔着窗前桃花树,往烟柳桥头看去,桥上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头青丝挽至顶梳了个小双环髻,当中扣了鎏金点蓝花钿,左右各插了只钗头镶米点白玉的金钗,茵蓝色素面荷缎嵌葱青绿竹叶纹边右衽春衫,松花黄复褶轻纱裙,同色松花黄点缀了葱青绿竹叶纹腰带,裙侧垂了白玉禁步,五官精致自不待说,只她就这么随意站在柳烟翠影里恍如画中,叶宛晴不由得轻轻放了手里的茶盏,仿佛生怕惊了那柳树景里的人一样,侧首问身边伺候的秦妈妈:“甜水镇何时又冒出了这般人物?” 秦妈妈摇头说:“她往芙蕖阁那边瞧去,莫不是颜家三姑娘?” 叶宛晴双眸一亮说:“你试着去迎迎看。” 青秞顺桥而下,正欲往芙蕖阁去,见一利落的妈妈迎了上来侧身福礼笑道:“颜三姑娘吗,我家掌柜早已恭候多时了。” 随那妈妈进了芙蕖阁边上的铺面,门首书‘紫轩’二字,临窗黄花梨圈椅上斜靠了个中年妇人,眉眼明朗,一件半新不旧的雾山紫襦裙,外面一样的雾山紫褙子,没有滚边,没有绣花,倒像随意将那匹布披在身上一般,却又恰到好处,乌黑的头发用紫色玉簪挽了,一丝不乱,除了这紫玉簪身上再无饰物。 青秞交手见礼,叶宛晴微微欠身回礼,伸手请青秞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取了素白茶盏亲手倒了茶,浅笑着轻轻推到青秞面前。 端起茶盏凑近细细嗅闻,再抿了一口青秞笑说:“上好的碧螺春,加了忘忧草,清淡中略带涩感。” 叶宛晴惊讶,忘忧草少见,更别说添到茶里还能喝得出来,不由惊讶问道:“你亦喜欢饮忘忧草茶。” “不,猜的,茶里隐含草木青涩之味与小时所见忘忧草相似,叶掌柜今日所穿颜色亦与忘忧草的紫极其相似。”青秞摇头笑道。 闻言叶宛晴爽朗的笑了起来,遂与青秞说起了花茶,又说到茶山,最后说到采茶姑娘身上的衣服,又说起何种丝帛,能做何种衣服,说得兴起,叶宛晴一时忘了请青秞来的正事,等想起来时,哑然失笑,又暗里打量青秞,见她竟没有一丝焦躁,而是认真的在聊天,好似今天就是来聊天一般。 一个坦白又不见浮躁的小女孩,这实在是有些打动了叶宛晴,正欲与她说今日邀请她来之事。 李佑乔负手缓缓而行,今日正是与金陵府掌柜们约定的日子,行至烟柳桥一眼看见他娘叶宛晴眉眼飞舞,正与对面客人聊天,不知是谁,叶宛晴不好取悦。 行至紫轩门首旁边的绣娘隔着门看见李佑乔皆恭谨起身行礼,李佑乔自顾进去,侧首去瞧叶宛晴对面之人,却是那来仪寺的小丫头,只是刘海掀起来了,露出了整张小脸,倒似水墨晕染一般,不见半点俗气,李佑乔微微颔首,不待青秞反应,已经像风一般卷往里间去了。 叶宛晴瞪眼,咬牙,却无语。 再见对面青秞,也只是微微颔首,低眉,饮茶。 第54章 叶宛晴没了谈性,与青秞说起今日约请之事,青秞仔细拿笔记下,隔着窗瞧见天空好像有乌云凝聚,秦妈妈叫了车送青秞,那赶车的小子盯着青秞目不能移,叫秦妈妈好一顿呵斥,吓得低头赶车,话也不敢说了。 第32章 认识不认识 李佑乔自往里间去,在书桌前坐下,直着眼盯着桌上的砚台,多木见了,忙取紫染水杯,倒了水来磨墨,又听叶宛晴叫唤,只得放了水杯出去。 待多木出去,李佑乔信手端起水杯往砚台里加水,水流成线,还只管倒,已漫溢出来,明明双眼盯着砚台倒像没知觉一般,还径直往里倒,多木进来甚觉怪异说,水溢了,才恍然。 扔了水杯李佑乔满面恼怒道:“一屋子的紫,连个水杯也不放过,害得人眼花。” 多木忙着收拾泛滥的书桌,又听李佑乔喊:“把窗子外面的蔷薇拔了去,俗气,不如种上丝瓜、豆角来的雅致。” 多木偷眼觑了李佑乔,脑中想象着叶宛晴瞧见满藤架丝瓜、豆角的恼怒模样,顿觉头发丝都是疼的。 青秞上了车,手里握了卷纸来回揉搓,眼睛直盯了那驾车小子的后背,前面驾车的小子被秦妈妈呵斥了一顿,本就紧张,此刻如芒在背,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元妈妈执伞迎在门口送进后院,桐花上前伺候,葭菼绿软缎睡衣,满头青丝倾斜在背,青秞伏在妆台上,侧脸只管瞧着窗外的雨,细细密密的,一点一点沾湿了海棠花的窗子。 桐花在外面瞧着有些担心,去楼下找翠娘说,翠娘上楼瞧见青秞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知出去有什么事,喝止桐花说与李氏听,自己也在外间坐了看雨。 颜家午膳一向都只母女三人,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学里吃的,用过午膳母女三坐在西侧炕上,青秞挤进李氏怀里说:“叶掌柜接了个定制,也是茵蓝色暗纹锦绫,要我画个镶边花样画稿,说衣服是位夫人定制的,那位夫人是双身子,又是为着婆婆大寿特意定制的,她一时为难,想起我给大嫂子画的裙裾,我因为难,一时有些蒙了。“ 李氏梳了梳青秞乌黑的头发说:“莫逞强,不行就辞了,方才元妈妈说你眼都直了,我担心得什么似的。” 元妈妈素知当官家的事都是难缠的也说:“姑娘小呢,便是辞了也不打紧的。” 青秞知她们担心笑说:“没甚要紧,方才已勾勒出些样子了,等晚上再细细打磨几番,当能出初稿了。” 一家子这才松了口气。 松鹤梅枝宫灯下,叶宛晴右手托了腮,左手随意掀着账册,不知怎么想起日间的事来,转脸问旁边伺候的秦妈妈:“你说今日他们俩看见彼此了吗?” 秦妈妈思忖了会子说:“都对了个正脸,想来是看见了的。” “都是神仙一样的颜色,为啥他们竟都像没事人一样,只当他们看见的是路边随处看见的野花野草一般。”叶宛晴面露苦恼不解。 秦妈妈皱了眉摇头,“想不明白。” 叶宛晴又问:“日间,他们两个对了脸也只微微颔首,倒像熟识的一般,过了一会又摇头问秦妈妈,“你说他们俩倒是认识不认识。” 秦妈妈直摇头,两个大人倒对着愁肠百转。 过了一会子秦妈妈缓过神来说:“叶小娘,该喝药了,别想着躲了。“ 叶宛晴有些羞恼一拍桌子道:“日日叶小娘,便是再好,也不好了,喝什么药。” 秦妈妈鼓了脸说:“我说要喊你主母,你不肯,这会子又翻什么脸?” “谁是你主母,上京李府里那位才是你主母,不过监视我罢了。”叶宛晴喊道 秦妈妈这下真动了气,将手里的药跺在桌上说:“瞧着你是个没心的,你说监视便是监视罢。”说完也不理叶宛晴,转身出了屋子。 叶宛晴瞠目,这些年秦妈妈怎么对她的,她自然是心里有数,见惹恼了秦妈妈一时捉急喊道:“梅子糖,,,,,,。” 七月流火,树枝都垂了,只有蝉倒了嗓子的嘶鸣,颜二郎长衫袍角掖在腰里,白皙的脸上滚着汗珠,站在田间与身边的黄员外指点着脚下的田地,喜悦的看着手里的泥土,黄员外也不曾料到一个读书人竟然对田亩这样熟悉,幸好自己并没有心存欺瞒,不然不要说结交了,那生生的是得罪了。 颜二郎并不知黄员外所想,又问了旁边站的几个穿裋褐汉子几句话,那些裋褐汉子原本存着欺瞒的想法早就没了,此刻实实在在的回话,颜二郎点了头说:“即如你们说的,这二十几亩地下半年便交给你们两家去种了,我只等着年底收获来了。” 一行人去了黄员外家签了协议,注明所交田租类事宜,黄员外又做了证人,忙完了,颜二郎要告辞时,黄员外便求了颜二郎将他家二姑娘带去甜水镇温家。 颜二郎自是忙应下了,出来吩咐潘进去叫了两辆车子来,自己与潘进乘了一辆,佩兰自己单独一辆,等佩兰进了车里,发现车子角里竟放了一个小小的冰盆子,黄员外手紧,平日里家里难得用的,佩兰迎着凉气笑眯了眼,自语道:“青秞,你爹真好。” 及至到了温家门口,看着佩兰下了车,颜二郎隔着窗子喊住佩兰说:“青秞今日里有事恐不得空,等她做完了,叫她请你家去玩。” 第55章 佩兰自是应了,侧身行礼致谢,等颜二郎车子走了才蹦进府里去。 还在院子里便大声喊起来:“姑妈,我瞧你来了。” 温氏正不耐暑热,又不敢用冰盆,只叫秋荷与冬梅俩拿团扇不得停手,听得外面佩兰的声音,欢喜的放了手里的《人情簿》说:“佩兰,快,快些进来,看热着。” 忙不迭的吩咐秋荷去切井水湃的西瓜,冬梅去取个温热帕子来给佩兰擦拭。 佩兰挨着温氏坐下从荷包里取出个绣花手帕打开,里面是个上好的檀木镯子,捧给温氏说:“这是我端午节时去寺庙里求来的,给姑妈保康泰的。”便说边拿过温氏的手推了上去,又左右端详。 温氏只生了温云洲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小女儿情义,一时深觉偎贴,揉了佩兰的头顶问:“你爹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前几次带信叫你来,你爹都不肯,说佩玉嫁了,叫你在家陪他。” 佩兰嘟起嘴有些不悦道:“他典的那个妾有了五六个月身孕了,家里的婆子都说是个男儿,他怕我在家淘气,便打发了我出来。” 温氏宠溺的笑说:“你娘也去了许多日子了,你爹一直守着你姐俩不肯续弦,还不是怕委屈了你们,如今你姐嫁了,你也及笄了,他才典了个妾,无非为着黄家香火,还说了若生个男儿便记在你娘名下,是你嫡嫡亲的弟弟呢。” 佩兰歪着头咬了唇道:“他昨日里说要留下那小娘呢,我不依,与他闹了起来。” 闻言温氏蹙眉,略微思忖又莞尔,瞧着佩兰淘气的样子,遂劝道:“我知你爹,无非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再是好的奶娘,哪里极得上亲生的呢。” 见佩兰还是嘟嘴鼓脸,又哄劝说:“罢了,若那小娘真不好,等她给你生了弟弟,我便找几个极好的奶娘来,把你弟弟接来甜水镇,我们一家子在甜水镇过日子,叫他们在乡下胡乱混着,可好。” 佩兰这才笑了起来,依了温氏笑道:“姑妈真真是最疼我的。” 娘俩正说话,温云洲喜眉笑眼的进来,与温氏、佩兰各自见礼,又问佩兰:“好些日子没见了,表妹可好。” 佩兰也起身行礼问好。 温氏瞧着温云洲欢喜的样子问:“瞧你的神情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呢。” 温云洲忙不迭的点头说:“正是呢,今日做的策论竟得了罗老爷的夸赞,还奖赏了支徽州狼毫呢。” 温氏闻言喜不自胜说:“快说说看。” “我说过的如今是颜先生教我们乙班了,今日里颜先生也不知因何事告假,一时没人,罗老爷亲自来了,想是天热,懒怠动弹,只出了个策论题目仍给我们,自己一味坐着看书,到了交卷时竟发现我们班的文章俱是精进了。” 罗老爷欢喜不胜,询问起来,同窗都说颜先生善诱,又讲得易懂,如今罗老爷的嫡子升哥儿与颜先生家的笠哥儿几个将将十岁,学得踏实的都升了乙班,罗老爷听了学子说颜先生教得好自然是欢喜的,又说我写得最好,还点评了,下课时,瞧见他搓着手找肖夫子去喝酒了。“ 温氏听了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叠声的吩咐小厮去仙鹤楼买酒菜回来,又想起一事吩咐徐妈妈道:“颜家三姑娘是这个月的生日,记得生日礼加倍了送去。” 徐妈妈也正高兴了,听了这话忙欢喜应了说:“当是应该的。” 温云洲眼睛闪了闪说:“皆是些俗物有什么好的,徐妈妈你去瞧瞧我娘的首饰盒子。” 温氏奇怪,拿眼瞧了冬梅,冬梅是贴身伺候温氏的,冬梅见温氏看自己,只管抿嘴笑了,只说:“大娘子便叫徐妈妈去看了便知。” 温氏指了温云洲笑骂:“一天天的糊弄我。”忙命徐妈妈去看,徐妈妈去了转来手里捧了个盒子递给温氏。 第33章 芙蓉玉镯子 温氏接了,盒子里放着一对镶嵌芙蓉玉的银质镯子,那块玉质地并没多好,但胜在雕工精巧别致,清浅的粉色芙蓉玉,又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送小姑娘倒正合适,心思一动去瞧温云洲,见他仰了头正等自己夸赞,心下释然,又看佩兰眼睛盯着镯子,便随手取了其中一支说:“我那里还收着一对芙蓉玉银簪,便搭配这支镯子送去颜家,剩下这支给了佩兰戴着玩罢吧。” 佩兰欣喜正要拿来试戴,没防温云洲伸手拦了接过镯子说:“娘竟然没发现这镯子是一对的吗,哪有单送一支的,表妹那里我再去寻了那精致的来。” 温氏听了再仔细瞧了瞧,竟然真是一对的,一双镯子凑齐了是一支花枝上一对并蒂芙蓉笑说:“真是精巧,随手磋磨了几下合了盖子又与徐妈妈说起别的话来。 佩兰拉住着温云洲,不肯要镯子,只要吃米家甜点铺新出的点心,说要去铺子吃新鲜做的,不要买回来,温云洲一概允了,佩兰看温云洲如此又觉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人在心上狠狠打了一拳般,慌慌然,有些不知所措。 温氏噙笑看了两人笑闹,又望了望窗子外面的蔷薇花架子,神思也不知落在哪里。 这几日温云洲总有些神思不属,拿本书就发呆,小六抽身进来在温云洲耳边说了几句,温云洲蹦起来出了门,小六嘀咕道:“我去便是,哪里用你自己去点眼药呢。“ 温云洲早就听不见了,去拦住了送礼的小厮,见礼盒封了不好打开,只抢了礼单瞧,见上面果然写了一对芙蓉镯子,提了几天的心此刻才缓缓松了,随后抓了一把钱塞给那送礼的小厮,小厮莫名。 第56章 徐妈妈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说与温氏知道。 颜家门第清贵,青秞知礼又心有沟壑,模样更是生得好,温氏心里早有了盘算,此时倒疑惑了起来,问徐妈妈说:“你说他二人是不是有了默契。” 徐妈妈思忖了会子当即摇头说:“这样的事,我时时细致的,要说他们见面恐怕只有颜家三姑娘金钗之年的生日,一起去过一次来仪寺,那次同去的不说有颜家二姑娘与表姑娘,还有跟去伺候的几人,回来我问了秋荷,说哥儿与颜家姑娘都守礼的,便是坐着也要隔了几尺远,说话都是当人面的,并未私下结交。” 温氏微微颔首,颜家门风甚严,便是颜家二姑娘与施都司是定了亲的,在街上偶尔遇见也只远远的各自行礼走开,话也不说。 徐妈妈又说,“至于咱家哥儿,想来不过是少年的人的心思罢了,那颜家三姑娘生得好,便是我们见了一般也是喜欢的,前几日我在叶掌柜的紫轩里瞧见了她与叶掌柜说话,大约是长开了,颜色越发的好了。” “喔——,一般人可是难入叶掌柜的眼的,也甚少听说她与人交际。”温氏说着手里只管摩挲着茶盏,心里又立时定了主意说:“原本是稳稳的事,现下颜家势头倒正盛,若要妥当了,倒不能急了,颜家三姑娘也还小,我想着不如等洲儿这科下了考场回来再说罢。” 徐妈妈接了温氏手里的茶盏,又去添了茶说:“自老爷去了,大娘子便是日夜筹谋,若不然咱们温家也不知是何等局面呢。“ 温氏面露苦涩,不过苦撑罢了,如今不也不得不避到这甜水镇依着兄长吗,那金陵府的两家茶叶铺还落在温家族人眼里呢,也只有等着温云洲得了功名,再娶一个心里有划算的,才算得稳住了。 且说颜二郎当日回家看青秞神思疲乏,有些心疼,青秞只说:“不打紧,这便算做成衣铺的第一桩生意了,总得打出些名头来。” 颜二郎颔首说起佩兰随自己来了甜水镇之事,又说,等空了请佩兰家里来玩,不必去扰了温家大娘子。 青秞心知此话是因着出入温府难免遇见温云洲之故,点头应下,又转回后院。 桃树根下放着那株崖壁风铃,青秞止步瞧了瞧,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了,埋头稿纸,画画,又扔扔。 桐花在外面门槛上坐着,脚边放了个针线框做活计,时不时探头看看屋里,又勾了头纳鞋底,原是青秞说要做双在屋里穿的鞋,不要后跟的,桐花斜剪了面子准备试试看。 日光西移,青秞隔着窗纱看风铃的影子落在桃树影里,心思一动又低头画起来。 等再抬头时,院子也已竟全看不见了,也不知桐花何时点的灯,轻舒了口气,又描摹了几笔,才放笔。 看着画稿有些忐忑,吩咐桐花去找她爹给芙蕖阁送信,说明日上午去见叶掌柜,见李氏在西侧屋窗下坐着,桌上食盒里还温着饭,西厢房灯下,颜二郎与笠哥儿都在用功。 次日收拾停当叫了车便往芙蕖阁去,等将到了才想起,坐车快些,叶宛晴恐尚未到,行至绣工房门口,隔着门帘听得屋里有议论声。 “听说没有,金陵知府的嫡女来了甜水镇住,怕不是为着咱们哥儿罢。” “这算什么,临安郡主还找去了金陵府呢,前儿还往叶掌柜跟前送东西呢。” “咱们哥儿,一般门第可不行,怕也只郡主配得上呢。” “这回只怕要定下临安郡主了吧。” “想是要死了,胡乱议论主家之事 青秞听得有些恍惚,停了片刻才明白说的是李佑乔,一时又想起无意偷听了别人的隐私有些尴尬,脚步而轻轻退出门外,在窗前的石凳上坐了只管看桥上来往行人。 叶宛晴走后院门进来的,隔着窗瞧见青秞在石凳上坐着,秦妈妈忙出去请了进来,青秞将手里的画稿铺在案上,一张是嵌了花边的衣服成衣图,另外一张是花样细分图,叶宛晴倒是第一次见绣稿这般处理的,确比单出绣稿更令人思路清晰。 只花样却是一般的缠枝石榴,叶宛晴略有失望,面上声色不动,取了绣稿细看,陡然觉眼前一亮,那石榴外皮是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果实籽,再细看去,一粒粒圆圆的果实籽实在是一个个‘福’字或‘寿’字绘成了果实籽的样子,看着脑中浮现的竟是两句吉利话,多子多福,福寿绵长,不由得拍案一声:“秒啊,真是好巧的心思。” 青秞这才暗里松了口气,指了那处隐约透明的石榴皮说:“我因不懂绣技,也不知这里可是绣得出来,若不能时,也可改做他法,只是却无意境了。” 叶宛晴挑眉噙笑坐下,自己倒了两盏茶,推了一盏到青秞跟前说:“先尝尝我前日新得的茶,上京来的。” 青秞欠身谢了,端起茶盏糊里糊涂的抿了一口,也不知想什么,模样有些呆傻,引得叶宛晴笑了起来,到底是孩子,前几日还挥洒得很,今日担心着绣稿就露了急相,也是,不过是个孩子,这般才可爱。 也不逗青秞了笑说:“这隐约的外皮你可着满甜水镇也找不出一个绣得出的来。”青秞顿时蔫了半截说:“如此,这绣稿便少了一半意境,我再改改去罢。” 叶宛晴只顾着饮茶,眼神从杯沿上面觑了青秞,雾气氤氲里双眸亮晶晶的。 “颜姑娘,这甜水镇虽说找不出会绣的,我们掌柜的,却是绣行里的高手,慢说甜水镇便是大赵,若想论绣技胜过我们掌柜的,也不过这个数。”秦妈妈噙了笑得意的撑开五指晃了晃。 第57章 青秞心里一时上一时下,竟被叶宛晴逗出了眼泪,晕红了眼圈,鼓了脸道:“叶掌柜偌大的年纪还这么淘气,可是真好吗?!”说着转了脸瞧着窗外,懒得理叶宛晴。 叶宛晴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心肠一软,站起身微微倾身去牵青秞的手笑说:“你日后大约也是要开自己的铺子的,这般爱哭怎可行?” 青秞犹自背着身不理,叶宛晴牵了起来说:“我最好的巧娘都在楼上,我带你瞧瞧去,另外再送你一样好礼。” 楼上与楼下格局一般,右侧是绣工房,左侧隔了间出来,里面只有一桌一椅,想来是叶宛晴平日里的私人空间,叶宛晴牵了青秞站到窗前,飞檐雕梁间可见,梁水河隐隐绰绰,笔墨难描的清浅,青秞终是露齿一笑赞叹:“呀,真好看。” 叶宛晴闻言满意的笑了,指了远处离着梁水河最近的飞檐小楼说:“你可知道那是哪里吗?” 青秞摇头说:“想也是铺面吧。” “那里是家茶楼,高雅别致,可惜生意不好,店家没曾想过像我们这般在烟柳桥开店的家家的茶都不比他家的差,如今开不下去了,想兑了出去。”叶宛晴瞧了青秞说道。 青秞眼眸一转,笑吟吟的交手福礼弯腰说:“多谢,叶掌柜指点。”又笑道:“叶掌柜绣个石榴皮瞧瞧呗。” 叶宛晴端正了脸色说:“那穿影绣是我压箱底的技艺,轻易不给人看的。” 青秞斜眼看了她说:“您只管随便去大街上拉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来,指定绣得比我好,我哪里能学去什么,不过看看罢了。” 叶宛晴听了嗤的笑了出来,又牵了手往绣工房里去。 叶宛晴的绣技果真聊得,青秞总算放心了,便辞别了要走,待要下楼,叶宛晴叫住了说:“那茶楼店主姓王,人称王三,极是奸狡,叫你父亲去碰碰他,”又接了秦妈妈手里的荷包递过去说:“这是工钱。” 望了楼下扶了秦妈妈手上车的青秞低叹:“可惜了,人虽好,门第太低了,也不知道她现下又如何了。“ 当日叶宛晴生了一对龙凤胎,男的是李佑乔,女的是留在上京李府的李佐蕉。 第34章 相请 那驾车的依然是上次挨骂的小子,这才学乖了低了头,眼也不往上瞧,等青秞坐稳了驾车便走,一路走一路又想,这个姑娘虽好看得紧,可像个木头人似的,每次坐在车里都是呆呆的,还不如自家隔壁的小兰,眉飞眼亮的,想起小兰驾车也越发的起劲。 青秞只觉神思缠绵,强自睁眼,混混噩噩的往外瞧去,已是黄昏将入夜,不知哪里来的蛙鸣,咕咕三两声。 桑蕾黄的轻纱睡衣,只嵌了米白的缎子边穿在身上晃悠悠的,细白的脚懒懒的伸进米白绣花缎子鞋里,外面点着羊角竹叶落地灯,昏黄的光影里桐花伏在屋子中间的圆桌上,眼睛瞧着这边,看见青秞起身,忙站了起来,将灯影挑亮了些说:“姑娘困的好些了,可是饿了?“ 桌上食盒里有温着的鸡丝粥,闻味道就知是李氏的手艺,嗓子里咕嘟了下,拿起勺子就送了一大勺进嘴。 翠娘端了托盘进来,凑到青秞跟前细细瞧了瞧脸才说:“睡一觉倒是好看许多,开始瞧着小脸有些瓷白了,罢了,尝尝我做的杏仁羹。” 乳白色的羹上浮了点点黄色的桂花,青秞左右看看又有些不舍鸡丝粥,翠娘笑道:“天晚了,鸡丝粥恐不好克化,喝杏仁羹罢。” 青秞笑说,我竟像是做了大事一般,叫娘和姐姐都为我下厨呢,又喊桐花:“把我妆台上的荷包送去给大娘子。 翠娘问:“是什么?” 青秞扇了眼说:“工钱,十两银子呢。” 翠娘哂笑:“倒未曾白白几日不睡。” 凉风潜入夜,卷起纱帘,梁河掩去一天的热闹渐渐沉寂下来,青秞远眺天边的一角月牙说:“姐姐,我想喝酒。” 翠娘说:“去我屋里吧,还有一瓶蜜浆。” 欲起身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红漆雕花首饰盒,翠娘说:“温家送来,你生日礼物。” 青秞随手牵了。 翠娘的卧室里,婉转的扶光粉纱帐,掩了温柔的地籁色纱被,临梁河窗前设炕,炕上有平头香椿木小案几,案几上白玉瓷瓶里斜插了两只艳色海棠。 端了杏仁羹进来,又开斗柜取出一对素白酒盏,最后才从壁柜里捧了水晶琉璃束口瓶出来,琥珀色的蜜浆在瓶里轻漾。 青秞眨眨眼,“施都司送的吧。” “你称施都司,他唤三姑娘,你说起便是横眉怒目,他说起便是小心翼翼,你们俩啥时候结的仇呢。”翠娘双手倒酒。 青秞冷哼,我嫡嫡亲的姐姐只得陪我十几年,他一个外人平白霸占几十年,莫不是还叫我笑脸相迎。“ 翠娘好笑:“依着你,我们姐妹都在家陪着爹娘,等几十岁了,看爹娘头疼是不头疼呢,还是叫笠哥儿媳妇嫌弃呢。“ 青秞嗤的笑了出来:“自然是懂的,就是不舒服罢了,且难为几年再说。” 端起杯饮了小口,蜜里调着酒味,在嘴里散开,天边的月牙勾出一轮光晕,翠娘心底泛起一抹酸涩:“以前在沟子村的时候,从未想过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如今住了就舍不得走了。” 青秞心底一滞,知道最多一年半载翠娘就要嫁了,虽说近,可到底是不一样了,亦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斜睨了首饰盒说:“里面是什么?” 第58章 翠娘打开,一对芙蓉玉银镯在月下一闪一闪,“倒比白日里好看。” 青秞立时推给翠娘,翠娘又塞回给青秞说:“秞儿,你喜欢过谁吗?” 青秞拿手拨了拨芙蓉镯子道:“喜欢待要怎样,喜欢了便能嫁?! 翠娘端起酒盏在青秞的酒盏上轻轻一碰说:“你告诉我,我叫爹与你周旋。“ “罢了,若我喜欢的是王爷、皇子呢,难道也能嫁了。”青秞端了杯,歪着头枕在窗棂上,只顾看了远处的河水。 翠娘听了一把搬正了青秞神色端肃说:“颜青秞,我们颜家的姑娘可不许与人为妾。” 青秞一愣,转念便明白了翠娘的意思,像他们这般平民之家若攀上了王爷,皇子这等贵族,除了做妾,再无二途,遂取笑道:“做什么妾,便是那样高门大户肯八抬大轿抬了,我也害怕呢,万一屋里再藏几个,岂不是膈应的很,我是打死不愿的。” 翠娘举手再饮,嘻嘻笑道:“膈应,膈应的很,无法忍受的膈应,如此还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吧。” 青秞自己斟满,面色如桃花粉嫩,仰头又一杯笑得眉眼俱弯了,“也是,寻个与爹爹一样性子温和的,厮混了也好。” 翠娘不肯示弱又倒,青秞伸手去抢,月色清幽,风月无边,姐妹俩胡说着闺中私语,也不知时辰,累了相携倒在床上,翠娘犹听青秞嘀咕,“姐,慢点嫁,等我赚了钱,定要让你十里红妆。” 翠娘扇着眼瞧了屋顶的,渐渐入睡。 次日,将近午膳时分桐花无奈悄悄进屋收拾,翠娘警觉,听见响动坐了起来,屋外太阳高照,伸着懒腰推了推尚裹在纱被里的青秞说:“快起,太阳照到头顶了。” 青秞迷糊着坐起来,满耳的知了啾啾之声,太阳越过窗纱落在屋里,摇摇头竟无不适说:“昨夜的酒甚好,桐花带信给施都司再送些来。” 翠娘也笑道:“喝了许多屋里竟也没有味道,甚好。”等姐妹俩梳洗了下楼去前院,桐花皱着鼻子四处闻了又闻,自己嘀咕着:“虽说不臭,可这满屋子的酒味,她们居然没闻到吗,”想想再点了点头又念叨:“想来酒鬼都是这样的。“ 青秞欲下帖请佩兰来玩,李氏商量颜二郎说:“翠娘姐妹也去温家叨扰过两次,早该回请的,因租着人家的房子,再请了家来总觉不甚得体,现在既要下帖给佩兰,不如我下了帖子将温家大娘子一并请了吧,也是多谢她这两年的关照之情。 颜二郎斟酌了说:“青秞下帖子请佩兰原是孩子们闹着玩的,若要请温家大娘子,倒不用下帖子了,便叫元妈妈带几色自己家做的糕点去请了便罢。” 李氏应了,遂叫元妈妈去请。 温氏得了请甚欢喜,恰似瞌睡有人送枕头一般,兴头头的叫徐妈妈打点几色女孩子家喜欢的礼盒,又道:“别忘记了颜家大娘子那里。” 到了出门这日,佩兰换了衣服便来温氏院中,瞧见屋里桌上有红木雕花礼盒,正欲瞧瞧盒子里的东西,徐妈妈在一边笑了说:“表姑娘快去瞧瞧大娘子换衣服罢,正拿不定主意呢,必得你去了才行。” 佩兰笑了去看温氏,此时午后已不甚热,几人上了车从后门直接去了祥里巷子。 下了车,温氏见门前一弯清溪,不由得移步上前玩赏了会子,门口潘进早见了车子,忙去回了李氏,李氏迎到了垂花门前,秋荷扶着温氏进门,门窄只得二人并行,徐妈妈只能落在后面。 温氏进了院子,只见几杆翠竹,绿疏影斜,东边桂花树倚了鱼池,茂密的枝叶间已见点点浅黄的花苞,墙角几盆蔷薇开得正好,细长的大红色抄手游廊延伸去里面,虽连温家一半大小也不及,然恬淡干净,令人愉悦。 李氏拉了温氏同在炕上坐了,翠娘三人皆在地下的椅子上坐了,案几上几色点心都是家中所做,虽无甚稀罕物,却色色精致,温氏见了越发欢喜,端起茶啜了,面露惊喜说:“这是六安茶了。” 李氏笑说,“家中粗浅之物,不堪待客,只有这茶还将将可以,知道温家大娘子素来是见识过的,只别嫌弃才好。” 温氏笑说:“这茶不易得的,便是我家里做着茶行生意,轻易也不能用,今日倒是借光了。”又笑了问青秞说:“听说你越发的长进了,前几日竟能接了芙蕖阁的生意。” 青秞与佩兰坐在一边,两人四目对了,眼神像系了扣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角翘得高高的,嘴唇抿紧紧儿的,生怕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等翠娘轻轻咳了一声,青秞才缓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原是碰巧的,有客人定的衣服,也是喜庆日子里用的,又正有芙蕖阁的巧娘见过大嫂子的嫁衣,一时推荐了,不过堪堪得用罢了。” 芙蕖阁的名声在甜水镇连三五岁的女孩子都心生羡慕,那叶掌柜也不是好想与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得了青睐,并未有一丝得意,说话依然的大方谦逊着,温氏瞧着青秞暗里赞叹,转头看了李氏说:“你家的这两个女孩子颜色好自是不必说的,最要紧的是行事说话都大方得体,合理合矩的,谁个不敬呢,别人我不知,我是羡慕的紧的,你瞧我家的。” 佩兰斜侧坐了,正欲拉青秞的手,见温氏看过来,歪头笑了,又忙着端正。 李氏笑道:“孩子罢了,她与青秞相得,此刻如同自家一般,我正是喜欢呢,到了外面我看她也是最持重的。” 第59章 温氏笑道:“罢了,你们玩去吧,别拘在这里了。” 三人得了这话正欢喜,翠娘又去看李氏,李氏微微颔首,三人起来行礼,欲出门,青秞最小让在一边,等翠娘与佩兰出门了,才跟在身后,过了会子,远远的就有脚步声了。 佩兰进了后院便看见一株桃树,此刻没花,只是翠绿的叶子,树根下摆了瓦盆养着的崖壁风铃说:“咦,不是那年来仪寺拿回来的吗,还养着呢。” “好养活,随意浇浇水就成。”青秞说。 第35章 送鞋 进了屋佩兰左右房间都看看说:“什么味道,我觉得没有香饼子好闻,满屋子都是书,怎么和我表哥的书房一样,闷的紧,不好玩,”眼珠一转说,“不如让我瞧瞧你们的闺房去。” 青秞尚未接话,佩兰转身出来跑到楼梯边蹬蹬几步就上去了,青秞无奈跟着。 进了屋迎面嫩黄色窗纱掩着海棠花琉璃窗子,当中圆桌上天青色花瓶里插了一束粉色郁金香,隔了窗隐约可见梁河,佩兰伸手推开琉璃窗子,梁河景致落在眼里,阳光下波光粼粼,船只往来穿梭,佩兰回头看了青秞说:“这里好,真好看。”又意欲往房里跑,被青秞牵住按在圆桌前坐了说:“我做了好吃的等你呢,一会子凉了不好吃的。” 朝外面吩咐了一句,一会子桐花端了托盘上来,三个水晶碗里乳白色杏仁露,细闻有荷叶香味。 佩兰喜甜食,抿了一口欢喜道:“好吃,这股子荷花香味真是难得,用荷叶煮的吗?” 青秞觑了佩兰得意道:“若用荷叶煮了,怎么没有染了荷叶的颜色呢?” 温氏也正啧啧称奇说:“但凡用了荷叶的都有些颜色,这露清清白白有荷香,甚是奇特,用的什么好法子。” 李氏笑道:“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她们淘气玩的罢了,摘了缸里最鲜嫩的荷叶,趁着这露刚离了火,便撑开荷叶盖在锅口上,等露慢慢的凉了,这荷叶的香味也就染上去了。” “好巧的心思。”温氏笑道。 佩兰拉住青秞笑问:“好青秞,你且告诉我罢,等我回去也做做。” 青秞卖了关子就是不说,翠娘笑了说:“你问她做什么,问得她越发的得意,温家大娘子想必是知道的了。” 佩兰回过味来哼了一声说:“等回去也做了吃,气你。” 三人笑闹着又说许多没见日子里的奇闻,等桐花收了碗下去,青秞想起一事站起身对佩兰说:“你坐着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说了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佩兰歪着头眼睛转了转,趁着翠娘不备起身也跑了进去。 凝脂露白纱帐,蒙蒙渌波绿软纱被,触手软腻,细闻隐隐有桂子甜香,青秞开了屉子正拿荷包,转头瞧见佩兰跑了进来,一时呆愣,佩兰嘻嘻一笑又探头去看开着的抽屉,眼尖,一眼瞧见了那对芙蓉玉镯子便笑问:“怎么不戴呢,可是不喜欢?“ 青秞未及答,翠娘跟了进来,见佩兰问便笑道:“你可见她平日里身上戴些什么的吗?”佩兰想想,确实未曾见过青秞戴饰品,遂也不提了。 翠娘牵了佩兰去厅里坐了,青秞跟在身后,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荷包,才也坐下说:“你和我说了几次喜欢大嫂子的嫁衣,我便照着那个样子,画了这个蔷薇图样,又叫桐花做了,特意等你来了给你的。” 佩兰喜欢蔷薇,接了荷包细看,立时挂在了腰里,顿了顿又说:“你若是不喜欢那芙蓉镯子,便给我了罢。” 青秞嗤的笑了出来,也玩笑起来说:“好个刁钻丫头,是说我没瞧上你家礼物呢,还是说你自己小气呀。” 佩兰遂笑了起来说:“不过玩笑话罢了,也当了真。” 此言一出连翠娘也呆了一呆,复又岔开话题,说起了烟柳桥里新出的膏脂,还有胭脂水粉。” 过了会子,秋荷来说温氏要走了,佩兰起身,翠娘姐妹也一并送了出去,看着车子走远了,李氏急着准备晚膳,好等颜二郎与笠哥儿回家来吃。 翠娘与青秞慢慢走在后面,青秞问:“姐姐,若是佩兰去了罗府里做客,可会闯进沅姐儿的卧室。” 翠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料她不敢。” 温氏取了钗簪,散了头发,倚在罗汉床上看冬梅弯了腰在床上熏被子,问在一边的徐妈妈说:“看看今日颜家带回来的礼盒。” 徐妈妈取了盒子打开送到温氏跟前,盒子里是双秋香色绣木槿花缎面鞋子,与平常鞋子不同,鞋底薄且柔软,鞋面只有一半,露出后脚跟,温氏端详了会子递给徐妈妈,徐妈妈蹲下身,伺候温氏换鞋,温氏伸脚一试顿时明白了,难怪李氏说叫拖鞋,只适合在卧室里穿呢。 温氏下地走了几步,脚底柔软如棉,又随意轻巧,很舒适,笑了起来说:“我还纳闷,从没听过甚拖鞋,又没有尺码,巴巴的送双鞋子给我,原来这样,这鞋子起夜真是方便。” 徐妈妈看了甚羡慕说:“托大娘子的福,等下借我瞧瞧,我明日也做一双夜里穿。”冬梅忙接了话说:“哪里用妈妈自己动手,我看看帮妈妈做一双罢。” 徐妈妈笑道:“又是一个精乖的,趁势再学门手艺罢。” 李氏将四双拖鞋装进礼盒里,施家施老娘一双蓝色缠枝牡丹花纹的,罗府老太太是一双枣红色万字不断花纹,肖夫子家肖夫人是银灰色缠枝梅花的,叶家叶掌柜是紫色缠枝忘忧草的,又一一交待了清楚了。元妈妈叫了车自顾送去。 第60章 人有亲疏,元妈妈先去了施家,又说了一遍拖鞋与穿法,施老娘很是喜欢,又要留元妈妈喝茶,元妈妈辞了说还赶着要去别家,若迟了,总是不恭敬的,施老娘不便强留叫紫燕送了出去,等紫燕转回来便问:“车子去了哪里?” 紫燕回:“瞧着是罗老爷家的方向。” 施老娘便有些面露得色说:“我家这个亲家娘子人是极能干的。” 今日正好请安的日子,安氏与薛氏正在老太太屋里陪着说笑,有小女使进来回说,颜先生家的妈妈来送礼了。 元妈妈进了屋挨次交手福礼问安,双手奉上礼盒说:“是自家做的拖鞋,给老太太在卧室里穿的。又细细的说了一遍拖鞋的用处。 别人还罢了,罗老太太最是欢喜,人年纪大了夜里难免起得频繁些,人不胜又浮躁,就是脚底这一点舒适却缓解了心情,怎地不喜。 安氏接了看,触手绵软如云,心里也喜欢,就笑眯眯的看了薛氏,俩妯娌一向是有些默契的,薛氏当下笑了说:“知道了,这就叫刘妈妈进来,拿钥匙去开了库房,挑最细软的缎子再多做些,每个房里都送。 罗老太太听了欢喜便逗趣说:“你这是拿了公中的钱做礼了。” 薛氏平日里最得罗老太太欢心,抿嘴笑起来:“瞧老太太说的,这几个钱就疼了我不成,不过这鞋子却要算在各房份例里的,不是我小气,这是有缘故的。” “瞧这人小气,还偏要找出个说法来。”罗老太太一句话,说得屋子了大大小小都笑了起来。 薛氏难免也奉承了几句,才解说道:“我瞧着这鞋子是个要常常更换的,若洗了便不软和了,既是日常用的,就要立起规矩来,不能应小事乱了规矩。” 安氏自是明白的,偏还要笑话薛氏道:“知道你能干,但要说的这般仔细,想来就是笑话我这笨拙的罢了。” 安氏啐了,又笑做一团。 佩兰这几日有些百无聊奈,说好的去米家点心铺子,温云洲又说学里如今忙碌了许多,课业也紧,只是叫小六带了自己去,佩兰去了,觉得新出的点心没有以前好吃了。 又去茶楼坐了,并没有新故事,还是一般的《武松打虎》或者《思凡》,看客也不过是图个热闹,偶尔听上两句,叽叽咋咋的都说甜水镇新出的拖鞋。 甜水镇小,凡有个新事必得得趣说上几日,以解枯燥。 扔了几十文钱带着秋荷出了茶楼,满大街人来人往,俱行色匆匆,佩兰觉得就自己闲着,越发无趣,平日里出门都要带些有趣玩意的或者好吃的给温氏,今日也忘记了,怏怏的走后门进去,回廊上,冬梅低了头手里拿了双拖鞋在做,佩兰回了屋子,一时想打包回石楼村去,又觉得家里更烦躁,无奈,只得耐下性子来。 每每佩兰来了便是秋荷伺候的,眼见佩兰如此便出主意道:“表姑娘,我瞧着咱家的荷花缸里有新长出来最鲜嫩的荷叶,虽出了伏也还是闷热,坐着背上湿粘,不如做些荷叶杏仁羹来,我馋了好些日子了呢。” 佩兰欢喜,带了秋荷去摘荷叶,温氏在屋里瞧着佩兰带了秋荷在荷花缸那里鼓捣,问徐妈妈说:“佩兰又淘气什么呢?” 徐妈妈出门瞧了瞧回来说:“摘荷叶,说要煮杏仁羹。” 温氏也还惦记着,隔了窗子说道:“佩兰,多做些,等下学了,叫你表哥也尝尝,那个下暑气的。” 佩兰应了,越发来了兴致。 等晚间温云洲下学了,果然是喜欢荷叶杏仁羹的,又叫添碗,乐得佩兰笑了说,“明日再做罢,还要晚膳呢。” 又说起荷叶杏仁羹的做法,温云洲觉得甚是新奇有趣,温氏说起是颜家的法子,又说起新得的拖鞋,温云洲便叫冬梅拿来看。 温氏啐道,上了脚,脏的看什么,冬梅便去针线萝里淘出双新的来给温云洲看,温云洲抢了说给自己。 冬梅故意逗笑说:“这是徐妈妈的。” 温云洲犹自不舍得递出去,温氏笑道:“徐妈妈的早做好了,这是给你做的,几日了,她若不做好,徐妈妈怕不把她耳朵念出老茧子来。” 母子俩又凑堆去看那双新做的拖鞋。 第36章 王员外 王三原本是下河村的细民,家里两三亩地着实难得生活,就赊了些钱置办了付担子贩了油各处叫卖。要说王三也是个肯下力气做事的人,但凡在他这里买过一回油的,必记清楚了日子,又估算这家的油能吃多久,等差不多的日子了,就到门前去叫卖,熟了还肯饶上一文半文的,一来二去的,就有些人家等着王三送油去了。 如此勤勤恳恳的经营了几年便在甜水镇置下了铺面,开了家粮油店,还是一般的雇了人往各村里送油,又将村里的米收回甜水镇来,虽少赚些,但是量大,一年的利润比别的家就多了许多。 等他儿子出生那年,一年就赚了好几十两纹银,就给儿子取名王十金,家里渐渐的富裕起来,也穿起了长衫,一般的有人伺候,人前人后都称呼员外。 王员外很羡慕温家那样的富商之家,也想做些体面的生意,便斥巨资买了烟柳桥的铺面又叫人好好的收拾,兴致勃勃的准备大干一场。 未曾料,生意大了,便不是仅有些小心思就够的,开了一年没有赚钱不说还赔上了许多,王员外也是个狠的,知道自己做不了这行,便准备高价卖了铺子出去,至少能不陪钱便好,时间白搭了也没法子。 第61章 颜二郎绕着铺子转了几圈施施然走了进去,近些日子问价的人少了,王三也有些心急,见颜二郎进来,只当没看见一般自顾坐了斟茶自饮。 颜二郎也不在意,自己在店里左右瞧瞧,又看了王三的茶壶说:“碧螺春用井水不好,用雨水味道才醇。” 王三瞪了眼问:“你懂茶?快请坐。”站起来迎了颜二郎坐下。 两人说起茶道来,听颜二郎说何种茶用何种水,又甚至一株茶树,不同位置采摘的,也要用不同的水煮,就连用什么炉子,用什么木炭都极有讲究,王三目瞪口呆,竟是听也没听过的事,原想着茶楼是个体面又极容易的事,不过是烧水泡茶,谁个不会。 到了此刻才知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也着实做不了这行,试探着颜二郎如此懂行,是不是想做这行,或者可以两人合伙了同做。 颜二郎哈哈一笑,坦言自己这点道行与那些积年在茶叶里打交道的人比差之千里了,实在做不得这行的,说买了这处想转行做其他。 王三无趣,便报了个二百两的价,不肯降价,颜二郎也不气恼,拱手告辞了去。 王三沉了脸思忖方才那人,凡是甜水镇有势力的人,王三皆花了钱叫人指点悄悄认过的,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最怕得罪了人,坏了生意,有如今的风生水起,见风使舵,点头哈腰王三最是在行的,那人想必就是附近的穷酸秀才,怎么勾了来给自己做了掌柜才好,合伙?!,做梦的吧。 又拿了钱叫小厮去打听了颜二郎的来历。 佩兰在家磋磨了几日总算叫她想起个好玩的去处,回了温氏说快十五了,想起来仪寺求和签。 温氏允了,只说不许坐船,叫家里小厮驾了车,令秋荷服侍了去,一路小心不许淘气,佩兰只要温氏许了,皆欢喜的一一应下。 佩兰拾阶而上,景色依旧,虽已入秋,一路行来,额前微微出汗,再转头看秋荷亦双手空空,未曾带得遮阳伞,团扇等遮蔽之物,只得拿出绢帕自己遮了,也无心看风景,一路径直往上爬去。 等到了山顶却见香客甚多,问了才知今日初一,初一、十五持斋之日,佩兰有些后悔没选日子。 无奈,总不能白白来一趟,怎么也要求些荷包,挂件的,也只能随在香客身后排队进殿,好容易等到了,上前敬香叩拜,礼敬毕,又与人挤挤擦擦好一会子才得出来。 低头看了自己手里抓着的几个荷包挂件才算松了口气,佩兰左右看了,总算瞧见个小沙弥,上前行礼问可有歇息之处,小沙弥合十说:“今日香客甚多,所有歇脚亭皆满了。”再看两个小姑娘,脸有疲惫之色,猜测大约是附近村子里好不容易来的,便打起精神往人堆里瞧去,忽而伸手一指喜道:“姑娘,那边石桌空出来了。” 小沙弥将两人引致石桌边坐下有说:“婆婆在那边摆了茶摊,若口渴时可去求一盅罢。”说了又合十匆匆告辞了去。 好容易坐下,佩兰只觉口唇焦躁,打发秋荷去讨一盏茶来,周围树木翠绿冲天,遮阴蔽日,倒是凉爽舒适之所,又取了绢帕拭汗,瞧左右香客,皆有人陪伴,或喜悦,或希冀,或忧虑,却总有温馨流转,思及自身,娘去了,姐嫁了,爹另有怀抱,唯自己孤单一个,虽及笄了,却不知以后身归何处,也并无人替自己细心打算,不由得感慨光阴虚度,岁月空添,眼中流下几滴泪来。 素来爽朗之人,倒一时在此伤春悲秋起来。 今日早起要出门时陈氏忽觉有些不适,胡嘉宁便不肯叫她一起来,只说自己求了素斋回去,陈氏此时也不敢莽撞,自然应了。 胡嘉宁在房中等待素斋,一时静极思动,想看看普通百姓过的日子是何等模样,便带了女使芜青信步出来。 果见大殿前香客接肩挨背,有粗布裋褐的汉子牵了妻儿的,亦有簪红戴绿的姑娘与伴相携,还有绫罗遍身的富裕之人,或虔诚,或祈求,眉底亦有疲惫,故人有求所以便难免辛苦,与贫富无关耳。 张眼四处瞧着,只见不远处有个姑娘独自坐了,背人拭泪,桃夭粉的衫裙外穿了牙绯色褙子,有几分俏丽,一时好奇不由得移步上前。 佩兰垂目瞧见有女子过来,以为找坐的,思及今日人多,便掩了泪,略略欠身说:“姑娘,这处坐罢。” 又举目瞧来人,鎏金珍珠簪挽了青丝,耳边垂了累金丝珍珠耳环,栀子黄牡丹纹绫滚米白暗纹绫边襦衣配霜地满栀子纹绫子百褶裙,玲珑金丝嵌珍珠腰带,容色白皙细致,五官却平常,浅眉细目,嘴唇圆润,颧骨处点点雀斑,佩兰瞧衣着饰物皆非平常所见猜度来人不凡又恭谨一礼笑说:“今日天闷,人又多,姑娘且安坐歇息罢,我已叫女使去找茶了。” 胡嘉宁微微颔首谢了说:“我在远处瞧姑娘自己坐了伤感,才过来略坐坐。“ 佩兰听着彼此姑娘来,姑娘去觉得有些好笑便启唇笑起来说:“我叫佩兰,是甜水镇温家的,温家大娘子是我姑母,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瞧着佩兰爽朗胡嘉宁也略带了几分笑意说:“我今日得了一坛好泉水,请你喝茶罢。”说完瞧了芜青。 芜青忙躬身下去了。 胡嘉宁笑了说:“我初到的,咱们甜水镇可有什么好玩的,新奇的事吗?” 佩兰当即又笑起来说:“问我是没错的,”当即如数家珍般说起甜水镇谁家的衣服好看,谁家甜点好吃,谁家茶楼唱戏说书的最有意思,林林总总说个不停。 第62章 竟都是以前胡嘉宁没听过的,觉得有趣,不觉倾了身子与佩兰说笑起来,过一会又问:“我听说李家三郎佑乔住在甜水镇的,你可曾见过。” 佩兰笑道:“那样的人物,哪里能轻易得见,我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只我家表哥说小时见过,真的是长得神仙人物一般。” 瞧着胡嘉宁喜欢听,又说起许多关于李三郎的传说,两人年纪相仿,压低了声音说起些坊间传闻的事,竟然觉得无端亲近了起来。 芜青去而复转,身后跟了两个婆子,手里皆捧了东西,芜青恭谨上前,将宝象团花纹桌布铺在石桌上,便有婆子上前安置了黄泥小炉,另一个婆子开了松木雕花盒子,取了几块小巧的银丝木炭,再将黄泥素胎茶壶坐了上去,芜青加了水,又将八先生茶具安置好,才恭谨侍立胡嘉宁身后。 胡嘉宁瞧着佩兰眼珠有些转不动的样子遂嗔了芜青说:“不过叫你泡杯茶来,摆了这一套做什么。” “姑娘素来喜欢自己动手的,我也不曾添加什么,都是姑娘素日里家常用的。”芜青不解的说道。 “罢了,说你是个笨的,你还偏爱说话。”胡嘉宁道,又与佩兰说,“日常闲来无事,就以泡茶打发时间罢了,今日便献丑了,我们投缘,想来你是不会笑话我的。” 佩兰平日里渴了,都是倒了壶里的茶便喝,至于泡茶这等事,她一向嫌麻烦的,今日想找些体面的话说,又实在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想起一句,便说:“这是紫砂吗?” 胡嘉宁抿嘴笑了,道:“这并不是紫砂,是取了太湖深处的泥烧制的,虽平常的茶叶亦有清雅之气。” 边说手里没停,取茶冲水,行云流水一般,待泡好了,芜青上前取了一杯奉给佩兰,佩兰颔首致谢了。 两人对饮一时无话,秋荷用托盘端了两盏茶匆匆走来说:“茶摊那里人多又挤,鞋都踩掉了,茶温倒正好,快喝罢。”低头看时,秋荷果然是趿了一只鞋子,鞋面上还有些泥点子,佩兰有些羞愧,又见胡嘉宁只是低头啜茶只当没瞧见一般,欲待呵斥秋荷几句,又无话说,只得忍了轻声说:“我这里喝了茶,你自去喝罢。” 秋荷应了一声,端了茶盘四顾,并没有可放之处,只能走到树下将茶盘就地放了,自己端起一盏茶几口咕嘟了下去,嗓子里才舒适了一点,又端起另一杯,瞧了瞧佩兰想来是不用了,又自喝了。 胡嘉宁将手里的茶放在桌上,芜青又上去添了些,胡嘉宁再端起茶盏请了佩兰说:“再饮一盏罢,茶虽家常,却也可解渴。” 佩兰略有些尴尬,笑了笑,低头饮了,才起身向胡嘉宁道谢,欲告辞,胡嘉宁低头思忖了片刻说:“今日甚是投缘,你若有空了便来知画园里找我罢。” 佩兰心知是知画园的主人了,心里更觉不安,又弯腰行礼,才匆匆告辞带了秋荷离开。 第37章 中秋 胡嘉宁仍去房中等候,小沙弥送来保暖食盒,本欲起身离寺,又看见早上讨来的来仪寺山泉之水只剩了半翁,等小沙弥出了门,低声在芜青耳边说了几句,芜青便追赶着小沙弥出去。 追上小沙弥,拦住了求肯说:“小师傅,我不小心洒了姑娘的山泉之水,如今求你再赏一翁罢,如不然我恐要受罚。” 小沙弥今日都在大殿外迎客,是瞧见胡嘉宁煮茶的,心中腻歪,本要拒绝,又见芜青眼中哀求之色,不似作伪,出家人终是心软便说:“这山泉之水,也甚是难得,一年也不过一二十翁罢了,我去回师傅,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芜青欢喜得连连弯腰合十。 房内,云逸正与人对弈,五十几的年纪,身形消瘦,一袭麻白色僧袍以青蚕丝玉带随意拦腰系了,说不出的风流气度,听小沙弥之言神色不动,依旧将手里的棋子按下。 李佑乔亦紧随落子说:“不给。” 小沙弥待要离去,云逸说,“取半翁,”小沙弥暗自松了口气,去取水。 待小沙弥离去后,云逸哂笑了道:“胡炳卫虽只四品,却是一方大员,来仪寺还是他的治下,我这里也不是真的清净之地。” 李佑乔只管又落一子,收了大片河山,赢局已定,嘴角微翘笑道:“前儿官家来讨,也不过三翁罢了,胡炳卫何能?“ 云逸一时不防输了棋,挥袍将棋子落了一地恨恨道:“又趁虚而入,”又说,“给了这半翁,知画园日后必不好再来讨了,官家那里却是源源不断的。” 果然胡嘉宁瞧着那泥翁里的半翁山泉之水,一时愣怔,又羞又愧,欲待分争思及这来仪寺并不是好想与之地,只得怏怏下山。 车子进了知画园,胡嘉宁下车走到台阶下又止步回头吩咐芜青说:“方才在来仪寺用过的杯子碎了罢,你去看着,我用过的,可不许流了出去。” 芜青应了。 颜二郎家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绿叶里全都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满院子桂花香气,青秞像个小子一样,短衣长裤,又束紧了裤腿,爬在树叶间挑了最嫩的采摘。 树下潘妈妈和桐花一左一右扶了梯子,还仰头瞧了,生怕掉下来,翠娘从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正要垫在树根底下,放着青秞失手。 颜二郎正带了笠哥儿进来,今日十四学了提前放了中秋节的假期,笠哥儿今年十一岁,眉眼清俊,穿了件蓝色长衫,头发用蓝色发带绾在头顶,个子已及翠娘肩膀,才进院子早瞧见青秞爬在桂花树上,三两步也爬了上去说:“三姐,你下去,我来摘。” 第63章 青秞瞧着小框子里满框的的桂花笑道:“框子满了,咱们都下去,换了桐花上来摘会子。”姐弟俩个都爬了下来。 颜二郎瞧着做小子打扮的青秞笑道:“这么大了,只管在家里淘气。” 青秞将手里的框子送到颜二郎跟前说:“我挑了些嫩些的入茶,等做好了,爹就知道我厉害了。” 桐花又爬了上去,听得青秞的话,在树间探出脑袋问:“三姑娘,还要挑嫩的吗?” “不必了,你只管摘了就是。” 秋日落阳穿过墙边翠竹洒在院子里,斑驳着,院里的人皆笑着看了摘桂花,笠哥儿淘气还一边喊着,指点桐花采摘。 潘进又带了人抬了两个框子进来,兴匆匆的和颜二郎说:“主君,好大的乐事呢。” 时下农人都会在水田里养些螃蟹,今年颜二郎家的地里雇农自是也养了,等收起来,发现其中有两亩地的螃蟹格外肥大,这在农家来说寓意来年这家必是风调雨顺。 颜二郎看去,一般的皆是一寸大小的螃蟹,其中一筐子倒有成人拳头大一个了,也甚是欢喜,又问李氏说:“沟子村的礼可送了。” 李氏笑道:就等着螃蟹来了,一起送呢,沟子村的并没有水田,螃蟹也是稀罕物了。 颜二郎笑道,将这大个的分一小篓子叫了跑腿的待诏快些送去罢,也送些去施家,图个喜庆,剩的全都留着自己家里人吃,另外那些小些的又叫潘进送去酒楼卖了。“ 一时又想起肖夫子爱杯中之物,又说:“送些去肖夫子那里。” 李氏笑道:“螃蟹寒凉,老人倒不宜多吃,但既送去了,又不叫人吃,岂不是好笑。” 青秞听了,在一边笑道:“我有法子。”转身往厨房去了,一会子手里拿了一个精美的琉璃瓶子,里面装了些紫红色的汁水,将瓶子放在要送去肖夫子家的礼盒中间摆好了,又端详了下,点头道:“送去罢。” 李氏笑道:“放的什么在礼盒里。” “不说”青秞抿嘴笑说。 肖夫子子揭开礼盒瞧见诺大个的螃蟹,顿时欢喜起来,举起手与肖夫人笑哈哈道:“颜谦益送来好大螃蟹,今日可得让我多喝几杯了。” 肖夫人嗔笑了说:“越发随性了,螃蟹寒凉,不能多吃。” 肖夫子只管喜得手足皆用,连连摇头说:“夫人,不妥,不妥,不能拂了颜谦益的雅意。” 肖夫人看见盒子里有个琉璃瓶取来打开了一闻,顿时嗤笑了出来,将瓶子递给肖夫子笑道:“瞧瞧这是什么。” 肖夫子接了瓶子一闻:“紫苏姜蒜汁?!”又狐疑说:“莫非颜谦益恐我家没有姜蒜汁。”忽而明白过来仰头大笑起来,“好你个颜谦益,真是个促狭的,这是叫我少吃螃蟹呀。” 文人素来喜巧思妙意,肖夫子知其意,更是大悦,转身又去写了个帖子封好了递给潘进,“给你家主君带去。“ 潘进转回奉上肖夫子的帖子,又将肖夫子与肖夫人的对话学了一遍,一家人俱忍不住笑了气来,翠娘指了青秞笑道:“你个促狭的丫头,倒叫爹背了锅。“ 中秋乃团圆之日,一家子都不出门,晚膳叫潘妈妈好生做了一桌菜,又煮了大螃蟹,元妈妈敲了一壳子蟹肉奉给颜二郎,又另敲一只奉李氏,还要再瞧时,翠娘笑说:“妈妈自去后面饮酒罢,这螃蟹要自己敲了才有味道。“ 元妈妈看青秞与笠哥儿都拿着剪子自己动手,便应了退下,后罩房潘妈妈早也备了一桌,有菜有酒正等着呢。 一家子欢喜团聚,渐渐院中桂树梢头已见月影,笠哥儿吵着要去宜蓁阁赏月,颜二郎说:“那里要开了窗子才有月色,河风渐凉,你母亲与姐姐可受不得了,方才肖夫子来帖子请了我们一家子明日去来仪寺赏月,十六的月色更甚,那时你只管尽情罢。”笠哥儿欢喜,才作罢。 颜二郎饮了一口温好的黄酒叹道:“今日金陵府东升巷子里有多少赶考人在忐忑不安,亦或思乡。” “咱们学里的考生也都住在东升巷子里吗?”笠哥儿有些好奇问。 “大约都是罢,甜水镇已经有十几年未出过举人了,也不知这次可有得中的。”颜二郎似想起了久远之事。 青秞说:“爹,朝廷为啥非要定在十六乡试呢,如此一来远处的学子都不得与家人团聚了。” “为官者,辗转各处任职,有谁是能守在家乡的,甚至有那自中榜后便离了家乡终身不得回者,亦是有的,这便是忠孝不能两全了。”颜二郎再饮说。 笠哥儿垂了头捏拳,松开又捏拳,终是抬起头定定的看了颜二郎说:“爹,我明年中秋想去参加乡试。” 明年笠哥儿才十二岁,颜二郎原是准备满了十四岁才叫他去试场的,闻此言颜二郎放了手里的杯子,目色淡淡的看了笠哥儿许久,直到笠哥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才说:“可是打定了主意的。” 笠哥儿想了想,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朝颜二郎躬身一礼说:“爹,儿子想好了,我要参加乡试,院试,一直考到殿试,为爹,也为甜水镇争气。“ 童稚趣语却也有不肯回头的坚持。 今日乌云遮了月,终是只露了一角月牙,颜二郎抬头瞧了会子,才轻声笑道:“那便去罢,只是等过了节,你便也要少玩许多了,可愿意?。“ 第64章 笠哥儿犹豫了一刻,立时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边青秞托了腮,瞧了笠哥儿长长叹了口气。 翠娘轻轻推了青秞笑道:“笠哥儿不玩,与你何事,你叹什么气?“ 青秞歪头瞧了笠哥儿笑说:“我原本打算开个铺子,一家子就在甜水镇做个富家田舍翁,快活一辈子罢了,如今笠哥儿想要殿试做官,那我们一家子少不得也要陪着了,做田舍翁自然是不行了,少不得要做个皇商才行。“ 翠娘笑了起来:“你当皇商是咱们甜水镇的商铺吗,你想买时便有了,说的好像你定能做皇商一样。” 青秞扯了翠娘衣角分说,笠哥儿笑着瞧了姐姐们闹着。 天空中依旧未见满月,隐隐的几分月色照着这个离上京几千里之遥的再普通不过的小小院落里,愉悦的笑声传出院子,行人侧耳细听,又恍惚未曾听见,摇头走远。 李氏满心欢喜瞧了身边的小儿女,与颜二郎说:“听说温家的孩子明年也要参加乡试,那孩子温和细致,笠哥儿同往到有照应。” 颜二郎微微颔首,仍瞧了孩子们笑闹。 第38章 中秋 昨日颜家都喝了些酒,今日便有些起不来,等醒来时已过了早膳时分,桐花端了新摘的桂花花水上来伺候时,青秞犹穿了身景天蓝滚了明月珰灰暗纹缎子边的睡衣抱膝发呆。 瞧见桐花便起身趿了景天蓝缎子拖鞋下地,翠娘屋子里还安静着,又不洗脸先去看翠娘,扶光粉的帐子还合着,翠娘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睡得正好,青秞去掀了被角才迷糊睁眼低声说:“又睡过了吧?” 反身坐了起来,穿了身丁香紫滚麻白色缎子边的睡衣趿鞋子要起来,青秞忙按她坐下说:“急什么,慢着些罢,今日都起迟了的。” 等翠娘缓了神姐妹俩出来盥洗,取了青盐牙膏和兔毛牙刷刷牙,又因着天气干燥的缘故,早起再不用皂胰子洗脸了,只用新鲜的花汁子兑了水洗脸,翠娘低头拂水,闻着着有些香气,不似桂花味便含糊着问:“水里加了什么?” 青秞正刷牙嘴里含着泡沫,只拿眼看了桐花,桐花回翠娘说:“三姑娘吩咐的加了点丁香粉子,我又过滤了,不会划脸的。” “嗯,这淡淡的药味,甚好,以后就这样的了。”翠娘擦了脸说。 此时青秞也洗好了,得意的扬起白净湿润的脸笑说:“我的法子厉害吧。” 翠娘只笑着摇头,懒懒的回屋里去擦香脂膏子去,桐花弯腰细细的收拾姐妹俩用过的水盆杯子。 青秞瞧了细致忙碌的桐花,想起一事来,也不去擦香脂了,直接进了翠娘屋里说话,翠娘瞧着,将自己手里的香脂递过去:“又急什么?” “我想着要仔细再选常契的女使,好日后给你带过去使唤。”青秞说。 翠娘自然听懂了带过去几个字的意思,一时有些羞涩不知如何接话,青秞却不等她说话又接着说:“施家大娘子找了女使的事情,甜水镇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如今施都司自然是不肯的,可是若你过去了,施家大娘子要那女使去你们屋里伺候,日子久了谁知道如何。” 翠娘低头思忖了会子,知道这不是羞涩的事情,若是自己新簇簇的才去了,婆婆要往屋里送个女使,怎生拒绝得了,若带了陪嫁的女使自然就不一样了,便说:“你所虑极是,所选之人能干还在其次,人品是要察看些日子的,看来倒是不能再迟了。” 青秞说:“等过了节,我们与娘商量了办,也问问元妈妈。” 最近元妈妈无事会说些大家子管家理事或者人情世故,姐妹俩从中皆有所得,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凡事皆先要立规矩。 言罢青秞又商量翠娘今日穿什么衣饰才好,翠娘忖度着说:“虽是赏月,但去的是寺庙还是庄重些好。” 青秞也虑及次处了,点头称是,看着翠娘去衣柜了找了件茹藘粉右衽短襦衫,配了沉香色百褶裙,清新不失沉稳。 翠娘推了推青秞说:“你的呢?” “走,去瞧瞧。”姐妹俩又牵了手去青秞房间。 找了衣服又配首饰,等姐俩下楼时,桐花已经来催说:“大娘子叫去用午膳了。” 姐妹抿嘴对视了偷笑。 两家人在码头聚了,乘舟而行,一时只觉天清地阔,水绕船舷而远去,肖夫子拉了颜二郎在外面吟哦,笠哥儿紧随着。 舱内,女眷凭窗临风,步摇微颤,不几时已至来仪寺,却不是上次青秞来的那条路,在僻静一角,有青石台阶隐于林中,蜿蜒而上,林中树木繁盛,或梧桐,或松树,也有不知名者,百鸟在其中盘旋翻飞,还有胆子大的鸟落在来迎接的僧侣肩头,那僧侣走路带风,行动间肩背纹丝不动。 遥遥可见茅篱竹门,待众人走近了,一排三间精舍落在林间,柚木铺就的走廊环绕,院中青石铺地,正中有颗成人合抱的桂花树,清香馥郁隐约可闻。 肖夫子至竹门前拱手行礼说:“百鸟引路,桂子迎门,云大师,我们叨扰来了。” 中间精舍门开,一白袍僧人立于廊下,白玉腰带束衣,身形修长,眼神清越笑道:“衡之,老衲恭候多时了。” 肖夫子名仲川,字衡之,与众人上前再见礼寒暄,云逸引众人进屋里坐下,青秞抬头瞧见门上有匾额‘风见松’三字,不由嘴角微翘。 第65章 屋内陈设极简单,不过桌,椅,床,又用青竹绡纱屏风隔了内外,众人分男女两桌坐下,小沙弥上了清茶而退下。 待肖夫子与云逸相谈必,颜二郎起身整衣行礼说:“慕大师之名,无端打扰,诚惶诚恐,请见谅。” 云逸抬手示意说:“无须多礼,能让衡之结交之人,必定不俗,我成日枯坐偶尔也盼有人相扰,今日不期而遇也是有缘,视线在颜家人身上扫过,微微颔首。 李氏亦携子女起身行礼,才坐了。 或真难得有人相扰,云逸今日谈兴甚高,茶、棋,书与肖夫子、颜二郎相谈甚欢,笠哥儿端坐倾听,受益不浅。 忽而,云逸眼神落在青秞身上笑说:“小丫头方才进屋时,我瞧你见我门前匾额而笑,为何?“ 青秞起身行礼笑道:“小女子青秞,平日所见匾额,诸如芙蓉阁,荷花轩,落云斋都是以一静物为名,今日见大师匾额虽只是以‘见’字描写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人有画面感,故而笑。“ 云逸挑眉轻轻喔了一声说:“听你言,似善画,不如就画了你所见的画来一观。” 青秞说:“我喜裁衣,为了能画出好看的成衣图,自己揣摩着临摹了几年李大师工笔,与善画差之何止万里,不过仍愿免力为之。” 书案上纸墨笔砚皆是齐全的,云逸示意,青秞见案上纸铺就,砚台内墨未干,想必方才他们来之前,云逸是在伏案的,青秞并未选纸旁边的那只笔,而是在笔架上选了一支不常用的,蘸墨润笔,倾身挥墨,立刻身心都沉浸于画纸中,不闻他物,盏茶功夫已勾勒出一幅画面。 画中所画正是院中的景致,精舍落于松林中,松树拱卫,院子里桂花树下一白袍僧人随意而坐,身前有一僧侣正躬身行礼,仿佛道有客来访,粗看并未有与风有关的描画,唯有那躬身的僧侣衣袍卷起了一角,似被风拂动。 云逸写风见松,是写景,更是自比,青秞这幅画恰好描出了他心意,那僧侣的一角卷飞带出了风,而那僧侣躬身行礼,恰好将云逸比作了松,遂笑道:“甚好,画笔虽稚嫩,构思却巧妙。” 肖夫子也与颜二郎说:“这小丫头有天赋,若能遇到好老师,或可成一家也未可知。“ 颜二郎忙谦逊说:“她贪玩罢了,何堪夫子夸赞。“ 屋内相谈甚欢,屋外已隐约黄昏,小沙弥来禀告,屋外安置妥当。 院子里黄泥小炉煮茶,雕花银壶温酒,桌上素食,糕点,俱全,众人安坐,不一时插轴柚木挂灯亮起。 月亮好像知道人间众人仰首期盼一般,躲在云后只露出一角,偏姗姗不出,肖夫子笑道:“这月儿只怕又与昨日一般,羞涩遮面不肯出啊,那便只能赏你这院中桂子了。” 云逸笑道:“我俗人喜欢俗物,你若不弃,还可摘了入茶,免她零落地里。”眼神又落青秞身上,官绿色右衽短襦衣及腰,秋香色宽幅百褶裙以同色腰带系于腰间,发以鎏金钗挽了双垂髻于耳边,饰以桂花花钿,清雅明媚而不失端庄,唯眼若清泉,使人流连。 遂逗趣问:“青秞亦喜俗物?” 青秞知云逸并不拘于俗礼仍起身行礼笑道:“桂花原本恬淡,不过世人以为馥郁,强附其香气罢了。” 肖夫人笑说:“怕不是你喜欢她,才为她翻案吧。” 青秞小小的叹了一声,面露无辜说道:“夫人,您看院中满树桂花盛放,我们坐在树下,也不过偶尔闻见其香罢了,偏有世人贪恋其香味,非要采了按于鼻间,还怪桂花馥郁甜俗,桂花奈何?” 肖夫子闻言大笑:“哈哈,好一句桂花奈何呀,何其无辜。” 小沙弥伺立一旁,有些无聊,只得仰头呆呆瞧了天上的月亮,盼她能早些出来,等赏完了,也好早些睡,时时盯着,突然惊喜叫道:“师傅,月儿出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天空中一轮满月正好,山川沟壑隐隐其中,莹辉洒满大地,在万籁俱寂之时,她亦无声,抚慰世间众人。 云逸问肖夫子:“衡之何所见?” 肖夫子说:“无念无见,大师何所思?” 云逸说:“无见无思。” 众人知两人打偈语,一时安静无声,青秞细细听着也思索‘见’字到底何意,院中的安静,一时令人顿生压抑,云逸擦觉袍袖一挥朗声道:“月已满,今日散了罢。“ 众人恍然,进屋安歇不提。 寺中房屋宽敞,各有居处,青秞与翠娘住了一间屋子,青秞还在思索,见字的意思,不得其解,心里郁闷与翠娘说:“姐姐,我想在屋外走走,不远去。“ 庙中安稳,翠娘并不担心,只恐青秞迷路便嘱咐说:“莫走远了。“ 屋外朗月高悬天空,像为山川河流披了件白纱一般,都变得纯净透亮起来,青秞神思恍惚,脚随路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陡见月亮拱门,一少年负手立于月亮门内树下,珍珠丝带束发,兰月白色广袖长衫,应风起,飘然舞,空山月明,君子如玉。 李佑乔听得身后有细碎脚步声以为是哪个小沙弥贪月色,不肯去睡,并不回头只说:“还不去睡,看迟了明日早课。” 青秞呆了一呆说:“你是谁?” 第39章 何来青云梯 李佑乔侧首回望,见月亮门外站了一女子,十三四岁,豆蔻枝头的年纪,青丝任鎏金钗挽了双丫髻垂在耳边,又点缀了鹅黄桂花花钿,身上穿了官绿色右衽及腰襦衫,系秋香色百褶裙,只秋香色腰带扣了,月下站着眉似远山染翠,眼若清泉漾波,巴掌大的一张脸,精致得令人不敢触碰,清新淡雅,胜月色出云。 第66章 “颜家小丫头,何事来此?”李佑乔转身瞧了,神情依旧淡淡,负于身后双手缓缓握紧说。 “我不解‘见’字有些恍惚,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青秞犹自处于迷惑中神色略有犹疑。 颜色惑人,而不自知。 李佑乔缓缓而行,步步靠近,彼此气息相交,方微微低头倾身相问:“那老和尚胡写的匾额?” 青秞无所知,还在思忖,只是不自觉已气息微紧,略闻喘息,仰了头去看李佑乔,唇如花染,开在月下:“我只以为是个见字罢了,现在又觉不是,是什么却不明白。” 李佑乔蹙眉猜度青秞大约是听了云逸打偈语一时触动,不能自解,又逢月色起了迷惑,心中了然,兀自提高了声音说:“小丫头,你为何喜欢桂花?” 声音清越似泉水飞泻,又如风击山林,青秞眼神一震,似有所悟,然终究年幼,不及细想随口说:“喜欢是没有缘由,若是有理由那是选择。” 闻之李佑乔眼眸幽幽一闪似不经意般问:“你还喜欢什么?” “大哥哥好看。”青秞说完才恍然明白说了什么焦急抬手去捂嘴,脚下又急急后退几步,心中暗自自责,竟然胡说起来,定是月色太美,李佑乔靠得太近。 脚下失措踩了石头眼见要歪,李佑乔长臂伸开抚在纤细的后背,手指感受到绵绵温热,温温的却在心底开花。 翠娘等了许久不见青秞回转,放心不下,便寻着路,一路找来,远远的看见月亮门处,一双人影如玉,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扶在女子纤弱的后背,一时不敢相信所见,轻声唤道:“秞儿?” 青秞迷惑或者贪恋于背后丝丝缕缕的温度,听见翠娘熟悉的声音立时看向翠娘叫:“姐姐,我在这呢。 声音软软润润的,如丝帛缠绵。 转身回头冲向翠娘,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李佑乔,笑弯了眉眼说:“谢谢大哥哥。” 李佑乔看着月亮门前只剩只影零落,嘴角微翘低语:“怎么与小时一般呢。” 姐妹俩安静的躺在床上,一时都没有了睡意,翠娘盯着床顶帐子的花纹问:“他大约是你说的皇子、王爷罢。” 青秞嘴角牵出浅浅笑意,抬起胳膊指向窗外的月亮,“他便像是月宫仙人一般,我又能从哪里得来青云梯呢。” 翠娘看着青秞瓷白纤细可折的胳膊,心中隐隐发疼,转身抱紧了青秞低低说:“睡罢,秞儿。” “嗯,姐姐,今夜月色太美,我恐在梦中,明日晨起便好了。”青秞低语。 翠娘原本以为青秞要淘气些日子才得好的,竟不料不过眼睛偶尔发了下直,就好了,心里就欢喜起来,也将那日的事情丢开了去。 要备着笠哥儿明年秋闱之事,虽说并没有抱着期望,只是去试场罢,也不能太难看了,颜二郎便新拟了作息,笠哥儿皱眉看了,也不喊苦,照着行事。 早起,潘进在院子里扫落叶,瞧见桐花说:“我手里不得空,你去将昨日晚间收的两张帖子送去给主君。” 桐花从旁边抄了把扫帚说:“我看竟是您老人家自己去送的好,外面的事我又不知,若主君问起来,又答不出岂不是没脸。” 潘进想想也是这个理,遂放了扫帚自去取帖子送进去,路过桐花时又说:“你得了假的日子回去看看你弟弟罢。” 桐花噘嘴说:“如今家里吃穿不愁了,祖父祖母只管将宝根儿贯得不得了,我看您还是自己求个假回家管管罢,你看笠哥儿还不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可是若论做起功课来,什么苦不吃,昨日晚间还哭着写完了墨盒子里的墨才得睡的,不过大宝根一、两岁罢,怎么比。” 潘进就啐了道:“不过吩咐你一句,便得了一车子话,真真的不省心了。”潘进在颜家这些日子,眼见着颜二郎教导儿女的,知道桐花说的在理,心里也盘算着是不是要送宝根去认几个字。 颜二郎接了上面的一张帖子看,是佩兰送来的,后日约翠娘姐妹去温家玩,便将手里的帖子随手递给青秞,青秞接了看看与翠娘说:“我从来仪寺回来总有些不自在,或是晚间吹了凉风,我回了她罢。” 翠娘因前几日施韫杰送来的礼里面竟有几件大红的物件,显见得是有些崔嫁的意思了,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不想走动,听了青秞的话,自然是点头的。 颜二郎大打眼瞧着两姐妹当着自己商量,心里有些欢喜,伸手又取了另一张帖子看了,便笑了起来说:“竟是他的,这倒奇了。” 这张竟是那个开茶楼的王员外的,颜二郎遂问潘进,“最近可有那茶楼的消息?” 潘进忙道:“总打听着的,最近说还是有人去问,不过价格越来越低,都只开一百五十,一百六十了,想是王员外急了。” 将手里的帖子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颜二郎说:“约了后日去看看罢,”又吩咐青秞,“你也准备着开店吧。” 佩兰得了青秞的回帖亦有些意兴阑珊之感,这些日子因温云洲明年要下场了,阖府俱是围着温云洲转的,早起的粥就要三四样,随意挑选着,至于晚间的夜宵又要清淡适口,好消化的,闹得人都没了闲着的时候,并没有时间来多照看佩兰了,就连温云洲有时候在走廊碰见了,不过是问个安,连话也不多说了。 一时又想去知画园看看,却连胡嘉宁的名字都不知,也不敢去碰了。,等自己家老爹的那个典妾生了,果然是一个七八斤重的小子,黄员外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送了信来给温氏,温氏早忘记要怎么赶走那典妾的话了,收拾了许多吃的用的,也有给女人补身体的东西,一两车子叫人送去石楼村,还带了话叫大人、小孩都好好养着,若缺了什么只管叫人带信来,她总寻了送去。 第67章 佩兰回去瞧了,全家都围着那两母子转,自己倒像了外人,只得又转回了甜水镇,成日里闷在家里,发会子呆,又做些活计打发时间。 王员外的铺子以一百七五两银子成交了,颜二郎签了协议待一切交割清楚了才缓缓吐了口气,这处铺子实在是个风景位置极佳之处,也不知当日里王员外花了多少心计算来的,总算买了下来。 心里盘算着家底,那柱银子这些年买房置地,又添了铺子,早几年还贴补家用,现在所剩不到二百两了,现在自己一年薪水外加石楼村的田地,一家子嚼用尽够了,还略有剩余,不须再另外贴补,就是笠哥儿赶考也够了。 想到笠哥儿这些日子辛苦,颜二郎自己经历过的,知道苦读也是极煎熬身体的,若不补起来,将来坏了身体便是大事了,转身就去惠民药铺。 惠民药铺里,颜二郎这几年没事总要打一角酒来寻陈老郎中坐会子,闲话几句。今日陈老郎中瞧见颜二郎提了酒来笑呵呵道:“今日又空了?” 颜二郎便说起要给笠哥儿补身体的事,陈老郎中思忖会子便开了张方子,又另外写了一张说,这个补方分男女的,都给你罢,我看你再买个打粉机回去,自己打了粉,早晚的煮了粥挖一勺子放在粥里,又方便又养人,合个三五年不断,你必得打了好酒来谢我。 颜二郎当下叉手作揖,恭恭敬敬的谢了,待要走时,陈老郎中又喊住了吩咐:“这打药粉的事,你须自家人打了,”这药打成了粉再添了或者减了什么一般人可看不出来,须得小心些,你不知,多少富贵门里因着药粉出些古怪事的尽有。” 闻言颜二郎再敛了神色拱手谢了。 潘进在门口恭候着,见颜二郎买了铺子有些春风得意,打了个揖说:“主君,我家里有个小子今年也有八九岁了,瞧着能做事,您看让他进来伺候哥儿如何,不要银钱,只管吃喝便可。” 颜二郎忖度八九岁的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又不要工钱,显见得潘进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管束罢了,若笠哥儿不应考,倒无事,现在却不是时候,潘进一家都是踏实人,这几年也甚勤恳,便想到了个主意。 原来一起再罗府里教书的张先生,当日因家里添了个女儿,娘子深觉辛苦,便在家闹腾,张先生心疼娘子辞了罗府的事,去了县府的公学,那里钱是少了些,但张先生多了许多时间陪伴家人,他娘子也不甚在意钱少了,只张先生肯在家里多陪伴些,便无尽欢喜,倒是个不慕富贵只要恩爱的奇女子。 想到此颜二郎便说:“我瞧着你那儿子聪慧,不如去认几个字,日后再做打算,县里公学的张先生与我相交甚好,你拿我的贴子去能减免些学费,剩下的学费我再与你出一半,你看如何?” 潘进原也不是非要宝根进颜家做事,现在竟得了这么好的去处自然不胜欢喜,忙不迭打躬作揖的谢了,自去办了,不提。 回去了,潘进又说与潘大娘听,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好几年了,眼里开阔许多,心里就不肯叫儿子也做些粗俗的事,生了个叫儿子读书的想法,只是没有门路,钱也不够,如今听主君竟肯为儿子盘算,如何不喜,做起事来更是肯下十二分力气了。 第40章 开铺子 那铺子王员外没卖起价,搬走时凡是拿得动的一应收拾了个干净。青秞倒是喜欢,不过是开了一二年的茶楼,竟有个八九成新,只请了人扫灰掸尘,定了柜台家什就能得用了。 又叫元妈妈寻了金牙人找一个伶俐些的小厮守门,另找两个稳妥些的年轻妇人在铺子里待客,再挑个常契女使来给翠娘使唤。 烟柳桥的铺子里要找人皆是容易的,金牙人又精挑细选了出来,青秞瞧着都好,元妈妈又带了两个女使回去挑选。 两个女使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叫巧丫,圆脸憨拙些,五官也普通,另一个叫禾草略有几分清秀,眉眼看着活泛些。 因是给翠娘使唤的,李氏的意思叫翠娘自己选。 翠娘瞧着,又问了几句话,便指了禾草。 李氏蹙眉又释然,日子长远,沟沟坎坎都有人铺桥不成,总要自己走走才知深浅,一个女使罢了,不好就换,便不多言由着翠娘自己做主。 青秞埋头画稿,只觉指尖微凉,伸手握了面前的茶盏,抬眼又去瞧着梁水河,河面起了雾气,来往船只寥寥。 一家子这几个月俱不得闲,总算齐全了,绣娘都在楼下的绣工房里赶工,第一批要出的衣服都已齐备,如今赶做的是第二批,只是高端的定制还是少些,青秞叹了口气,又低头画稿。 桐花踩着柚木做的楼梯咚咚咚的上来,青秞说了几次叫她慢着些,桐花总是忘记,青秞便有着她去了。 “三姑娘,姚行首在楼下想见你。”桐花脚未站稳忙说。 青秞笔尖一顿,舒了口气,放了笔转出香椿木云景纱素白屏风,刘娘子带了两个挑选出来的绣娘在屏风外面做定制衣服,青秞出来皆未抬头,只管做自己的事。 青秞挑起绛影纱帘子出了精绣房,楼上四面皆窗垂以米白绣花软纱,通透明亮,以楼梯为隔,左面是精绣房只做高端定做,右面临窗梨花木平角雕花茶几,三把圈椅相对。 一辆红漆雕牡丹花嵌金丝枣红色影绸马车行至青秞的店铺跟前方缓缓停了下来,年轻干净的车夫跳下车安置好脚踏,姚怡珠的女使桃红先下来,与车夫左右扶了姚怡珠下车。 第68章 铺子门微掩着,门前站了个穿麻色短衫面貌清秀的迎客小厮,瞧着姚怡珠一行过来笑得眉眼灿烂说:“姑娘,我们店铺后日才开张,请姑娘后日来,今日也可留了名字,等后日来时多些折扣。” 桃花瞪了那小厮说:“谁要什么折扣,这是我家姚行首,来见你们掌柜的。” 绿意远山院的姚行首,甜水镇鲜有不知的,那小厮听了慌得退了几步,见姚怡珠笑得曼妙又不说话,小厮只胡乱说道:“我进去问问掌柜的。” 小厮推了身后的门进去,和一个穿青衣褙子的女使说话,姚怡珠也不待回话,径自走了进去。 屋里四面皆窗,垂了米白色纱帘,映着光格外通透,东西两面各立了两排衣架,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挂满了各色女式衣服,有衬了单里的夹衣,亦有衬了棉里的夹袄,轻粉、鹅黄、青绿、翠兰各自芳菲;百褶裙、石榴裙、双纱裙、任君挑选。 与别处成衣铺不同的是,这里并不曾拿柜台阻隔了,尽可穿梭上手摸忖挑选,柜台摆在当中,面子是透明琉璃做的,里面物品一览无余,都是钗簪耳环类,并不贵重,不过木制、银制罢了。 姚怡珠随手勾起一件丁香紫的交领夹衣,嵌夕岚色滚边绣折枝合欢花,合欢绣得精巧,连花芯都用了米色丝线挑得分明,心里忖度若能配了夕岚色百褶裙也分外清丽,可惜面料太过平常。 随手放了又左右环顾,当中衣架上挂了搭配好的两套衣服,杨妃色掐腰夹衣配了蜜合色裙子,裙边绣了杨妃色缠枝桃花的,又有湘叶黄交领滚草白缎子边夹衣配了草白色褶裙的,旁边是两个干净利索,穿着正青色襦衣长裤腰系米白色汗巾子的妇人,交手伺立。 桃红盯了那湘叶黄的缎子夹衣,伸手捏了捏衣角边,触手细腻堪比丝绫,不由得说:“这与平常的缎子大有不同。” 伺立的妇人未及答,桐花在楼梯口迎了说:“我家掌柜请姚行首上楼。” 姚怡珠行来早瞧见窗子前花梨木平角案几旁坐了一女子欠身相迎,尚未及笄,脸如白玉,眉似远山含翠,双眸若秋月碧空净澄,乌黑青丝拿两股鎏金嵌白玉铃兰花钗子在头顶挽了双鸭髻,耳边垂了白玉铃兰花耳坠,绢纨色丝缎裁了交领夹衣,欧碧绿滚边挑绣了折枝竹叶,又系了蜜合色暗纹撒花及腰褶子裙,珍珠盘的铃兰花禁步落在裙上,虽未长成然风采若月白风清,海棠醉日。 绕姚怡珠不由得愣在当下,到底是见识贯的,立时启唇挑眉笑了坐下说:“颜掌柜好风采。” 青秞伸手取了风炉上紫砂壶,一色全新乳白色嵌吉金咖色宝象纹边的官窑带盖瓷盏,茶汤翻飞,盖了,桐花接了托到姚怡珠跟前说:“姚行首请用。” 姚怡珠浅尝即止,只觉茶色清新,味淡雅,心有讶异笑问:“这不是一般的井水罢?” “上半年收的桃花上的露水,拿瓷翁封了就地埋在树根下,昨日闲来无事才泡了一回,今日正好叫姚行首遇上。”青秞笑说。 “原来颜掌柜亦是雅人,想来也应如是。”姚怡珠笑说。 青秞说:“姚行首谬赞,论风雅怎及姚行首,我也不过是家里种了桃树,贪玩罢了。” 寒暄了了,姚怡珠便道:“早听闻颜掌柜的绣样稿出神入化,今日见了楼下的衣服才知设计更是高才,故想请颜掌柜亲自为我设计一款秋衣。” 青秞抬眼打量姚怡珠,青丝乌鸦鸦挽了玉凤髻,斜插了红宝石金簪,肤白无暇,眉飞眼媚唇若春花,内里穿了水华朱红色牡丹暗纹裹胸配及腰朱颜酡团花纹石榴裙,外罩青鸾色掐腰褙子,色比牡丹更胜三分。 青秞暗叹,从来没有浪得虚名的,姚怡珠纵艳名远播也是实至名归,略做思忖说:“敢问姚行首定制的衣服是何种场合所穿,或者所为何事,抚琴,起舞,赏花,看书,,,,,,,?” 姚怡珠倒是头一次见做件衣服还如此盘问的,不由得扬了扬眉笑道:“依颜掌柜之意,若抚琴当如何,起舞又当如何,赏花呢,亦或读书呢?” 言辞咄咄,句句紧跟,青秞并不以为意,笑意浅淡随手从案几下的屉子里抽出了纸笔并颜料盒,垂目提笔,动作间已勾勒出三幅草图,推到姚怡珠跟前,食指一一点过,这套影青蝶舞可抚琴,这套洛神霓裳可起舞,至于赏花嘛,这套朱柿杏染正当时,姚行首见多识广,何须我多言,自可辨识。 正如青秞所言,姚怡珠见过的衣饰如过江之鲫,落眼一看顿时双眼冒光,敛了笑容正色低首致歉说:“方才我以为颜掌柜年幼,出言唐突,怡珠在此致歉了。”眼眸一转又恢复如初笑道:“若颜掌柜应我一事,我亦可介绍行院的姐妹来此。” 青秞莞尔说:“若姚行首定下的衣稿,我亦可以答允一稿一衣,不制第二件。” 姚怡珠顿时笑得唇启眉开说:“好个妙人,那我便先定这影青蝶舞。“ 青秞说:“好,姚行首可三日可后看稿定夺。” 姚怡珠才下楼,绛影纱帘一动,刘娘子走了出来,瞧着姚怡珠下楼的身影问道:“掌柜的,可是姚行首?” 青秞见刘娘子似面有不同,心底思量起来,刘娘子原本供职于朝廷文绣院,性子刚硬了些,遂离职而出,宁愿萎顿于乡野也不肯受雇于人,还是脱赖了元妈妈才能请了出来,来时已经说了并不是雇佣,来去自如,按件计费。 第69章 思及此青秞笑道:“若刘娘子不喜只管不接就是,我只给她画成衣图,叫她别处做就是了。” 刘娘子回身笑道:“很不必,掌柜只管接了,只是钱要多收些方好,也只管告诉她我的名号,包管她肯出钱的。” 青秞听了笑得眉眼俱开说:“那就多谢刘娘子了,我正准备在她们身上大赚一笔呢。” 刘娘子瞧着乐得抚掌开怀的自家小掌柜嗔笑道:“我再没见过像你这样将爱钱挂在嘴里,一点也不知避讳的。” 桐花在一边收拾茶盏有些疑惑的瞧了青秞问:“三姑娘,你日日睡得不肯起来,什么时候收的桃花上的露水呢,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青秞嗤了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说,“我有功夫收露水,还不如多睡会子,不过是三月的桃花汁掺了几滴罢了,附个风雅你偏偏的还说破了,瞧着也是个呆瓜。” 说得刘娘子与桐花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刘娘子心思一动笑道:“我倒想讨一杯掌柜的桃花茶尝尝,不知道可否?” 青秞笑了,两人又至案几前坐了,桐花在一边伺候茶水,刘娘子抿着茶,思忖了半晌说:“这味道调制的倒也是巧,常人便也蒙混过去了,姚行首想必也未曾细品,不然以她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去。” 闻此言青秞心知刘娘子必是有事要教自己的,倒也不催只慢慢的品着杯里的茶。 第41章 刘娘子演说行院 刘娘子垂目盯着茶盏似追忆起旧事,不过一会子功夫又抬眼笑了说:“这行院人家也是分等级的,一等者居清幽深远处,厅堂坐卧三五间,屋前或遍植名贵花草,或设奇石异宝,屋内锦缎纱幔垂地,经书史籍满架,其人也颜色娇艳出众,琴棋书画无有不精,谈吐雅致,最善揣度人心,平衡人物应对,来往的人物多为新贵或贵族大户,其余的人就是有钱也难以见到,往往一曲十金,或有更甚者,如今这位姚行首便是在金陵府也可居一等者之位。 那二等者就是色艺双全的,颜色虽不及一等的,也是在众人里极其出色的,丝竹管弦,笙歌妙舞样样都是个中高手,她们常常会到富贵人家里宴席前演奏凑兴,或者到勾栏瓦舍表演的,也有平常人家婚宴之时也请了她们去增色添彩的,于她们自有那富商人家,五陵少年捧了银子求见的,一席间几百两银子不等者常见。 至于三等者,,,,,,刘娘子犹豫了会子说:太过平常便不说也罢,青秞心里揣度也知其中之意便不探究,只思考着刘娘子说的话,心里仔细衡量着,计定价格,又与刘娘子细细的商讨了一番。 两人计议定了,刘娘子才微微颔首说:“在甜水镇便只能这样,要说甜水镇行院人家里,一等着也只有姚行首罢了,不过依我之见她未必肯久待,其余的不过勉强算做二等了,价格太高便打不开局面了,若是在金陵或者上京,凭掌柜这手设计之能何止目前这个数呢。” 青秞听了心中一时火热,不过也就一时便稳住了心思,心中也有些猜度刘娘子是否探测自己的意思,于是也不说话,只嘴角噙笑瞧了刘娘子。 刘娘子并不尬尴,饮了茶便辞了去做事,心里也赞叹青秞小小年纪就能受得住利益诱惑,对于跟着青秞做事倒比先前笃定一些。 院子里那株双色木芙蓉开得正好,佩兰针线做得久了脖子有些酸,遂扔了手里的针线移过去看那木芙蓉花,有一朵并蒂的开得娇艳,佩兰心里喜欢要叫秋荷剪了回去插瓶。 待回了屋子里瞧见秋荷正翻箱子,熏笼,手炉摆了一地,几件夹袄散在床上,秋荷这会子弯腰正将不穿的衣服收进箱子里去,佩兰瞧着外面的太阳笑道:“外面太阳还照着呢,你就蝎蝎螫螫收拾起这些来了。” 秋荷与冬梅一样原也是雇来伺候温氏的,秋荷呆些,不如冬梅利索,温氏用着冬梅的时候多,等佩兰隔三差五的来温家住了,大多的时候便是伺候着佩兰了,秋荷是个呆性子,既伺候了佩兰心里便多是为佩兰打算的,听见这话便抬头笑了道:“现在正当午,自是热些的,早晚却还是有些凉意了,翻了出来备着早晚好添加,若一时不查着了凉可不是小事。”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又要来归置熏笼、手炉,就听院子里冬梅说话,便起身去打起帘子,冬梅端了个粉漆雕花的松木托盘进来,一眼瞧见地上摆着的熏笼,便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屋子当中红柚木翘脚圆桌上,一边又给佩兰行礼了说:“这是给表姑娘新添置的夹袄,比冬天里的要轻便些,防着一时寒意来了,早晚也好添加。” 又拍手笑了拉住秋荷说:“方才来的时候,大娘子还吩咐我说,‘叫秋荷把冬日里的东西准备着些。’我当即就说了,‘秋荷必是准备妥了的。’你看看,可是叫我说着了,瞧这样子箱笼必定是都收拾托当了的。” 秋荷听了不由得欢喜起来笑了说:“都忙完了的,只等归置熏笼了,姐姐坐会子,我去沏了新茶来。” 冬梅忙笑着摆手说:“哪里得空,大娘子那边原也是在收拾箱笼的,听说新做的冬衣妥了,立时叫我放了手里的活计给表姑娘送来,可见大娘子心里一时一刻都是惦记着表姑娘的。” 说了又再给佩兰行礼说:“这日子早晚都有些凉意了,表姑娘要早晚添衣。” 第70章 佩兰听了笑逐颜开,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递过去笑道:“多谢了。” 等冬梅出了门,佩兰与秋荷挨了头去看新做的衣服,一套长春粉夹袄配扁青色裙子,另一套芜绿夹袄配了柔蓝裙子,一看便知是芙蕖阁的手工,用的俱是一色时新素缎。 秋荷拿了在佩兰身上比划了下说:“我瞧着还是咱们自己的缎子更精致些,那什么西藩国来的索厘绸虽颜色鲜亮,说还能防雨水,却粗糙得很,不过有个名声罢了。” 舶来品在甜水镇还是少见的,且佩兰一向的喜欢颜色艳丽之物,顿时瞪圆了眼问道:“家里有吗,怎么没用来做衣服?” 秋荷说:“那物稀罕只得两匹,都当做中秋节礼送去了颜家,她家姑娘向来都穿得素净,若姑娘真喜欢,去要一匹来也是容易的事。” 佩兰闻言怏了起来,随手指了院子里的木芙蓉说:“摘了那支开得娇艳的插瓶罢。”等秋荷找了剪子要去剪时又喊住了说:“罢了,不要了。” 秋荷不解去看佩兰时,见她正坐在廊下做针线,一副秋香色抹额倒做了大半,不知怎么又扎了手,污了抹额,抹额是要紧之物,最忌污渍,想来这副是白做了,一时情急又翻了装着原本要镶嵌抹额的珍珠盒子,脚边几粒指甲盖大的珍珠滚来滚去。 瞧着佩兰脸色阴沉起来,秋荷立时上前收拾了劝道:“抹额也不是赶着要用的,我听说茶楼新来的两个女先儿,说的好词,不如去听个新鲜。” 太阳偏斜,佩兰瞧着脚边被拉得细长的身影有些茫然,倒好像忘记了路一样,也不往茶楼去,只随意四处闲逛,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安静清幽之所,梧桐木掩着双开的月洞门,门前又有两个极精神的汉子看了门,细瞧去可不正是知画园吗。 每每季节更替胡嘉宁总要忙上些日子,瞧着手里知画园的流水账,原本高照的秋阳又被云层遮蔽了去,面前站了两个穿无袖褐色被子,腰系汗巾子的妇人,皆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 胡嘉宁合了账本顺手接了芜青递来的温热手巾擦了手,白芷躬身奉上茶盏,胡嘉宁摆手,看了下面的妇人,这两个在金陵家中是二门外跑腿上的,今日来送这季的帐本倒也合宜,原先在家里时,这两人倒是没有偏倚的,人心总难算,现如今却不知了,今日来得迟,大约是想着要在园子来住一晚的,母亲眼看着只两三个月要生产了,此时却是不能留她们住下的,胡嘉宁正谋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将这两人赶去船上住一晚,小女使杏叶进来说,“姑娘的交好,温家姑娘来访。” 胡嘉宁一时真没想起自己何时认得温家姑娘,但于此时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了打发了面前的两个妇人,立时转头看向白芷说:“我这边来了客人,你带了两位妈妈去找贺妈妈。” 贺妈妈是胡嘉宁的奶妈妈,如今与陈氏的沈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管了知画园。 那两个妇人原还有话要说的,此时见来了客人,又见胡嘉宁捉紧的样子,只当是什么要紧的客人,也不敢多说了,只得随了白芷出来去见贺妈妈。 待白芷她们出去了,胡嘉宁才吩咐小女使杏叶说:“将客人带去西门穿堂后面的小书房里罢。 西门穿堂后面的小书房原是当家人理事的地方,如今知画园只有胡嘉宁母女两个主人,事情简单,也不须日日理事,这里便闲置了。 曲廊雕画,流水蜿蜒,白玉石桥架在水面,翠木繁花之间隐约可见几处精致的院子,佩兰随杏叶走在青石路上,遇见佣仆皆避让一边,垂手行礼,待佩兰走过方各自行事。 过了穿堂便是两间小巧的屋子,屋子前面种了一棵很漂亮的石榴树,映着秋日的蓝天,果实闪着金黄色的光,令人恍然,这才是秋实之美。 拾阶而上一间小小厅房拿博古架隔出里外两间,里面中间横了书桌,外面上首左右各设红木官帽椅两把,中间拿圆面翘脚红木茶几隔了。 佩兰不敢在官帽椅上坐,只敢在临窗大炕的炕沿上挨坐了等,秋荷立在身后低眉垂眼也不四处打望。 才坐稳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佩兰立时站起来,果然是胡嘉宁走来,笑得和煦说:“今日失礼了,不曾相迎。” 两人互行礼毕,胡嘉宁自去官帽椅上坐了,佩兰依旧到炕上落坐了方笑说:“原是我来得急,已是十分的打扰了。” 佩兰平日里口角十分利落,今日却有些不知如何应酬了,说了这句一时无话,好容易想起一句来,遂笑了说:“方才在院子里瞧见好漂亮一颗石榴树,果实结得黄灿灿的,甚是喜人,我每日里闲度,看见它才恍然秋华之实。” 这句话却恰好了合了胡嘉宁的心意便笑起来说:“我母亲爱石榴,叫人移植了养在这里,倒不曾料到头一年便硕果累累了,你若喜欢,等会我叫人摘几个给你,放着赏玩罢。”因佩兰说话雅致又问,‘平日里读什么书解闷?’ 佩兰闻言爽朗而笑说:“倒叫胡姑娘见笑了,不曾读过书,只识得几个字,倒是我表哥爱读书,也肯上进,我每日里与他说话,学了几句罢了。” 胡嘉宁却喜佩兰直爽不做作,心里反而开怀起来,因平日里也难得与同龄人结交,此时倒愿意与佩兰闲话几句,遂顺了话问:“你表哥如此高才,何处供职呢?” 说起温云洲佩兰眉眼也亮了些说:“还在读书呢,明年就去金陵府乡试。” 第71章 姑娘们私下里议论一两句外男也是常有之事,却不宜多说,胡嘉宁遂转了话题又说起衣服来,佩兰却有些话短了,勉强支应了几句,倒是胡嘉宁见机又转了话题,两人说些甜水镇的新鲜事,又各自欢喜议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有妈妈在探头探脑,佩兰心知胡嘉宁有事了,故而起身告辞。 第42章 颜记 至晚间胡嘉宁处理完家事好容易空下来,忙去陈氏院子里看她,陈氏还有两三个月便是产期了,如今肚大脚肿,沈妈妈扶着在屋里走路,瞧见胡嘉宁牵手问:“那两人打发走了。” 胡嘉宁闻言嗔怪的看了沈妈妈说:“您老人家又要多嘴,让娘费心费神了。” 陈氏笑了抚慰说:“你莫怪她,她不过是当笑话说给我解闷罢了,我如今也出去不得,日日闷在屋里也是难熬,说些新鲜事心里反而舒畅些。” 胡嘉宁也觉得有理又笑说:“也是。”遂干脆细细说与陈氏听,‘贺妈妈只说我一时不得空,不能请示她们留下住的事,又带着她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该看的都叫她们看了,她们又偷偷的捡了些药渣子,另外又得了钱做过夜的费用,那船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住上一晚,一文不花,她们额外得了钱又可以交差何乐而不为。’ 胡嘉宁细细碎碎说给陈氏听,见陈氏面上果然有些喜色,便越发的连佩兰来的事也一一说了,陈氏听得有趣,精神都似好了些,说:“她虽拙些也可做得伴,偶尔与你解个闷,你不要嫌弃。” “我嫌弃做什么,她是个性子简单爽利的,比起心里九十个弯的,我心里更喜欢呢,听说她有个表哥明年下场,若便宜时,我还可找人照看一二呢。”胡嘉宁笑说。 陈氏慈爱的摸了摸胡嘉宁的鬓发说:“我瞧李家那个孩子不错,名声好,虽有数不清的姑娘追逐,却自爱的很。” 胡嘉宁顿时脸泛桃花娇嗔的瞪了陈氏,也不答话起身走了。 陈氏方才所言不过是试探胡嘉宁,少年慕少艾,少女慕才郎,自古有之,见嘉宁如此情形心知她也是喜欢李家那个三郎的,李家虽门第高过胡家,但胡家也是四品实权人家,李三郎又是庶出,从小的便和他小娘一起被李家放逐这甜水镇,其中内里难明。 虽是庶子但人品着实出众,十岁起就自给自足,现如今金陵府几十家铺子,遍盖吃、穿、用,皆他一人之力所为,并不曾依靠李家半分,初始他请的那些掌柜还想着欺他年幼,不料被他使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都是极忠心的了,陈氏并不为钱财却欣喜其处事之周密,行止之谨慎。 陈氏所担心者不过是素闻李三郎容貌极其出众,恐其嫌弃嘉宁颜色平常,转念又想,想他们这样豪门大户结两姓之好,无非利益最重,如此论来,此桩事倒有几分把握的。 不说陈氏如何筹谋,嘉宁离了陈氏住处倒不急着回自己屋了,只带了芜青看花赏月,一时又问几句甜水镇的传言,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口又回头瞧了瞧挂在天边的秋月叹气自语:“我信你不是浅薄之人罢。” 颜二郎在甜水镇也算是个清贵之人了,家里的成衣铺要开业,若他肯说上几句,自然也是有许多人肯奉承的,然他是个极其省事的,竟一句话也不漏,青秞倒是散了些零钱给闲散汉子,叫他们拿了张贴单子满街的散去,那张贴单上画了几套好看的衣服,又罗列了价钱,沿街的姑娘媳妇子们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都有心等着看看。 到了开张这日,青秞叫人准备了两个硕大的铁桶,叫迎客的小厮东来把鞭炮点了扔在铁桶里,声音传得远,又不污了梁河水。 这里鞭炮一响整个烟柳桥都听到了,叶宛晴推了窗往外瞧去,青秞家成衣铺飞檐翘角下高挑着着招幌,米白色麻布绘了幅水墨山水图,在山水画的右下角两个工整隶书大字‘颜记’想来这就是成衣铺的名字了,再细看时,那画描绘的正是梁水河边的成衣铺。 秦妈妈是识字的,看见颜记时笑说:“我以为以她的心思,自当有个极其清雅的名字,怎么竟取了个俗名。” 叶宛晴闻言蹙眉又莞尔,笑了说:“她这个姓好,正该是做成衣的,‘颜’字为色,用水墨写了岂不正合了衣服的彩色,又合了搭配,她又有另一件最要紧的心事,便留在这招牌里了。” 秦妈妈不解左看右看那颜记招牌也没看出什么来,遂问:“我怎么没瞧出来什么要紧的事呢?” “这成衣铺是全靠着青秞丫头才撑起来的,以她的能耐赚钱是必定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儿,早晚要许人家,若日后的婆家瞧着眼热生了点别的心事,岂不麻烦,她现在取名‘颜记’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个成衣铺是颜家的,不是她青秞的。”叶宛晴笑了与秦妈妈解说道。 秦妈妈久经世故,如何不解,越发赞叹起来。 叶宛晴瞟了瞟秦妈妈,招手到近前低声在秦妈妈耳边低语几句,秦妈妈听了忙退开几步说:“掌柜的出的这主意,还是找别人去办吧,我可不敢惹家里那位小祖宗。” 叶宛晴横了眼哼道:“你怕他,便不怕我吗。” 秦妈妈又推了一步方说:“我宁可得罪掌柜的,也不敢惹小郎君,您不见他把家里的女使收拾得见了他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叶宛晴懒得废话,只拿眼死死瞧了秦妈妈,秦妈妈知道这回躲不掉了,只搭了眉任命的去办叶宛晴吩咐的事,边走还边念叨,‘看在你如此重情的份上,我就犯一次险罢’。 第72章 青秞站在楼上瞧着门口的几个花篮,除了她自己买的外,另有温家送的,罗家与施家俱都送了,进出的人虽不是众多,但也三三两两不断,也听得楼下成交的议论,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只要今日有人来买,名声打出去了便不愁了。 正思虑着远处有鼓乐声传来,有人吆喝:“芙蕖阁李三郎送玫瑰花蓝一对,贺颜记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青秞心思一跳,果见两人一台,两个硕大的玫瑰花蓝已抬到门前,屋里原来还在东挑西捡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扔了手里的衣服哄的一声跑了出去,围了门口那两个鲜艳的花篮仔细打量,竟然真真的写着李佑乔三字,这下炸了锅一般,在门口叽叽喳喳起来。 青秞稳了稳心思,叫桐花拿了头等封包下去打赏送花的人,就这功夫楼下铺面里的衣服又卖出去了几套。 巴掌大的甜水镇消息便像长脚一般,顿饭的功夫又有许多看热闹的从烟柳桥过来,姑娘、媳妇子们看了热闹,又顺手进店里瞧个新鲜,就有不少人顺手又买了衣服去。 到了午膳时分架子上的衣服只余三两套了,没买到了还在着急,只因那些姑娘竟然发现,颜记的衣服是真的好看,且价格又不贵,虽说是为李三郎捧场,但也是真的喜欢衣服,待客的嫂子们忙不过来,青秞便吩咐楼下的绣娘且放了手里的活计,将准备的第二批衣服快手快脚的挂好了。 虽做了许多准备,这一天仍忙得叫青秞心情颠覆,神思不暇,先看着衣服卖得太快,又要与布店商议再进新布,定了布匹的颜色,种类与布店核对下了定,又有南街米铺掌柜的大娘子叫人送信说要来定制冬衣,才送走了,转身西头药店家的嫡女也派了女使来定日子要定制夹衫裙,好不容易都打发走了,青秞坐下接了桐花递来的水,才想起午膳只喝了碗粥,此刻却是饿得厉害。 叫桐花下楼去买碗混沌来充饥,在楼下桐花又遇见姚行首的女使桃红说要见青秞,桐花只得又带了上来,桃红见了青秞也不过说后日姚怡珠要来看原先预定的成衣图的事,虽然姚怡珠失约错过了原先约好的时辰,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青秞看看记事册当即又与桃红商定了时辰,青秞饿得有些厉害了,也不想等桐花买混沌了,只想出去碰见什么吃的,买来吃了,便与桃红一同下楼。 待走到门口,桃红瞟了那对鲜艳的玫瑰花蓝,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又挑眉瞧了青秞,潦草蹲身交手行了个礼说:“颜掌柜,我家行首近日心情不佳,她又素来喜爱红玫瑰,我向颜掌柜讨了这两个花篮带回去给我家行首赏玩,以慰欢愉如何。” 青秞原本就饿得有些发晕此时越发烦躁起来敛了笑,打量着桃红甚是笃定的神情说:“今日是我颜记开业之日,叶掌柜以提携后辈之心才送了这对花篮来,此殷厚之心我不胜感激,想来不过是为着女子之名不宜写在花篮上,才写了李家三郎之名罢了,按说不过是两蓝花,你既开口为你家行首讨要,我本不该吝啬,可是我若将这对花篮送给你家行首,一来轻忽了叶掌柜爱惜之心,二来若有那不知道的,不说我处事不周,倒说姚行首失礼,夺了开业的喜庆花篮,这便是我之过了,此事难为,你看如何是好呢?“ 桃红闻言面红耳赤,深怪自己孟浪,出言不当,忙不迭向青秞行礼致歉,才匆忙跑离了颜记,回绿意远山院去回话。 青秞说话时就在颜记门口,原也没有避人的意思,心里还有些巴不得有人听去的意思,远处多木将此处的情形倒看了个一清二楚,又做好奇的样子,找人探听,连青秞说的话也一句不拉的问了去。 青秞浑然不知,却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转身回了店子里自顾上楼坐了,呆闷着,倒是刘娘子心细看到青秞午膳未曾吃东西,将自己的油茶冲泡了一碗给青秞。 第43章 训女使 过了几日甜水镇也没了人议论花篮之事了,倒是青秞觉得自己的店铺因此获益不小,也懒得理会了。 转天到了与姚怡珠约定之日,这次倒是不差时辰的就到了,既没有说上次为何爽约,也未提桃红讨要玫瑰花篮之事,笑得和煦温和与青秞寒暄,待青秞拿出完成的成衣图,心里着实喜欢得紧,又问了些细节,甚是感叹青秞设计之精巧,伸出新涂了玫红豆蔻的纤长手指点了点那张成衣图笑得甚是欢悦说:“颜掌柜,这张图作价几何,”眼眸微闪又问:“做成衣服又是何价?” 青秞度其语言有只买图之意,也不着急只含笑看了姚怡珠说:“姚行首若是有用惯的巧娘,只管了买了这图去,作价五十两白银。” 见青秞如此简洁,姚怡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另起了个主意,定要叫青秞自己不肯做才行,不然以后也不好再来了,于是说:“若是在你家做又是何价,哪位名家裁剪呢?” 姚怡珠此话便是笃定青秞这里没有厉害的巧娘了,青秞笑了说:“若在颜记做的话,面料出自金陵府锦里坊芳染,至于操刀的嘛,自然是我颜记的精绣房了。” 说毕笑着看了右侧的精绣房,姚怡珠顺势看去,右侧室内绛影纱绰绰,约略三五人,却看不甚清楚。 姚怡珠本是最善应对的,即便心里打定主意不在颜记做也不会急于出口,反而看见门口的绛影纱笑说:“影纱难得,原本是出自上京文绣司,后来虽也有别处学做,终究不及。颜掌柜可知影纱之说。” 第73章 青秞示意桐花斟茶了笑说:“并不知,愿闻姚行首解说。” 姚怡珠啜茶才说:“影纱取雪蚕之丝所制,雪蚕难养,必得养在寒冷之处,就连所食之物也必须是出自苦寒之地,这影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绛影纱,另外一种就是云影纱,若说绛影纱还可寻,这云影纱就真是千金难得了,我也只在临安郡主处见过一次,颜掌柜可知临安郡主?“ 闻言青秞沉思说:“恍惚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这等名门贵女也不是我们百姓之家所能及者,唯姚行首可见罢了。” 姚怡珠笑说:“临安郡主出自太后同族,生的出众,性子玲珑,得太后欢喜,常常出入宫闱,故而封了临安郡主,与亲王女同爵,她性子骄纵一般人难入其眼,唯独喜欢李家三郎。” “李家三郎何许人也,想必颜掌柜也知一二,他能诗词歌赋,将其赋予琴箫丝竹,又能跃马驰骋射百里之鹰,纵横商场得利如探囊取物,如此便也罢了,偏生得如空山对月,性子清越如高山白雪。” “为他倾倒之人如过江之鲫,原本太后不许,最近她却常常出入金陵府,欲在金陵府构建郡主府,想来好事将近了罢。” 言语间似有忧思,也懒得婉转直说:“一时闲话,恐耽误了颜掌柜,我若在颜记做,何人裁衣?” 青秞只说了三个字:“刘娘子。“ 姚怡珠媚色流彩的眼中露出些诧异,又觉不可能,还是试探着问:“请问是哪位刘娘子,可否详说?” 青秞此时方笑道:“正是姚行首猜测的那位,曾在文绣司供职的刘娘子。“ 姚怡珠闻言欣喜不已,忙说:“我往日在金陵与刘娘子也曾有些缘份,既知道她在这里,不知可否一见。” 青秞说:“刘娘子并不是我受雇于我,不过是在这里做事罢了,至于是否愿意见客,还得问过才行。”说了吩咐桐花进去询问。 绛影纱动刘娘子随着桐花出来,先朝青秞微微施礼,复带笑不笑瞧了姚怡珠,向姚怡珠颔首致意,姚怡珠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仍是悠然起身致礼笑说:“许久未见,进来可好,刘娘子依然清风朗月如旧。” 刘娘子眼里嘲讽一闪而过笑说:“托福,尚可,倒是姚行首霞彩流光更甚从前了。” 姚怡珠心满意足下楼乘车而去,桃红坐在一边问道:“行首,这么个小店做一套衣服便要一百两银子,不是讹诈吗。” 姚怡珠斜腻了桃红说:“你知道什么,以我之见,颜青秞声名远播不过时日罢了,若她日你便是拿一百两也未必可得,更何况还有刘娘子的手工。” “既如此好,您方才为何要介绍绮丽院的王行首给她,又要替她做走马灯的,自己用着岂不是好的。”桃红有些不服气的说。 “哼,我不说,过几日王美棋便不知了吗,再说,原是说好的,我为她介绍行院之人,她这一图便只做我这一件,要说还是便宜了我的呢,至于她说做走马灯的事,无非花上半日的功夫,我们行院人家还怕挂着叫人看吗,岂不也是替我扬名,两赢之局,何必小气。”姚怡珠摇摇头瞧了桃红说:“你在我身边伺候,格局终是要大一些的。”说了这句便不多说了,其中桃红能明白多少,她自然能受益多少,与她就无关了。 桃红低首沉默一时嘀咕道:“姑娘也是高门之女,不过时运不济罢了,与这些乡巴佬有什么可客气的。” 姚怡珠顿时面泛寒意,胸口隐见起伏,盯着姚红许久才冷冷说:“我是出生官宦之家,只是家里坏了事,如今爹娘坟头的草不知青黄了几回,若一味不甘,那便是作死,我知你父亲也做过芝麻大小知县,如今人还在流放之地呢,你就不肯落了身价,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 说毕又道:“你若不改了这些,我这里就容不得你了,你可别怪我不怜同路人。” 桃红这才慌了神,眼泪滚滚而下,忙从凳子上缩下去跪倒告饶不已。 姚怡珠终究不曾冷酷到底,过了许久伸手拉了桃红起来低叹一声幽幽说:“忘了吧,日后我给你在田间地头寻个安稳人家,就此一生罢。“ 桃红勾了头,泪珠滚滚,却并不言语。 开业这几日青秞忙得神思不属,着实有些疲乏,好容易送走了姚怡珠,只管坐了瞧着梁水河发呆,沿河堤的柳树一时青黄不接了,只剩些柳枝犹自倔强伸展,脑中思虑了一回做走马灯的事,又想起好几日不曾得空与翠娘倾诉,回头喊了桐花说:“今日早些回去吧。“ 又与刘娘子交待了几句,刘娘子看青秞面色寡淡,知其这几日累狠了,估摸夜间也不得好睡,遂说:“我往常每每累得厉害了,总喜欢买些米酒喝了,狠狠的睡一觉便也好了。“ 车子路过吴记脚店时,想起刘娘子的话,便停了车叫桐花下车打了两壶上好的蜜浆,等到了家便叫桐花送一壶去李氏屋里,自己拿了另外的一壶往后院走去。 新雇的女使荷花打了水蹲在在桃花树下洗衣服,看见青秞走来忙将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起身行礼说:“三姑娘,回来了。” 青秞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说:“姐姐呢?” 荷花双手接了酒壶说:“我家姑娘在楼上做活计,一日也没歇着了。” 青秞闻言蹙眉,思忖翠娘怎么就发起狠来,荷花在一边瞧着青秞蹙眉,眼神有些慌张,转一转忙又说:“三姑娘,我方才一时着急说错话了,是二姑娘一日没歇了。” 第74章 青秞在想翠娘的事,听了这话倒认真将荷花又细细看了一眼说:“你跟我进来。” 也不知为啥荷花最怕青秞,此刻见青秞端肃了脸在窗前的书案前坐着,吓得垂了头看着脚背一句也不敢乱说,平日里的伶俐早没了影。 青秞见此心里越发有气说:“雇了你来原本就是给姐姐使唤的,你便是唤一声你家姑娘也是正理,又忙不迭改什么口,我知你心里是怕得罪了我,可是你要知道,你既服侍我姐姐,心里最要紧的就是忠心我姐姐,其他的人都要靠后,你可明白。 偏偏不待荷花说话又说:“你伶俐原本是好事,只是太过了,便有些虚滑,反而令人不喜了,你定要记着,你最先要忠心的是谁,若是忘记了,别怪我赶了你出去。” 荷花此时方明白青秞因何不愉,反而松了口气说:“三姑娘教导的极是,我也是知道日后必定是要伺候二姑娘,故而对二姑娘格外用心些,说话时不免有些轻重之分了。”说了又觉不妥,忙不迭又描补说:“我心里也是一般敬重三姑娘的,因有桐花姐姐伺候三姑娘,我的心思才用的少些。” 说完心里觉得总算说全了,才悄悄松了口气,又觑眼偷瞧青秞。 青秞尚未说话,便见翠娘站在书房门口嗔笑道:“这几日还累的不狠吗,才回来了又操心这些做什么,瞧着不大,嘴碎的很。”又转头吩咐荷花说:“记住了,以后一律如桐花一般称呼二姑娘和三姑娘,不然我也是不肯的,下去吧,我与三姑娘说话。” 荷花忙应了退下,青秞笑说:“一个称呼罢了,你又较真做什么?” 翠娘牵了青秞的手说:“我们姐妹再不分这些的。” 青秞一时也明白了翠娘的意思笑了说:“好,我们姐妹一辈子也不分这些。”又说,“上楼去罢,我正有事问你呢。” 翠娘脸儿一红说:“有什么问的,不过旧事罢了。” 荷花出了门往灶房去找桐花说话,桐花正缩在炉灶边坐着,手里捧了一碗热热的油茶一口一口细细喝着,潘大娘瞧见荷花进来,也盛了一碗递给她,荷花接了挨着桐花坐下说:“桐花姐姐,我为甚一见着三姑娘就害怕呢。” 桐花木着脸呆了会才说:“三姑娘人很好,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或一时不周到她不过说几句就完了,没甚好怕的。” 火光撩着两人的脸,潘大娘瞧着两人凑了头,细细说话,在一旁忙着晚膳也不言语,只满足的看了看身上才得的,蓝布面细袄子,叹了口气说:“我说姑娘们,知足吧,我才来主君家时,就我一个人,里里外外都要兼顾,哪里像你们如今这么舒服,倒像员外家的姑娘一样 第44章 施都司催婚 青秞与翠娘上了楼细问方知是施都司又来催婚了,按说这几年施都司也都是年年来催的,翠娘不过含羞一笑便丢开手了,只这次却有些并不同。 近来颜家的成衣铺开张,那生意好的实在叫人羡慕,有知道施家与颜家做了亲的便去施老娘面前煽风点火的说些酸话,又说颜家如今门儿高了,是不是拖着想另寻别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是罗家的。 这日施韫杰散了工回家便叫他老娘按住了问颜家什么时候才肯嫁女,施韫杰只当他娘又是照例的催逼,打起哈哈想应付了了事,谁知施老娘这次是当真了的说:“我不为别的,你也是二十几岁的儿了,难道你屋里盥洗,换衣这些事还叫我这老娘操心不成,再则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实在有些操心不过来,既然颜家要等他家女儿满十八岁,我们施家也年年的催恳了,也只不允,如今我越发的随了他家的意,只先在你屋里放个安排你浆洗的人便罢。”说了又指了身边的紫燕说,“人是现成的,你现在便带了去罢。” 施韫杰好些日子也没空看过紫燕了,今日他老娘又来催逼便随意抬眼打量了下,紫燕来施家也两三年了,不知啥时候竟是又长高了些,依旧的圆脸细眼,皮子却白净细腻了许多,人也越见圆润,今日换了件新的枣红色褙子,又拿根新汗巾子拦腰系得上圆下也圆,在白贝壳磨的灯下站着,约略也有几分青春洋溢,施韫杰嗓子有些发紧,拍门跑了出去,凉风一吹,越发有些恼怒,也不回家,直接找了个脚店随意打发了一晚。 次日靸鞋起床生了会子闷气,叫小二取了热水胡乱打发洗脸梳头,意欲去见颜二郎,又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妥,就挨回家想换件衣服,却发现紫燕真的在他外屋的炕上歇着呢,顿时发脾气将紫燕轰了出去,自己换了衣服,逃也似的跑出来,直径径的去见颜二郎。 颜二郎瞧着施韫杰虽穿得整齐,却隐约带了几分狼狈,知道他娘又催逼的紧了,且此次施韫杰与往常也有些不同,言语间多了几分求恳,便没有像以往一般径直回绝,只说回家商量了再给回话。 颜二郎回家与李氏商议,恰好被路过的荷花听了窗根,荷花又悄没的与翠娘说了,听见施韫杰的行止,心里便生了些烦恼。故而闷着做活计。 却说施韫杰虽见颜二郎不似以往那般坚拒,大约有几分指望了,但也没个准信,回去了和他老娘说不清楚,必得又被老娘纠缠,也懒得回家,只在衙门里又混了几日,想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打量找个偏僻些的屋子租住了,等他老娘着急了再回去,才能安静些日子,才打了这主意,出去就被紫燕拦住了说:“大娘说‘若大郎在外租房子住,便叫我去伺候。’”这下施韫杰没了法子,只得怏怏的跟了回去。 第75章 回了家也是左挡右挡混日子,只盼着颜家肯给个准信。 时至冬日,为到处防火防盗,巡尉司也越发的巡查的紧些,施韫杰担着责任,每日里必等天黑再仔细巡查一次再回去,这日飘了场细雪又夹杂了雨,施韫杰忙完了回家,衣服湿了,鞋底也呕在水里,施老娘忙叫紫燕伺候换了鞋又端了碗热腾腾的猪肚汤来。 施韫杰换了鞋喝了汤,才觉身上暖和了起来,换了家常的衣服正准备处理些未完的公事,又觉脑子有些昏沉,恐是着天冷巡查凉了,想着热被子里捂一晚只怕就好了,便撂了公务去床上睡下。 朦胧中觉浑身上下像被火烤一般,欲寻个清凉的地方才好,腾的坐了起来,一团温热的身体迎面扑来,携着阵阵凉意,甚是怡人,施韫杰办过多少案子,多少损事,心里都明白着,此时若还不知便是个傻子了,也不管轻重迎面将扑过来的人辟倒在地上,自己光了上半身冲出去,咬牙提了半桶井水倒在炽热的身上,方舒适了些。 施老娘原本躲在自己屋里窗帘下偷瞧着来的,只见施韫杰屋门大开,自家儿子上身光拎拎的冲出来抬了冰凉井水便往火热的身上倾倒,一时心疼不已,不免冲出屋子哭天抢地起来,闹得周围邻居都起来听壁脚。 施韫杰水也不擦裹了件厚棉衣又了出去,外面寒意深重,一时踌躇不知去哪里好,想了想还是去了衙门里与值班的混去。 施老爹见儿子大冷的天跑了出去不免又将施老娘狠狠怨怪了一顿,施老娘此时也觉得自己行事是有不妥,也有些自责,也有些怨怪颜家,又与施老爹啰嗦一场才歇息了。 唯紫燕等人都安静了,才独自一人拿了抹布将院子里的地细细擦拭,施老娘隔着门催她去睡,她也只应了,又埋头擦去,直到天微微亮,也不去施韫杰外屋歇了,只回了自己那间小屋里。 施韫杰这些日子不消停的做事,日日里几条坊巷都要走个遍,抓了不小偷小摸或者争强斗胜的关了起来,仅有的几间监房都有些不够用了,他手下的差役做事也都十分警醒。 这日王贵得了去金陵府送公文的差事,与施韫杰辞别,施韫杰听了便要一同去,又去与肖知县说,肖知县哂笑半晌首肯了说:“去罢,消散几日,买些好东西回来送人或可行得。” 施韫杰听了大眼一亮,作揖了出来,自去取了些银票纳入棉衣夹层里,带了王贵便往码头乘船去。 肖知县瞧着施韫杰转身的背影笑了与师爷说:“去将监房里关了三日的放出来,其他的继续关着,过三日放一批。” 师爷应了,肖知县又与其戏说:“我常说施都司办事利落,就是心软了些,你看这几日,他肯下手办事了,甜水镇都清明起来。” 师爷拱手了笑说:“大人,清明是清明了,却少了烟火气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好些。” 肖知县哈哈一笑,说的也是,去放人罢。 梁水河堤的柳树大都只剩了枯枝,河面上商船都回家过年了,只有三两只也是匆匆忙忙的,金吾司收税的搓着手无聊的闲扯,看见施都司来,便说:“都司,这大冷天要去哪里呀?”又招呼施韫杰进屋暖和。 施韫杰与王贵进屋挨着火炉站在,两三句话的功夫,客船呜呜着开了过来,才靠了岸边,船客挨擦着挤出来,王贵眼尖一眼瞧见温家的大郎下船,后面跟着的小厮挑了担子。 温云洲等人挤完了才带了小六斯慢着下来,看见施韫杰带了差役过来,又停下脚作揖见礼,知道施韫杰要去金陵公干时,又说起金陵哪里住方便,哪里吃的合口,直到船上催了方各自走开。 等找了包房住下,王贵还看着温云洲的方向好奇的说:“这温家大郎生得俊俏,又斯文有礼,只是性子十分高傲,轻易也不爱与人交道,今日倒是分外热情。” 施韫杰心中却是有些明白,也不与王贵分说,只斜睨了王贵说:“人家还说我十分凶恶呢,你瞧着我凶吗?” 王贵哪里敢接话,只瞧着窗外嘀咕着:“平日倒还好,这几日可不是有些凶恶了。” 施韫杰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栗子。 温云洲出了码头带着小六径直往东去,小六跟在后面有些纳闷:“大郎,这里回去要绕上许多,累得紧。” “嗯,是有些累了,去生油铺里喝茶歇脚罢。”温云洲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说。 小六木然,生油铺是温家的生意,可这油铺在烟柳桥附近,与回家分明的南辕北辙,去生油铺歇的功夫不是早就到家了吗,家里歇着岂不十分便宜,虽如此小六也不敢说,只紧跟了上去。 到生油铺坐了,又吩咐活计去隔壁买了个柚木雕花礼盒,将担子里一个用灰色绢丝包好的东西放进礼盒里,叫小六双手托了,往烟柳桥去。 小六这才恍然,在背后歪嘴斜眼的做鬼脸,温云洲背着手倒像看了个清楚一般在前面不咸不淡的说:“瞧着你不累,等回去了抄完三十页经书再睡。” 小六瞪眼瞧着温云洲后背,忙先将表情收了个干净,辩说道:“大郎,十分的累了,饶一遭罢。” 温云洲嘴角噙笑,双眼闪亮沿着烟柳桥快步疾行。 胡嘉宁从芙蕖阁出来,迎面见一十分俊雅的书生,头挽珍珠玳瑁束带,一袭灰色宽袖锦袍,嘴角噙笑如冬日暖阳,胡嘉宁见他只管瞧着自己笑,十分羞涩的低了头,等了会又并不见人说话,才抬头瞧去,那人已然翩然而过,方知误会,原来并不是瞧着自己笑的,心中羞恼,又不知如何发作,只得低头离去。 第76章 芜青跟在身后瞧了个分明,转脸跟着去了,不过一会的功夫又走了回来来,凑在白芷的耳边低声说:“方才那俊俏书生原是黄佩兰的表哥,温家大郎。” 嘉宁狠狠瞪了芜青说:“擅自行事,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了。” 芜青也不害怕,只讪笑了低头,一旁的白芷捂住嘴,分明是与我无关,我想保住月例的样子。 第45章 生纸与熟纸 温云洲带了小六不走前门倒沿河堤直至后面,悄然从后门上楼,叩门,桐花来应门,见到温云洲一愣,忙交手福礼请安:“见过温家大郎。”请至屋内安坐,才要进去回禀青秞,温云洲拦住了说:“不必惊动你家姑娘,我此次去金陵听学,顺路与你家姑娘带了些矾制过的纸,那个画图不易晕染。” 说毕也不拖沓,又从来路下去了,桐花送至门口,方回去与青秞细说,青秞挑了窗帘往下看,果见温云洲主仆沿着河堤正往回走,或有所觉,温云洲恰也回首朝这边看来,青秞倒像被捉住一般飞红了脸颊,欲要扔了手里的纱帘,又觉失礼,要待挥手招呼,也觉鲁莽,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那边温云洲瞧见窗边倚着的身影,心知必是青秞,脚下再不肯挪动,正想说几句话,才想起青秞听不到,不觉哑然失笑,只定定望着不语,直到纱窗缓缓落下。 青秞正替绮丽院的王美琪设计冬衣,便叫桐花取了温云洲送来的纸试用,果然不再晕染,原本因生纸晕染不得不放大些的图案,此时都可用了,一时灵思涌动,低头描画。 等手里的图画完天色已暗,心道迟了,恐李氏着急,忙赶着要回去,待去看沙漏也不过申时末,才想起如今冬日天黑得早,看外面刘娘子几人正凑近了绣案埋头做活计,站起身出来说:“刘娘子,如今天暗的早,便是点了灯也是昏暗不清,很是伤眼,不如提前半个时辰下工罢。” 刘娘子闻言放了手里的活计,轻轻揉了揉眼,又拭去眼角的湿润方笑道:“那颜掌柜岂不是亏了?” 青秞笑道:“不会,等到了夏季我便买些冰扇来,叫你们多做半个时辰补回来便是。” 刘娘子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好个小气的颜掌柜,那我们若是夏季不在此做了呢?” 青秞说:“你们不做,亦有别人做,反正我都会是冬季早收工半个时辰,夏季多做半个时辰,我亏不了。”说毕又催刘娘子快些收工,又去叫楼下的绣娘收工,方叫车与桐花同坐了回去。 刘娘子瞧着那忙碌着下楼的身影说:“这个颜家三姑娘大气通透,倒是个经商的好料,过不了过久我亦须仰望了吧。 旁边有绣娘问:“现在颜姑娘就是我们的掌柜呢,难道不须仰望吗?” 另又有熟悉刘娘子的绣娘说:“刘娘子自然不用的,刘娘子以前是在文绣司做女官的,只怕比知县大人的官还大呢,是不是?” 刘娘子笑了说:“颜掌柜是心疼我们伤了眼睛,我们领了情,便越发要仔细做事,此刻收拾下工罢。” 绣娘们都欢喜应了。 回去的路上雨水浇打在车棚上滴滴答答,青秞微微挑起窗帘往外看又是一场细雨夹雪,下了车去李氏放里请安,说:“娘,我记得温家好像送过两匹西藩国进的索厘绸,说是能防水的,今年雨水格外的多,不如找出来,做几件披风罢,既可防寒又可防雨。 李氏便叫元妈妈去找来,青秞见果然是两匹连枝团花纹嵌金丝银珠红绸缎,触手全不及平日里常用的绸缎细腻,取了桌上的茶盏微倾了几滴水到上面,水珠沿着布匹滚了下去,李氏讶异说:“真是防水的,只是不及咱们的绸子细软。” 青秞又多倒了些水上去,却见也缓缓的渗了进去,心道真是这样,说:“这个大雨便不成了,不过只怕防风也可的,做好了试试便知。“又将布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会子与李氏说:”娘,这个颜色,爹与笠哥儿恐怕穿不得了。“ 李氏笑说:“我道你看什么呢,原是这个,若是大红他们倒能用,这个银珠红断不可,惹人笑了。” 正说话翠娘走了进来,听见青秞说的,便笑道:“你快打消这个主意,便是做了爹也断断不肯穿的。” “我也不穿。”颜二郎带了笠哥儿进来,笠哥儿瞧了那绸子十分嫌弃的说:“去了学里还不被笑死呢。” 青秞死劲揉了揉笠哥儿的头说,“不穿便不穿,瞧你那是什么神情。”又与李氏商量说:“这两匹布,做三件多了些,我想着这是稀罕物,不常见,不如多拼凑出两件,送两件去温家,娘看可行吗?” 李氏听了思忖了会子说:“我记得原来温家来送礼时,那妈妈说只有两匹都送来了,若论别家恐失礼,只是温家与我们家交好,温家大娘子是个大气的,送了去她只有喜欢的。”说了又看颜二郎的意思,颜二郎说:“甚好。” 青秞得了主意,便自行去做。 至夜间青秞自顾偎着熏炉画图,翠娘坐在一边做做鞋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桐花与荷花在外面烧了火盆烤栗子吃。 屋外雨打着瓦片越发的密集了,李佑乔侧耳听着屋外的雨声,随手落下一子,便将云逸才闯出的一条路封死了,云逸恼羞的说:“你日日赢,有趣吗?” 李佑乔抬勉强抬眼瞧了云逸说:“无趣,但总比输了有趣。” 第77章 云逸扔了棋子叫小沙弥收了说,“不下了,喝茶去罢。” 多木跪坐在一边打盹,小沙弥悄悄推了他一下,多木晃了晃,忙去启开炉子准备烧水,李佑乔说:“罢了,你接着打盹,我来罢,你烧的茶,老和尚嫌弃。”说着开炉拨火,自去外屋取水进来说:“泉水快干涸了,今年上京还够吗?” 云逸斜靠着米色粗布迎枕,摸了摸光溜溜的头说:“还有去年的收的雪水,凑合着也够用了。” 李佑乔斜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烧水,见冒了白雾,便将壶盖移开些,又盯着壶口,等水滚声大了,才包了白麻布将壶盖整个揭开,又滚了会子,忙提壶离火,放在另外温着的炉子上,烫杯泡茶。 泡好了双手捧了送与云逸,云逸靠着迎枕不动伸手接了,轻啜细品叹道:“你这煮茶的手艺,真是难寻。”又瞪了小沙弥说:“你说你学了许多日子怎么就学不会呢,不然我哪用将究他个臭小子。” 小沙弥嘟嘴不服气的说:“师傅也学了许久,怎么也不会,倒要怪我,岂不没理。” 云逸一噎,半晌无语,无奈看了李佑乔说:“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李佑乔低头啜茶,懒怠搭理师徒俩,云逸气急伸脚欲踢,李佑乔皱眉说:“我觉得极简单的事,偏你们学不会,奈何。” 小沙弥半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嘀咕道:“妖孽。” 云逸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李佑乔噙笑说:“我最近又想出个酒方子,你再给我四坛水。” 云逸噗嗤一口茶喷出来,“别想,我统共就那么几坛了。”又说,“你琢磨那么些酒方子也不见你酿酒,只十年前那张方子,倒叫仙鹤楼老张赚了个盆满钵满。” 李佑乔轻哼说:“那方子又改了五六回了,如今再酿出来,怕吓死老张,我收着再不给他。” 云逸眼前一亮说:“你给我酿一坛子,我就给你泉水。” 李佑乔点头:“成交。” 云逸一脸黑线:“我怎么觉得我又上当了呢。” 李佑乔不理他,只看着正准备自己倒茶喝的多木说:“那日叫你去探花篮一事,你说处理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多木便将那日桃红讨要花篮,青秞说的话一一学了一遍,又说自己将这些话传去了茶楼,想来颜记没麻烦了。 李佑乔微微颔首,又不说话了。 云逸挥手叫多木和小沙弥都出去了,方说:“你上次按住那王二叫颜家买了那茶楼去,如今又帮她家开业,是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李佑乔认真看了看云逸,复又低头喝茶,云逸哼了一声:“不肯说便不说,只是你要记得你将来的路皆不由己,又是烂泥,何苦拖人下水。” 李佑乔嘴角弯出一抹痞笑,魅惑不已说:“如此,才更要人作伴。” 云逸默然不语,似想起陈年往事,眼中有了极重的伤疼,须臾又掩去沉声道:“此事须为不易,你要早做筹谋,别的都不说,就是眼前的,那胡家之女好打发,难道临安郡主也好打发?” 语毕,黯然神伤,又说:“罢了,我去做晚课,你也早些歇息罢。” 李佑乔看着云逸的背影说:“十一叔,我必不会重蹈你之覆辙,放心吧,不能岁月静好,我便烈火焚身。” 云逸颤颤巍巍出去了。 雨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叫人心烦,青秞扔了手里的图盯着窗户听外面的雨声,翠娘也不做了说:“今日瞧你有些心神不安,可是铺子里有了为难之事。” 青秞自顾听着雨声,不理翠娘说话,翠娘嗔笑了说:“我最近听娘话里的意思,大有与温家结亲之意了。” 青秞塌了肩说:“你便不说,我也猜着了些意思,今日里师兄去送了些更适合画图的矾制过的纸。“ 翠娘又说:“我要与你说的却还有一事。” 第46章 定日子 青秞听翠娘有话说,便转过头望了,翠娘眼底却略过那日中秋月夜,来仪寺里看见的月下景象,当真是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有些恻然不忍,却知断不可由着青秞。 瞧翠娘又不说话,青秞小声问:“是要说温师兄吗?” 翠娘点头说:“正是要说这事。” 青秞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说:“若家里要与温家结亲,我是愿意的,那年元宵节灯火阑珊处瞧见温师兄,总有他与父亲极为相似的感觉,虽不至心有灵犀,但也必能执手偕老。” 翠娘素知青秞的个性,她说了这样的话,必是心中有了决断,心里缓缓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一事,正欲与青秞说,又瞧见青秞眼底疲惫便不忍再说,只道:“睡罢,明日里你又要去铺子里点卯,很是辛苦。” 翠娘又叫桐花进来伺候青秞安睡,青秞见翠娘出去又略提高声音吩咐荷花说:“记得将熏笼搬出来,今日雨夜天寒,多给姐姐加几个汤婆子。” 荷花应了,一时又抱了两个汤婆子给青秞送去,说翠娘吩咐的,桐花接了安置好,转眼瞧了青秞说:“三姑娘,屋里撤掉了熏笼,总有寒意,睡衣虽是夹的也不顶用的,你快去被子里睡下。” 青秞闲桐花啰嗦,将她推出去,自顾锁了门,陡然安静,连雨声也小了起来,独自呆在门口,不知要何为,又去拉开秋香色暗纹夹里窗帘,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竟然伸出一角月牙,青秞开窗,手臂伸向天边,夜风寒凉,倒吹过来,凉得青秞一抖,赶忙收手,关了窗,恐生病无人顾及店铺了,又想起上次买的蜜浆忘记了喝,开柜子取了,想想又放了回去,终是去床上躺了,被子里汤婆子泛起丝丝暖意。 第78章 等到第二天大早,启了帷帐下地,雨早歇了,天清气朗,太阳躲在云后,已经露出些影子了,青秞眉眼儿带笑喊了桐花穿衣下楼。 施韫杰去了金陵顿饭的功夫交了公文便没事了,年底又空闲,那金陵府巡检司的正史樊勇只比施韫杰大三五岁,极是投缘,两人竟相请着喝了几回酒,论及巡检之政要,樊勇发现施韫杰颇有见地,两人又性格相投说得投机,竟有不舍之意。 施韫杰抽空满街寻摸合适之物回来送礼,这次势必要打动岳家,不过一两日也购齐了一担,幸好有王贵帮忙挑了,又辞别樊勇转回甜水镇。 樊勇不以官阶高拿乔,亲自将施韫杰送到码头,又约了过完年再来金陵相聚,等船驶离码头才走。 施韫杰转回甜水镇叫王贵自己去处理公务,自己回去见施老娘,又将上次颜二郎已有许肯之意说了,又说这次去金陵购了礼物再去求娶,施老娘颜色好了许多,又见买回来的皆是纸墨笔砚就说:“这些东西恐轻了吧,怎么不见给你媳妇买些东西。”又要开了柜子加些首饰进去。 施韫杰忙阻了说:“这些尽够了,他们家都读书的,纸墨笔砚最好不过。” 施老娘立刻便想到等若日后有了孙子,翠娘还可自己教导读书写字,心里越发的满意,眼睛都笑眯了,只催了施韫杰快去。 寻了个好日子施韫杰穿戴了去见颜二郎。 颜二郎因施家催得急,与李氏商量,李氏踌躇着说:“施家毕竟是翠儿要过大半生的地方,倒不好伤了和气,如今既催得及,就许了吧。” 颜二郎一味的疼女儿,也忘记了,施家才是以后翠娘要过日子的地方,听了李氏的话,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无语,到底缓缓点了点了,眼底隐约有了些湿润。 施韫杰再来求娶时,不过推了三言两语,到底许了,翠娘来年三月满十七岁,过了六月上半年收成便有了,也是丰实之期,初许了来年七八月间,细日子还要查实了才好落定。 这里一许施韫杰已是欢喜得不知如何了,立刻飞回去报与施老娘,施老娘竟有些不信,施韫杰叫她只管开始准备,问名,下定,才敲锣打鼓去准备起来。 翠娘得了信,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快要嫁了,便轻易不肯出门了,只在宜蓁阁做绣活,青秞又将颜记的绣娘挑了两个好的,送与翠娘帮着一起做。 不过几日甜水镇都有耳闻,有好事的忙去颜记凑热闹,等看见颜记门口高高挑了两盏六页走马灯,皆是侧影迤逦,虽看不见正面却一眼能辨认出,左面是绿意远山院的姚行首,右面是绮丽院的王行首,所穿每套衣服各自新颖葳蕤,颜色或绚丽或清雅,各人所喜,皆都不缺 一时间看得人都欢喜雀跃,进了颜记便指了走马灯上的衣服说,左面第三页的衣服可有,或又有喜欢右面第二页的,各不相同,但都是不空手,青秞再不想姐姐许婚倒给颜记带来许多生意,囤货快尽,又忙催了布帛来叫绣娘赶工,颜记人人都忙了个脚不沾地,却俱是喜气洋洋,都想着,今年大约是个丰年了。 果真如此,等到近年底时,每个人手里都是沉甸甸的荷包,与往年真是大不相同,个个感激青秞大方,又怕来年不请自己,都求了青秞要多签几年契约。 青秞商量刘娘子到底牵了二十几个三五年契约的,还有没签的,也许了明年再招,各自欢喜回去了,刘娘子捏着荷包厚厚的银票,嗓子紧了紧,也不是没见过更多钱财的,可如今这些却来之不易,自去办事不提。 颜记不过开业几个月却赚了个盆满钵满,青秞乐得早些放假,等那些想买衣服过年的找来,却扑了个空,瞧着走马灯上的衣服,懊恼不已,都想明年定要早些买了,省得有钱也买不到。 叶宛晴却与秦妈妈说,颜青秞真聪明,真通透,钱不赚尽,留有余地,我若如她这般年纪,恐不如她多了,又说,罢了,咱们也留留余地罢,今日便关饷发红包,散了,明年赶早,甜水镇最大的两个成衣铺都关张歇了,那些小铺子尽乐了,年前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青秞回了家,算盘一拔,倒把颜二郎和李氏惊呆了,除开所有费用,纯利便是八百多俩纹银,青秞拿出其中五百两给颜二郎说:“爹,这个是姐姐的嫁妆钱,尽着办吧,再多也没有了,余下钱,三百两留着明年周转,其余的过年添做家用吧。 李氏呆了会子方说:“那年佩玉嫁给家成,听说所有的合着,田地在一起不过是百两纹银,已经叫人现在还羡慕不已呢,如今这,,,,,,真的可行。” 颜二郎将钱收起说:“这事等过了年我去办吧,房里的家具是早已齐备了的,一色香椿木的,如今只挑些好田地买了,看能不能寻摸一个小些的庄子,或者铺面,这才是日后可生息的。” 对沟子村的心思颜二郎始终有些复杂,却也放不下,今年罗家给的例银又添了,便吩咐李氏说:“既是家里丰厚倒没理由叫老人饥寒的,今年的年礼要增添些。” 李氏向来顺从颜二郎,听了这话便用心打理,除了照旧例的礼盒,米、肉、菜外,颜顺德与杜氏老两口都添置了新衣,颜家成和佩玉新添的大哥儿胖团亦裁了两身新衣,其他的俱是买的礼了,虽不甚贵重却也人人有份,最后放了十个簇新的荷包,里面都是新簇簇才打出来的银锞子,不过一钱半钱的俱是心意。 第79章 那往沟子村送礼的待诏却是同一人,也不由得羡慕甜水镇颜家,这年礼从最早的手提,到如今赶着车送,也不过两三年间,这颜家生生成了甜水镇富裕的清贵人家了,现在甜水镇提起颜家谁不称羡,奈何家里没有颜二郎这般好的读书人罢了。 等到了颜顺德家,那便是没口子的称赞,蒋氏看到这满车的年礼,眼睛像个五彩万花筒一样,嗓子眼里都恨不得能长出手来,一直拉了那待诏打听说:“我家二郎如今还住在金吾司巷里我儿媳亲戚家的屋子里吗?” 送礼的待诏只听不懂这几家子的话,只说:“如今谁不知道颜先生家住在祥里巷子里偌大两进院子,其他的不知。” “又换地方租了?”蒋氏赶着问。 待诏欲斥责,颜先生如今怎么会租房呢,只怕别个家租他的房子罢,总算还记得这里便是颜先生的父亲家,依旧打起笑说:“大娘子说笑了,颜先生如今好大的铺面在烟柳桥,怎么会租别家的房子。” 杜氏也听得一愣,又听见有大铺面,有些慎重的瞧了那送礼的,半点不似说笑,到底有成算些便拿了个装了几个铜板的荷包递给送礼的待诏说:“这年年的辛苦你打盏酒吃罢,她原是同你说笑的。” 待诏倒不稀罕这几个铜钱,颜家那边硕大的荷包,他早就心满意足了,但仍然欢喜的接了说:“多谢员外,孺人,现今的天越发冷了,正是要打角酒吃才顺意呢。” 颜顺德几十岁了,何曾被人叫过员外,那员外不是石楼村有许多地的黄员外才能叫的嘛,如今自己也是员外了,不由得也志得意满起来。 第47章 知画园的喜事 翠娘得知青秞将今年颜记赚的大半利润给了她做嫁妆,却并不谦让,只说:“你给,我便拿着,有了田地铺子我日后在别家也能腰背直些,只是你当不能误了铺子里的周转,那才是咱们家的根本。” 青秞却欢喜极了,一扬小脸,清亮的眼儿看了天边满脸的嘚瑟说:“姐姐,我当日许你十里红妆,今日可是做到了?” 翠娘嗤的笑了出来哄逗说:“我家的秞儿是谁,最厉害的一个了,自然是做到了,我瞧着能将整个甜水镇的人都震住了,只是别家都是爹爹置办嫁妆,如今你代劳了,可不是叫爹爹气恼。“ 青秞笑说:“爹爹是个胸有沟壑的大气人,再不气恼的,他心里咱们姐妹只怕比起笠哥儿分毫不差,倒是娘平日里瞧着更疼笠哥儿些。” 翠娘使劲推了青秞一下笑了说:“娘如今夜夜熬灯赶制的是谁的新衣。” 原来青秞马虎,人人的新衣都置备齐了,却独独忘了自己的,等想起来,绣娘都放了假,也不甚在意说随便找件新些的便罢了,李氏不肯,带了元妈妈去铺子里翻找了最好的纱绸定要给青秞做新衣,年底事多,又不肯叫姐妹辛苦,只管叫她们歇着,难免忙碌些,只得夜间点灯赶做了。 青秞嘿嘿一笑撒娇合身扑在翠娘身上扭着叫道:“我只说有一点点,一点点嘛。” 等到了腊月初十这日,梁水河里只剩下零星几只客船来往,街上的铺面依然熙熙攘攘热闹的很,知画园这日阖门闭户,戒备森严,看门的青衣汉子眼睛瞪得铜铃大,但凡走路靠的近了些,便恶狠狠的瞪了,吓得孩童都不敢在周围玩耍,俱跑得远远的。 园子里仆佣个个低了头行色匆匆,说话也是小声敛气,稍大些便会被管事们打骂,陈氏的屋门口早叫胡嘉宁安排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胡嘉宁捏着手在屋门口的青石路上走来走去,不肯歇止,芜青白芷,俱不敢劝。 陈氏屋里偶尔传来几声痛嚎,胡嘉宁听了软倒在奶娘贺妈妈怀里压抑了声啜泣说:“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娘这大年纪何必还吃这样的苦呢,若是我娘有事,瞧我放过哪个。” 贺妈妈一手揽住了说:“我的好姐儿,没事的,没事的,有奶娘在呢,女人生子都是如此的。”心里也忐忑,陈氏到底年纪大了,女人生孩子正是在阎王门口走一遭呢。 外面各自胆颤,此时屋里却传出一声极为清亮的婴儿哭声,恍如天籁,屋门一开沈妈妈叉了两只尚带血迹的手冲出来对着嘉宁连哭大笑的喊道:“生了,生了,大娘子生了个哥儿。” 嘉宁一怔,立时要往屋里冲,被贺妈妈抱住了说:“姑娘,不可。”又满脸笑意冲沈妈妈喊道:“老货,还不将哥儿好好的抱来给姑娘瞧瞧。” 嘉宁忙道:“不成,外面冷,弟弟怎能出来。” 贺妈妈笑道:“姑娘可是糊涂了,大娘子自在里屋生产,姑娘进外屋看看有何不可,那屋里烧着热热的地龙,且冷不着了。” 嘉宁莞尔笑道:“可不是糊涂了。” 贺妈妈回头叫芜青白芷说:“好好的扶着姑娘,才走久了腿软,我进去帮把手,那老货只怕乐疯了,难免不仔细些。” 等芜青扶住了嘉宁,自己也颠颠的跑进了屋里去。 嘉宁瞧着手里一团粉嫩儿的小娃儿,想着娘为他吃的苦,想着他日后长大了也会读书,也会是母女的依靠,眉眼温柔得像水,心也化做一团棉花一样,只看了一会又万般小心的交到贺妈妈手里,端肃了脸吩咐道:“你们俩都在屋里伺候我娘,外面的事一丝儿也不要管,都交给我便是。” 贺妈妈素知嘉宁的能耐,自是万般首肯。 第80章 嘉宁自去书房写了书信送往金陵胡家,言辞恳切,婉转哀清,还怕不打动知府府里那对盼嫡出犹如五爪挠心的母子,用火印封了叫来外门亲信仆役吴三,如此吩咐了,命即刻包船送往金陵去,方觉口渴,叫芜青泡茶,喝了茶还是不适,觉得身体酸软,心里忖度想是这大半年撑得太紧,已伤了元气,此时一松怕有些支撑不住,但此刻却万不能躺下,叫白芷悄悄去买了些丸药胡乱吃了,不肯叫一人得知,刻意撑起来。 金陵府胡家端正肃穆,吴三熟门熟路至东边偏门,找了个小厮将信交给他,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小厮顿时脸皱做一团倒像捧了团火一般,不得不硬着头往垂花门里跑去。 等到了门口被守门的婆子拦住好一顿斥责,那小厮忙将吴三的话说了,那婆子犹疑半晌咬牙将小厮放了进去,小厮一路埋头只奔上房老太太的屋子去。 到了院子里扑通跪下喊:“大姑娘有信要亲交老太太。” 还有几天将要过年,屋里胡老太太正歪着与胡知府,欧阳氏商议商议过年走礼的事情,听了院子里的喊声皱眉道:“又闹什么幺蛾子,真不省心,打了出去。” 欧阳氏柳眉杏眼生得极好,便是生了一子,还如同少女般清纯妍美,掩去眼底一闪即逝的轻蔑,婉转说:“老太太,如不是急事,这大年下大姑娘也不至于如此行事,便叫他将信送进来吧。” 年纪越大越是喜欢热闹吉庆,听了这话老太太越发不喜,她们能有什么大事,大年下如此作态,真真生厌,越发吩咐身边伺候的庆妈妈说,叫他滚出去领二十板子。 胡知府皱了眉在一旁喝茶,欧阳氏见了便却拦住了说:“老太太,大姑娘素来知礼,今日这般怕真有事罢,不如叫他送进来。“ 见欧阳讲情,胡老太太便也不无不可微微颔首,那小厮将头埋得低低的,高高举起信送到胡老太太跟前,庆妈妈接了信捧给胡老太太,胡老太太眼神朝胡知府一递,胡知府叹气接了拆开,没看几行腾的蹦了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娘,娘,馨娘生了个儿子。” 胡老太太正喝茶,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声音颤颤巍巍的说:“快将信给我,我自己看。”庆妈妈忙伺候着带上老花镜,等看清信上却是写着,腊月初十,生下弟弟几个字时,眉眼笑得如盛开的牡丹一样,忙不迭的吩咐胡知府:“你快去打点,我要去看我的嫡孙孙。“ 胡知府心里此时像一团火烧着,一连声吩咐人出去打点,不一时又来回话说,河面结冰了,行船艰难。 胡老太太顿时骂道:“糊涂东西,破冰行船,今日就要启程。” 一屋子热闹,唯欧阳氏心中苦涩又惊惶,还要打起精神来逢迎,一时叫来管事妈妈拿来钥匙,开库房取东西。 胡老太太此时才缓过神来,扶了女使要亲自去库房挑选,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欧阳贤淑能干,欧阳强笑着应了,倒是胡知府体贴些,见胡老太太出了门,忙伸手握了欧阳氏的手道:“这府里都是你的辛苦,才能样样如意,大娘子身体一向弱,也是个懒散的,自然还得你照应府里的事。” 欧阳氏笑得灿烂如春花说:“凡郎君叫我做的事,我没有不依的。”倒叫胡知府心里热了起来,到底还知轻重,又是在老太太屋里,只得温存小意会子,也不叫欧阳氏陪着,自己赶去库房伺候老太太去了。 方才热闹的屋子顿时走了个干净,只剩欧阳氏和她的女使侍墨。 开了库房胡老太太指使人将凡事男孩儿得用的上东西都叫搬了出来,甚至纸墨笔砚都是全了,还有一尊送子观音,庆妈妈忙拦住了笑说:“老太太可是欢喜糊涂了,此时哥儿都落地了,还要什么送子观音,换个白玉平安挂件罢。” 装了几车子送到船上,到底是破冰行船,母子俩热闹闹朝着甜水镇而去。 胡明浩与同窗聚会回来,想起席间何家四郎说起紫衫墨,思及自家爹爹好像也有一方,便跟欧阳氏说要找那方紫衫墨用。 侍墨看见胡明浩进来,蹲身交手福礼恭敬说:“大郎回来了。”胡明浩挥挥手叫她起来,只管朝欧阳氏要墨。 紫衫墨难得,拿钱也不好满,若平日里欧阳氏难免唠叨几句要惜福的话,今日看着窗根下的两盆腊梅花,不知想什么,只叫侍墨去找李妈妈开了库房去拿。 今日席间精彩,舞乐又好,胡明浩不免被劝着多喝了两杯,见欧阳氏跟前茶盏里茶色清亮,伸手取了,慢慢啜品。 一会子,侍墨空手回来,垂了头,偷眼瞧欧阳氏,胡明浩不过十四五岁,少年心性,虽是庶子,却自小被阖府捧凤凰似的捧大的,此刻见侍墨没将紫衫墨取来,顿时不快,将手里的茶盏使劲顿在桌上呵斥说:“怎么没取来。” 侍墨犹自拿眼看了欧阳氏,欧阳氏此时方有些缓了神说:“竟是连这也拿走了?“ 侍墨点了点头又说:“老太太封了帐,帐上只留了五百两银子,说怕宝哥儿那里要用,年底了不好现银。” “宝哥儿?”欧阳氏呐呐问,“不是该叫二郎吗?” 侍墨说:“走之前,老太太吩咐了,不许说二到三,阖府皆要叫宝哥儿。” 第48章 送礼 胡知府母子两个兴冲冲的进了知画园,园子里早就张灯结彩,胡嘉宁迎进堂屋,胡老太太一刻也不肯等,直接去厢房里换下外面的衣服,怕凉气伤了才出生的宝哥儿。 第81章 东厢房里安置着一色的银丝炭铜火盆,暖烘烘的热气熏着紫苏橙香,屋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陈氏合着眼,神思倦怠的靠着半旧的灰色缠枝海棠靠枕,细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身边的小娃,平日里浅淡寡味的脸上映着喜气倒好看了几分。 见胡老太太进来忙强撑了身体要迎将起来,胡知府赶几步上前捏住陈氏的手侧身在床沿坐了道:快躺着,看起急了头晕。 胡老太太也笑容满面道:“可别动,这个时候别顾着些虚礼了,你只管好好将养着,我看谁敢挑你的礼呢。” 陈氏忙在床上欠身一礼:“我知道老太太素来疼我,这不是久不见了,心里念叨,一时急了,倒让老太太担心了。” 沈妈妈忙在床边安置了一把红木交椅,扶老太太坐了,又抱起小娃儿给老太太看,小娃儿睡得正香,粉白的小脸,小嘴一撇一撇的允吸着。 老太太伸手接在怀里,脸笑得像花一样,小娃儿被惊了睡意,竟也不哭,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睁开双眼定定的看了胡老太太。 “哎呀,我只听说娃娃都是三天睁眼,如今二哥儿才两天就睁开眼了,只怕是知道祖母来瞧他了。”沈妈妈一看见小娃儿睁眼看了胡老太太,忙笑着说道。 胡老太太也越发欢喜:“这孩子和我有缘,就该着是我们胡家的嫡孙呢。”又转头看了陈氏道:“我和你官人商量了,就叫宝哥儿,别二呀三呀的。” 陈氏应了,胡老太太又好一阵瞧着,才将宝哥儿递给沈妈妈道:“快放去床上,我虽换了衣服,一路舟船却也是仍有凉意的。” 沈妈妈接了安置在陈氏身边方笑道:“大姑娘也说呢,老太太和主君一路舟车劳顿,她正亲自带着人安排吃食,和住卧之处。” 正说着胡嘉宁带了白芷进来,忙上前给胡老太太和胡知府见礼道:“祖母,您这一路坐船来,我知道船上自然是安置得妥帖的,可毕竟是腊月里,怕着了凉气,我给您安置在背风的东苑,新换了锦帐、被褥,屋里烧着热热银丝炭火盆,点了您最喜欢的安息香,又叫厨下煮了安神汤,您睡前喝一碗,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里呀我们宝哥儿还要给祖母见礼呢。”又看了胡知府笑道:“爹,我知道您最不喜欢苦汤子,可睡前也得喝一碗,想来您收了我的信知道有了弟弟,必然是高兴的,又急忙忙坐船来,这一冷一热的,必得喝了汤好好歇着些才好。” 胡知府见这个平日里不甚关注的女儿如今事事妥帖,又知冷知热,再看陈氏脸色瓷白,想必是吃了一番苦的,一时愧疚,倒把个能言善道的知府大人难住了,怼了片刻方笑道:“我近日里得了些新首饰,今日都带了来,等有空了,你和你母亲只管挑些喜欢的。” 原本说看了宝哥儿就回京陵过春节的,谁知道那刚生的宝哥儿只怕真的是与胡老太太有缘,但凡老太太抱在手里就欢喜的咿咿呀呀吐泡泡,把个老太太哄得高兴得不得了,加之也少见这乡镇年景,一时喜欢上了甜水镇,便定了一家子在甜水镇过春节,只叫人带了信回去京陵知会欧阳氏母子,叫她们也不必过来,这里过了初六就回去的。 进了腊月就看的见年关了,甜水镇家家门口挂着自己做的腊味,屋里飘着炸油果的香味,李氏在西厢房查验着一份一份要送出去的礼,颜二郎施施然走进来,“今年送往沟子村的礼准备的怎样了?” 礼单比着去年又加了两成,李氏一向贤惠再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叫颜二郎烦心,颜二郎细细的瞧了,手指在礼单上点了点道:“再加两匹缎子,十两纹银。” 两匹缎子一般也要五两银子,合起来就得再添十五两,这些钱在如今的李氏并不为难,可是放在沟子村却可以过活一年,沟子村得了钱只怕得陇望蜀又生麻烦,李氏踌躇轻扫了颜二郎一眼,颜二郎神色端肃,长眉微凝,手里端了茶盏未饮,只看了李氏不语。 李氏心里轻叹,低眉敛目道:“妾身即去办妥。” 颜二郎啜了口茶温语低声:“当今官家坐朝,太后垂帘,官家极重孝道,凡太后之言鲜少违逆,前几年有生员中举,已是张榜公布,偏有人举报其人不孝,官家亲自朱笔划掉了他的名字,如今我自是息了再考的心思,但是我们的笠哥儿却是要走这条路的。” 李氏恍然,心中一紧端正了颜色道:“我亲自去库房里挑两匹父亲和母亲得用的布料,再包了两封新炸的银子。”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道:“日后我是当家的,你是当家大娘子,一家子生计都在我们手中,莫要以心中忧怨计一时长短,难免因小失大。” 闻言李氏抿唇一笑,挑眉嗔怪看了颜二郎道:“官人有话自是明言便是,又何必张势吓人,倒叫我慌神。” 门外翠娘和青秞本有事找李氏,听见夫妻二人一番话,此时倒不好进去了,青秞拉了翠娘又回去,“爹这是堂前教子,堂后训妻呢,咱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因颜二郎之意今年不请待诏送礼,叫潘进驾了车自去。 潘进领了差却有些吃不准,悄悄的去后院找了自己媳妇潘大娘问询,潘大娘正在炸鱼丸,听了自己男人的话,眼睛一横,“你自去办事,问那许多作甚。” 潘进知道自己婆娘是个实心眼的,也懒得计较,凑近了耳边悄悄说:“去了说什么呢,家里的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呢,我心里没底,你来的时间久,桐花又在姑娘身边当差,自是比我知道多些,才来探问一番,我平日里何曾打听主家的事来。” 第82章 潘大娘揣度潘进说得在理,便分说了一番,潘进点头,自己驾车去沟子村不提。 自颜二郎每年都有年礼送来,杜氏置办年货都少一半,今年年货还没送到,心里就有些捉急,自用了朝食已经站在院子里往村口瞄了无数回了。 蒋氏瞧着正要说话,见一青衣短衫汉字驾了辆驴车朝着门口来,忙赶在杜氏前面拉开栅栏门,眯眼瞧着。 潘进早在村口打听好了颜家,此刻见门口站着一个圆胖脸容色略黑的蓝衣妇人,下车拱手作揖:“大娘子,这里是沟子村颜家吧,我是甜水镇颜夫子家的长佣,派我来送年礼的。” “哎呦,”蒋氏眼睛瞪得溜圆,一拍大腿喊道,“娘,二郎真是发财了,家里都请了长佣了。” 杜氏斜了她一眼,朝潘进道:“这里正是颜家,是我家二郎打发你来的吧。” 潘进知道眼前年纪大些的妇人是颜二郎的母亲,忙将身子又弯得低了些,笑呵呵道:“小人给孺人请安了,正是我家主君派小的来送年礼的。” 说着将车上的礼盒一一搬到堂屋的桌上摆好,这红的,绿的,各色盒子倒摆了半个桌子,最后从怀里拿出两封银子放在最上面,再垂手在一边站了。 颜老爹瞧着半桌子的礼盒,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子问:“我家二郎还好吧。笠哥儿可是进益了。” 潘进上前作揖道:“回员外的话,先生和大娘子都好,家里也都好,三哥儿如今读书格外用功,明年也准备去京陵考童生试了,二姑娘定了来年九月的婚期,三姑娘管着的成衣铺今年也有不小的进项,家里可红火着呢。” 颜大郎和蒋氏夫妻对视一眼,眼睛滴溜溜转,颜家成摸出个荷包递给潘进道:“辛苦了。” 潘进礼和话都带到了,拱手作揖辞了出来。 一家子看着潘进辞礼出门,都呆呆的不说话,还是蒋氏没忍住看了杜氏道:“娘,这二郎家赚的钱可得送回来由着您分配才是呢,如今他当夫子赚的钱,还不是我们一家子供出来的,可不能由着李氏一人做主胡乱用了。” 一席话说得杜氏心里一热,转头去看颜老爹,颜老爹将两封银子拿在手里,冷眼看了蒋氏哼了一声,“你大约忘了二郎是怎么分家出去的了,如今还有这些送来,就该乐。” 潘进回来交差,正好颜二郎在与李氏说话,听了潘进的话微微颔首,与李氏道如今家中之事也都齐整了,难得下午无事,你取一坛好酒给我,我去找王大郎喝酒去。 李氏应了笑道:“你若去带上青秞吧,她与二丫自小玩大的,如今忙着店里的生意,只怕也有几个月未见了。” 颜二郎笑道:“既如此,你也去,我们都去疏散下。” 青秞听得要去王大郎家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忙带上给二丫做的一件粉色袄子,三人也不叫潘进送,出了门溜溜达达逛了一阵子,手里又提了几个盒子,才叫了辆车子,坐了直接去了荷花街的王记点心铺子。 第49章 谁傻说谁 荷花街靠近码头,大多是卖吃食的,何家馄饨挑子,吴家烧麦铺子,挑担的,赶车的,路过三五文便能吃一顿饱饭,无论早晚生意总是热火朝天的。 王记点心铺子人来人往的也很是热闹,二丫看见青秞一时呆住了,忙不迭扔了手里的活计抓了青秞的手呵呵傻笑,青秞也只看了二丫笑。 王大郎瞧着忙迎了出来,把几人往屋里让,又叫小厮去陈家脚店要些卤味,和凉菜来下酒,王家婶子拉李氏去了厨下说话,说再炒几个热菜来。 二丫牵了青秞的手去自己房间,小小一间房一张床一个红木柜子,柜子上面摆了个圆圆的把镜,两人头挨了头坐在床上说话。 “前些日子听说你的成衣铺开业了,我都记着呢,开业那天悄悄的送了盆太阳花去,放在你店铺花篮的脚下,也不知你收到没有。”二丫笑眯了眼道。 “收着呢,沟子村你家屋后面就有那么一大片野花,红的,绿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你说像太阳光一样这么多颜色,叫它们太阳花了,我一眼瞧见那盆太阳花就知道是你送的,如今还在我卧室里桌子上摆着呢,我天天的浇水,每天还拿出去晒太阳。”说了又拿出给二丫做的粉袄,“我画的图,叫店子里巧娘做的,你知道我针线不行的,不许挑礼喔。” 二丫高兴的接过袄子,仔伸出手指细细的摸着针脚交杂的金线,笑得眼似月牙儿一般:“若你亲手做的,我可不敢穿出去了,那要多丑呀。” 青秞听了不依,作势要抓痒,二丫素来最怕这个,青秞的手还没伸过来呢,自己已笑成一团不能自抑,不迭的讨饶,“好青秞,再不敢说你做的丑了,再不说了。”二人笑闹一回又起来说话。 “青秞,我大姐就为着家里的铺子才开,人手不够,直拖到去年才嫁的,嫁的是陈记脚店的少掌柜,如今人家也叫她少掌柜娘子呢,虽说好,可我到底不喜欢,不能天天的见到大姐姐,我哥今年也娶嫂子了,娶的是来我家店子里做事的月娘,月娘家穷,我爹娘也不要陪嫁,反而还三书六礼娶了进来,”二丫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娘觉得我嫂子肯做活又吃得苦,很心疼我哥,凡有好吃的都紧着我哥先来,我嫂子对我也不比我姐姐差,可我还是想姐姐,哎,长大了真不好,好像都会分开一样。” 第83章 青秞想到了翠娘心里一阵酸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窗外天渐黑了,李氏来叫青秞回家。 元宵的灯笼才收起,河堤的柳树就抽出了新芽,嫩绿的飘在河面,桃树的枝丫也冒出了点点新粉。青秞日日里照样到颜记看顾店铺,这日隔着窗纱看刘妈妈送走了姚怡珠,心里忖度着那日叶氏的话。 “这麻色棉布,裁做新衣,一日日日晒,尘染,慢慢了改了原来的颜色,最可怕的偏是还不自知,人亦如是,若日日接近思维不同之人,便是再意志坚定也会日渐被改变而不自知。” 刘妈妈上来瞧着青秞站在窗前发呆,“怎么,姚怡珠可是得罪掌柜了。” 青秞笑道:“可没有,她还是我们颜记的功臣呢。”遂又将叶掌柜的那席话说与刘妈妈听,刘妈妈闻言深有感触,连连颔首,“这话说得极为有理,叶掌柜一向清冷,平日里轻易不与人搭话,竟然肯与你说这些,这是极为看重你了。树的影,人的名,闺阁女子确实需谨慎,一朝错,不但自己坏了名声,还要连累一家子的声名。” 青秞遂笑道:“正欲请刘妈妈做我们颜记的掌柜,不知道您可愿俯就?” 刘妈妈闻言低头思忖,在文绣苑十几年,眼睛和手早落下了暗疾,如今做些活计很有些吃力,晚间都要拿药汤子熏蒸眼睛,拿热水泡手才行,能做掌柜对自己再好不过,颜家一家子家风清正,又都是温厚之人,也难往别处在寻一个这么合适的人家了,寻思既定也不矫情当即应了下了,约着明日便签契约。 “既应承了做掌柜有一事却要与你说,凡店里的事我必亲身周旋,只是还需请一个忠厚可信之人总管进货,这与货商打交道,请个男人为宜。”刘掌柜道。 闻言青秞立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只是还需回去与父亲商议才行,便道:“此言极是,我回去斟酌一番。” 青秞性子散漫,不喜约束,这几月铺子掌柜做下来,竟觉疲惫得很,今日难得卸了这事,顿觉神清气爽,也不坐车只沿着烟柳桥往回走,行至官帽桥看见桥头有个吹糖人的老头,旁边围了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子,一个个呲牙咽口水,青秞也慢慢走过去,站着看那老头吹糖人,老头乐呵呵的将哪些小子们都打发走了,最后剩下的糖稀吹了半朵荷花递给青秞,青秞接了过来,伸手摸荷包,这才发现竟是忘记了带钱,老头哈哈一笑,下次遇见再给。 青秞举着这糖人边走边吃,路过张记酒坊,信步走了进去,颜二郎平素好小酌几杯,经常来这里沽酒,掌柜都熟,见着青秞进来小厮忙上前拱手施礼,“颜掌柜,今日是要烧白还是竹青?” 青秞左右瞧着:“有什么新来的甜酒?” 小厮两手一拍,“这可巧了,昨日才到了梨花白,原本来了十坛,今天只剩下三坛了,要不我都给您送府上去。” 梨花白用的是北边的冻梨,趁着秋天摘了那朝着太阳面树枝顶端的梨,放到地窖了储存三五十天,等冬天了再放入大缸里,一层层码好,在雪地里冻上十天,再发酵酿制,幽幽的梨子香气,绕梁三日。 这边天才擦黑,青秞就叫桐花关了楼上的大门,把屋里的落地海棠花宫灯都点了起来,梁河上性急的船夫已经把船撸摇的咯吱咯吱了,河面上卖小食的妇人也划着小船沿河岸叫卖,卤猪耳,炝炒大肠,凉拌鸡胗,炙烤鸡腿。 青秞在桐花耳边嘀嘀咕咕,桐花灵眉活眼连连点头,蹬蹬几步下楼去了,青秞还追出去压低了嗓子道:“别叫我爹娘听见。” 翠娘低头将喜鹊翎羽的最后一针收了,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将身边花卉纹油灯的灯芯剪了剪,冷不防爆出一朵灯花,倒叫人吓了一跳,翠娘看着灯芯发了会子呆,起身开门,看见青秞在厅堂里转圈圈,歪了头笑道:“又做张做乔的要做什么。” 青秞还未说话,桐花贼眉鼠眼的提了个红木食盒进来,两个热菜,三个凉菜,碗筷、酒盏一应俱全,最后拿出个胖肚子瓷白坛子放在桌上。 “翠娘,快坐下,这是我才得的梨花白,北方冻梨酿造的,甜得很,我们尝尝。”青秞拉了翠娘坐下,桐花要来倒酒,青秞不让,叫她去楼下和荷花一处自去,桐花应了声下楼,青秞又叮嘱道:“瞧着点外面要是爹娘来了叫一声。” 姐妹俩挨头坐了一人一盏仰头喝了,凉丝丝唇齿含香,梨花白入口清甜,就着桌上的卤味、凉菜,半坛子酒就下去了,这酒后劲却大,一时两人都带了三分醉意,翠娘摇晃着酒坛子,叨念着,“梨花白,梨,梨,梨,如今喝倒是应景,也不知过些日子离了家里,再想和你这般喝酒又是何日。”说着话,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青秞堵在嗓子眼里的酸涩冲出了眼眶,将酒盏拍在桌上,“不过隔了两条街罢了,你想回就回,施都司还敢扣着你不成,若那样我不去把他家的大门拍烂,我也不叫颜青秞了。” 翠娘忍了伤感笑着又斟满酒,默然饮下,歪在青秞肩上道:“自然是能回来的,谁又拦得住我呢,不过再回来便是二姑奶奶,是施颜氏,不是颜翠娘了,人大了便身不由己了。” 青秞也带了些醉意嚷嚷着,“小时候就由得自己了,你忘了颜顺德那老头罚我跪在鸡笼边的事了。” 翠娘吃吃笑道:“轻声些,若叫爹听了看不打你。” 第84章 “爹不会,爹常说父慈子孝的。”青秞再斟酒,“姐姐,你说我们都不嫁不好吗,我赚钱养你,我们一辈子陪着爹娘,一辈子一起住在这宜臻阁里不成吗?” 这会子翠娘的泪再没忍下,轻轻落在酒盏里,又含了笑揉乱青秞的头发,“笠哥儿媳妇嫌弃不嫌弃先不说,甜水镇的闲话就能把我们姐妹俩冲进龙宫里去。” 门外桐花和荷花悄悄听着屋里的动静,见没事,桐花又拉了荷花下楼,边走边说:“后院柴房里,还有两坛子酒,我悄悄存到酒窖里去,别走了味不好喝。” “那酒窖的钥匙可在你娘腰里挂着呢,宝贝似的,谁都不给,你存进去了,三姑娘要时拿得出来吗?”荷花边下楼边说。 桐花像瞧傻子一样看了荷花,“我偷钥匙是伺候三姑娘,不过是三姑娘玩耍罢了,难道我娘不明白,我娘是憨,又不是傻子。” 荷花瞠目,“你,你,你说谁傻子呢。” 桐花得意一笑,“谁傻说谁呗。” 第50章 翠娘出阁 甜水镇巴掌大的地方,从东走到西不过是盏茶的功夫,这边颜家去哪家定了金器,去谁家定了锦缎,那边就有人把话递到了施老娘耳边,把个施老娘一张老脸乐得像朵菊花,倒不是施老娘贪财,只是喜欢儿媳妇真个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疼的人,也是高看自己儿子,不然谁家会把大把的银钱随了女儿送去别家的。 因此上自家准备也格外的上心,施家一座浅浅的二进院子,施老娘老两口自住了头一进,二进原是给两个儿子住的,如今施大郎娶了媳妇,一家子去了京陵讨生活,也谋下了一个铺面一座小院子,早就想接了施老娘两老去京陵城里享福,奈何这老俩口放心不小儿子,非要陪儿子住在甜水镇,也是有些舍不得乡土的缘故。 如今这二进就整个儿翻新了一回,都给施都司和翠娘住,打听得翠娘还陪嫁了个女使,就连紫燕也叫她挨着自己旁边住了,不给新媳妇添堵。 七月的天,叶府外的绣球石狮子晒得滚烫,府里的小厮站在后院门口的垂柳下和守门的汉子闲话,那圆脸壮硕汉子调笑道:“你们跟着咱们成日里跟着郎君吃香喝的辣的,今日怎么站在这里晒烈日了,莫不是犯了是挨罚了。” 小厮手里拿着个水汪汪的香果梨啃着,此时一把伸到那圆脸壮硕的汉子跟前:“瞧瞧,这是什么,十几文一个的梨子,犯了事还吃得着,今日是京陵那边掌柜半年交账的日子,我多木哥指了我来这里守着,等会好引了掌柜们进去。” “这可是肥差,半年下来,哪些掌柜们,那个荷包不是鼓鼓的,多木哥蛮照顾你嘛。”那圆脸壮硕汉子立时奉承说。 “那是,我和多木哥可是一处长大的情分。”小厮狠狠啃了口梨子面有得色说。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不买账,哼了声嘲笑道:“算了吧,你和多木家只怕隔了三座山,两条河,你们是共一处月亮一起长大的吧。” 小厮见那汉子不信,急得涨红了脸正欲分辨,远远的一条遮阳飞檐红木大船迎风驰来,靠了岸,随行的小厮扎衣挽袖将船上的箱子抬了下来。守门的汉子虎着脸问询箱子可有不可进府之物。 一个四十岁左右,白净面皮,笑得一脸憨厚的掌柜上前拱手道:“大哥,我们是常来的,知道规矩,觉没有什么不该进府之物。” 守门的汉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没有为难,听得这句话便抬手放行,那掌柜,朝边上一伸手,接过两坛酒递给守门的汉子笑道:“两位大哥,这是京陵的柳风白,这大热天的解解渴。”说完又拱了拱手,才随那小厮进了院子。 屋里的冰盆丝丝冒着凉气,李佑乔修长的手指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拿笔点些记号,外面五六个掌柜站在四角凉亭里,隔着菱花透影窗看着李佑乔查账,不时在账本上指点记录,不由伸手擦汗,并不是掌柜们贪墨,而是怕自己不留心之处出了错,李佑乔不骂不打,只是罚俸,定是罚得教人心疼。 偏偏这位李郎君极为犀利,生意场上稍稍伸手便可赚的盆满钵满,为人又大方,跟着他的掌柜一年可赚得别处的两三倍,这些掌柜个个都死心塌地的跟着,没一个动歪心思的。 多木泡了茶来,笑道:“各位掌柜的,郎君近日忙得紧,账本估摸着还得半个时辰才收尾,有劳各位掌柜在辛苦等候,先坐下喝喝茶,歇息会子。” 掌柜们个个摆手不肯坐。 多木行至一个六十岁的清瘦老者跟前躬身行礼道:“刘掌柜,您老可一定要坐下歇息,不然等郎君知晓,可一顿好打,您老只当心疼我罢。” 刘掌柜是京陵荣和药铺的掌柜,又是医道高手,那荣和药铺每年所得都占首位,是李佑乔极信任之人。 刘掌柜闻言笑呵呵笑道:“你小子一张嘴能把梁河里的鱼都要说得翻肚皮。”边说边在多木令小厮搬来的柳木交椅上坐了。 一时,掌柜们交了账,并没有不是之处,心里都轻轻舒了口气,刘掌柜拱了拱手道:“外面的几个箱子,使我们寻摸的些玩意,孝敬给叶掌柜和您的。别的都可唯有一尊送子观音做得别致。” 等多木送了人回转来笑问:“郎君,您看了那送子观音吗,是怎么个特别。” 李佑乔哂笑,“你要送子观音作甚,莫不是想成亲了。” 第85章 多木骚骚头,成亲作甚,不如跟着郎君痛快,不过是见刘掌柜说得郑重,有些想看看罢了。 李佑乔指了指丙号箱子,“在那,你去取来。” 红木彩雕盒子,一尊白玉观音,触手生温,色泽莹润,戴着金冠的观音立于莲座上,一手净瓶,一手胞抱娃,别的送子观音都是一个娃娃,这尊不同,抱的确实成双的娃娃,雕刻极为细致,连娃娃脸上的表情都可见。 多木欲伸手,又缩了回来,嘿嘿笑道:“真是个宝贝,谁家小娘子出嫁若有这一尊,在婆家定是大大的长脸。” “嗯,”李佑乔轻哼一声,抬手关了红木盒子道:“好好抱了,跟我走,碎了要你赔。” 多木伸手紧紧抱在怀里,跟着李佑乔往外走问:“郎君,我们去哪呀?” “烟柳桥。”李佑乔快步走出府门。 翠娘的婚期最后落定在八月初十,正是莲子飘香时节,青秞把给翠娘做的衣服图样最后一笔收了工,叫桐花送去给刘掌柜赶工,自己从颜记后院沿着楼梯去梁河沿吹风,颜记侧面临着梁河,河边植了一排的柳树,青秞叫人拿竹子绕最大的那棵柳树细细密密围了半圈栅栏,里面安置了竹桌,竹椅,那竹栅栏挡了日头晒,又不挡住河风凉意,就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在竹椅上坐了,也是惬意至极。 青秞坐在竹椅上托了腮看柳叶打在河面打旋,转出一个个波圈圈儿,李佑乔摇着乌蓬小船靠了过来,眼底笑意盈然,看青秞看着河水眼都不动,手里的船篙轻点几下,河水飞到青秞脸上,青秞霍然起身一眼瞧见是李佑乔张嘴便道:“大哥哥!” 喊了似又觉不妥,毕竟两人都大了,这般称呼少了些尊重,一时又没想到合适的称谓,不觉凝眉,李佑乔瞧着青秞的样子便知青秞现在不知如何称呼自己,有意逗她便道:“我在家行二,你叫我二郎也可。” 二郎?李二郎?青秞细忖仍觉不妥,抬眼看李佑乔,见他正促狭的笑了看自己,眼珠儿一转,狡黠一笑,微微施礼笑道:“李家二郎安好。” 李佑乔不由得笑出了声,“好个慧黠的小丫头,小时候你可乖许多,吃了我的糖葫芦还知道送个娃娃呢。” 桐花知道青秞定是来大柳树下乘凉,端了两碗红豆沙过来,只瞧见青秞自个对着个乌篷船说话,一时奇怪,探头一瞧,忙放了托盘见礼:“见过李郎君。” “红豆沙湃井水了吗?”青秞伸出手指触了触碗沿,皱了眉,“不用冰,你给我湃湃冷水呀。” “姑娘着凉了,只能吃热的,大娘子交待的。”桐花笑道。 “我来时驾船出了汗,歇了下后背发凉,正要喝碗热的,不如另一碗给我吧。”李佑乔指旁边一碗道。 桐花送过去,多木接了,李佑乔看着碗里皱眉,放了土豆粉吗,我不爱吃土豆粉,有生味。 “不是土豆粉,我家姑娘也不爱土豆粉,放的糯米,仔细用炭火煮的,费时得很。”桐花笑道。 李佑乔颔首,几口喝了红豆沙,“喝了你的粥,我也送你个回礼,多木送过去。” 多木抱好了红木盒子放到竹桌上,又跑回船上,李佑乔船蒿一点,船在水里一转,已经离岸,“那个是送给你姐姐出嫁之礼,好好拿着,若打了,可找不出第二个了。”水面传来李佑乔的声音。 入夜,青秞抱了红木盒送进翠娘的房间:“姐姐,李佑乔送你的出嫁礼。” “我们与他不熟,为何送礼?”翠娘边说边打开盒子。 “颜记与芙蕖阁多有来往,估计是替叶掌柜送的。”青秞含糊着说,将头凑过去挨着翠娘看盒子里的东西。 青秞不懂玉,但是还是轻悠的时候戴过几个玉镯,比这个送子观音简直是天地之别,心知这不是一般物件。 翠娘瞧着观音神色也慎重起来,“青秞,瞧着这送子观音贵重的很,叶掌柜怎么送这么重的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不能收。” 青秞略一低眉,伸手合上红木盒子推向翠娘,“你收了,我听说新嫁娘陪嫁的送子观音若能得公婆喜欢是大大长脸的事,这尊送子观音定能为你讨个好彩,施家的兄嫂我们没见过,虽则镇里都说好,内里的事谁个知道,你还是带上这尊观音,更多些底气。” 翠娘闻言踌躇,青秞再道:“我们与芙蕖阁生意往来罢了,叶掌柜对我甚好,就算以后打交道让些利,那也是该的,这尊送子观音平常之家可寻不来,你带着过去吧。” 翠娘点头,青秞头歪在翠娘肩上,“翠娘,我不想嫁给温云州。” “八字没一撇,谁让你嫁了。”翠娘逗青秞笑道。 青秞嘿嘿一笑不语。 翠娘将青秞推起来,端正了颜色道:“前些日子温大娘子来了我们家探口风,走的时候口角带笑,我瞧着只怕只等温云州过了府试就会议了。” 青秞默然无措。 第51章 恶客 正对账册、礼单李氏听得外面院子里吵吵嚷嚷,隔窗瞧着是潘进带了十来个人进来,挤满了院子,个个叉手叉脚,四处张望,定了定神竟是沟子村一家子十几口子都来了。 李氏脸色一沉,坏事不沾,有了好事个个都恨不得滚一身香油回去,与元妈妈道:“沟子村的不是说结亲当日才来,送了亲吃了饭便回去吗,来了这一院子,屋子里可怎么住得下。” 第86章 站起身合上账册,李氏起身理了理衣裳、钗环,元妈妈来颜家这几年,知道李氏不是那些尖酸刻薄,满心算计一流的,早就实心相对了,于沟子村的那些闲事多少知道些,此时立马捧了把镜伺候着:“大娘子,如今任他是谁来了咱们府里可都是客呢,那些都是主君的爹娘,家人,您这个当家的大娘子倒不好慢待了。” 李氏叹口气自家也觉出些不对来,原来在沟子村杜氏手里的讨生活的那些年,任打任骂,为着子女再大的事不也咽下去了么,怎么到了如今倒有些咽不下去了呢,摇摇头扶了元妈妈迎出去。 潘进去过沟子村,自是认得颜顺德一家子的,见来了忙不迭迎了进来,想着这都是主君的父母亲人,也不必通报了,直接带了进院子,这才走到院子里,这些人便走不动了,四处瞧着,嘴都喔成个圈圈,倒跟看大戏一般。 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子还只张眼四处乱瞧,蒋氏早就忍不住了,把那东西厢房四张门一个个推开了探头去瞧,唯有西厢尾房做了库房锁着推不开,一撇嘴嘀咕:“自家院子里还锁门,防谁呢。” 玉蕊跟着颜家成和佩玉后面成的亲,此时手里抱着个两岁上下的女娃,几根稀疏的黄毛用个红绳结了辫子在头顶,一双眼睛倒像玉蕊圆溜溜的,只是喜欢塌了眼皮,从眼缝里偷着瞧人,露出一付怯生生的模样。 玉蕊跟在蒋氏后面看看还不足,抬脚就要进去,佩玉瞧着不是事忙伸手抓了玉蕊的手:“快别去,叫家里的下人们瞧了热闹。” 随手甩开佩玉嚷嚷着:“我在自己家瞧瞧,有甚不行的,谁敢笑话去了。”玉蕊说着斜眼一睃,却瞧见院子里原本抬东西进出的小厮都停脚看了这边,那眼神倒像看小贼一样,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把那脚缩了回来。 玉蕊嫁的蒋家村一个姓陈的人家,家里有十几亩水田,一座三间正房又带了东西厢房的院子,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富裕人家了,陈老爹是个做木匠的,年轻时走街串巷的做活计,娶了个寡妇家的姐儿,也就是玉蕊的婆婆,最是喜欢张牙舞爪的,年轻时把个陈老爹捏得死死的,一辈子给老陈家生了两个儿子,就当自己是老陈家天大的功臣了,日日里都要放在嘴里叨一遍,平日里那些没生儿子的小媳妇子正眼都不瞧。 陈大朗叫陈树林,长得像个竹竿样,尖瘦脸,细长眼,看人眼珠子先转三圈,此时跟在玉蕊后面咋咋出声:“你二叔家好大的气派,这回红包该不少吧,幸亏我跟了来,不然比起你大哥一家我们岂不是吃了亏去了。”抬手指了一边的颜家成和佩玉一家子,佩玉生了个男孩,比玉蕊的女娃要小些,长得虎头虎脑,家里人就叫虎子了。 李氏迎了颜顺德老两口在堂屋里主座上坐了,自己坐了右手的交椅,屋里中间圆桌上有一盒子点心四样,绿豆糕,桂花酥,枣泥糕,生姜桔子糖,又有一盘青翠翠的葡萄和一盘小儿拳头大小的梨子。 玉蕊怀里的女娃儿眼睛盯着桌上的点心盒子,手扯了玉蕊的袖口,嘴一瘪哭出来叫的着:“娘,要吃饼。” 玉蕊将女娃儿放到圆桌上坐了,两只沾了泥的鞋子,在影青绣花桌布上蹬出几个泥印子来,玉蕊由着那女娃把手伸到盒子里去捏绿豆糕,小娃儿力气小,一盘子糕儿捏得稀碎了,才捏了点点子送进嘴里,口水顺着嘴角往胸口淌,自己将那盘葡萄拖到自己跟前,捡了一个个往嘴里送边嚼边说道:“二婶,翠娘要成亲,这娃儿闹得越厉害才越好呢。” 元妈妈瞧着来的这个点不早不晚,也不好问吃没吃午膳,只到厨下叫潘大娘做了些酒酿圆子甜汤,又好下口又饱肚子,叫了桐花一起端过来。 那陈大郎一眼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米色褂子油青色比甲,一根米色的腰带系了,那腰只怕自己一巴掌就握住了,只偷偷瞧了一眼,眼神忙着躲开去,眼睛一转徒然想起,这不过是颜家的一个女使,自己此刻怎么也算得上颜家的半个主子了,就拿她怎么样了又如何呢,不由得挺直了腰那眼睛在桐花身上上下睃了一圈,等桐花放了甜汤下去路过身边时还抬脚在桐花的云头鞋尖狠狠踩了一脚。 桐花只做不知,出了厅堂就去后院把脚伸给青秞看。 潘进早把这些人的形容说给青秞知道了,青秞不叫告诉翠娘,自己也不出后院,只叫潘进使了个小厮去知会颜二郎一声。 喝了甜汤,闲话了家常,李氏喊了潘进进来吩咐道:“去仙鹤楼正店定四间上房,一家子一间,柱哥儿不论是同了爹娘,或者大哥大嫂住都使得。” 颜顺德早些年也跑过甜水镇的,那仙鹤楼正店是几十年的老店,顶顶好的,就是贵得很,每每路过多瞧几眼,再没进去过,“那里是个使钱的场所,哪有那许多钱花,我看你这院子甚是宽敞,我们挤挤就成。” “是呢,是呢,我瞧见里面还有栋小楼,足够住的了,叫家成和玉蕊小两口子带了娃就住到那楼里去,我不叫他们上楼,我们和爹娘就在你前院胡乱睡下就行。”蒋氏一进来就看见里面的楼房,只想进去看看,不得门入,如今恨不得自己进去住几天才好,只是不好说出来,先把玉蕊几个支进去了,到时候再找个由头进去看看,里面只怕藏着许多好东西。 蒋氏自己没住过绣楼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看戏的,说书的,哪里不知道绣楼男子不得进,如今又是翠娘也成亲的当口,正守着规矩不肯下楼呢,还这般说了,李氏就是再温和好性,这样叫人欺到门上了,也是不肯的。 第87章 当下不应声,肚里把蒋氏骂了千遍,端起茶盏,又不喝,只拿了茶碗盖子一下一下拨着碗里的茶叶,不知怎的倒把个蒋氏看得怔住了,以前在沟子村时,自己随意几句话就把李氏拿捏得死死的,凡是没有个不应允,就是她死鬼娘的留的首饰,自己要拿还不就拿了,如今这个样子竟觉得像个陌生人一样。蒋氏自然是知道绣楼是不许男子随意进的,那又如何李氏这里再没理的事也做得。 喝了口茶又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身后站着的元妈妈,瞧着元妈妈双手捧了茶盏放到身边的茶几上,李氏才带了笑:“爹、娘,这甜水镇你们来的少,不知就里,按说是县令大人最大,可还有个做过四品学正的罗老爷住着呢,规矩大得很,凡行差踏错的,便厌弃了,二郎如今就在罗老爷家的私塾里教书,也得了些青眼,才能有些许薄产,翠娘呢,虽说许的就是芝麻大的官,可也是个佩刀的都司,也是有规矩的人家,绣楼本就是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们住的,就连父亲,兄弟轻易也不得去,何况外男。” 杜氏当然知道这绣楼男子是不能轻易去的,不过是习惯了看蒋氏欺负李氏,懒得出声,原来逆来顺受,老实得像鹌鹑一样的人竟然说出这么一大通子话里,眼睛一横瞪了李氏道:“你说谁是外人呢,这里都是一家子人,哪里来的外人,方才就想骂你,我家二郎赚钱多辛苦,就由着你胡乱花,还买一屋子人伺候你,你做不得饭,扫不得地,洗不得衣,原来一大家子不都是你做了,如今装什么当家大娘子,瞧不我大嘴巴子抽你。”起身抬手欲打李氏。 元妈妈见机拦在李氏前面,杜氏还欲连着打元妈妈一起打,什么阿物儿,不过是个佣人,还敢拦着自己这个主人。 颜二郎从外面施施然进来,脸上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如在沟子村一样,上前扶住了杜氏的胳膊:“爹娘要来,也不托人带个信来,我好叫人驾了车子去接。” 杜氏瞧着颜二郎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由得退一步坐回椅子上,面上还是气冲冲道:“李氏不是个会当家的,拿你的辛苦钱胡乱霍霍,刚才就要去正店定房间。” 颜二郎挨着李氏边上的椅子坐了:“娘,李氏要去正店订房间也是孝敬你们的意思,如今家里着实住不下许多人,只有两间客房,爹娘和大哥大嫂倒是住得下,家成和玉蕊两家还有柱哥儿就去外面的客栈住下吧。” 柱哥儿也十六七岁了,此时忙说:“二叔,我就不出去住了,胡乱在祖父祖母房里的临窗炕上睡了罢,我看家里忙着,我一把子力气也可帮的忙。” 蒋氏还想留下儿女,颜家成看了蒋氏一眼,道:“不用订房我们自己去找家客栈住了便是,明日里便来家里帮忙。” 说着话天擦黑了,颜家成与玉蕊两家人便去外面的客栈住,陈大郎跟在后面眼睛四处乱瞄,只盼能再见到刚才那个女使,到出了院子也没瞧见,才偃旗息鼓走了。 出了祥里巷子,佩兰笑道:“我好些日子没见我姑母了,趁着今日去瞧瞧去,我表弟要应考,就不带你们去了,叫家成去客栈给你们交了房钱,你们自去住便是。” 至此玉蕊也无奈,只得和陈大郎带了女儿去客栈住了。 第52章 抢红包 八月初十,天清气朗,秋风送凉,正是个极好的日子。 甜水镇的习俗,凡女儿出嫁,定要请几个四角俱全有福气的娘子们去给出嫁的女儿铺床,颜家一早就请了四个全福娘子,寓意四角俱全的意思。 早膳备了芝麻红豆粥,白胖胖的牛肉芹菜包子,长长久久夫妻面,还有四个热菜四个凉菜,全福娘子们俱吃得眉开眼笑,元妈妈又一个个递过去一个掐丝牡丹锦缎荷包,接在手里沉甸甸的,都笑得见牙不见眼,蒋氏跟在一边也吃了心满意足,此刻见别人还有荷包,眼馋得紧,只不好意思伸手讨要,忙凑过去在元妈妈的耳边低声说:“这都是外人,怎么放心,我也跟着去罢。” 元妈妈心里晓得蒋氏是惦记箱子里的红包,昨日晚上李氏亲手往簇新的床帐、被褥里塞的红包,都是十几文,二十几文的荷包,数了九十九个放进去,取个长长久久的意思,蒋氏就在一旁瞧着,嘴里砸砸不停,好似花用了她的钱一般,肉疼得在一边喊,太不会营生了,几个大子意思意思,还用什么绣花荷包,那荷包都要大几文。 今日起个大早跟定了元妈妈就打的这个主意,李氏早嘱咐过了,她若要去抢红包别拦着,那些红包本就是舍了图热闹的,管谁去抢呢,只叫个熟悉的全福娘子看住她,莫惹了事就行。 四个全福娘子,带了些帮衬的妈妈们,十几个坐了车热热闹闹往施家去,蒋氏抢先上车找了个好位置坐了,看着窗边的风景,一样一样都是没见过,没吃过的,恨得不回沟子村了,就住在甜水镇才好。 施家娶媳妇比起颜家还要热闹上几分,请的人端了一盆盆的肥鸡大鸭进出,看见颜家来铺床的全福娘子,喜气洋洋的迎了进去,先上了芝麻豆子茶,热闹了一回,屋里围满得左邻右舍,都是牵了自家的娃娃们来看热闹的,起哄要看新娘子的新铺盖。 新房里簇新的桐花木拔步床,打开一对红漆雕花的香樟木箱子放得满满的,六铺六盖一取出来,被褥里的红包散了一地,看热闹的娃娃们哄的一声扑上去哄抢,有手快的打开看了,喜欢得喊娘,“娘,这里面有好多钱喔。” 第88章 那妇人接了过来一看,连连赞道,“这读书人家就是客气,旁人家不过三五文图个喜庆,我娃这荷包里竟是有十几文呢。”这一说边上抢到手里的人都开些打开了看,竟还有二十几文的,那些没抢到的越发的起劲,最后连写年纪轻点的小娘子们也上手去抢。 蒋氏原先看着都是娃娃们抢,还有些不好意思,看见有小娘子抢,也忙伸手抓了一把在手里,倒叫旁边的妇人瞧了她一眼。蒋氏浑不在意,只捏捏手里的荷包,估摸着有多少钱。 这些日子翠娘没得好安枕,不是舍不得家里的爹娘,弟妹,就担心去了施家,施家人好不好相处,虽与施都司是定了亲,平日里施韫杰也是知冷知热的,可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说的话都数得清,这日后天天一处,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心底没来由的就害怕,这些话也不能与人细说,就是最亲的妹妹也说不清楚,只能自个在心里绕肠百转,理不清的思绪。 到正日子倒不想了,由着喜娘唱着喜歌给自己梳头上妆,青秞在一边左瞧右瞧还教喜娘怎么画眉,怎么在眼睛四周在拿眉笔细细描画,又沾了胭脂在眼角描上几笔,喜娘是个皮子白皙,团团的脸的圆胖妇人,见青秞生得好看,说话又客气,便也依着青秞说的画,倒真是与自己平常画的不一样,格外的好看,倒叫喜娘喜不自禁说又学了手艺,日后定会得客人夸赞。 梳了头,上了妆,只等着催妆更衣了,青秞在边上插诨打科,倒叫翠娘没了伤感的心思,一味的和青秞说话去了。 外面荷花进来:“姑娘,姑爷的马到了福满楼,过来就进祥里巷了。” 喜娘听了,起身和青秞一起为翠娘穿上绿色蜀锦嵌大红锦缎襟边掐金丝喜服,喜服穿定,翠娘眼里的忍不得的泪珠湿了眼眶,接了龙凤团扇遮了脸,荷花扶着一步一步下楼去,青秞咽下冲了嗓子里酸涩,紧紧跟在翠娘身后往前院去。 抄手游廊上绕着了大红绸缎编结的海棠花,万字不断福纹花,门楣上大大红色双喜,屋子里娇艳欲滴的各色牡丹插瓶,桌上铺的桌布,椅子上的靠垫,全换做了大红牡丹富贵团纹花样的。 今日颜二郎和李氏一左一右坐了主位,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坐了右手的上座,颜大郎和蒋氏,颜家成两口子带了儿子虎子,柱哥儿,还有玉蕊一家都坐在厅堂里,身后围着站一圈临时雇佣来的小厮,女使们,个个腰缠枣红色腰带喜气洋洋。 翠娘进来时,施韫杰着大红喜袍,头戴官花正等在厅堂中,瞧见翠娘团扇遮面走进来,忙伸手迎了,扶稳翠娘,屋里人都看新娘子,唯有陈大郎拿眼去处睃扶着翠娘的女使,却不是那日见过的那个,这个女使的眉眼不如那个,没入了陈大郎的眼,再往后看去,一时呆了。新娘子身后竟然跟了一个长得跟仙女似的小娘子,陈大郎觉得自己再没看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眼睛直愣愣的不会动了。 人都瞧新娘子,柱哥儿不喜欢这些热闹,无聊的四处瞧着,一眼看见自己大姐夫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妹妹,顿时心头冒火,趁着人不注意挪到陈大郎身边挥了挥拳头压低声音:“你再这样瞧着我妹妹,我告诉我二叔,他能打断你的狗腿。” 陈大郎敢这样直不楞登盯着人瞧,是断定今日大家都是瞧新娘子看热闹的,没人注意他,才敢这样放肆,没曾料到一个不留神,被柱哥儿瞧了去,面色有些难看,知道柱哥儿是个蛮横的,也不跟他辩,只压低声音讨饶,“好兄弟,我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再不敢了,回去请你喝酒,毛家食肆里的好酒。” 柱哥儿哼了一声懒怠理他。 施韫杰端了茶俸给颜二郎,颜二郎接了仔细叮嘱几句,又俸给李氏,李氏接了茶,心里万分不舍,也只得忍了,叮嘱翠娘,孝顺公婆,夫妻和睦。一对新人辞了家长,笠哥儿小小人儿,背颈挺直送出门外,瞧着大姐上了轿才捏了拳揉揉眼睛,大红花轿,往施家逶迤而行。 新郎骑马前面引路,轿子后面跟着嫁妆,十六对大红绸子礼盒,三十二个香樟木红漆雕花大箱子。 嫁妆必得成双,有那家境艰难的,就凑个双数,有二的,也有四的,还有那舍不得又要面子的,只管往箱子装些棉花站地方,挑夫都是牙人铺子里雇佣的,甜水镇小,做喜挑夫的换来换去也就是那个人,都做得老练了,一上肩就知轻重,今日里颜家的红包本就给的重,原本立意在路上要说些好话的,那知上了肩才知道,那真是货真价实满满当当呀。 一路走,就有那看热闹的逗趣,“喜挑夫,瞧你们都走不动了,不是做样子的吧。” 喜挑夫啐了口道:“眼睛几日没吃油了,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呀,你瞧瞧箱子,盖都合不拢了。” 周围人哈哈一笑,又道:“莫不是砖头压的。” 呸,又有喜挑夫做样子呵斥,“我老张做了十几年的挑夫,什么东西一上肩都断得明明白白的,我这箱子里都是满满锦缎布匹,只怕外孙子的衣服都准备出来了,老刘那箱子我猜只怕是整锭的银子。” 哈哈哈,周围人又是哄堂大笑,小童们围着蹦跳喊着,闹着。 花轿到施家门口,施家大门两边堆放着一人高的万响福禄炮,远远的看着花轿,这边炮声大作,施老娘在屋里听得鞭炮响,知道新娘子要进门了,眼圈子一红,欢喜得要哭了,施老爹在一边看了道:“今日里我们家娶媳妇,是大喜,该哭的是颜家大娘子,你这里倒哭起来了,恐颜家大娘子知道了要喊天,抱不平呢。” 第89章 一句话逗得施老娘喜笑颜开,等着新媳妇进门拜堂。 进来门,拜了堂,一对新人坐了喜账,挑盖头,喝了百年好合酒,吃了百子千孙宴,喜婆婆们退了出去,房里只留了施韫杰的大嫂和七岁的侄子施远鹏。 今日施家端的是体面,不但王县令来了,罗府的二老爷也亲自来了,这会子外面热闹得不得了,施韫杰一时想着要出去陪客敬酒,迟了恐失了礼数,一时又担心翠娘初来,一个人呆得不自在,在房里绕了几圈,才弯了腰凑到翠娘边上温声细语:“屋外面许多客,我去去便回来,屋里荷花陪着你,屋外面请了些稳重的妇人守着,但有事,只管使唤,我尽快的回来。” 施韫杰的大嫂噗嗤笑了出声:“二郎直管去,这里有我呢,保管不叫你媳妇受半点子委屈。”施韫杰脸皮薄,红了脸朝他大嫂拱拱手行了个礼,忙不迭出去陪客人。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客人,施韫杰一身酒气,眼神清明,翠娘见了回来,恐多酒忙要倒茶,施韫杰忙摇手:“可再别倒茶了,我没喝酒,王二利几个早准备妥妥的,拿水换了酒,我喝了一晚上的凉白开水,此时着实再喝不下水了。” 闻言翠娘莞尔一笑,灯下娇娘,笑意绵绵,施韫杰顿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裂,浑身仿佛被火点着一样,饶是如此,还是站直了身子,整理衣襟,朝着翠娘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娘子,我日后必定敬你,爱你,疼你,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说了这句话才将手伸向翠娘,翠娘柔情婉转,含羞带怯把手放进施韫杰手里,夫妻携手入罗帷,恩爱岁月悠悠长。 第53章 回门 翠娘三朝回门,沟子村一大家子都还留在甜水镇,颜二郎便也不要叫厨下动火,叫潘进去仙鹤楼定了两桌五两的席面,家里人多自是男女分席。 颜二郎如今也不是初来天甜水镇那个张目人不识的了,凡在街上走便有人过来拱手搭话,也有学生家长打听得住处,上门送礼的,送礼的颜二郎一概拒了,直说只要是他班里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个个都用心。 那些学生家长既礼没送进去,好名儿却给颜二郎传出去了,每收学生必有人指了定要去颜夫子班里。 潘进去定席面恰好仙鹤楼掌柜娘子在一边听见了,掌柜娘子娘家侄子正是颜二郎的学生,立时吩咐灶房里用心做,得了掌柜娘子的吩咐,五两的席面倒做出了六两的东西,又巴巴的吩咐领班的带了小厮亲自送过去。 一流水穿着麻色衣服腰系带子的小厮,提了十几个红木食盒送来,红木食盒底层都装了烧红的木炭,拿网格木隔了,上面才是菜,小厮们都是做惯的,一个捧了盒子,一个上菜,半点声音也不出,等菜上齐了,那领班的堆了一脸的笑拱手作礼:“颜夫子,这是我家掌柜娘子特意吩咐厨房细作的,都是今早才来的最新鲜的食材,我留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这里用膳停当了,只管招呼一声,必不让您劳一点神。”说了又再拱手辞了出来。 颜顺德坐在一边看着眼睛都转不动了,只道小儿子赚了些银子,再不道竟有这么大的体面,那仙鹤楼正店是什么地方,一般的人家也只能路过看看,就是进去吃饭,也未见得多殷勤,如今竟是掌柜娘子都敬着。 虽是分席,不过是中间隔个一人高的四时竹屏风,两边动静都一清二楚的,李氏听得颜二郎那边说话,转头吩咐潘进:“把那两个小厮带到后厨和你们一起吃罢,走时每人给个荷包。”潘进应了,拱手出去。 杜氏听得李氏又要花钱眼睛一瞪才想骂,不知想到了啥,看了看颜二郎,到底没做声,只问颜二郎,“这一席又花销多少。” 玉蕊手里的女娃叫桔丫,桔丫瞧着跟前有个油炸小黄鱼,趁人不注意,便伸手捏了条鱼往嘴里送,冷不防烫了,一张嘴哭了出来,嘴里的鱼正好喷进桌中间那碗乌鸡人参汤里。 杜氏着实想喝,又下不去筷子,蒋氏倒不在意,心疼孙子舀了一碗汤,又捡了个鸡腿给佩玉怀里的虎子吃,虎子坐在佩玉身上笑嘻嘻的团了团两只胖手谢了,晃晃脑袋:“祖母,不要,有桔丫的口水。” 柱哥儿隔着屏风看见女席这边的动静,他在家是个生冷不忌,也不管玉蕊脸色好不好看,哈哈笑了,“你个小豆丁还知道嫌弃呢。” 玉蕊狠狠瞪了眼佩玉,一把抢过虎子面前的汤碗,往自己碗里一倒,呼噜噜吃了下去,“我家桔丫灵泛着呢,先占了个巧,这仙鹤楼正店的席面若不是沾二叔的光,轻易可吃不上的,你们都不吃才好,我一个独吃了。” 男席那边施韫杰陪着颜顺德喝了几盅,又敬着颜大郎,颜二郎,再来与颜家成年龄相仿,两人倒有话说,陈大郎挨着柱哥儿坐了,柱哥儿只管看着女席那边玩闹,陈大郎伸手将眼前一碗烧鸡去了大半,又将一条蒸鱼掐着中间夹走了一半,低了头只管吃喝,等柱哥儿回头时瞧见门前几个碗倒空了多半,陈大郎抹了嘴眼神又往女席那边溜,原先没瞧见的那个女使正站在一边伺候。 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他也打听清楚了,正是颜家三姑娘叫青秞,如今还未及笄呢,他倒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放肆的瞧一瞧,但也知道今天不是个能放肆的日子,那施都司可是个佩刀的,惹了他肯定得不了好去,只隔了屏风瞧了两眼,又转过来坐好。 第90章 吃了饭李氏也顾不得礼数,拉了翠娘进了自己屋里,母女两续写体几话,青秞想进去也叫元妈妈拦在屋外,跺脚等了好一会子才放了进去,母女们亲热了阵子,颜二郎在门外探头,到底也不好进来,只叫笠哥儿进去会子。 到了时辰翠娘忍泪辞了家人上车回去,施韫杰也陪着坐车,打起温存软语宽慰,李氏站在门口瞧着翠娘的车出了祥里巷都没了影子,还不肯进屋,青秞哄劝了半天才回了神,打点起精神还有一屋子人呢。 颜二郎又留颜顺德老两口在甜水镇过中秋,杜氏每日在这里有人伺候着,像个老封君一样,忙撺掇颜老爹应了。 蒋氏好歹抽了个人没注意的空子带着玉蕊溜到后院瞧了一圈,屋里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富贵,金山银山的,楼下两间房,桌上是纸墨笔砚,架子上都是书,母女俩大字不识,浑觉无趣,看了几眼转身出来上楼,楼上东面的房间是翠娘住的,妆台上几样用过的口脂,头油,箱架上一个红木雕花箱子,蒋氏伸手开了箱子,零零散散几件旧衣服,床上也是半旧的床帐被褥,再没什么东西。 西面青秞住着,门上却上了锁,玉蕊拽着锁使劲摇晃了几下,不得开,再隔着窗子往里瞧,窗子上又是海棠花玻璃,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母女俩气哼哼下楼。 过完了中秋,颜顺德和杜氏都坐不住了,一个惦记地里的庄稼,一个惦记屋里养的鸡鸭,虽说托了人,但村里总有几个闲汉,天气冷了喜欢偷鸡下酒,依着蒋氏再住上过十天半月都行,家里要是丢了什么,自是要颜二郎补上便是,但是颜顺德定了的事,她也不敢反驳。 颜家成两口子却没有回沟子村,青秞商量了佩玉要留了颜家成在甜水镇帮颜记管着进货的事,每月二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 佩玉虽说有黄员外撑腰,不管是杜氏和蒋氏都不敢十分为难她,不打不骂,却没有钱,颜家成挣的钱一分都要交给杜氏,杜氏每年分些零用钱,那些零用钱不要说添胭脂水粉、衣服,就连想给虎子买些鱼、肉煮粥都不够,还得佩玉晚间做些针线贴补,佩玉白日里还要支应灶火,洗衣,晚上又要熬灯点火做事,身体便有些吃不消。 颜家成听佩玉说了青秞的意思,就有些意动。原本日日里看着佩玉熬灯点火贴补家用,心里就心疼得紧,早就琢磨着想找个赚钱的法子,加上最近柱哥儿又要议亲,祖母、母亲背着佩玉和他说了几次要佩玉把嫁妆先拿出来给柱哥儿娶亲用,等以后虎子娶亲,再要柱哥儿还情。 家里本就是这样,颜家成也说不出个不子,心里着实不想用媳妇的陪嫁,如今有了这个法子,又自己找青秞说了半天,心里踏实下来,就定了留在甜水镇,佩玉得了准信喜得不得了。 颜家成也不和颜大郎商量,直接找颜顺德说了,也不知道颜家成怎么说的,反正颜顺德走的时候,颜家成一家在留了下来。 陈大郎知道颜家成一家子留在甜水镇时,眼睛珠子里都冒火,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想些什么。 等颜顺德一家子走了,桐花收拾房间倒惊了,去回李氏,说翠娘房间都空了,箱子里的衣服,妆台上的面油,炕上、椅子上的迎枕,垫子,还有床上的床帐、被褥都不见了,李氏知道不是蒋氏就是玉蕊再没有第三个人,只淡淡吩咐,全换上新的便是。 晚上下了几滴雨,早上起来玉蕊身子像浸在凉水里一般,缩了缩背,屋子朝北湿漉漉的,陈大郎又不见了影子,只得去厨下热口粥了打发了桔丫,再去做活,出了房门一伸脚,才从翠娘屋里拿来的一双粉色缎子云头鞋便沾了一脚泥,顿觉晦气,又想起青秞家的青石地板,翠娘红得晃眼的嫁妆箱子,还有施韫杰的威武,玉蕊觉得眼前这日子就像黑压压的天,不知道尽头。 到夜间陈大郎回来就没了好脸色,陈大郎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烧鸡,还有一盘卤鸡胗,另一角蜜酒,叫玉蕊一起吃喝,陈大郎一张好嘴,三言两语就把玉蕊哄转了,又殷勤伺候着,看玉蕊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才慢悠悠的问,“你想不想住你二叔家那样的房子。” 玉蕊眼睛一翻,“你不想,难道你赚得来那些?” 陈大郎仰头倒了杯酒说:“我打听清楚了,你二叔家的钱大多都是你三妹青秞赚的,她画的成衣图一张就值好几十两银子,做成的衣服那些小娘子们都抢着买。” 玉蕊啃了口烧鸡,“青秞赚也好,二叔赚的也好,反正也不会给我们,操心这些做什么,只日后有机会就去拿点东西便是了,说着晃晃脚上的鞋子。” 陈大郎拿眼角看了玉蕊,“若是想法子让颜青秞嫁给我们家二郎,那她的钱不都是你的了,我们想要什么没有,甜水镇的大房子,衣服鞋子首饰,吃喝都有。” 陈大郎的有个弟弟,今年十八岁了,小时候爬树摔坏了脑子,人虽长得牛高马大,有一把子力气,脑子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村里的人早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连陈二郎也不喊,个个喊陈憨子。 玉蕊听得这话,狠狠的盯了陈大郎,就像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一般,嗓子暗哑说不出话来,使劲咽了咽口水才从喉管里蹦出几个字,“我二叔万万不肯,你发白日梦呢。” 陈大郎自看到青秞那日起,心就悬到了半空中,不得安宁,在甜水镇那几日,他把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都抛出去,找了甜水镇上的闲汉打听青秞的事,待听得青秞这么能赚钱时,那主意就像毒草在心里生了根,只要把青秞骗道他们陈家,那还不是都由得他了,眼见的玉蕊意动了,忙打起万分的殷勤,“我看你祖母,你娘都不甚喜欢你二婶和青秞,只要哄得她们拿出青秞一家子的生辰八字和我们家的交换了,任你二叔再不肯又如何,到时,我们只管拿来了生辰八字去找他们,若不同意,便说他们悔婚,你二叔是教书的最好面子,到时就由不得他们了。” 第91章 玉蕊咬了手看着陈大郎,夫妻俩在屋子里说话,没料到屋子外一个黑影子在窗边站了半天。 第54章 挨揍 丁二才原是蒋家村的一个闲汉,又懒又馋,家里本来还有几亩水田,等他老娘前脚死了,还没过了头七,他提脚就把那几亩水田卖了,得了银钱在甜水镇挥霍了几日,两手空空回来。 成日里在河边给船上打短工,近几日运气不好,没找到活计,吃了一肚子烧芋头,听说陈大郎从甜水镇他那家富贵亲戚家回来,就想去蹭几文钱吃碗水饭,走到窗边原想听他们夫妻的床话,图个乐子,倒不成想听了这么个事。眼珠子呲溜一转,一琢磨,钱来了。 顺着窗根溜了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晃的全是吃的,烧鸡烧鸭,卤猪蹄子,清炖羊肉,咽了一夜的口水,好容易天亮了,丁二才急忙忙跑到河边找了个撑筏子的,好说歹说许了角烧白,又赊了路费叫人家送他去甜水镇。 才下了筏子,跟着赶早的人进了甜水镇,两边都是卖吃食的,热乎乎的馒头,香喷喷的馄饨,边上还有一家专卖卤锅的,黄泥炉子上烧着个大大的铜锅,满满一锅子才卤好的猪下水,这家丁二才吃过,五文钱就能舀一份,老板还绕上一勺香喷喷的卤水,再买个馒头沾了,简直连舌头都要咽下去,丁二才紧紧腰带蹭到老板跟前舔了一脸的笑:“老板,这附近有家姓颜的吗,家里还有个会做衣服的小娘子。” 那老板瞧丁二才的样子就是来蹭吃,挥手哄了出去,都没听他说的什么,丁二才骂骂咧咧问了几家,有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却懒得搭理他,丁二才看了这许多吃的,起肯罢休,今日里非得找到这颜家,好好赚几百文才算数,又沿着街铺一家家的问下去,正碰见多木出来买李阿婆家的白条鱼粥。 多木瞧见一个闲汉打听颜家,又是会做衣服的小娘子,整个甜水镇除了颜二郎家再没别人,一把抓住丁二才揪到路边就要细问。 这丁二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正主,那这么容易就吐了实情,狮子大开口:“没有一两银子今日别想我说。” 多木挥拳朝着丁二才去,丁二才混不宁,“不怕你家姑娘臭了名声嫁不出去只管动手。” 听这话多木知道事情不小,收了拳头拉着丁二才进了李家脚店,要了个安静的包间,点了四五个菜,一壶上好的烧酒,丁二才瞧着二话不说,也不用筷子两个手抓了肉就往嘴里塞,还指着酒壶叫多木与他斟酒。 一桌子全下了肚,丁二才意犹未足的舔了舔盘子,才堆了笑朝多木伸手,多木解了腰间的荷包摸出粒碎银仍到桌上,“说清楚。” 得了钱丁二才也不拿乔,将在陈大郎家听到的一字不漏倒了个一清二楚,多木又给了几百文,指着丁二才,“闭上嘴,不然,我保证你再来不了甜水镇。” 也不买鱼粥了,多木一溜烟赶了回去,将遇见丁二才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李佑乔,李佑乔听罢捏在手里的一支紫竹狼嚎掐做两节,断了的竹管刺进虎口,血珠都冒出来,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冒了一头。 顿了半晌李佑乔咬了牙一直一顿的吩咐,“叫人在蒋家村左近盯紧了,等他进了甜水镇就告诉我。” 陈大郎要哄得玉蕊言听计从,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日日陪着,玉蕊去灶房煮饭,他便添柴,玉蕊去河里洗衣,他便撑了杆子晒衣,玉蕊要喝水也忙不迭的倒好送到手里,把个陈老娘看得眼睛珠子疼,骂骂咧咧,陈大郎转头又去哄了自己老娘,等把家里两个女人都哄得团团转了,玉蕊手里的才得的红包也到手了,说了句去甜水镇办事就出了门。 他这里出了村口便有人看着呢,陈大郎浑不觉,背了手摇头晃脑坐了船进了甜水镇,本想去花船上喝酒趁一夜,料着还早,手里有钱,几日不曾吃得好酒,便去河岸边的食肆,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油炸小虾,一角烧白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一粒花生米,一口酒,吹着凉风,哼着小曲。 那店小二凑过去,郎君这曲子耳熟也,可是陈娇娘船上的拿手曲子,陈大郎好似得了知音一般扯了小二说起那家花船的酒好,哪家花船的人妙,又问店小二最近可有添新的花船,小二左右瞧了瞧,只看了陈大郎不说话,陈大郎见惯这些,知道这店小二想要赏钱,原本想板了脸骂几句的,转念一想,自己马上要做富家翁了,几文钱值什么,从荷包里摸出一文钱抛给店小二,店小二笑眯眯收了钱,满脸堆笑:“花船倒没有新来的,但是来了妙人,许多去过的,说起都是咂嘴不已。” 店小二凑在陈大郎耳边:“绿意远山出来个姐儿,虽不是头牌,也是红了几年的,平日那些富贵人都捧了银子去求,如今年过三十了,自己带了个妈妈出来,住在落叶巷子里,虽说年纪大了些,风月却极好,如今只招待些熟人介绍的,最要紧的是,肯放低了身价,百来纹钱就能喝杯茶了。”几句话说得陈大郎心里痒痒的,听得只要百文钱,立时就想去,店小二又带了陈大郎出来指了方向,“门口有个妙字的就是。” 妙珍确实绿意远山出来的。 妙珍过了三十岁,遇见了个贩皮货的富商,人虽粗俗些,但有钱是真的,且又肯娶她,妙珍就叫他帮着赎了身,那富商四处贩货,也没个定所,就在甜水镇置了座院子安置妙珍,妙珍既是立意要跟了这富商,便褪去铅华,找了偏僻的落叶巷安家,好让那富商知道自己是真的一心一意要跟他过日子。 第92章 陈大郎照着店小二指的路一路问过来,等找到落叶巷时,天已经黑了,巷子里隐约有一盏灯,顺着灯影儿摸过去果然看见一座挑着妙字灯笼的精巧小院,陈大郎站在门口喜得搓了搓手,伸手一推,那门竟是虚掩着的,喜不自禁,蹑手蹑脚走进去。 还没一刻钟,陈大郎就在里面胡乱嚎叫,被两个手里拿着擀面杖的粗壮婆子追着打,陈大郎嘴里骂骂咧咧,两个婆子越发打得狠,陈大郎不认路,只寻着来的路一路跑出来,婆子把陈大郎赶出了门,趁手把门锁了。 陈大郎丢了一百文,不要说喝茶,人影都没见到还挨了顿打,一时摸不着头脑,想来还是钱少了,哪有一百文能见绿意远山院里的姐儿的,平日里听人说便是听一曲都要十两银子,暗道晦气,一时心疼那一百文钱,又不敢进去要,恨恨的,只能回去找花船上的娇娘喝茶去。 再看四周漆黑一片,只远处有点灯,来的时候就是看着这灯来的,陈大郎顺着那灯影往回走,越走越觉有些不对,竟是走进了条死胡同,刚转身眼前一黑,棍棒像雨点般落在身上,陈大郎躲不过只抱了头一叠声求饶,那些人打得陈大郎只有出气的份,才停了手,陈大郎这才松了口气,也没想到底得罪了谁,只想好歹命保住了,还没缓过神一桶粪水兜头浇了下来,黄白之物淋了一身,这下子陈大郎想求饶也不敢张嘴了,只得撑起身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知是谁一角踹倒了陈大郎,狠狠道:“有些人不是你能算计的,你记住了,再胡乱算计人,叫你爬出甜水镇。” 陈大郎挣扎起来跪倒,呜呜磕头,等了许久周遭一丝声音也没有了,陈大郎抹黑站起来,再脸上摸了一把,不管不顾的往河岸跑去,找了个筏子,许了几十钱叫人送他回去,撑船郎贪钱,捂住了嘴,指了河水道:“你跳进去洗干净,我再送你。” 过了中秋,夜间已有寒意,河水凉人,此刻陈大郎也顾不得了闭闭眼跳入河里,胡乱洗干净了,哆哆嗦嗦爬上竹筏,仰天躺了,被河风一吹倒清醒起来,知道自己今日是被算计了,想着那人说的自己算计别人的话,若说最近算计谁,那只有颜家了,又一想到颜家新女婿正是带刀的都司,刚才那些人下手狠辣,只怕就是那些铺快,心里发寒。再一想这谋划只跟玉蕊说了,心里又恨得厉害。 进了村陈大郎也不敢叫人瞧见自己的样子,只找那偏僻没人的路悄悄摸回家,玉蕊听得外面有动静,开了门张望,陈大郎瞧准了对着玉蕊小肚子一脚踹过去,玉蕊一句话没说就滚倒在地上,陈大郎还不解气,过去压在玉蕊身上就是几巴掌:“你个贱人,是不是把我要算计颜家的事说出去了。” 玉蕊疼得哆嗦,也不敢惹陈大郎,只连连叫屈,今日我都没出去,不信你问婆婆,陈大郎一想也对,玉蕊贪财哪里会去说,一时想不出因果。 玉蕊知道事发,心里也害怕起来,挣扎着起身,颤巍巍说:“莫不是那夜我们商量的时候被谁听了去。” 陈大郎皱眉一想,家里就这几个人,爹娘就算听见也不会说,且那日夜深,爹娘只怕早睡得浑事不知了,二郎就算听到也不知事,也没人说去,只有是自己不小心被听了壁脚,嘴里狠狠道:“莫叫我找出这个人,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55章 庚帖 李佑乔打了人才出了这口恶气,回头又叫多木找了丁二才写了两份切结书,按了手印,丁二才原不肯,怕惹事,多木又给了一两银子,丁二才才哆哆嗦嗦按了手印。 李佑乔拿了一份用火印封了,叫多木找人送去颜记,这件事还得要颜家知道才好,那些人生了贪心,未必不会再有二次。 多木自去找人,李佑乔转身把另一份和那年青秞送的娃娃放在一起,细细锁好了。 青秞拆了信,恨得眼睛子发绿,原先玉蕊在家时不过是嘴头子厉害些,不饶人,如今竟生出了恶毒心肠,再想着前些日刘掌柜说自家亲戚蒋家村陈大郎在落叶巷被打了,只怕是惹了妙珍。 青秞原本讨厌陈大郎,这门亲戚到底隔得远些,就装做不知,也懒得打发人去探望,如今看着手里的切结书,细细想想,能为了颜家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的,只有两个人,若是施韫杰做下的,翠娘早就眼泪巴巴回家了,这事只会是李佑乔做的。 想想平日里何等清风明月的一个人,还能下这等狠手,就觉得好笑,手里端了盏茶停在唇边,一时喜,一时忧,就有些坐立难安。 就丢了手里茶盏,叫了辆车回去。 屋里李氏正与颜二郎商量笠哥儿要去京陵府赴考的事,笠哥儿将将满十一岁,今次去童生试不过去熟悉适应,等下次把握又多几分,便如此到底年纪小,跟着温云州几个去,颜二郎不放心,想着自己跑了几次,熟些不如带着一起去,顺便也看顾得温云州几个。反正这次考举的三个皆是罗府私学里的。 颜二郎原本还犹豫着,一时担心笠哥儿,一时又放心不下李氏青秞母女俩,李氏听了立时催了颜二郎跟着笠哥儿去,自家也不必担心,只叫潘进去请了他老爹,老娘外带潘进那个十岁的儿子一起来家里住上一个月,当做打短工,一般的按日结算便是。 颜二郎深以为然,夫妻俩定了此事,便打点要带去的东西,要早些去,但凡家里出的起钱的,都提前一个月去了,找屋子住下,再去找了金陵府的老学究研习最近几年的考题,那些老学究是专门做这些的,讲的深入浅出,不是一般学里的夫子可比的,虽是这次不指望笠哥儿考中,多研习一次也是好的。 第93章 瞧着青秞沉了脸回来,颜二郎以为青秞听见自己去京陵府的事便笑道:“等去了金陵府给你去萱草买些好的桂花笺。” 青秞只把手里的信笺递过去,颜二郎接过去看了,一把将手边茶盏砸在地上恨恨的说:“翠娘成亲的时候,我瞧着他就像个上不得台面的厮混闲汉,到不料竟下作至此,连玉蕊也同流合污,真是忘了姓什么的了。” 颜二郎鲜少面上动怒,又听说玉蕊,李氏忙接了信一看,眼眶儿顿时红了,“玉蕊在家还只是泼皮了些,如今怎么连心也坏了。” 一时又想起颜顺德要典了翠娘的事,立时忐忑起来,小心看了颜二郎点点手里的信说,“若真如这上说的,沟子村做主换了庚帖可如何是好。” 颜二郎哼了声,“当初在沟子村我且护得住翠娘,如今出来了,还拍我护不住青秞,莫担心,我自有法子叫他们不敢。” 李氏犹自不安,颜二郎这才笑了宽慰,这庚帖,不仅要青秞的,还要你和我的八字贴,当初你又没有换庚帖,沟子村谁知道你的八字帖,你只好好锁了你的八字帖,再没人换得走的。 一听这话,李氏二话不说冲进卧室,找出写着自己八字的红帖子,找了个火引子,一把火烧了,看着成了灰烬落在地上才安了心。 颜二郎瞧着一时好笑,也知道李氏疼青秞罢了。 等颜二郎带着笠哥儿与温云州几个租了条大船一起去了京陵,李氏就与青秞两个在家,又请了潘进一家子住了进来,倒也安好,这日用膳桌上有一条红烧草鱼,青秞吃了几口道,“河鱼总有些腥味,还是海鱼更好吃。” 第二天饭桌上就多了条清蒸海鲈鱼,青秞笑眯眯的多吃了大半碗饭,谁知后面连着几天,天天海鱼,换着法子的做,青秞哭笑不得望了李氏,“娘呀,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呀。” 就这一句话,倒把李氏的眼泪沟了出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我如今倒想给翠娘做呢,可就是想不起她爱吃什么。” 青秞知道李氏想翠娘了,虽嫁得只隔几条街,到底不比从前,一时也酸涩的紧,放了筷子哄劝李氏,“娘,姐姐爱吃甜藕芝麻糕,那天我听楼下的巧娘说吴记脚店新出了甜藕芝麻糕,不如我们去尝尝,若好吃,叫人给翠娘送几盒。” 潘进驾了车送青秞母女俩去吴记脚店,路过明月街,青秞想起颜家成是在这里租的房,还是潘进帮着找的,青秞又拉了李氏去看颜家成租的房子。 等进了屋子,颜家成正端盆子黄泥在补墙,昨日夜里下了雨,这屋子漏雨,半边床都湿了,趁着今天雨停了,便赶着补好。 潘进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要去找房东理论,颜家成拉住了,“房东今早来看过了,原本是有些浸雨,没料到漏得厉害了,见我自己补墙,也说了原本是交的半年租金,如今在多饶半年,叫我们住一年。” 潘进听了这才好些,瞧着颜家成补的样子便道:“既是能住一年,你不如花一两百文钱去请几个泥工匠人来好好补了,这一年你就安生了,你自己这样补了过不了两个月还是会漏的。” 颜家成知道潘进家里也是住附近的,自然熟知这些,便要去找泥工匠人,青秞拦住了道:“大哥,我和娘正是来找你的,爹和笠哥儿去了京陵府,就留我和娘在家里,晚上有些害怕,不如这一月你和大嫂先搬去祥里巷子那边,帮我们壮壮胆,等我爹回来了,你们再搬回来。” 颜家成却知,青秞是怕修屋子,他们一家子没地方住,原本佩玉的姑母黄氏也是叫佩玉一家子去住原先青秞家租过的那个房子,颜家成不肯,这样靠媳妇家的亲戚总归是直不起腰的,佩玉知道颜家成的性子,便婉转辞了黄氏的好意,黄氏也不强留,倒觉得颜家成是个有志气的。 如今青秞想叫颜家成去住,又怕颜家成不肯,才这般说,颜家成知道青秞好意,且这几日确实没地方,住客栈不方便也费银子,这才刚来镇子里,手里不宽裕,当即也不矫情笑道:“二婶,那我便去打搅几日了。” 李氏喜欢颜家成,往日里在沟子村多亏了他回护几个孩子,少挨许多打骂,此时笑道:“正是要你们去作伴才得安心呢。” 李氏接了佩玉手里的虎子,叫潘进陪着他们夫妻俩个收拾东西搬过去,自己带着青秞和虎子去吴记脚店吃甜藕芝麻糕。 出了明月巷就是南丰桥,桥头柳树下有个卖响铃的妇人,青秞买了一个逗虎子玩,哄他叫姑姑,佩玉带着虎子去颜记找青秞说过几次话,虎子与青秞早熟了,咧了嘴笑嘻嘻,团团手拱起来,嘴里先说谢谢姑姑,才伸手去拿响铃。 李氏瞧着喜欢,“这孩子佩玉教的好,三岁看大,长大是个有出息的。”青秞又教他叫李氏叔祖母,虎子起初学不好,只祖母祖母叫,青秞教了两三遍后,就叫利索了,看见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便指了糖葫芦喊李氏,“叔祖母,吃、吃糖。” 李氏喜欢得忙叫青秞买了,青秞瞧着虎子的小米牙,怕他咬不动伤了牙,特意挑个葡萄做的糖葫芦,好啃咬,虎子拿在手里才要动口,李氏又要青秞试试酸不酸,说吃了酸的流口水,青秞又从虎子手里拿过来,虎子也不哭,笑呵呵拍了手看着青秞吃糖葫芦,只口水流了一肚兜。逗得李氏笑呵呵的。 第94章 青秞试了甜丝丝的,并没有酸味,才递给虎子,一路走着,一路买着,到了吴记脚店,青秞蹙眉看着手里的两大包说:“娘,明日再来吃吧,我提不动了。” 李氏应了,又绕到梁河桥那里的仙鹤楼正店点了一个软烂的梅菜肘子,一个湖藕排骨汤,也不叫送,自己提着,叫了辆车坐回去。 潘进一家子住的是倒座间,颜家成和佩玉就在上次颜大郎和蒋氏住的西厢房安置下来,床帐褥子俱是换好的现成的,潘进又叫颜家成将东西都搬了过来,由着泥瓦匠人进出,也不要颜家成去看,那里潘老爹最熟,叫潘老爹日日去看着就行,颜家成自是又感激一番。 等青秞进门撑着两手喊颜家成接东西,佩玉忙接了虎子到手里,和李氏道受累,青秞笑嘻嘻靠了李氏道:“娘喜欢着虎子呢,那两包买的都是虎子的东西,虎子一来,娘眼里再瞧不到我了。” 颜家成接了青秞手里的东西,哂笑着:“多大个人了,做姑姑的,还和侄子吃醋,你不害羞,我替你脸红着呢。” 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自颜二郎走了难得家里这么热闹。 第56章 鱼粥 菊桂退散,风里有了丝丝凉气,唯有忍冬绿意留在树枝丫上,胡嘉宁撑了酸枝木雕石榴花金粉炕桌,瞧了茯苓手里的活计,一件娃娃里衣,麻白色丝缎又用麻白色丝线细细绞了,再无一点繁复,眼看要收针了,边角处线却不够了,茯苓低了头在针线筐里找不见麻白色丝线,便找了卷本白色,收在边角也不起眼,胡嘉宁瞧见道,“这布线都是我经手的,再不会错的,怎的少了。” 白芷在身后撇撇嘴,原是够的,还有一卷呢,昨日里吴妈妈瞧见了,说她一件里衣正是这个颜色,哥儿的衣服小就完工了,白放着倒浪费了,便拿了去。 胡嘉宁闻言微微蹙眉,吴妈妈是胡老太太回去京陵时留下的,说是积年的老妈妈见的多了,如今宝哥儿小,若有事怕陈氏母女慌神,陈氏把这个儿子瞧得眼珠子似的,如今多一个见识多的老人心里也着实喜欢,又是老太太身边的,一般敬着,又不叫她做事,倒派了个小丫头伺候着。 原本说好的,等宝哥儿将满百日就回去京陵做百日,哪料着日子近了,小人儿经不得风雨着了凉,动不得身就留在甜水镇,胡嘉宁使人回去说,宝哥儿人小身体弱,经不得河风,不如等快满周岁时再回去。 胡老太太自然没有不允的,那好东西又一船船的往甜水镇送,胡知府得了空一月总要来上一回瞧哥儿。 胡嘉宁不许茯苓换线,“这线易得,我们去弯针坊再去配些回来,日后总用得上。” 胡嘉宁带了茯苓、白芷往前门出去,走了半路倒停了脚,只往若梅亭去,走了后门,守着后门的是两个粗使婆子,瞧着胡嘉宁忙上来见礼,胡嘉宁看了白芷,白芷摸了几十文钱递过去:“今日原是不出去的,怎知宝哥儿的衣服做到一半,线不够了,这不我们姑娘这急赶着出去,也不知道那线配不配得到。” 婆子接了钱又千恩万谢了。 麻白色丝线最是常用的,胡嘉宁一气买了十卷,瞧着新进的一批丝线颜色甚是齐整,便十二色配齐了一整付。 茯苓稳重,白芷话多心眼灵活又话多,出了门瞧胡嘉宁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姑娘,听说梁河边上有一家鱼粥店,甚是干净。” 远远瞧着河边一座两间的茅草屋,一付粗白布写了粥字的幌子,扬在风里,屋前面翠绿竹子围了半人高的篱笆,茅屋顶上炊烟旋绕,胡嘉宁一时看住了,及进了院子见着一个老翁弯腰扫地,老妇人在灶下忙碌,见来的女客,忙不迭放了手里的活计迎上来:“姑娘们,是在院子里坐,还是屋里雅间坐呢?” 还有雅间,胡嘉宁倒起了兴致:“屋里要一个雅间吧。” 屋虽简陋却很干净亮堂,靠着院子的窗边一排五张桌子,临河那一边拿竹子隔出了三间屋子,门口个挂了粉色碎花门帘,算是雅间了,胡嘉宁再没见过这样的雅间,觉得有趣,朝中间那间去,挑了帘子,屋里靠着窗摆了张竹子做的圆桌,又摆了四把竹椅,桌上一个倒似烧歪了粗陶花瓶,里面斜插了支柳叶,河风隔着窗子进来,柳叶微动,竟是难得的野趣,胡嘉宁靠着窗子坐了,瞧着梁河里来往的船只。 留了茯苓伺候,白芷跟出去点粥。 这粥铺是李阿婆老两口开的,不为赚钱只为打发时间。 李阿婆原是靠着京陵边上的上林村的人,家里也有百亩上好的水田,三个儿子倒有两个娶了媳妇,只剩个三郎还没相看。 田地俱有三个儿子打理,一些儿也不要老两口操心,李阿公好酒,甜水镇仙鹤楼正店的好酒有名,李阿公来了便舍不得走,李阿婆也喜欢甜水镇这一湾河水,俩老便开了这么个粥铺,只做鱼粥,梁河里日日都有捞鱼的船,脚步儿一伸一缩食材皆有了,还是最鲜美的,李阿婆又造得一手好粥水,这铺子在甜水镇也渐渐做了起来,日日的盈利倒叫李阿公送进了仙鹤楼正店。 瞧着白芷点了菜走了,李阿公放了扫帚,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了,从腰里摸出了酒葫芦,嘬了口酒,笑李阿婆:“老太婆,我瞧着刚才进去那姑娘不像一般人家的,是不是笑你那雅间来的。” 李阿婆快手快脚热上粥底,又抓了缸子里养的活鱼打鳞洗剥干净,切了薄片,一面啐了李阿公,“你知道什么,我瞧上王记点心铺子的二丫头了,与我们家三郎正是极好的一对,隔了这雅间,才好叫她们家日日里送了点心来卖,一来二去熟了,这是才好提的不是。” 第95章 李阿公哈哈哈大笑,“你个老婆子从来精怪,年轻时也是这么骗我的吧。” 细细的姜丝,白白的鱼肉片,裹了细软的白粥,入口即化,胡嘉宁再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有这般美味,眼儿都笑弯了:“这比京陵最好的粥铺也不差呢,可惜没带得暖盒来,不然带些回去。” 茯苓笑道:“这有什么难,白芷最喜欢跑路,等下回去了,再叫她来便是。”此时白芷手里正捏了绿豆糕往嘴里送,被茯苓一说,张不开嘴,只拿手去打茯苓,胡嘉宁由着她们笑闹,自己喝着粥瞧了梁河水,万般惬意。 白芷生气,欲起身打茯苓,刚好瞧见码头上才下船的佩兰,“姑娘,那不是温家的表姑娘吗,要不要我去请了她来坐坐。” 自温云州去了京陵赴考,佩兰一直都在温府陪着黄氏,前些日子黄员外托人带了信,说身上不好,佩兰才回去石楼村。 黄员外原本好好的无事,不过是黄氏托了黄员外在上林村置业,要百亩上好水田外加一座庄子,俱是记在温云州名下的,最要紧的是又添了两房下人。 黄员外是把自己这两个女儿当做宝的,不然也不会等佩玉嫁了,佩兰成年了才典个妾后继香火,无非是怕自家这一对女儿吃后母的苦罢了,如今虽是典了妾,生了儿,也没想过给那个妾一个正经身份,想就这么混着,等佩兰嫁了再说。 如今温家添置下人无非是要添丁入口,原先黄氏倒是属意佩兰,可最近这几年却再没提过,就是黄员外偶尔试探,黄氏也叉开话,偏偏佩兰实心眼,黄员外做了难,便想叫了佩兰回来,看她的盘算。 黄员外打眼瞧了佩兰:“前些日子,你姑母托我在京陵边上的上林村置业,买了百亩水田,一座庄子,另外两房下人,我猜着只怕是日后给你表哥用的,你日日在你姑母身边,她可曾露出过什么。” 佩兰霎时明白了,不由得红了脸,垂了头鼻子里哼出一声,爹-------,一个字倒绕出了十八个弯,黄员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暗自叹气,他也打听过的,猜着自家妹子是看中了颜家的小丫头,叫青秞的,那丫头黄员外见过的,言谈有度,进退有礼,人又生的极好,是个人尖尖的,门第儿也清贵些,自家的佩兰真是比不上人家。 瞧着女儿这个样子,心里连连叹气,如今说不得只有拿情打动自家妹子了,“你姑母不说也是正理,你如今回去好好陪着你姑母,多仔细着些,若得机会,也不妨和你姑母说说,你娘去得早,你大多时候在你姑母身边长大的,她最是疼你。” 佩兰下了船还想着黄员外的话,忖度是不是两家大人有了默契,思及此,眉梢口角俱是春风,不知为何又想起温家送给青秞的那对芙蓉镯子,一时飞起的心又落下去,正七上八下,瞧见胡嘉宁身边的大丫鬟笑着过来。 佩兰和胡嘉宁许久未见,倒有些话说,胡嘉宁听说佩兰因表哥去京陵赴考,最近走在温府陪着姑母,两人又约了日子再见。 那粥铺竟然有暖盒的,胡嘉宁买了两碗喜滋滋回去给陈氏尝,陈氏也甚是喜欢,等陈氏吃完又逗着宝哥儿玩了会子,便要回屋休息,陈氏笑着叫住了,“听说你今日敲打了吴妈妈,她气得回屋里砸了个茶盏,又打了伺候她的小丫头两耳瓜子。” 听说这事,胡嘉宁又坐了下来道:“老太太屋里伺候过的,原该敬着些,也不敢支使她做事,她又爱摆谱,每日里端了个管事妈妈的架子,教训婆子、丫头们,除了我们身边得用的这几个,满园里谁没被她教训过,这且罢了,由得她去,偏她又爱打听,家里但凡有点子事,只要她碰见了都要问个明白,这便有些越矩了,如今更过分竟连宝哥儿的东西都要伸手了。” 陈氏沉了脸,“我早知她不是个省油的,倒不料竟是这般糊涂,等我将这事说与你祖母,也好打发了她回去。” 胡嘉宁头挨了陈氏坐下,这事我来,你只管好好养着又操什么心,陈氏伸手将胡嘉宁揽在怀里,“听说你今日遇见温家那个表姑娘了。” “嗯,她表哥去京陵赴考,恐她姑母独自在家寂寞,过来陪伴。”胡嘉宁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她那个表哥温云州我瞧着不错,我想写了信去,若温云州这次得中,便叫你父亲替你定下这门亲事。” “嗯---”胡嘉宁阖了眼含糊应着,陈氏瞧不见她的样子,听声音却知道她是欢喜的,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定了这门亲事,不过是一个商家之子,当是小事。 第57章 考场 屋角立了盏银制石榴宫灯,鹅黄绢纱罩了,便是秋夜也显得屋里暖暖的,案几上点着苏合香,陈氏洗漱更衣,靠着迎枕,沈妈妈拿了暖玉荷花梳给陈氏通头,陈氏抓着自己略微枯黄的发尾,轻轻叹息,“妈妈,瞧着温家那小子如何。” 沈妈妈是陈氏的陪嫁,又瞧着胡嘉宁长大,深知陈氏心思,“元宵见过的,是个谦谦君子,长得也标志,就是门第儿有些配不上我们家姑娘。” “宁儿似我一般,没生得好相貌,偏又是一副玲珑心思,若要门第儿相当了,便只好如我一般有苦自咽,温云州生得俊俏,若门第儿相当了哪里肯要宁儿,宁儿只瞧见温云州一次便生了心思,你就看她对那个佩兰就知道的,那乡下丫头若不是温云州的表妹,你瞧着她理是不理,她既喜欢,我便定给她,门第儿低才好呢,日后事事都需仰仗岳家,一辈子捏在我宁儿手里。”陈氏低声与沈妈妈说话。 第96章 沈妈妈给陈氏捏了捏肩扶她躺下,“大娘子为姑娘深思熟虑,自是最好的,就不知道主君那边肯不肯应。” 陈氏眼神微冷,“我自是有法子叫他肯的,妈妈,你睡前再去瞧瞧哥儿。” 沈妈妈应了,垂了锦帐,又出来叮嘱守夜的丫头,才去隔壁宝哥儿房里瞧去。 颜家门前那条浅溪日日流动,便是深秋了也还是清澈,只是水浅了露出些鹅卵石,秋日里暖阳斑驳着落在溪边的石凳上,青秞叫桐花在石凳上铺厚厚福字锦垫,拿几样果子,有紫苏梅子,粉霜桔饼,新鲜莓果,用竹编的梅花果盘装了,拿藤篮装了茶壶和杯子,与佩玉斜坐在石凳上看着虎子淘气,虎子最爱在溪边玩耍,捡了石子,往水里扔,溅了自己一脸的水,他还哈哈大笑。 如今颜记刘娘子做掌柜,颜家成管了进货,青秞倒成了最闲散的一个,只管每季新衣设计,布料挑选,有事才去店里,无事就在家陪着李氏,又和佩玉闲聊。 明月巷颜家成租的房子早修缮好了,有潘老爹看着样样精细,瞧着颜家成给的工钱有些高了,又喊着叫他们在院子里砌了个灶屋才算完。 灶屋分出去了,原来的三间屋子顿时显得宽敞了,佩玉瞧着多出的屋子,心里就有些活泛,“青秞,前些日子官人去进货路过桑村,满村子多种桑叶成活的,家家养蚕,只是旱路不便利,进出倒靠着水路,村里也多不富裕,只几个相熟的货郎坐了船去,把蚕丝贩出来,得价不高,我盘算着明月巷租的那屋子多出一间来,就想买两部织机,叫官人顺利带些蚕丝出来,我会用织机,如今家里开着成衣铺,销路不愁,我也赚些零用。” 丝绸价贵难打理,穿上易起皱,平常之家不常用,但蚕丝色泽莹亮,柔软透气,夏日比起棉麻衣服倒真舒适许多,颜记多做棉麻之货,顾客也多是一般普通人家,佩玉的话倒叫青秞想起前世那些桑蚕丝与棉麻混纺的布料,虽比不上蚕丝,但比起一般的棉布细腻许多,主要是价格便宜,百姓之家也可用得,不由得心里盘算,若能织出混纺的布料,倒是一门极好的生意,不过不能操之过急。 思及此,便与佩玉商量,叫颜家成多带些蚕丝出来,织机也多买一台,佩玉自然应的,没几日颜家成在去进货路过桑村果然带了几篓蚕丝回来,连织机也买好了,青秞得了织机便像得了宝一样,叫潘大娘搬到宜臻阁楼上安放了。 追着佩玉教会了,便日日摆弄那台织机,过几天果真织出了块一米见方的布料,拿在手里左右瞧瞧,收好了,又去摆弄织机,连下楼吃饭也忘记了,李氏不放心上楼来瞧,见青秞刚织成的布拿在手里揉来捏去,又抻平了,再折好收到箱子里,还拿把锁锁上了,李氏只当青秞爱玩,把个织机当来了玩具,噗嗤一笑又叹气,伸手点了青秞的额头,“你多大的人了,瞧着就要及笄了,还这么爱玩,一台织机也当个宝,织几块布还锁着。”拉了青秞下楼吃饭。 青秞日日织布,渐渐的那箱子倒快装满了。 佩兰回了甜水镇日日里陪着温家大娘子黄氏说话解闷,倒叫黄氏那记挂儿子的心思淡了几分。把和胡嘉宁越好的去知画园里赏菊的事也抛着在脑后了,倒是胡嘉宁使了人送了帖子过来,佩玉瞧了又递给黄氏,“姑母,我明日里去知画园穿什么好呀?” 平日里要想与这些官府之家送上些礼,送到门口人家都是拒出门外不肯收的,现如今到好个机会,黄氏早就打定主意这次温云州若能得考中,再不论花销多少银钱也是要想法子补个官的,现在正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与胡家结交结交。 伸手摸了摸佩兰满头青丝,又点点耳边的金丁香,“这耳环要换了,徐妈妈去取那付金丝悬耳蝴蝶耳环来,你知道胡姑娘父亲是何人吗?” “瞧着像个当官的,每次都是说些闲话,再没问过。”佩兰靠着黄氏随口说道。 黄氏默然一笑,知道佩兰是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他父亲是京陵知府。” 甜水镇隶属京陵府管辖,这个佩兰还是知道的,听黄氏这般一说,佩兰瞪大了眼睛,半日没才嗫嚅道:“竟是我们上官家的姑娘,再没想过,我我,还是拒了,不去了吧。” 徐妈妈取了耳环来,黄氏接在手里,取了佩兰的金丁香,再把蝴蝶耳环给佩兰带上,细细的金丝绞成麻花悬了一只白玉蝴蝶,蝴蝶活灵活现,眼睛处嵌了两颗米粒大小的金珠子,悬在颈边,越发显得面色白皙,佩兰拿手指轻轻拨了拨蝴蝶,笑盈盈道:“多谢姑母。” 黄氏慈爱的看了佩兰,“那胡姑娘是陪她母亲来甜水镇待产的,前些日子听得添了个儿子,我们既知道,胡姑娘又请你,自然不能像平时一般随意,等下我好好备一份厚礼,叫马伯备了车送你去。” “不过几步路,我带了秋荷走去便是。”佩兰笑着接过黄氏手里耳环,把另外一只也戴好,左右拨动几下,喜不自禁。 “傻孩子,你这次是代我们温家去送礼的,自然要备了车去才不算失礼。”黄氏瞧着佩兰戴了那耳环甚是灵动,想着配上新做的那身枣红色缠枝百合花的襦衣,宝蓝色百褶裙倒显得沉稳端重,便吩咐秋荷将那套衣服熨烫好。 佩兰听得黄氏一句代我们温家送礼的话,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呆傻了,再听不见一句别的话,此时莫说只是去知画园,就是知府衙门只怕也去得了。 第97章 京陵府衙旁边的府学院前拦了五米阔的红色行马,大门左右各有一对腰悬弯刀的军卫守护,十米开外挤满了人,却是静静无声,偶有人说话音调微高,便有军卫阻止,旁边的人个个拿眼横了那说话大声的人,大人也不敢回嘴,忙不迭作揖。 如此怪相只为着,此刻府学院里正是童生试最后一场,还有盏茶功夫就要敲钟了,那家里有人考试的自然着急,正是最后紧要关头,若叫打扰的,失了考分如何是好。 颜二郎站在人群里紧紧盯着大门,心里担心着笠哥儿年纪小,能不能撑得过这三天的考试。 三声铃声响彻府学院,就闻里面有人高声呵道:“停笔,起身,出门!” 未几,里面嘻嘻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骤热蜂拥而至大门边集聚,不过片刻大门轰然而开,里面的考生倒像风垂杨柳一般个个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脚步而挤挤擦擦,出了门四处张望,有家人接的忙扶住了。 笠哥儿挤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有瞧见的就说,不是不准带书童吗,那个小子是怎么回事? 旁边就有人嘲笑那没见识的,“没看见那学童穿的长衫玉带吗,那是考生,书童,你家书童敢进去,怕不一棍子打了出来” 顿时有听见的啧啧出声,这若中了,这么小的秀才,真真的厉害了。笠哥儿耳边嗡嗡的,穿着空四处找颜二郎的身影,颜二郎早瞧见笠哥儿了,使劲挥手。 好容易挤到颜二郎身边,笠哥儿拽了颜二郎的袖口憋了嘴:“爹,又冷又饿。” 颜二郎二话不说躬身抱起笠哥儿疾步往人群外走,旁边的人瞧见的,善意哄笑,小秀才饿哭了吧,还要人抱喔。 笠哥儿听了,这才有些涩涩的不好意思,将头埋在颜二郎肩膀上,越这样旁边的人笑得越发厉害。 等走远了,笠哥儿想起温云州,也不知出没出来,便问:“温家哥哥,出场了吗。” 找了个脚店坐了,颜二郎招呼小二,“一碗菜粥,两碗小馄饨。”转头看了笠哥儿,“你这几天多吃冷食,先喝碗粥,吃碗混沌暖暖身子,等舒缓了,晚上我们去正店吃。” 笠哥儿连连点头,我要吃肉,红烧肘子,红烧猪脚。。。。。。。。 第58章 偷听 隔两日颜二郎一般的带了笠哥儿又去接温云州三人,这考举人的门前比起童生试又越发的热闹些,不单是家里来人接,还有那家中有待嫁之女的,也有人守着看准了气度好,相貌好的学子,打听清楚名字,只等一月后放榜,若中了时便上前搭话。 温云州才出门便有不少人上前拉扯打听,温云州脚步一顿,待听清楚来意后,一概不理,只冲了出来,到颜二郎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嘴角带笑,“这回实在要多谢颜夫子,若不是颜夫子帮忙寻得好学究研习,这场考也难顺利。”后面两个甜水镇的考生也一般的作揖致谢。 如同前两日一般,颜二郎也是带了三人去喝粥吃馄饨,“你们饿了几天,先吃些好克化的暖暖肠胃,等会子再去喜满堂正店吃。” 府试一人一双臂长的隔间,里面一张条桌顶了两头,内里与桌子同长的条凳,再无他物,一人一桌书写,三尺栅栏外便是巡视官,考生们一举一动皆落入巡视官眼中,甚少有作弊者,凡作弊者赶出考场,十年不得再考。 府学院每日供应两壶热水,白日里那壶装了暖壶饮用,至于饮食便是就着那壶热水吃些自带的糕点干粮,到了夜间再送一壶热水灌了汤婆子偎在脚头,蜷在那条凳上歇息。 进了府学考试,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升斗小民皆是一样,没有特例。 颜二郎点了一桌十多个菜,有晕有素,温云州几个眼睛死死盯着颜二郎的筷子,颜二郎筷子才举起还未落到碗里,他们便叉着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嘴里吃着不知何味,眼睛还盯着盘子里的,笠哥儿想着那日自己的样子只在一旁偷笑。 那随来的小厮,颜二郎也点了几个菜,叫温云州的小厮小六带了他们一旁吃去。 颜二郎挂心家里李氏和青秞母女,这一月只留了她们在家,虽有潘家一家子陪着到底不放心,早定好了明日的船票,四张头等仓位的,一间两床有吃有喝。 待吃喝足了,问温云州几个是在京陵等放榜,还是先回甜水镇,甜水镇离着京陵水路不过五日,几人俱是头次离家,此时都有些按耐不住想家了,自然都说先回家。 上了船,松木的架子床,一色麻色细棉布床褥、锦帐,两扇菱格窗子,听水击船舷,倒头躺下,如在云间,几人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又有小厮备好热汤热水,筷子一推,枕着水浪声,又入梦乡,笠哥儿睡得熟了,喃喃呓语,嘴里喊着娘。 李氏自颜二郎父子俩去了京陵,总是睡不安稳,一夜似梦似醒,但觉鼻尖幽香萦绕,醒来看了床帐,默默计算着日子,该是这两日就回来了罢,早听了考场里难熬,也不知笠哥儿撑得住不,一面想着一面掀起锦帐,那香气竟在房中,不是做梦,转头去看香炉,星火也无,并未焚香。 李氏纳闷,趿了鞋子隔着窗往院子里瞧,院子里原本油绿绿的一颗桂花树,一夜之间竟开了满树的晚桂,金黄灿烂,馥香满院,俗话说蟾宫折桂,李氏喜不自禁,顺手抄了件夹袄裹了就开门出去。 第98章 青秞仰头站在树下,一头油亮的头发只拿了素色银簪随意挽了,柿子红锦缎绣缠枝桂花襟边掐腰夹袄,底下穿了条浅灰色撒花夹棉裤,散着裤脚,趿了双藕荷色鞋子,听得身后开门声,乐呵呵的笑弯了眉眼:“娘,我在屋里都闻得见香气,这满树的桂花竟是一夜间开了,都说蟾宫折桂,咱们笠哥儿这回是不是会中了秀才呀。” 李氏瞧着满树的金桂,也是喜眉喜眼,又伸手握了青秞的手眉开眼笑里便含了些嗔意道:“凉的,快回去加件衣服了来。” 桐花从后院急匆匆的走来,手里拿了件灰色滚柿子红边的比甲,忙不迭给青秞穿上,“姑娘手脚太快了,我才听见声音就没了影,衣服穿一半就出来了,马甲还扔在炕上。”嘴里说话,手上没停,快手快脚给青秞把比甲穿好,这才看见满树的桂花,“哎呀呀,昨日里我还给它浇水呢,也没看见一朵呀,竟是一夜开的吗,”又转头抓了青秞的手,“姑娘,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潘进一大早起了就去扫门口巷子里的落叶,听见院子里桐花的声音,隔着窗格正往里看,就听远处车辙压着青石板的咯吱声,一个年轻车夫赶了辆大车吱吱呀呀的过来,潘进算着日子想着是不是颜二郎父子回来了,忙放了扫帚迎上去,果然车帘子一掀笠哥儿探出头来,潘进忙伸手接了,“颜先生,哥儿回来了。” 这回笠哥儿也顾不得礼节了,头也不回的往屋里冲,边跑还边回头说:“爹,我先进了,回头给您认错。” 颜二郎听了哭笑不得,跟在后面几步迈进院子。 笠哥儿一进门跑到李氏跟前双手牢牢抓了李氏的衣袖,“娘,我想你了,也想三姐姐了。”笠哥儿松开一只手又来抓青秞的手。说着话憋了嘴,不由得带了些哭腔。 颜二郎进门一家子一月没见,俱喜欢得不得了,上前见了礼,虎子在屋里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也不哭只嚷嚷“爹,起起,玩。” 颜家成听声音知道是二叔回来了,和佩玉起床收拾好出来,颜二郎瞧见有些诧异,“你们住这,早知道便不用如此担心你二婶和青秞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着。” 小孩五感敏锐,虎子一出门便闻见满院的花香,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叉了手喊青秞:“三姑姑,香香,我要香香花。” 青秞喜得扯了颜二郎的衣服笑弯了眉眼:“爹,我们家桂树,昨夜一夜开满了花。” 颜二郎听了也喜欢得不得了,虎子见大人都在说话,也没人理他,只有笠哥儿站在一边笑,便扯了笠哥儿喊道:“小叔叔,我要香香花,我要香香花。” 笠哥儿被缠着,只得走到树下去折桂花,青秞回头正瞧见笠哥儿小小个子,踮起脚去折桂花,一时怔住了。 笠哥儿自己倒没觉得什么,费了好大力气好歹折了一支下来,正欲递给虎子,颜家成却拦住了,叫桐花把这支花养到笠哥儿房里去,自己又抱了虎子,抓住虎子的手折了一支,虎子自己折了花,越发喜欢,笑得口水直流。 黄氏算着温云州回来的时辰,灶下砂锅里煨着石斑鱼做的芥菜鱼片粥,蒸锅里热着桂花藕粉糕,芝麻红豆饼,想着温云州饿了几日,恐肠胃经不得油腻,烧了清淡的配粥菜,又煮了莼菜汤,一五一十都准备妥了,总觉时间慢,手里捻着珠串,靠了迎枕打盹,香炉里檀香袅袅,一室安静。 温云州几步穿过抄手游廊,才近厅堂黄氏已经觉察,忙不得起身,温云州进屋弯腰跪倒行礼,黄氏忙扶起来,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了,才笑道:“真真瘦了一圈去了,可是饿了,还是冷,叫人打发了熏炉进来。” 温云州最爱吃鱼粥,知道他娘必然是备好了的,忙扶了黄氏的手道:“饿了,娘,有没有鱼粥,我这些日子梦里都惦记您做的鱼片芥菜粥。” 佩兰听得信,知道温云州回来了,穿了那日去知画园穿的那套枣红色襦衣,宝蓝色百褶裙,耳朵还是戴着金丁香,待了秋荷急匆匆往厅堂赶,走到廊下听得温云州在和黄氏说话,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儿。 满桌子都是温云州爱吃的,母子俩挨着坐了,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说话,温云州说起颜二郎为他们找了极好的老学究,又说那老学究如何厉害,如何一次年只收十个学子,今年是颜先生拿了推荐书才能让他们得以进去的,又说那老学究厉害,一个月令他获益匪浅,又说起此次考试的顺利。 最后放了手里的筷子郑重道:“娘,这次考试我虽不能说有多大把握,但回来的船上,我们默出卷子,颜夫子给我们讲解了,也说我答得不错,我们要好好谢谢颜夫子呢。” 黄氏听了温云州的话心里自是欢喜的,越发为自己选了青秞称庆,如今虽说还没请媒人上门,但是黄氏已经去与颜家通话了,两家也有了默契,单等温云州府试再请媒人上门,万一中举岂不是都有体面,以后有颜夫子提点,自家儿子的路也走得更顺畅些,想到此打定主意等放了榜,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快去颜家提亲,这样清贵的门第儿,甜水镇只怕抢着要去的都是。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也不需刻意瞒着温云州,当既笑道:“谢自然是要谢的,不过早晚一家人,也不需太过客气的,等你放榜了,我们就请媒人去颜家” 温云州听了黄氏的话,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当既涨红了脸,低头不说话,只管往碗里夹菜,碗都堆成个小山了,还不停了夹,引得徐妈妈在一旁噗嗤笑出声。 第99章 佩兰站在窗外原听着温云州说考得好,心里还欢欣不已,等听到黄氏说请媒人的话,一个人倒像从云端落入冰窖里一样,双腿软得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秋荷再一边也听得心蹦蹦跳,看着佩兰的样子,忙一把扶住了。 第59章 找事 甜水镇临河岸,河里跑船来往的商户都要上岸歇一脚,各家的生意俱是赚钱的,四里八乡的又都是上好的田庄,养得甜水镇的人,爱吃又好热闹,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桃花节,什么走月亮,闹元宵,总想个法子添个菜喝几口酒热闹一下,就是那家里再穷的人家也要买点猪下水卤煮了下碗面吃。 这几个考生才回来,先不说中不中,这满镇的人自己先热闹起来,比起那几个家里有考生的人家还热闹,就连那清风楼里说书的这几日连堂说的都是王三本中举,听书的客人比往常就多了三分,那说书的越发卖力,对着人画着形就差名字不敢用真的了。 这满镇的热闹,只有叶家叶掌柜府里,纹丝不动,两扇红漆大门,两个壮汉左右守了,要不是走得近些看得见眼珠子动,只当是个泥塑的动都不动。 叶掌柜手里托了上次李佑乔叫人买回来的细磁茶盏,眉眼斜斜里看了李佑乔:“听说没临安郡主要去京陵府建郡主府了。” 临安郡主是于太后出了五服的旁支,长得婉转妩媚,与太后年轻时有三分相似,打小儿她家里人托了几道情求了把她送到太后身边只说做个伺候太后的小宫女,到底是一个于姓里的,太后倒没真将她当做宫女,只做亲戚收在身边教养了,临安郡主聪慧有见机,日日里想尽法子承欢膝下,得了太后欢心,及笄那年太后求了官家封了郡主,只不受封地。 大赵的律规,非皇亲不得封属地,太后自己说了不要封地,只图个名儿,将来好叫她嫁给好人家,官家历来孝顺,不过是一年千两银子的俸禄,随意办了哄太后高兴,那临安郡主自得了这个封号,又有太后宠爱,性子一日日跋扈起来,只在太后,官家面前极温顺。 李佑乔端了茶盏摩挲,淡声道:“封了郡主,不是为着坤宁殿吗。” 叶掌柜手里捏了半日的茶盏往李佑乔脚下一砸:“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你姐姐在凤仪楼书阁里做了三个月的女官,你不知。” 先皇多年征战杀伐,原有的儿子跟随厮杀,多殒命疆场,等到国家安定年纪也大了,子嗣艰难,后宫无不求医问药,俱无所得,唯有何淑仪怀孕,十月分娩一朝得子,何淑仪自产子后就缠绵病榻,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贤淑,衣不解带照顾襁褓里皇子。 眼看何淑仪病势愈发严重,有司天监夜观星象禀告先皇道:“何淑仪体弱不宜居龙凤之地,独居静养方保无恙。”至此,何淑仪入皇家道观静养至今,皇子养在太后身边,便是如今的官家。 先皇薨,托政于陶相等五阁老,官家十五岁临朝,太后垂帘听政,官家临朝至今七年有余,迟迟未立后,后宫由太后侄女于淑妃,陶相孙女陶贤妃,辅国将军陈将军嫡女陈太仪主持。 国无后,而民众议论纷纷,故太后于五位阁老议,以吏部尚书李家,翰林学士吴家,御史中丞王家,三家女入宫为女官三月,一月出宫一位,最后出宫的便是吏部尚书李家嫡女李佐蕉,李佑乔的胞姐 李佑乔闻言脸色一沉只吐一字:“知。” 母子俩俱沉了脸色,一语不发,伺候的徐妈妈呼吸都放轻了,只当自己是个木头,此时端不能惹了这两位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佑乔放了手里的茶盏道:“娘亲,我去京陵,将那里的叶府收拾妥当,过半月您也搬了过去吧。” 叶掌柜长叹:“罢了,也逍遥了这许多日子,是该回去了,我半月内就离了甜水镇,莫搅了甜水镇的安逸。” 罗老爷回乡丁忧又办私学,一则为着他本是读书人出生,想为乡邻学子做些事,二则也为起复准备着,此次甜水镇赴考的学子皆出自罗府私学,先不论得中否,于他都是政绩,若侥幸得中一二,那起复便越发稳妥,看着还有七八日便到放榜的日子,也该提前为这些学子庆贺一番。 不若到了放榜后,中的倒好说请了来庆贺一番,那未中的请还是不请都为难,不如赶着未放榜先庆贺了罢,只当给这些学子办个结业礼。 思虑定去了自己院子里找妻子安氏大娘子商议,安大娘子闻言浅笑:“官人所虑甚是,若能有得中的,此次起复越加顺利些。”又道:“我瞧这些日子园子里菊花开得甚好,就叫沅儿下帖子请几家的姑娘们来赏菊,咱们便借着沅儿的赏菊宴一同请了,也不显得刻意。” 罗老爷听了越加赞叹安氏灵慧,自己起复在即,若是敲锣打鼓的请学子们,显得故意表功,立政绩一般,如若借着小儿女们玩闹的聚会顺便请了,便显得随意,如今凡是低调才是最要紧的。 隔着桌几执了安氏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家里有你,我总是最安心的。” 闻言安氏嘴角微翘,将自己的手覆在罗老爷手上笑道:“家中万事唯靠官人筹谋,我不过操心些许小事而已。” 罗老爷越发满意,想起什么玩笑道:“我听说岳父大人的师弟,那位吴翰林之女进宫做了女官,一月就出宫了。” 安氏听了噗嗤一笑:“官人还取笑,你可知我师叔的大娘子乐得直念佛呢,等家里姑娘出了宫,悄悄的茹素半月,日日念弥陀。” 第100章 叹了口气又道:“这坤宁殿岂是好坐的,现在主持后宫的于淑妃,陶贤妃,陈太仪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之家出来的,我这师叔自个读书考出来的,大娘子也不过是私塾先生之女,一点根基皆无,凭什么能坐坤宁殿,早早的出来才是运气呢。” 罗老爷深以为然颔首,“听说最后出来的那位是李尚书之女。” 安氏笑道:“正是吏部尚书之嫡女,也是咱们甜水镇这位赫赫有名的李佑乔之胞姐。” 女使上前换了新茶退下。 安氏取了她母亲前几日寄来的信给罗老爷看,“真是稀奇事,我娘说,‘临安郡主要来京陵府建郡主府呢。’” 罗老爷接了信一瞧蹙眉思忖,岳母大老远寄信来定不是与女儿说闲话的,大约是想听自己的看法,这次起复还要多靠岳家,将信收了道:“这临安郡主大约是太后的一步棋,原想着临安郡主家世不显,或可顺势将其捧上后位做个可操控的傀儡,也不令阁老们起了防备之心而反对,哪知还是低估了阁老的坚定之意,如今这位最后出宫的李姑娘只怕就是阁老们之意了,太后不想下一步费棋,若是临安郡主适未来皇后之胞弟,那未来之事便胜负难料。” 天色渐暗,女使们点起灯盏,残风卷了落叶飘到搬空中,又坠落泥土里,远远的梁河水拍岸声隐隐约约。 安氏起身瞧了窗外,吩咐女使,“起风了,把窗子早些下了。” 罗老爷亦起身走到安氏身侧:“起风了,要变天了,梁河水急,只怕上京倒安然些,等办了菊花宴,你也收拾收拾,我们还是回去上京吧。” 佩兰抿了嘴将窗前那盆碗口大的粉色茶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扔在地上,又一脚一脚剁上去,把几朵花踩进泥里都分不出颜色了才停了脚,转身回了屋子里瞧见秋荷手里正扎荷包,又抢了过来,拿起剪刀横七竖八剪了个七零八落,秋荷也不说话由着她剪了去,剪了荷包还未罢休看见八仙桌上的几个白瓷福字暗纹茶盏,举起要砸,这下秋荷坐不住了一把将茶盏抢在手里。 这几日佩兰将屋里的茶盏几乎要砸光了,就只剩下桌上这两三个,砸了茶盏小事,若去找管事妈妈领,总要说个缘由,便是自己承认都是自己打了的,管事妈妈也不肯信。 若真个追究起来这事怕是瞒不住,压低了声音劝道:“姑娘生气,扯了花,剪了荷包都可,唯独这茶盏却不能再砸了,没得用的,要去领新的,到时候可怎么跟管事妈妈说呢。” 瞧着佩兰没有再去砸茶盏得意思,秋荷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前几日佩兰和黄氏托病,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去,黄氏忙着准备请媒人的事,来看了佩兰两次,看着不打紧,只当着了凉风,叫好好养着,便再没来过,只叫马伯请了郎中来瞧。 佩兰越发的心酸,砸了屋里好几个茶盏,又剪了两个迎枕,秋荷拦不住,只能找个包袱将那些砸了剪了的物件一包都包了,趁夜出了后门一股脑都扔进河里了事。 屋里实在没有出气的了,佩兰一跺脚喊道:“秋荷,走我们去祥里巷子。” 秋荷听了这话,吓得腿都发软了,若去了祥里巷子找颜家三姑娘,这些事可都瞒不住了,自己定是逃不出责罚的,忙拦了佩兰求道:“好姑娘,不能这么闹腾的,不然我可要挨打了,您就看着我伺候了您这几年,心疼心疼我吧。” 佩兰一听这话眼泪倒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落,秋荷好歹伺候了佩兰这两年,总是有感情的,若不跟了去更加不成,一咬牙一跺脚:“罢了,我就拼着挨打陪姑娘走这一遭罢。” 第60章 桂茶 着瞧青秞还有多半年便要及笄了,李氏再不准她整日里描图画衣的,当家理事的时候也叫她在一旁听着,账簿子也要学着看起来。 青秞哪里拗得过李氏,只得耐着性子坐了,左手撑了头,右手一页页翻了手里账簿,眼睛斜里去瞟李氏,等李氏看过来时,忙笑得一脸狗腿样子,李氏肚里哭笑不得只做看不见,不理她,青秞轻轻叹了气抿了嘴又一页页的看,心里纳闷,都是一般坐着做事,怎么画衣服坐上半天都不想动,如今翻个账册才几页倒像坐了针垫一样。 李氏端了茶与元妈妈说今年的雨水多,院子里的排水沟要找了匠人来修缮,元妈妈出来瞧院子里的排水沟,正估摸着要找几个人来,瞧见黄家的佩兰带了女使进来,竖了眉,鼓了嘴,手里摔着手帕子,风一样往后院卷,元妈妈还好笑这个丫头倒比自家三姑娘还大些,怎么这性子没有那么沉稳,忙笑了喊住:“黄姑娘,我们三姑娘在前院呢。” 佩兰听了这才嘴角扯了笑进屋里给李氏见礼,青秞这会子瞧见佩兰找她倒似得了救星一般,拉李氏的袖子舔了笑:“娘,我去后院和佩兰说会子话,这些账册子,今夜我就是不睡也必定看完的。” 李氏伸手在青秞身上做样子拍了两下,嗔道:“都快及笄了,半点不懂事,去罢。” 青秞忙不迭拽了佩兰的手,三步两步奔了后院去,佩兰抿紧了嘴,做个不在意的样子挣脱了手,还捏着帕子擦了几下,青秞自顾跑着浑然不见。 上了宜臻阁楼上才坐下,青秞大大的舒了口气,唤了桐花来:“快,泡了我最近新得了晚桂茶来,今儿个潘大娘做了白糖糕,还有芝麻酥,都端了来。” 第101章 桐花知道最近李氏拘了青秞拘得紧,每日都要看上几十页账册才罢手,随了抿了嘴调笑道:“姑娘,我听说四季阁出了新点心,要不我们开了后院子门偷偷溜出去尝尝。” 青秞听眼睛贼亮,再瞧着桐花咬了唇忍笑的样子,转过来知道桐花是取笑自己呢,顿时鼻子里一哼,“再过三日我必得去颜记送画稿子,不管是四季阁还是仙鹤楼正店,但凡有好吃的,我都要吃个饱。” 桐花越发忍俊不止,转身下楼去泡茶,拿点心。 自翠娘嫁了,家里又添了个小丫头叫环儿,桐花自己托了个甜白磁荷叶茶盘,上面是一把甜白瓷荷花壶在前面走进来,环儿跟在后面托了点心跟着,桐花放了茶盘,又接了环儿手里的点心放到桌上,再斟了两杯茶。 青秞端了茶盏在鼻尖轻轻一过看了佩兰笑道:“你好口福呢,这茶我统共只收了一点子,也就泡得三回,今日还是头一回喝呢,才起我喝了头泡,竟是花香都没出来,这是第二泡,我瞧着正好,你试试看。” 佩兰听了并不端茶,只拿手指在茶盏沿画圈玩儿,青秞让了佩兰喝茶,自己忙着低头品茶。 秋荷见佩兰不喝茶,又想起这几日佩兰受的委屈,脱口就道:“我们姑娘可是客呢,谁家会拿二道茶待客呢。” 青秞一口茶才抿进嘴里听秋荷这话一时有些怔住了,到底一口茶慢慢咽下,放了手里的茶盏,看也不看秋荷,只当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伸手捻了快芝麻酥小口小口的慢慢吃,吃了两口再没听见佩兰说话。 桐花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扯了点子笑出来道:“秋荷姐,我们两家姑娘的情分又岂是一般客人可比的,若真是那一般不熟的客人,自有待客的茶,这桂花茶可是我们姑娘的体几茶,统共一小吧,谁舍得拿了出来待客,这茶原是二道才是最好的,我们姑娘也是才尝到的。” 佩兰把跟前的茶盏一推拉了青秞的手道:“原是我喝了茶才出来的,天气凉了一时倒不甚想喝,你家接了罗府的帖子吗?” 罗家办菊花宴,罗家大姑娘罗可沅请了常走动的几家姑娘赏菊,又罗老爷请了几位学子的家人也一同赴宴,这温家自然是收了帖子的,颜家自然也不会少。 “自然是收了的。”青秞笑道。 佩兰拿手拨了拨耳朵上的金丝悬耳蝴蝶耳环道:“这对蝴蝶耳环是姑母才送的,我想着没手镯可配它,一时想起前些年你得的那对芙蓉玉镯子,再没见你戴过不如给了我吧,配我这耳环正好。” 初初一听,青秞有些纳闷,眼睛微转转才想起那年过生日温家送过一对芙蓉玉的银镯子,并不贵重但做工精巧,尤其上面嵌的一块梅花形状的芙蓉玉甚是好看,记得那时佩兰曾找自己要过,当时觉得那镯子好看,想与翠娘一人一个,便不肯给佩兰,后来随意收了,早不记得这镯子的事,今日佩兰又来提起讨要,倒叫青秞觉得古怪。 青秞一时真想不起那镯子收到哪里,再说也不能拿了温家送的东西又去送了佩兰,若叫温家大娘子见了极为失礼,当下道:“前些日子我家二姐姐出嫁,收拾东西一顿乱,后来便没看见那镯子了,想必一时失手收进她的箱笼里也是有的,等过了三个月我姐姐回来时我再问她。” 佩兰听了这话顿时垮了脸,“你既不喜欢也不在意,怎么不能给了我呢,我喜欢的呀。” 佩兰家里也是个富户,若说她就为着一对银镯子做出这个形状青秞是再不信的,她又经常住在温家,更好的东西都见识过的,就她现在戴的那对耳环也比那芙蓉镯子贵上许多吧,一时不解,也懒得思虑便随意道:“你若真心这么喜欢,便去镇里银楼定制一对也不是难事,几日就得。” 这下子佩兰越发气得狠了,“你说的倒轻巧,那芙蓉玉可是甜水镇就有的,那是我表哥从京陵府寻回来的,你从未戴过,可见不喜欢,便是给了我又如何,我照样去金楼给你打一对金的。” 这话一出,青秞还没怎么样,秋荷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原本以为表姑娘不过来找些茬,出个气,再没想到竟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如叫大娘子知道可不得了,当即白了张脸。 话至此青秞若还不知,便真个是傻子了,但这话却也接不得,两家虽私底下都认了,但媒人没过门,婚书也没下。低眉缓了会子,木着脸端起门口的桂花茶,直直看了佩兰不语。 佩兰长在石楼村再没学过规矩也知道端茶送客的意思。 秋荷一路跟在佩兰身后低了头不说话,佩兰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也不叫车只管埋头走路,一脚踢翻了路边摆了的南货摊子,佩兰瞧都没瞧上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那摆摊的妇人瞧着秋荷跟在后面也不去追佩兰倒扯住了秋荷不肯松手,秋荷瞧佩兰走远恐她出事,忙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那妇人收了银子也不再生事。 快跑几步追了上去,秋荷这次学乖了拉住了佩兰不松手,两人拉扯着进了温府,秋荷心里越发的害怕,等夜间伺候着佩兰睡下了,在屋廊下来回走了盏茶的功夫,思忖今日这事闹到颜家去了,只怕是瞒不住的,一咬牙走进了温家大娘子的房间。 秋荷垂了头将佩兰在窗外听见黄氏和温云州说话起到今去颜家这几日的事都一五一十和黄氏说了个明明白白。 第102章 黄氏听了半晌无话,最后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出去伺候表姑娘去罢。” 黄氏和温老爷夫妻感情极好,成亲头几年也没个动静,不论温家老太太怎么催逼,温老爷再不肯纳妾,连通房都不收,私下里和黄氏说,若她四十岁还无出便典个妾,契约里说好,生了就走,只留孩子,给黄氏养着,黄氏有了这个定心丸也不慌乱了,只细细的请医调理身体,过几年就怀了孕,生了温云州,一家子过得极好,再没想过温老爷出去跑商病在船上就这么去了。 黄氏自己这么过的,也没想过早早给儿子房里放人,因此上温云州十八岁了,不要说通房,就连伺候的都没有丫头。 温老爷去了,家里的茶叶铺子被温家老太太做主给了大伯子一家,黄氏只得收了些银钱来甜水镇落户,指望的就是靠了大哥黄员外。 初初的见着佩兰这个外甥女,瞧着是个开朗讨喜的性子,又直来直去不玩心机,黄氏是有些喜欢的,也动过心思,只是这些年下来,温云州也慢慢长大,瞧着真个就是拿佩兰当妹妹,心里就犹豫起来,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想给他找个合心意的,等着慢慢的认识的颜家又再瞧见了颜家的三姑娘,那行事做派,还是进退知礼,黄氏都是满意的,慢慢瞧着儿子心里只怕也是有些意思,便转了心思,但心里还是疼着佩兰的,还打算着日后等佩兰出嫁,只当女儿般给份厚厚的陪嫁。 从来只想着佩兰大大咧咧,与温云州之间也是守礼的,还喜欢佩兰从不肯私下与温云州交接,再不想佩兰心里竟是早就起了这个心思,还用得这么深。 黄氏也是个有决断的,心里即刻拿了主意。 第61章 二丫 隔了几日温大娘子喊了佩兰去自己屋里,推了一个藕粉锦缎嵌金丝的锦盒给佩兰,一对嵌一条竹节芙蓉玉的金镯子,只瞧了一眼心里就像开了锅的水砰砰乱跳,又是害怕又是无措,只在温大娘子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横了秋荷一眼,秋荷垂了头只做看不见。 瞧佩兰的样子温大娘子暗里摇头,取了镯子给佩兰戴上,“前几年送去颜家的芙蓉玉镯子,我瞧着你喜欢,便托了京陵府的掌柜留意,只是这芙蓉玉是舶来货一时倒没寻到,前几日恰好得了,我寻思等你过生日再给你,再一想明日要去罗府赴宴,先给你戴吧,等你生日再送你好的。” 佩兰再不料几年前她因那芙蓉玉银镯子是温云州买回来的便起想要的念头,黄氏瞧着只当她喜欢,倒记着替她寻摸,心里一时五味难说,一时想姑母到底是真心疼自己的,或者是不知道自己喜欢表哥,真个只当了兄妹看,若此时自己与姑母说了,是不是姑母便会改了主意,一时又想小时候原是有过玩笑话的,怎的现在便忘记了呢。 佩兰这里乱着正不知如何开销,黄氏又打开一个略大些的枣红色嵌金丝锦盒,一套十二件嵌红宝的雕桂花金头面,花钿、分心、顶簪,镯子、耳环样样齐备,笑了说:“我去金楼拿镯子时,那掌柜的说她们新到了一套十二件,我瞧着青秞喜欢桂花,便买了给她,如今正好没事,不如陪了我去颜家吧。” 姑侄俩坐了车往祥里巷子去,佩兰右手戴了那一对芙蓉玉金镯子缩在衣袖里,握了拳指甲都掐进肉里的,混不觉疼,面上还带了笑紧紧挨着温大娘子坐了。 李氏再没料到温大娘子这个时候上门,忙扔了账册子迎出门去,温大娘子瞧着一桌子的账册子笑道:“知道你忙,也没下帖子就来了,实在是心里喜欢,我前日去给佩兰打镯子,瞧见一套头面,真真就像给青秞定制的一般,就买了下来。” 盒子里满地桂花的金饰倒叫李氏一时怔愣,心里也嘀咕,也不年不节的怎突然就送了套头面了。 瞧李氏的样子黄氏就知道青秞没有将事情告诉李氏,全个瞒了下来,心里对青秞越发满意,推了推盒子又道:“如今的头面再不像我们那时,都是实实在在的十二件,你瞧着这几样轻飘飘的,只当给孩子过年戴着玩儿吧。” 李氏也笑了,“青秞那丫头吃的桂花,喝的桂花,穿用都喜欢桂花,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这满地桂花的金饰,我也头次见,如今她去了颜记,等回来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呢。” 见李氏收了,温大娘子才安心了些,两人不过闲聊了盏茶的功夫,温大娘子就起身告辞了,这个时节家家都开始忙起来,李氏也不留,起身送到屋外。 翌日,便是罗家的菊花宴,罗可沅穿了件鹅黄色右衽长丝绵袄,石青百褶裙,裙角碧玺压禁,瞧着手里的来客名册,手指在名册上随手划了划,和自己的女使迎春说,“翠娘嫁了还没满三个月呢,满了三个月祭了祖才得出门呢,新嫁娘三个月都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再出不来的,少了她一个总觉得少了些热闹样的。” 迎春还没搭话,门帘一掀,罗可淇乐呵呵的捧了支只开了一朵,另外结了几个花苞梅花进来笑道:“我瞧着姐姐不是嫌人少了,只怕是嫌人多了罢。” 罗可淇的性子到底叫罗家老太太纠过来了,再不似以前云里风月一样的穿着,人也开朗沉稳许多,今日里瞧着梅花开了一支,知道罗可沅喜欢,便摘了来给大姐插瓶。 罗可沅就着罗可淇的手细细端详了那支梅花,接了过来赏玩了半晌,喊了迎春:“去拿个粉彩的梅瓶供了,放在那罢。”罗可沅随手朝宫灯边的花架一指。 第103章 瞧着这样罗可淇知道罗可沅不甚喜欢这花,恨恨道:“你还不知足,满园子就得这一支,我猴急猴急的摘了送来,倒像狗拿耗子一样。” 罗可沅瞧着罗可淇着急的样子笑了道:“我瞧着你进来越发的沉稳,是个要做亲的样子了,怎么一急了猴呀,狗呀的全牵了出来,若叫祖母听见又要念叨你了,快去换衣服罢,等会子客人就来了。” 罗可淇转身回去换了件粉色对襟袄子,灰色百褶棉裙,一路闲闲散散往园子里去,看见罗可沅带了几人过来也几步走过去。 今日来的人除了青秞,那温家的表姑娘,胡知府家的大姑娘都是头一次见面,罗可沅便将那些琴棋书画的一概舍了,只备了投壶、打双陆、呼卢这些都会的游戏做耍。 罗府宴分了内、外院两处,外院是罗老爷自己做了主家待客,内院自然的是罗可沅做了主,罗家大娘子安氏内外周旋。 青秞瞧着那些双陆,呼卢闷气,不如投壶爽快,便拉了罗可淇去投壶做戏,俩个人都不甚会,一会不是你怪我砸了你的箭头,就是说你踩了我的鞋子,嘻嘻笑闹,箭矢满处飞,就是一支不肯进壶里。 这边罗可沅与胡嘉宁在射覆,对着了,二人相视一笑,各自端起杯子抿一口酒,佩兰若是以前自然是去投壶的,今日却安稳做在胡嘉宁身边看二人射覆。 外院男客再没有走错路寻到内院瞧姑娘们的,温云州倒是起过心思,好些日子没瞧见过青秞了,如今知道她就在内院,心里像毛毛虫爬一样,但也就是想想,再不敢在颜二郎眼皮子底下做事,从来知道颜家门风是极严的,就连当初施韫杰和翠娘定亲许都年在路上遇见了也只恭恭敬敬施礼便各自走开,话也不多一句。 罗府宴息,罗老爷越发的欢喜,听颜二郎细细的说了这次参考的几人的卷子,别的不说,那温云州是极有望中举的,只得这一个这起复的事便有个九成了,晚间兴高采烈的喊了安氏收拾,说要启程往上京去。 青秞收了李氏叫环儿送来的那套头面心里知道温家大娘子是知道佩兰来颜家的事,特意送了来赔礼的,转身又去打开放在屋脚的香樟木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青秞织出来的各种比例的蚕丝与棉纱交织的丝绵布,最后的哪一种青秞最合心意,拿起来又瞧了瞧,这些日子家里又是祭冬至,又是忙着过年的准备,还惦记着笠哥儿考试张榜的事,嘴里说着是去试水,心里怎个不盼着能中呢,还是等笠哥儿的事落听了,再和父亲商议丝绵布的事。 刘娘子托话来说昨日送去的成衣图有一处模糊不解叫青秞得空再去颜记,青秞得了这个事,越发丢了手里的账册带了桐花走去颜记。 原不过是习惯的用了些现代手法的折角,因绣娘没见过一时不知如何下手,青秞仔细的讲清楚了,倒叫绣娘们喝彩,称:“又学了个巧,这样子确实平展许多。” 刘娘子素知青秞一向有急智,一些细微处总与人不同,当即又赞了几句,青秞倒不在意笑了:“我不过一时想起了,便随时用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怎及得刘掌柜一手活计花团锦簇。” 素来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青秞如此认同自己自然是叫刘娘子欢喜的便又多说了些:“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越是贵人,越见识得多,什么贵重的没用过,外面的衣服只图个富贵堂皇,内里却越是要紧的精工细致,略微一些些不如意便要重做,像你刚才的那个折角便能令衣服格外平整些,若是用在内里贴身的衣服上便会得盛赞。” 这一席话便是提点了,青秞留心记住了,又恭恭敬敬的行了福礼称谢,刘娘子满意的颔首,知道青秞是听懂了她说的。 河堤两岸的水也褪了下去不少,柳树都掉光了叶子只剩枯枝,行商的船也开得急,过了冬至就是年,在外面跑了一年的船客此时都要出了这最后一船的货好过年。 青秞想起这些日子二丫总去李阿婆家送点心寄卖,如今顺路正好去瞧瞧二丫在不在,若遇见了也好一处吃碗鱼粥。 茅草屋顶炊烟袅袅,粥米的香气隔着老远便飘出来,青秞远远的便瞧见二丫垂了头站在粥铺院子里的那颗大枣大树下,倒像寻摸什么东西一样,想着以前两人的淘气,越冬了,莫非二丫还在寻枣子吃,青秞蹑了手脚,一点点的躲在树影里蹭过去,准备吓二丫一吓,等走得近了才看见那树下,可不独只二丫一人,还有个壮实的青年,也垂了头隔着树背对了二丫,隔着远只当两人各自行事,走近了细瞧才看见隔着树两只手倒像系了扣捏着做了一处。 青秞弯了眉眼里都是笑意,忖度二丫的好事将近了,不然可没胆子在家里的院子就敢拉手,莫不是已经定了亲,等回去叫自家娘去打听打听,若是真的,一份厚礼定时要的。 今日鱼粥也是没得吃了,悄悄离了粥铺。 第62章 风起 粥铺靠近码头,离得家里也不远了,越性懒得叫车,只与桐花俩个一路走一路看河里叫卖的船只,支了棚摇着撸,将做好的吃食又或自己做的些鞋袜,巾帕摆在船头,有客人要时便停了船做买卖,这些都是行船人家要得急用才肯买的,自是没有岸上铺子里的精细。 才抬脚要走就被个托着碗糕卖的摊子拦住了,“小娘子,我只剩这两个碗糕了,您买了我就可收工回家了。” 第104章 青秞瞧着以为是哪家卖碗糕的孩童,才想叫桐花拿钱买了,再一看却是李佑乔身边的小厮多木,抿了嘴直笑才要说话,多木使劲的挤眼把手里的碗糕往青秞手里递,青秞不由接了,手心一软,倒像是个纸片落在手里。 青秞抿了嘴不做声,肚子里笑得打岔,这样子倒像从前上学时瞒了老师偷偷传纸条的样子,多木把纸条给了青秞转了身就走远了。 把手里的碗糕给桐花,叫她给了路边玩耍的孩童去吃,自己撑开那张纸条,倒真像李佑乔的做事的样子,整个就六个字,‘离甜水,赴京陵’。再往下瞧又有三个字,想来是后面添上去了,‘芙蕖阁’。 青秞却懂了,这是说要去京陵了,若想知道缘由就去芙蕖阁问叶掌柜,是离了甜水镇再不回来呢,还是说暂时去京陵办事呢,青秞琢磨着,若是只一时离开,两人这几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犯不上特意叫了多木传个信,看来这是去了不再回甜水镇的意思。 眼神只管落在河面发呆,手里的纸条揉来揉去,皱成一团,瞧着又展平了,依样折好收在荷包里,又瞧见温家的车夫马伯停着车在边上,这车大多是温家大娘子坐,青秞上前招呼。 马伯是认得青秞的,忙行了个礼又指了河边泊着的客船道:“我来送我家哥儿去京陵的,眼看着就是张榜的日子了,大娘子派了人跟着去的。” 顺眼看过去果然见温云州正站在船头与人说话。 眼看着七八天就到放榜的日子了,温家大娘子定了船,除了小六又派了张管事跟着温云州一起去,一来是打点事宜,再若万幸中了,恐温云州有些应酬不能及时回来,张管事便自己回来报信,且快过年颜家也脱不开身叫人去看榜,便托了温云州一起看了。 原本定了两间上等舱不是挨着一起的,温云州瞧着船上人不多便与船老板商量移作一处,本就人不多,温云州又出手大方加了钱,哪有不应的,忙着点头哈腰应了,又叫伙计带路。 青秞看过来,温云州似有所感一般,抬了头一眼瞧见她站在马伯身边,法蓝色的对襟短袄吹了白色风毛,一张精致的小脸陷在风毛里,约是吹了风,脸颊粉嘟嘟的,鹅黄色百褶棉裙,裙角压了缠枝桂花样的碧玉压禁,只呆呆瞧了这边不动也不笑。 就那么个人站在那里温云州但觉心里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若不是船家点桨离了岸,都恨不能跑下船去,问问她心里怎么想的,眼看着张了榜,两家就要换了婚书定亲了,日后与这个人便是天长地久了,只恨不得这船已是回程。 船离岸越来远,温云州举了手使劲朝岸边挥着,青秞瞧着温云州那月魄棕的宽袖挥在山水之间,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倒似个告别从此不见一样,又自己啐了自己,不过几日,便带了消息回转,或许还有笠哥儿的好消息呢。 夜色临,商船渐渐慢下来靠岸停了,挑起麻白色灯笼照亮,灯笼上都写着商家的姓氏,也有那些大的商行写了商行的名字,好引客来征询,也有罩了落地花罩的船,家家挑了红色灯笼,灯笼上都是风月里的名字,船里吹拉弹唱各有不同,歌声,琴声和了水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缠缠绵绵的,引得单身在外奔波的商人们,俱揣了银钱上船。 就着铜盆里的桃花花水洗了脸,青秞拆了妆发,随便编了根麻花辫垂在脑后,换了套杨妃色对襟棉袄,散腿棉裤,也不叫桐花倒水,独个儿坐了临窗的炕上,炕桌上平放着那张只有九个字的纸条。 只管歪了头听河里的琴音,自家不过是从个山湾湾里的村子里才来了甜水镇两三年,翻了家底不过是两三千两银子,父亲不过是个落地的秀才,求了个教书的事做,可李家是什么出生,青秞从未打听可也听得几句,李佑乔的父亲那是捧得了笏板,站得了朝堂,见得了官家,议得了朝政的,说到钱财,就叶掌柜头上那根紫玉簪子恐怕就得上千两罢,自己与他距离的起止是梁河,恐怕真个是天地之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仅是自己飞蛾扑火,只怕连累的还有家人。 如玉般纤长的手捏了那张纸条一点点的撕碎了扔进刚才洗脸的水里,看着字在水里一点点晕染开来,将盆里的水染成了墨色,才喊了桐花进来倒水。 桐花端了水盆瞧着盆里的纸片,不问不说只管下楼开了后院的门一气倒进了梁河里,瞧着那几片纸片卷着风在水里打旋,一会就不见了,才进来关了门上楼,见青秞站在栏杆里看着楼下,桐花上前蹲了个福礼道:“姑娘,今日家里的下水不畅,我恐怕堵了,便将那盆水倒进了梁河里。” “嗯”青秞鼻子里哼了一句。 桐花又扶了青秞再道:“这家常服虽也夹棉总不如外出穿的棉衣抗冷,还是进去屋里把,我去烧了熏笼暖和暖和。” 熏笼里扔了桂枝粉,暖暖的香气在屋子里渲染开来,桐花拿了针线倚着熏笼做活计,青秞也拿了纸笔在画抹额。 一笔一笔染着颜色,桐花大眼瞧了道:“大娘子可不喜欢戴抹额的,说戴着像老太太一样。” 青秞唇角微翘:“不是给娘的。” 温家大娘子知道佩兰来了颜家,立即送了头面来那是看重自己,自己总不能大喇喇的收了,当做个没事人一般,温家大娘子一年四季都戴抹额,如今画个抹额,叫颜家最好的绣娘做了,等过几日过年礼走动时送了去,才是礼尚往来之道。 第105章 桐花瞧见青秞嘴角的笑意心里才安顿了下来,又低头做手里的活计,也不多话问青秞是给谁画的抹额,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青秞安好就是。 一夜混沌,醒来时太阳已落在屋里寸长了,青秞伸了伸手翻身坐起,就听得楼梯上蹬蹬的声音,桐花如今走路早就不会这样跑了,不成有什么急事,青秞正瞎猜呢,桐花满脸堆了笑推门进来:“姑娘,二姑娘回家了。” 青秞弹起来就要往外冲,“三个月还差几日呢,怎么就回来了,我姐姐好不。”桐花一把拽住了青秞,:“还有姑爷呢,你这样子可不准下楼。”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穿好了衣服,又由着桐花挽了个发髻,找了套花钿插好了,左瞧右瞧了,才松手叫青秞下楼。 还未见到青秞得影子,翠娘就听见青秞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可还好。”青秞匆匆进门敷衍的给颜二郎、李氏见礼,反身拽了坐在施韫杰旁边的翠娘走到另一边坐了,拽这翠娘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才摆手。 翠娘心里暖洋洋的眼圈一红又忍了嗔笑了:“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有人打了我去。” 青秞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就怕施老娘一个不顺顺手打翠娘,就像当初杜氏打自己娘亲一样,眼珠子一转转头瞧了身后的桐花问:“有这么明显吗?” 桐花咬了唇不叫自己笑出声来,拼命的点头。 原本还想训青秞的李氏,此时也没忍住与颜二郎先笑了起来,施韫杰倒没笑,正正经经站起身朝着青秞施礼,“三妹妹,莫担心,若真有棍子,那也定时落在我身上,决计不叫伤了娘子一毫。” 青秞见此也站起身正正经经回了一礼:“见过二姐夫,如此青秞放心了。” 这下子满屋子都是笑声,笠哥儿笑得靠了李氏直不起腰来,翠娘扯了青秞坐下,伸手在她额头狠狠一点,双颊绯红。 桐花上了茶,翠娘才和颜二郎说:“爹,是官人升迁了。” 原来前几年施韫杰去京陵认识了巡检司正史樊勇,两人投契,最近京陵府从八品防御使空缺,樊勇便写了信与施韫杰,得了施韫杰回信说愿意,也不要施韫杰费一点事,便将那边手续都办好了,如今调函都到了甜水镇县衙,肖县令一向看重施韫杰,得知他有机会升迁自不会阻拦,二话不说就签了首肯令。 京陵府那边缺人催得急,年前就要去上任,原本施韫杰的大哥就在京陵府定居了,如今施韫杰又去京陵任职,施老爹老两口子自然也是一起去上任的,如此一来一家子都要搬去京陵了。 得知了缘由颜二郎与李氏一时喜一时忧,喜得是女婿升迁,忧的是原是贪图嫁的近才选的施家,这会子又变成了远嫁,一时有些舍不得翠娘,但总归是喜事,又叫潘大娘多做几个翠娘爱吃的菜,一家子团团圆圆吃了一顿饭。 第63章 隐瞒 吃过饭翠娘笑吟吟的辞了出来,上了车坐定再没忍住,眼圈一红眼泪脱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施韫杰揽了肩往怀里一带,瞧了翠娘白生生的脸叫泪糊了,心里心疼的紧,忙哄了道:“甜水镇离得京陵也不过五日水路,那防御使是个轻省的事,得了空咱们就回来。” 说了又伸手揉了揉翠娘的肚子,“你怎的不跟岳母说呢?” 翠娘脸儿绯红,挑眉嗔了施韫杰,“这事你再不许和第三个说,只许咱们两个知道,等去京陵安定了再说。” 翠娘这月没换洗,猜是有孕了,原本是准备再过些日子稳妥些,再请老郎中拿脉,碰巧了,遇上施韫杰升迁之事,若此时说了,依施老娘的性子,定时不肯教翠娘又是舟车劳顿又是搬家迁徙跟了施韫杰去的,翠娘不去施老娘老两口子自然也是要在甜水镇陪着住下,虽说这样一来倒可以依着娘家多住些日子,但翠娘这些日子估摸着施老娘的性子定也放不下施韫杰独个去赴任,必定叫紫燕跟着去伺候。 虽说以前施韫杰是不肯收紫燕的,但是如今成了亲或又不同,且孤男寡女在外地独处,或许施韫杰会觉得收个通房也未不可。 翠娘却不想才成亲便在夫妻间夹了外人,这才不许施韫杰说有孕之事,心里却着实有些惶恐,摸了泪仰起脸瞧了施韫杰:“官人,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施韫杰大手罩了翠娘的肚子轻轻抚摸笑了:“我再不信那些什么怀孕不能打钉、碰刀剪、不能搬家得话,万福街里的屠夫娘子怀孕,肚子都像个簸箕一般大了,还挥着刀剁肉砍骨的,如今她儿子才十三四岁,长得牛高马大,半边猪肉抗得飞起。” 上官催得急,施老娘生怕误了儿子的前程,自然是快手快脚的打点收拾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收拾停当了,凡用得上的箱子、床、椅子俱捆扎稳妥,衣服按了季节装了箱子,箱子上都贴了签子,等到了开箱时再不忙乱,剩下些不用的东西便收拾出来邻里多送了些。 等起行的日子,施家大郎带了自己的娘子一起来接,包了支船出行,颜家颜二郎带了一家子四口齐齐来送,又抬了只红木箱子来,里面是施老爹施老娘隔两身冬衣俱是吹了风毛的,施韫杰和翠娘也是两身冬衣,独施韫杰的棉衣是上好的野山羊皮里子,说恐施韫杰冬天里在外行走,好暖和些。又另外拿红绸系了六十六两六的银钱,做个顺风顺水之意。 施老娘见了施韫杰那件皮衣笑得见牙不见眼,握了李氏的手笑道:“亲家,你只管放心,我一辈子人就是只生了两个儿子,心里就盼着有个这么乖巧的女儿,如今必定是拿她当自己生的一般看待。” 第106章 李氏自然是笑模笑样应了,一叠声说些恭喜的吉庆话,半点伤心的样子也不见,只管牵了翠娘叫好生孝顺公婆。 肖县令瞧施韫杰年纪轻轻就升了从八品,再过几年只怕就与自己平级了,兼知道他还结交了个六品的巡检司正史越发的要结交起来,也带了贺仪赶来送行,与施韫杰笑哈哈的说些甜水镇趣事。 施家人欢天喜地辞了送行的登船而去,船儿顺风收了船锚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去远了,肖县令又招了颜二郎问些甜水镇学子的事情,颜二郎自然是恭敬答了,肖县令满意的颔首,走前还笑道:“等有空了,你也去县衙走走,与我说些学子们的事情,这可是我们甜水镇头等的大事。” 说这话也没避了旁人,码头上人来人往的,不一会子功夫好几家都得了信,温家大娘子听了小厮说的话,欢喜得一拍徐妈妈的手笑道:“我早瞧好这颜家的,如今可不是应了,快快再拿了礼单来瞧瞧还要添加些什么。” 徐妈妈也乐得合不拢嘴。 佩兰手里卷了快帕子垂了眼坐在一边,肚里腹诽,原先这样的事姑母再不会当了自己的面就说,如今却半点子也不避讳了。 这点子佩兰还真是错怪了黄氏,黄氏只是一时高兴忘记了佩兰还坐在一边,等回过神眼一瞟看见佩兰也有些失悔,便怕了佩兰的手笑道:“你去玩吧,我与徐妈妈要说些事。” 出了门顺着园子往后门走,一路走把路上顺手的花草都揪了个遍,出了后门呆了会子喊秋荷道:“走,去清风楼吃酒听书,今日里是武松打虎。” 翠娘这些日子已有些反应了,别的尚可,唯独闻不得鱼虾腥味,好在有施韫杰帮衬说自己原先的伤口估摸着是阴雨天的缘故有些发痒,吃不得鱼虾发物,施家饭桌上鱼虾一类全舍了,半点影子也瞧不见,这才瞒了过去。 船常年河里行走,哪里免得了鱼腥味,才走了一箭之地翠娘再忍不得翻腔倒海一般吐了起来,两口子只装像了说晕船了,施老娘经过多少事的,又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大眼一瞧翠娘的样子就不像个晕船的,忙伸手把施韫杰推了出去扶了翠娘吐干净了,又叫荷花倒了温开水加了点子盐,等翠娘簌了口才问荷花:“你家娘子这月换洗了不成?” 翠娘脸嫩这样私密的东西从不叫荷花经手的,荷花叫施老娘问得也是愣住了,又不好说不知,翠娘见机快也学了荷花瞪了眼装呆,施老娘一瞧这个样子还有个甚不明白的,伸手要拍翠娘,那手还没落下又转了个弯落在荷花身上:“都是不醒事的呀。” 翠娘红了脸垂了头蚊子样嗡嗡道:“我原先也有时隔月的,再没管它又好了,我娘都不知呢。” 施老娘朝着荷花身上拍了几下又和了手四面湃了一圈嘴里念念叨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原是孩子们不懂事才动了铁,搬了家,保佑我孙孙万安。” 叹了气瞪了眼,又扶了翠娘坐了:“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女孩子没开窍有是一月不来没事,成了亲开了窍自然不一样了,想吃个甚,不想吃甚都和我说了。” 翠娘却不敢说自己不吃鱼,怕施老娘醒过神来,只摇头:“还不知呢。” 这船行着,翠娘吐着,一家子都知道翠娘怀孕了,自然又是一场欢喜,又担心,翠娘远远的瞧着岸边有卖冬枣的,红红绿绿煞是喜人,便喊了道:“官人,我想吃那个枣子呢。” 这船原本就是包的,施韫杰还没说话呢,施老娘便一叠声喊了船家靠岸,船走得不远,靠了岸才知道是蒋家村。 玉蕊背后背了桔丫,桔丫咧了嘴揪住玉蕊的头发往嘴里送,鼻涕口水都糊在头发上,揪散的头发零落散着,玉蕊也顾不上理,只把昨日里才打的冬枣理得好看些,看能不能卖个好价,才摆好了枣子,挑了个虫咬过的,把核咬掉塞进桔丫嘴里,自己把那核在嘴里砸吧两下吐了出来,才高声吆喝着:“快来看,新鲜的枣,十文钱一碗。” 施韫杰几步过来直奔了枣子去,手在竹筐里随意扒拉了两下,瞧着是极新鲜的便道,“这筐都要了多少钱。” 玉蕊直愣愣的瞧了施韫杰,那黝黑的脸竟隐隐有些泛红,嘴里喃喃着:“施都司,施都司。” 施韫杰听着只道是认识他的,他在甜水镇做了这几年的都司,周边乡村大多认识他,待细看时竟是翠娘的大堂姐,一时倒有些惊讶,见过几面的,原是个大眼睛黑皮的俏模样,如今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 一件麻布宝蓝袄子胡乱掩了,下面系了条秋香色棉裙,头发毛毛躁躁的叫一根银簪子挽在头顶,簪子歪斜着,头发凌乱散落,黝黑面上竟然有些开裂,不过比翠娘大上两三岁,此时看起来倒像个中年妇人了,背后小女娃鼻涕口水糊了满脸。 甜水镇的事施韫杰只要留心大概都是知道些的,此时皱眉瞧了玉蕊有些可怜更是厌恶,玉蕊瞧着施韫杰锁了眉慌忙摇着手改口道:“不不不,二妹夫,二妹夫,翠娘还好吗。”边说着边往施韫杰身后瞧去。 一眼瞧见翠娘站在船舷边,翠娘此时眼里只有那些枣子,一时没认出玉蕊,施韫杰随意摸了几把百文塞进荷包递给玉蕊,抓了那筐枣子便上了船。 桔丫瞧见枣子被拿走了咧了嘴就开哭,玉蕊捏荷包哄着桔丫,一转头瞧见施韫杰扶了个小娘子过来,乌鸦鸦的青丝挽飞云髻,头上插了红宝石花钿,耳边垂了金丝悬红宝石耳环,衬得脸白净如玉,粉色的对襟锦缎长棉衣,吹着上好的灰色兔毛,下面是灰色海棠暗纹棉裙,腰里系了珍珠结的海棠花压禁,玉蕊咬了唇低头看了看自己哼了声:“翠娘。” 第107章 翠娘狠狠的盯着玉蕊,又看了看背后瘦伶仃的桔丫,从袖袋里摸了个荷包扔过去,转身就走,慢悠悠的送了句话初来:“莫忘记了你姓颜。” 玉蕊任那荷包落在自己面前也没伸手去捡,死死抿了唇,眼里起水汽,直直看着远处施韫杰小心翼翼的扶着翠娘上船。 陈大郎早在一边看见了,见施韫杰走了瘸着脚一拐一拐跑出来抢了玉蕊面前的荷包就跑,一面解了荷包哈哈大笑:“五两,竟然有五两银子,真是大方啊,今儿就去收拾秋娘那小娘们,看她还理不理我。” 第64章 探底 佩兰才到清风楼就瞧见胡嘉宁从车上下来,离这放榜的日子越近胡嘉宁心里越发有些慌乱,存了个找佩兰说话的心思,倒没见着佩兰来知画园,便叫人打听了,知道佩兰这几日在清风楼听武松打虎,那说书的先生一到紧要处就停了说些别的,一段武松打虎倒说了快四五天还没结果,吊得听客日日往清风楼跑。 两人要了个位置最好的包间,胡嘉宁既存了个结交佩兰的意思,一切自当是顺着佩兰来,点了平素佩兰最喜欢的几样点心,肉松饼、核桃酥、油角糖糕、桂花莲藕糕,这几样都是油糖甚多的,陈氏养生再不吃这些过腻的东西,胡嘉宁跟着素日里也清淡,点这四样另外选自己素日喜欢茯苓八珍糕,再要了壶红茶。 东西上齐了,待诏娘子弯腰掩门出去,胡嘉宁眼神朝佩兰脸上一瞟而过,“随意点了几样,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若是平日里佩兰自然是欢喜的,几样点心除了那茯苓八珍糕她不爱之外,其他都是她喜欢的,今日却没了兴致,伸手朝那盘桂花莲藕糕点了点,“我最讨厌桂花。” 上次聚会佩兰一人吃了一盘子桂花莲藕糕,胡嘉宁瞧着佩兰一肚子怨气的样子,心里暗自喜欢,越是这个时候才越好套话呢,便也顺着她的话头,说些体几话。 佩兰积了满腹的怨气正没人说了,在胡嘉宁三言两语下,便将那芙蓉玉镯子的事倒了个干干净净,胡嘉宁听了个明明白白,连今日里温家大娘子要加聘礼的事都套了出来。 便不再多话,直起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眉凝冷意,眼含不屑瞧着佩兰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倒像看戏一样,随佩兰说什么都只浅笑颔首。 佩兰起劲还要再说,胡嘉宁不耐打断她:“瞧,说到武松打虎了。” 这回那先生敲了醒木终于肯说打虎正章了,下面的听客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武松的拳头落下去。 清风楼热闹,京陵府学门前更是热闹 大门一开两个皂袍衙役敲锣打鼓出来张榜,一张三尺见方的红榜往那告示墙上一贴,周围的人哄的一声围看上去,跑得慢的左扭右拐往里面挤,一个个抬起头伸长脖子,找平日里自己最熟悉的那几个字,温云州挤在前面,盯着红榜一个字一个字的瞧,生拍漏了一个,等一张红榜看完了,也没找到一个温字,整个人倒像被抽了筋一样,要真没中,等回了甜水镇还不叫人说连一个十一岁的小童还考不过呀,童生试是昨天张榜的,笠哥儿可考了头榜呢。人软了还强撑着。 不过盏茶功夫,那衙役又敲锣打鼓出来贴第二榜,这回温云州眼睛都发直了,一排一排往下看,这回姓温的倒有两个,可都不是自己,眼看着快要到底了,温云州喘气都觉得有些疼了,眼看着这到底,终于,终于在倒数第二排找了温云州三个字,温云州一下子从地底飞到了云端,飘飘然起来,死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得清楚,这回没错,清清楚楚三个字温云州,还不信,又喊了小六,指了温云州几个字道:“你再看看,没错吧。” 小六擦了擦眼泪,哭了说:“郎君没错,您中了,您中了二榜呢。” 要不是叫小六扶着温云州只怕都站不稳了,都靠着这个举人呢,中了举能得回父亲经营一世的茶叶铺子,这是娘的心愿,中了举可以娶青秞,这是温云州做梦都想的事,如今都有了,都有了。 俩人才挤了出来便叫拉住了,问东问西,温云州早知道这个叫榜下捉婿,温家大娘子交待了,叫温云州说娶妻了,温云州到底面嫩要说一句娶了,还有些羞涩,小六倒是不含糊朝那些人一拱手,“麻烦让让,我家郎君才娶的妻,簇新新的新娘子呢。” 众人失望一哄而散,找到张管事说中举了,张管事也是喜得不得了,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早定好了船,这就启程回去报喜,定能赶在官差前面回去。” 温云州喜的不止是自己中了举,连笠哥儿也考取了秀才,又嘱咐张管事别忘记了去颜家报喜,张管事是从京陵跟着温家大娘子去甜水镇的心腹,自然知道的,忙点头应了,“再不会忘记了,等大娘子听了,不知多欢喜。” 才回了客栈,温云州正琢磨着明日请客的事,也不知道同来的甜水镇那两个中了没,也不好去打听,且耐性等着,又划算明日要请哪些同窗,其实也不算正经同窗,只能算做同了考场,这就与旁人不同了,等补了官就多了个守望相助的同僚,正因如此,中了举的大多不急着返乡,都要会友拜师的。 正思忖,同场的谢世文扬着眉,背了手,脚步走得匆匆,偏还要装出个斯文踱步的样子,险些左脚绊了右脚闹出一场笑话。 谢世文正是与温云州同考场的,还是隔壁位置,也是住的这家客栈,他父亲是双林县县令,正是京陵府下属县,温云州听得他父亲是双林县县令便起了结交的心思,倒不为巴结,只因知道他母亲黄氏在上林村置了业,上好的水田和庄子,担心又被祖母和大伯抢了去,便生出结交了谢世文的心思,若祖母大伯再抢时也不至于投告无门。 第108章 瞧着谢世文的眉毛都快飞出脸上了,猜度当是中了的,当即起身拱了手作揖:“恭喜谢兄,当是高中了。” 谢世文张嘴哈哈一笑,“托福,托福。”扭身在椅子上坐了死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个劫后余生的样子,“云州,方才看榜时可吓死我了,头榜、二榜我都没看,只管往三榜去寻,一排排的,就是找不见个谢字,出了一脑门子汗,只当回去定是要挨我爹好一顿棍子了,你猜怎么着?”谢世文一拍大腿:“谢世文三个字在倒数第二个。”说了又是哈哈大笑,笑得眼睛连缝都没了。 又问温云州在几榜,得知温云州是二榜末时,当即拱手连连道:“我就知道云州你是必中的。” 中了举未来补个官总是有望的,两人都年轻,益发春上眉间,只觉来日皆是阳光灿烂,终有一日要踏上紫宸殿的玉阶。 一壶茶见了底,谢世文挑了眉凑近温云州道:“云州,我带你去个地方。” 温云州瞧着谢世文眉眼猥琐的样子以为他想拉自己去那些风月之地,当时脸就红了,慌得举了手乱摇,“不去,谢兄我不去。” 瞧着温云州涨红了脸一脸的狼狈不由得哈哈大笑,谢世文二十岁,已是行过冠礼,虽没娶妻纳妾,但屋里通房却有三四个,看温云州的样子就知道他未通人事,心里忖度那家只怕越发满意。 当即拉了温云州的手往外走,“不是去行院作耍,是带你去走青云梯。” 温云州只要谢世文不是带他去风月之地,便不反对,不过是吃饭喝酒,这些便在甜水镇同窗之间也常有。 等跟着谢世文坐了车,进了门,瞧着上座之人头戴幞头,着朱色长袍,腰间金饰革带,温云州当下愣怔,大赵制四品着朱色官袍,腰间饰金饰革带,在京陵能这样穿的只有胡知府,当下稳稳神,口称学生躬身礼拜。 胡知府挥挥手加两人坐下,问些考场之事,又提了这次考题里的策论问了几句,谢世文抽着空,便告辞了出来。 等屋里只有两人时,胡知府直问温云州可有定亲,温云州心底一沉,知道事有不好,胡嘉宁住在甜水镇,又与佩兰交往,温云州再不打听也从佩兰嘴里听过一两句,欲待说定了亲,心底却不愿意,只觉得连累了青秞的名声,只得老老实实答了不曾定亲。 胡知府瞧着温云州的脸色知道他不愿意,但这并不打紧,只要自己的女儿喜欢就成,自古榜下捉婿,自己也问过他定亲否,这便算不得强求了,当既道:“想来你是猜到了,回去叫你母亲请了官媒去知画园求亲吧,以后你的官途还是你家的茶叶铺都是些许小事。” 温云州咬牙躬身施礼正欲要说话,胡知府打断了,一个小小的举子,连虚与委蛇都懒得用,直接道:“你不必多说,这个亲你必得去求,不然别说什么茶叶铺子,田地庄子,就是那颜家也都会落到泥里,你若不信,只管等着。” 一脚高一脚低,温云州也不知如何出了知府府,如何进了客栈,待看那谢世文翘着腿在自己屋里喝茶,沉了脸将他推了出去,关了门合衣歪在床上,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那谢世文被赶出门还有些模不着头脑,瞧温云州脸色不好,莫非不愿意,再不能呀,要是自己还不欢天喜地,知府家的千金,真真的青云梯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约是欢喜的傻了,明日再来讨喜酒喝,如今去找秋妍姑娘玩去,不然回了家可没这么松快了,想起自己定下的那个母老虎,不由脖子一缩,往挑了红灯笼的秋妍楼去。 小六瞧着温云州不吃不喝不说话,顿时慌了手脚,在床头跪坐了:“郎君,是不是看错了榜,咱们没中?再不能呀,我分明看的清楚的。” 温云州勉强睁开眼瞧了小六:“中了,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回去。” 等上了船温云州才躺下就发起烧来,几天不吃不喝,下船时人已经瘦了一圈。 第65章 惊呆 进了家与自己母亲黄氏细细分说,黄氏乱了神,家里没个男人主张,一时间母子俩个日日愁坐,皆没了主意,只想拖着不去求亲,再没主意。 一日日拖着,知画园那里也平静无事,一时存了些侥幸,这日正又商议,留在京陵茶铺子的管事正是这边张管事的嫡亲侄子,小张管事。 小张管事一件长衫掖了半边在腰里,脚步像个风车样赶着进来,拱手作揖说道温家祖母昨日去尼庵进香马车断了轴,摔断了一条腿,那尼庵主持算了要叫黄氏去来仪寺上香求平安才能无事。 黄氏瞠目,心里倒像系了个秤砣压得一时喘不过气来,稳稳神应了下来,又问温家祖母腿伤,又叫徐妈妈开库房取了药材、人参叫小张管事带去京陵,小张管事托了礼盒,踌躇半晌叹气道:“大娘子,您去了寺里多添些香油钱罢,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家里总有些不顺当,老太太摔断了腿,家里的茶叶船又遇了水匪,一船的茶叶尽劫了去,报了官,只说追查到了便知会,大约是找不回来了。”说了这些又拱拱手,垂了头坐船回去。 温云州这刻再把持不住了,眼里汪了泪仰头看天,过了好一会子,抬起那滚了鹅黄襟边绣了缠枝桂花的衣袖盖了脸沾干净眼里的水,站起身冲着黄氏深深鞠躬:“娘,也不必选什么日子,明日就叫人去知画园提亲罢。” 又叫徐妈妈把原先准备好的礼单拿来看,里面凡是有桂花式样的东西一概舍了不用,叫用香樟木箱子装了贴了封条再不许取用,剩下没有记号的再循规矩添些,只要贵重不论好坏。明日只管的热闹些,最好甜水镇人人都知道才好。 第109章 黄氏知其意,不欲牵连颜家,样样都照办。 翌日,甜水镇上的铺子才启了门板开张,温家门前响锣敲鼓,又是傀儡戏张势,倒叫阖镇子的人都去瞧热闹,有好事的找了温府的下人打听可是温家郎君中了,温家下人只管摇头,只说温家今日大喜,这下子越发的好奇,都围在门前看戏不肯走。 这鞭炮炸得隔了几条巷子的祥里巷子颜家都听得清楚,潘进开了门探头张望,潘大娘摇着个门板一样的身子从潘进旁边一下子窜了出去,“官人,我去瞧瞧,定是报喜的官差来了。” 潘进呲了牙嘿嘿一笑,这个家里的下人要论起忠心,只怕谁都比不过自家这个蠢婆娘,成日里说要不是她当初慧眼认准了三姑娘,哪里有如今一家人的好日子。倒也是,原先潘家最多是个饿不死,一年到头也只过年才闻得着些肉沫子味,哪似如今日日里荤腥不禁,四季的新衣裳,连儿子都去了县学里。 潘进满面得意的哼个小曲,捏了扫把扫地,门前一条石子路还没扫干净,就见潘大娘甩了一身肉陀螺一般又转了回头,看也没看潘进一眼,直往院子里去,潘进张嘴还想问是不是报喜的官差来呢,瞧着门口影子都没了。 潘大娘向来不怎么进堂屋的,说自己一身的油污到处沾了不好,今儿个没了禁忌直愣愣进了门垮了脸给颜二郎和李氏行礼,又转头给一边的青秞、笠哥儿作揖。 李氏向来最喜欢潘大娘,不说她来得最早,就以前院子里就她一个,看门、洒扫、洗衣、造饭都是一把抓了,李氏都只搭把手。比起元妈妈李氏对潘大娘的感情倒更深些,此时见潘大娘垮了脸便笑了:“可是又受了婆婆骂,明日我寻了她说话,再不叫她委屈了你。” 潘大娘拉了脸:“如今她再不敢骂我,是,是,是温家,”又吞吐半天总算说完了一句话,“是温家去知画园里求亲了,说要求取里面的小娘子。” 李氏愕然,一时错乱,不留神衣袖一挥倒将手边好好一付青影瓷茶盏扫落碎了一地,颜二郎亦是攒了眉头,双手捏拳,好半晌才半猜疑:“莫非叫榜下捉婿了?” 青秞垂了眼,倒想起那日在码头温云州那月魄棕的宽袖挥在山水里,倒似个作别一般,心里一时涌出无尽的酸涩,又不似伤心,只好像悲鸣,不过是刹那间的分神就抬了眼,不欲父母为自己难过,嘴角噙了些无奈轻声细雨:“爹,娘,天不与,奈何。” 屋里静默,大门却叫人拍得山响:“颜府喜报,贵府郎君中童生试头榜。” 虽早已知信,颜二郎还是眉眼俱开,心底豪情陡升,骄傲无必,潘进引了官差进来,官差双手奉上喜报嘴里念着:“今年登府榜,来年中状元,恭喜恭喜。” 颜二郎袖里摸出个沉甸甸荷包递过去道声谢。 每年派榜可是肥差,今年上下打点好不容易得了,岂料合着满京陵府那么多举子、秀才没派给他,却派了甜水镇的,那官差原没指望,等接了手,手里一沉险些砸了脚背,心里喜得像喝了碗没要钱的老酒,袖了荷包舔了一脸的笑:“贵府小郎君真是个天才,我才来时京陵府满大街都在说贵府里十岁的小秀才呢,真是那个叫什么,,,,,,”摸了半天脑壳终于想起来了,“就是一举成名天下闻。” 送走了官差,李氏和青秞才从里面出来,青秞接了颜二郎手里的喜报,一字一字细细的瞧着,倒像能看出一朵花一样,笠哥儿在一边要抢,青秞垫了脚偏不给,姐弟俩围着李氏转圈,一时间方才温家求亲的伤感倒消散了不少。 把喜报塞给了李氏,青秞喊着潘大娘把准备好的万子鞭炮摆在巷子里,自己举了蜡烛要去点炮,叫潘大娘拉住了不肯,青秞偏要点,潘大娘找了干透了的甜杆子,点着了由着青秞举了去点鞭炮。 红红的火焰闪着光,在灰色的火药捻子顶端开出璀璨的光华,炮竹声里的青秞微微仰头看了灰蒙蒙的天空,湿润的眼底藏着无语诉说的坚毅。 颜家的鞭炮轰隆隆在巷子里炸响,道喜的左邻右舍都赶紧着上了门,早准备好的喜钱喜糖,散了一圈又一圈,肖夫子背在身后的手里抓了个酒瓶,霜白的胡子翘得老高:“颜谦益,老夫贺喜来了。” 颜二郎与肖夫子投契,说书论文自有见地,肖夫子听了每每赞叹又摇头叹息,这个颜谦益出自乡间到底眼界受限,那策论不仅要有见地还要有见识,若不然只怕那举人头榜必有一席。 颜二郎接了肖夫子两人进了书房,李氏去厨下打点了热菜凉菜,汤碗,两人酣饮几杯,肖夫子瞧颜二郎喜中带忧心知自己所猜为真,见颜二郎不说自己也便做个不知道的,只当做坊间趣事说来:“方才来的路上瞧见温家去知画园里求亲呢,突兀的倒叫我一惊,想来那温云州必定是叫胡炳卫榜下捉婿了。” 说了又说起上京榜下捉婿的二三趣闻与颜二郎佐酒,“上京那些豪门贵府有舍不得女儿的俱是喜欢榜下捉婿,专找那年轻俊俏的郎君,每每都有奇事,不说那些暗中有意还未定亲的,就是定了亲又毁亲的都有,更有甚至停妻再娶的也有,便是去告也没人管,只当趣闻雅事。” 颜二郎知肖夫子之意,是怕自己家里忍不得闹出笑话,毁了家声累及儿女,当下点了点头:“我知,我也猜到了。” 见颜二郎知机倒也不再赘说,方才进来瞧着青秞小丫头满脸喜色放炮,再没有一丝丝不好的起色,这颜家倒没有糊涂的,又想起那惫懒小子托了自己的事,不由得又在心里把李佑乔那小子骂了几遍,到底是应了的还得要办事。 第110章 肖夫子砸吧嘴把一口酒恋恋不舍的咽了才道:“谦益,你如今可知你历年不中榜的究竟了?” 颜二郎面有苦涩叹气,“这些年得您教诲,总算懂了些,俱是见识不够,胸怀不开之故呀。” 肖夫子颔首:“肖家在上京也有个不大的私塾,请了些翰林院荣养的学士,也有些大儒做夫子,里面的学子有做官家里的,也平民家的,我只要学生优秀不问出生。” 闻此言颜二郎心动,颜二郎原先知道肖夫子要回转上京,罗府私塾再没更好的夫子是打算过了年送笠哥儿去京陵府学的,又恐笠哥儿年幼不更事离了父母不妥,便起了个一家子迁移京陵的念头,还只存在心里再没说过,若论京陵府学自然是好的,可与上京比起来,又差之千里,上京是颜二郎少时如笠哥儿一般大时的梦想。 笠哥儿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未来大有可为,可是再不能叫笠哥儿独自去上京,若一家迁移,这却不是易事,一时间心里没个主意。 肖夫子扶了自己几根白胡子瞧了颜二郎一张脸,肚里暗自偷笑,这就乱了,还有叫你乱的呢,“颜谦益,你若舍不得笠哥儿,就一家子都去了上京也便利,你只管在我那私塾里任教便是,另外,,,,,,”,肖夫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站起身在颜二郎肩上拍了拍才缓缓道:“你若进习几年,也可三年后与笠哥儿一同参考,做个父子双举人的佳话。”说了这话,背着手抓了空酒瓶施施然往外走,再不看颜二郎一眼。 颜二郎却好像被雷炸了一样,呆愣了一动不动。 第66章 算计 甜水镇喜事一桩一桩的热闹了些许日子,到底还是安静了下来,日子入了冬月,成衣铺里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那赚了钱的人家总要添几件过年的衣裳,青秞卷了手里的成衣图往颜记去,也有些日子没去了,还不知刘娘子和大哥忙成什么样子呢。 青秞进来瞧着刘娘子与颜家成俱是一脸愁绪对坐了,这到了年底生意该是最好的时候,怎么倒发起愁来。 颜家成拉了椅子等青秞坐了才说出缘由,照惯例过了中秋便去京陵府定了些上好的丝绢锦缎备着年底的定制,没曾料着过了中秋这店里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刘娘子日日都要跑了交子铺存钱,眼看着店子里存的布都不多了,颜家成数着日子到了与丝帛阁交易的日子,赶着去了京陵府,原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料到处了纰漏,店里的掌柜说今年布匹吃紧,预定的丝帛锦缎俱没有货,愿照着契约赔偿两倍的定金。 颜家成当即头疼,又赶着四处去别的丝帛店里看能不能收些散布,哪里知道整个京陵府跑遍了一匹布都没买到,无奈坐了船回甜水镇,等要上船时有个孩童塞了张纸在手里,叫颜家再莫来京陵府买布,免得空手而归。 颜记不过小店,放到京陵府连水花都溅不起,怎会得罪同行,要说是甜水镇的再无可能,甜水镇只有芙蕖阁与颜记两家成衣铺,若要说叶掌柜所为,那当初颜记都开不起来,青秞一时想不通关窍,便也懒得推敲,既说的是不去京陵,那便去别的县府。 别的都无妨,那接了定制的必得做出来,青秞先叫颜家成去甜水镇周边的双林县这些近的地方去采购定制所需的丝帛绸缎,又叫刘娘子点了库存,留下半数的绣娘,其他的多给一月的工钱叫她们先歇工了。 颜家成日日不停歇的跑好歹买些布匹回来,倒不至叫颜记年底关了张,别的都可唯独定制里要用到的两匹正红牡丹暗纹云锦却没着落,这云锦贵重县里再不囤货,除了京陵无处可寻,青秞无奈,只得去寻叶掌柜周全。 行至芙蕖阁门口,一眼瞧见店铺里的佩兰,穿了件粉色的长褙子里面又是粉色的小袄、裙子,一身粉团团的,倒像过年时的年画,佩兰素来爱俏的,又不喜粉色,这般打扮倒叫青秞奇了,在要和她打招呼,却见了斜眼望向别处,只做没看见的样子,青秞心里着急,也不知她淘气个甚,便也匆匆去隔壁找叶掌柜。 等青秞再出来时在门口与佩兰碰了正面,青秞倒好笑:“如今可是瞧见我了罢,可挑到合意的了。” 佩兰不说话,只拿眼睛觑了她身边的人,青秞瞧去正是与温云州定了亲的胡嘉宁,青秞与胡嘉宁也只见过一面,就是在那日罗府的赏菊宴上,不过客气招呼了声,便各自行事,不曾交结。 此时见了倒也不好装做不认识的,便福了福称了句,“胡姑娘。” 胡嘉宁站在台阶上垂了眼看青秞,原本细长的眼此时倒真成了一条缝,上下大量片刻,也不回礼,只微微颔首,佩兰瞧这个样子又抬头看了天。 青秞此时正忙也懒得应酬,挥手叫了桥头的站立的几个游仙儿,这些人原本是附近村县的,农忙过了便来甜水镇打零工,碰见什么就做什么,原本是叫他们游闲儿的,也不知那个促狭的起头叫了游仙儿,一镇的人都跟着叫了起来。 那几个游仙儿见有生意上门俱是欢喜,青秞叫他们去叶掌柜那边搬布去颜记,吩咐不许脏了,那几个游仙儿时做惯的,忙从腰里解了干净的布包好布匹抗了肩上脚步儿飞快往颜记去,青秞也转身跟了去,也未及得与佩兰两人招呼。 胡嘉宁瞧着游仙儿肩上的布匹,细长的双眼顿时凝气冷意,鼻里轻轻哼了一声,抬腿便朝烟柳桥下的青油小车去,佩兰垂了头紧跟在身后。 第111章 刘娘子瞧着那两匹正红云锦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笑道:“这要用正红云锦的有一家正是叶掌柜推荐了来的肖县令夫人呢,方才不与你说是怕你着急。” 青秞想起方才叶掌柜的说的,就这几日便要关了张回去,日后恐不会再来甜水镇的话,心下明白也不与刘娘子细说,只微微颔首道声辛苦。 原本还对京陵府所有店铺皆不肯售卖布匹给颜记一事茫然毫无头绪的,今日在见到胡嘉宁与佩兰的样式时,倒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事却要紧,没了货源店铺就难以为继,必得回去与父亲、母亲商议。 听了青秞之言颜二郎尚未言语,李氏已是气恼之极,转而又想知府门第岂是自己这样的平民之家能碰的,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降,别家都只道颜先生教得好,罗府出了高薪聘请,只有家里人知道,如今颜家的嚼用大多是颜记赚回来的,李氏眼见家里没了财源,不由得哀叹:“巧妇难为米之炊,这没了布源,这成衣铺子岂不是开不下去了。” 实在是想不出法子,李氏转脸问了颜二郎道:“翠娘在京陵府,若不然寻施二郎商量一番。” 闻言颜二郎沉了脸:“这事万不能叫翠娘知道,若万一受了连累,你叫翠娘在施家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且她才来信说怀孕了,正是将养之时,怎的叫她操心,这事我有数的。” 李氏叹气,“是我糊涂了,病急乱投医,这事却不能叫翠娘知道。” 说了话又只管低头思忖,半晌瞧了李氏母女道:“这事我有主意了,只有些事还要在落听一番,你们无需着急,只管做好手里的事,万事俱有我担着。” 这些日子颜二郎每日里忙得饭都顾不上在家里吃,只到了晚间才回来,李氏瞧了又不敢多问,颜二郎跑了沟子村,又去了石楼村,原本还要去上林村,想那里离得京陵府太近便做罢了。隔几日又去了肖夫子家里,眼见得肖夫子家里下人已经在收拾打点,瞧着这些日子就要启程。 这日天黑颜二郎一改这几日的愁绪,脚步儿倒轻快了许多,手里提了几个食盒回来,李氏瞧着颜二郎的样子,知道事情怕是有了办法,一家子团团围了,倒好吃了一顿这些日子来最坏快的晚膳。 用罢晚膳,叫人进来收了桌子,一家在围着八仙桌喝茶,颜二郎这才郑重道:“我拿定主意了,我们搬离甜水镇,离了这京陵府便罢了。” 李氏没听得清楚,只听见颜二郎说要搬离甜水镇,心里只道是要搬回沟子村去,心下万分难受,瞧着自家才置下的两进院子,还有那生意极好的颜记铺子,李氏万分舍不得,转而一想,罢了,只要一家子安稳最要紧,遂道:“回沟子村也好。” 颜二郎哂然一笑:“我何时说要搬回沟子村了,我想好了,我们一家子搬去上京。”这下子屋里四个人除了颜二郎俱都呆傻了,一个个瞪眼瞧了颜二郎,不知该说什么, 青秞眨了眼:“上京,爹,你说的当真。” 笠哥儿当即蹦了起来,“上京好,我要去上京读书,我要读太学。” 李氏回过神喃喃道:“这,可行?” 颜二郎豪情道:“有何不可,我们来甜水镇时也是两手空空,如今有铺子,有地,此回去了上京,肖夫子还请了我去他家私塾里教书,日子总归过得下去的。” 笠哥儿中了秀才家里的事颜二郎便也不甚瞒他,便说了这些日子,他在石楼村又买了百亩水田,自家五十亩,合着原先买的倒有百二十亩了,余下了五十亩便给了颜顺德,好颜顺德带了一家子都搬去石楼村,又有黄员外这个亲家看顾着,倒比在沟子村过日子要好。 家里的事都是颜二郎的主意,李氏再不多言,一家子商量好了,这几日便收拾起来,要跟着肖夫子一起包了船往上京去,甜水镇去上京,水路要一月余的时间,就这几日必得走了,才能赶在年前到上京。 俱收拾停当了,颜二郎便带了一家子回沟子村,这次离了家也不知何日才得回来,不由得也有了些故土难离之情。 颜二郎不欲颜顺德知道离开甜水镇的详情,便谎说因笠哥儿要随了肖夫子去上京读书,自己怕他年幼不当事,便一家子俱跟了去上京的话与颜顺德、杜氏细细说了,颜顺德初听了立时垮了脸,责骂颜二郎不孝,只顾自己,便不管他们老俩公婆,等颜二郎拿出地契,又说在白楼村给他置了屋,脸色便缓了好些,再又听得镇上的颜记成衣铺,交于刘娘子与颜家成管着,越发喜欢。 蒋氏却只听见颜二郎说铺子交给颜家成管,那刘娘子想不过一个外人,哪里越过颜家成这个颜家人去,这时倒盼着颜二郎一家子快些搬走才好,她好去甜水镇住了做东家。 许多年了颜家从未有过的和气,杜氏和蒋氏欢欢喜喜去烧灶,也不叫李氏搭手,等吃过晚饭,杜氏叫蒋氏把颜家成的房间收拾出来叫颜二郎一家子挤了凑合。 颜二郎倒说不必,他们原先住村西头的房子,一直托了石头照看着,并没有荒弃,来之前又叫人收拾了,烧了热热的炕,一家子就去那里住两晚,等走了也不知还得住不。 杜氏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倒像颜二郎戳了短似的,此时也知道自己做不得颜二郎的主了,便也由得他们一家子去那边。 第67章 再返猴儿山 第112章 猴儿山脚下的屋子石头果然打理得干净,又烧了热炕,一家子进来,屋里暖烘烘的,除了简陋些,倒没别的不好,青秞喜欢得紧,凑到颜二郎身边问:“这屋子如今是我们家名下的吗?” 颜二郎知道青秞的心思,点了点头道:“这猴儿山脚就我们这一处屋子,还有石头家的屋子,我都买了下来,石头我安置跟着柱哥儿做田里的活计,我交待了家成,等他大些再给他置业。” 嗯,青秞欣喜不已,“爹,我瞧着这沟子村的人越发的少了,不如以后他们走的时候,我们若有余钱就把沟子村的地都买了吧,胡乱种些就可。” 颜二郎允了,救命之恩,当得如此报答。 离家远行当祭祖。 翌日,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去村头祭祖,村民屋舍大多狭窄,住且不够,哪里有位置安置祖宗牌位,便凑了钱在村头起了个屋子,各家划分一处,祖宗牌位俱安置在那里,祭礼早准备妥当,颜二郎与笠哥儿点了香恭敬跪拜。 凡祭祖皆与女子无关。青秞倒一通好睡,待醒来时,拥了被子迷瞪瞪瞧了窗外,撑天的树,树叶虽见零落,还余些叶子立在树梢,随了风摇摆,蒙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如今是在猴儿山脚下的房子里,这里是青秞最初快乐的开始。 才傻乐呢,李氏推门进来,搓了手过来,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还好,不冷呢,起来吃饭罢。” 炉灶里火舌舔着松木噼啪作响,火舌红通通的快卷到锅边了,李氏抽了根柴,掀了锅盖,热腾腾的红薯翻着清甜的香味,旁边锅子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青秞朝锅里伸手捏了个红薯,烫得呲牙,忙把手握了耳珠傻笑,李氏在青秞身上轻轻拍了拍,拿碗捡了红薯,又盛了粥,娘俩也不去屋里吃,就着炉火的凳子上一人一碗就了些咸菜吃得香甜。 早餐罢青秞瞧了瞧屋外风渐小,堆了一脸的笑看了李氏道:“娘,我给他们带了些桃果吃的,等会子我上去一趟。” 李氏自是知道青秞说的是猴儿山的猴子们。瞪了眼:“要不等你爹回来送你。” 青秞摇头,自己背了包袱往外走,又哄了李氏,“我再不上去,不过是放在山脚下,他们有灵性的,看见了会自取的。” 那条小路大约是石头也不来了,早被杂草淹没不见,青秞只循记忆找到了桃树下,解了背上的包袱放在脚下,从荷包里摸出个竹笛对着山上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的吹,怀了几分希冀,此次走了,等再回来也不知是几时,若能道个别才好。 也不知等了多久,浑身都凉透了,山里除了风吹落叶的吼声,再无别的,青秞轻轻一叹,双膝跪倒对着山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猴王,我要走了,日后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保重了,还有千万不要下山,别叫人看见你。” 絮絮叨叨了一通正准备转身回去,林中飞快掠来一道影子,竟是一只全身黝黑比成年人还高的猴子,青秞惊喜忙道:“猴王还好吗?”又指了地上的包袱,“你把这些带上去罢。” 那猴子也不知听懂没,伸手扯了青秞滋滋呜呜,见青秞木呆呆的,忙腆着肚皮翻开黑色的毛给青秞看,青秞瞧见那巴掌长的伤口,猛然醒悟这就是当初救的那只小猴子,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 小猴子把青秞扯到自己背上,青秞也不怕,只管抱紧了小猴子的肩膀,睁了眼四处瞧着,小猴子爬得极快,穿树越林,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上次那石头山顶,那猴王歪着假寐,听得动静睁开眼只看了青秞也不动。 青秞摊开手里的包袱,里面都是些桃子、梨子、苹果,青秞力气小带的也不多,每样七八个罢了,都是收的店家藏在冰窖里的,滋味虽不甚好到底是心意,包袱里还放了三把尺长的刀,青秞拿起一个桃子,用刀把果肉都削了掏出果核笑盈盈看了猴王,语速放得极慢生怕猴王听不懂:“这些果子你们吃了,剩下的果核找个好地方埋下,到了明年不定就长出树来,过几年就有果子吃了。” 边说好边用刀在地上挖出个深坑把桃核埋下去,又挖土轻轻盖上。 猴王歪着头睨了眼瞧青秞动作,等青秞种好了桃核才自大石头顶上一跃而下,低头看了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青秞,眼底饱含着戏谑,青秞瞧明白了气哼哼道:“你会种的,对不,方才怎么不说!” 猴王瞪眼乐呵呵的大笑起来,眼里的嘲笑越加明显,慢慢道:“不说”,声音嘶哑而生涩。 青秞插了腰翻了个白眼,勾手取了那三把刀将刀柄对着猴王递过去:“给你。” 猴王讶异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瞧了青秞,蒲扇大手怕了怕自己的胸脯,似乎在确定青秞是不是真的要把这些刀给他。 青秞走近猴王拉了他的大手,将刀放进他手里。 猴王珍惜的摩挲着手里的刀,瞧了青秞笑出几颗白牙,青秞也对着傻笑,又想起一事,低头在包袱里翻了翻,翻出一条绣了蟠桃的枣红色腕带捏在手里,指了指猴王的手腕处,猴王伸出手,原先的那条脖子上的红布条被青秞改成的腕带已经瞧不出颜色了,一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再把手伸到青秞面前,由着青秞把那条新的枣红色蟠桃腕带给他系上。 做完了该做的事,青秞拍了拍手:“猴王,我要走了,这次我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也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没事不要下山,别叫人看见你喔。”又啰啰嗦嗦叮嘱了几句,才扯了刚才背他上来的小猴子,仍叫他送下去。 第113章 猴王不肯伸手扯了青秞,青秞以为猴王要自己送她,便爬到猴王背上伏了,猴王晃晃身子确定青秞伏好了,几个纵跳跃进山林深处,也不知道绕了多久的路,森林遮蔽了天空,这才进到一个洞中。 洞里很暖和,有几个半人高的瓦坛,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猴王他们自己烧制的,还是哪里来的,里面飘出浓郁的酒香,青秞死劲吸口气叹道:“好香呀。” 猴王歪头看了青秞瓮声瓮气说:“不给。” 青秞鼻子又使劲吸口气:“小气。” 猴子嘿嘿傻乐,放了青秞转去里面取了个石头还是什么材质的盒子推给青秞,青秞接在手里打开,翻了几页瞧着不是大赵现在的字体,当是古文。面上的几个字青秞认得---黄河酒谱。 青秞随手翻了几下,薄薄几页大概记录了三种酒方,里面好些字青秞不认得也看不明白,但是青秞还是当宝贝一样塞进怀里,又拍了拍确定不会掉才仰头有些狡黠看了猴王:“给我了喔,不许要回去喔。” 猴王点点头,又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酒袋,返回了石头山顶又叫小猴子把青秞送了下山。 等小猴子背着青秞早没了影子,猴王还站着不动,抬手死劲揉了揉眼睛。 小猴子放下青秞,瞧着她进了屋里,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湿漉漉的那块毛发,晃晃头几个纵跳又隐没山林间,倒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傍晚的梁河停了一天的喧嚣,河面的船支越见得少些,唯有一只客船正准备起锚离岸,肖家和颜家的下人都踩了跳板把箱子往船上搬运。 两家人俱不喜欢吵嚷,该做的事都做好了,便找了个码头人少的时辰,悄没声的离了甜水镇。 船家姓卢本是上京人氏,一家子三口人在水上讨生活,卢老板是个壮实黝黑的汉子,说起来不惑之年,满脸的沟壑倒像知天命了,浑家周大娘瘦高个子,看着干净利索,但凡说话倒先带了三分笑,唯她那儿子倒不像她,见了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们先涨红了脸立刻背转身去,生怕看了人家一样。 原本是送客至京陵府,冬月尽了在京陵也不曾揽得客人,又不肯白跑,便周边沿水镇里都寻摸一圈,最后到了甜水镇,想着再找不客人也要回去了,不然过年也到了不家,家里还有一家子等呢,准备沿途进些南边的紧俏货带回上京去卖了,好歹添些嚼用,再没料到遇上肖家下人出来找船去上京,可不是老鼠落到米缸里,可把个卢老板喜坏了。 待客家上了船瞧着又是和气之人,张罗起来越发的殷勤些,船桨点了岸,把风帆扯的绷紧,大声吆喝了:“东家,启航咯,坐稳了,顺风顺水,一路往北。” 原本还以为要自己下灶的,等潘大娘与肖家的厨娘下了厨,厨房烟熏火燎早热起锅来,那周氏自己烧灶,早备得好汤水,锅里蒸了胖乎乎的梅菜肉包子,和酱萝卜丝素包,虽不十分丰盛,在船上吃口热的却也舒适,肖家的厨娘惦记肖夫子两口子爱软烂之物,又另起锅烧了两个菜,三个人在厨下忙活,原本陌生的人,切菜、颠勺一时间倒熟稔起来。 不过一会子的功夫三个人在厨房里整治出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出来,倒叫原本愁绪离索的颜家人疏散了好些。 第68章 讨簪 一座桐油木船倒分了两层,肖夫子与颜二郎带了笠哥儿住了下面,肖夫人、李氏携了青秞就去住了楼上一层,刚上得船青秞见水美景美,成日里只顾着赏景吹风十分惬意,不过三两日就厌了,成日发呆。 李氏趁势拘了青秞学针线,青秞平素甚少动针线,如今捏起针来没做出活计,倒把个手指扎了无数个针眼,李氏虽心疼却也不肯放松,眼看青秞就要及笄,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别的不需自己动手,那夫君的鞋子、内衣总要自己做两针罢,就如今青秞的活计却是万分拿不出手的。 故而李氏哄了青秞道,“便是你十分不愿意做针线,你那成衣铺子管了绣娘,人家的活计做的好歹总要能分辨才不会被愚弄了去罢,便不要你十分厉害,只上的手便成。” 青秞撇了嘴也觉得李氏说得有理,只得忍了性子又去穿针引线做起来,做了两针又想起件事来,等去了上京笠哥儿总要上学,还缺个书包,如今就拿这个练手吧,叫桐花开了箱子找了匹炒米黄的麻布出来,又检出黄色细棉布做衬里。 环儿话少心思细致,见青秞做针线,便在一边坐了替青秞分线,一样样的摆好,倒省事不少,桐花瞧着青秞那双手甚是心疼,原本就说这些活计自己都可以替青秞做的,又不敢驳了李氏的话,瞧青秞做了半天定是乏了,转身下去,想去灶房做几样点心哄了青秞开怀。 周氏在检点灶屋,把中午用了的家伙什洗净放置好,等晚上别个进来用着顺手,埋头做了手里的活计,一边与在一边砍柴的小儿子卢二郎说话,卢二郎长得高大壮实,这都进了腊月里,身上只穿了件夹衣,使了劲砍柴,一身的腱子肉像是要挤出衣服一样,不管自家娘说些什么,反正都只低头嗯一声,或者说句好,再没别的话,周氏也不嫌弃还是一路做事一路又把些家长里短与儿子絮叨。 桐花进来瞧着周氏在便上前招呼一声:“周娘子,我用灶火做些点心。” 平日里桐花虽不必下厨却也跟潘大娘学了一手造饭蒸点心的好手艺,既是要哄了青秞自然是挑着她喜欢的做,船上不便利东西也少,便做一样桂花糖藕糕,一样红豆甜饼。 第114章 起锅烧灶,一样样的切丁搅碎放了碗里备用,等想添火时灶下放柴的位置却空了,忙喊了周娘子:“周娘子,柴火用没了,烦再添些罢。” 周娘子手里正拿了把扫帚扫地,伸头瞧灶下空了便喊自家儿子:“二郎,送些柴火与桐花姑娘使使。” 卢二郎听得自家娘吩咐忙弯腰两手托起一大抱柴火走过去递给桐花,桐花手里却正和了小麦粉,湿哒哒的糊了两手,见卢二郎递柴火过来,张了两手楞楞的,再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一时倒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卢二郎长得十八岁再没像今天这般靠近过一个小娘子,又得桐花一双杏眼斜里一觑,顿时慌得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手里的柴火失手掉了一地,周大娘瞧着噗嗤一笑走过去接了放到灶下,又添好柴火:“桐花姑娘,我家这个是根憨木头,你再别和他一般见识的。” 听这话桐花倒觉得周娘子说的还不足,那卢二郎哪里是木头,整个就是块又笨又憨的石头,周娘子见桐花自己又要瞧着火,又要看着锅很有些忙不过来,便就在灶下坐了替桐花烧灶。 知道他们是要往上京定居的,周娘子便挑些上京的风闻趣事说与桐花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一时锅里的糕点蒸得了。 一锅子桂花糕水晶透亮里面还看得见桂花,另一锅红豆饼团团圆圆的中间刻了朵梅花,周氏瞧着只拍手:“真真的手巧,方才还是一样样的食材,这会子就变成的精致的糕点,我虽也吃过,却并没瞧过别人做过,今儿个姑娘倒真叫我瞧了个新鲜,也学些手艺。” 桐花听了抿嘴直笑,一面取了食盒盘碟,将糕点分出几份,又留了一份赠与周氏,道了谢,顺手将方才用过的家伙什三两下便收归了原位。 等桐花走出去没了影子,周氏起身朝着卢二郎后背就是一巴掌:“你这混小子,没瞧见人家姑娘手里和面了吗,还端着柴去献宝。” 卢二郎红了脸嘿嘿一笑:“我正没瞧见呢。” “那你瞧见什么了。”周氏啐了卢二郎。 卢二郎不吱声,心里却嘀咕,桐花姑娘的眼睛真好看,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话却不敢说的,不然少不得又要挨他娘几巴掌,虽不疼,可没准他娘手疼。 肖夫子最近这日子过得很是悠哉,主要是肖夫人有了李氏作伴,且没功夫来絮叨他,肖夫子便寻了颜二郎偷偷喝点小酒,再有了功夫就教导笠哥儿做文章,笠哥儿别的并不显,唯独读书很是聪慧,凡是一点即通,不过十天半月的功夫策论写得又是一番天地了,喜的颜二郎朝着肖夫子狠狠作揖。 腊月十二便是青秞的生日,青秞今年及笄,李氏早已准备的妥妥帖帖,再没想过会在船上过及笄礼,一些物件又打了包,再不好拆了出来,便挑着手边尽有的取用。 虽在船上礼却不废,李氏备下几色礼盒去请了肖夫人做及笄礼的正宾,又知会船家数着日子在淮南码头停靠一天。 卢掌柜最是会做人的,听说是颜家姑娘及笄,忙殷勤介绍些淮南哪家正店的酒席好,哪样坊市有些什么买卖,前后打点照应,船进淮河便数着日子行船,生怕错过了时间。 李佑乔自入了京陵倒不像在甜水镇般不见人影,一般大大方方交际应酬起来,把个京陵都引得闻风而动,文人墨客,通判知州莫不前往结交。 那临安郡主得信,找了奶妈妈齐氏商议,想自叶掌柜那里取得一物,齐氏从小伺候临安郡主,一家子荣宠皆系于郡主一人,凡临安有事都是万般筹谋,如今听了这话,却知有些难为,便道:“郡主,这事别个去再不成的,不如我自己去罢。” 临安郡主几岁起就离了爹娘,是齐氏打小陪在身边伺候,无一时不精心,临安郡主倒把她看得比自己娘亲还要紧些,听了这话当即沉了脸,“不过是个二品官家的小娘,随便叫个管事妈妈去已是给她十分面子,还劳您去不成。” 齐氏素知临安性子佐性跋扈又低声哄转了,背后送了张郡主府的拜帖过去,隔日备齐了四色礼盒自己带了家下仆从前往。 叶掌柜原以为是临安自己前来,无奈准备起来接待,等快到时辰,下人来报外面来的是一驾素色小车,不像郡主车驾,叶掌柜挑了那张拜帖颜色一冷,转身进了偏厅。 齐氏进来时,叶掌柜端坐主位淡淡瞧了齐氏未见任何动作,那齐氏自临安封了郡主何曾受过如此冷遇,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痛快,想起要办之事勉强带了笑上前见礼,叶掌柜端坐受了也不让坐,也不上茶,只问何事。 此时身后跟来的女使有些沉不住气了刚要上前说话,倒叫齐氏拦下了,齐氏再次施礼笑得谦卑:“叶小娘,郡主府里前些日子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翡翠,想打条白玉簪子给郡主穿戴,一时又没有好的样式,我倒听说叶小娘这里有条极好的白玉簪,想借了做个样式。” 叶掌柜腹内冷笑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倒是小瞧了她,淡淡瞧了齐氏也不说话,只端起茶盏道:“簪子是有的,只是我许久不戴了,留在上京府里,如今还在大姑娘手里呢。” 齐氏闻言一噎,谁不知李家大姑娘不日将要进宫为后,怎么可能戴那清风白玉簪,那清风白玉簪是叶家家传之物,凡戴此簪的女子终其一生不为妾,夫君一世也不二色。 再没料到叶家小娘如此不给脸,但此时李家正盛又发作不得,齐氏少不得忍了气俯身作揖辞了出来。 第115章 等齐氏出去了,李佑乔自后面转了出来:“我记得那簪子大姐上次出宫后,叫人送去甜水镇了的。” 叶掌柜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紫玉簪道:“我送与肖夫人了。”稍倾又想起一事,“那日青秞来找我求两匹正红云锦,说京陵府进不到货。” 李佑乔抬脚坐了,抚了抚梨花木椅子扶手,“胡炳卫那人我见过一面,甚是粗糙,再没这些小心思,看来是他家女眷了。”冷冷一哼喊多木明日送张帖子给胡知府家那个胡家大郎。 船至淮南府靠岸,此地虽叫淮南然正是南北交接之处,头为淮南,尾倒入了淮北,风土人情融南北之异,很是少有,船行至此行程过半,大家俱松了口气。 此番前往都是想着要在腊月底进了上京,船家赶路,遇码头也只耽误些时辰派了下人去采买所需,余下人皆不下船,如此下来半月在水上都有些不耐烦了,好容易靠了岸都想下去疏散会子,尤其是笠哥儿这半个月读书读得很是疲乏,此刻蹦起来拉了颜二郎要下船。 第69章 入京 到了腊月十二的正日子,一般的行礼赞和,到了要插戴簪子时,李氏捧了只金桂蝴蝶翡翠簪子欲递给肖夫人,肖夫人却似个没瞧见样得,自自家头上取了只白玉簪子下来,径自簪在青秞发间。 李氏虽无大见识,但瞧那白玉簪子通体莹润,竟无丝毫杂色,也知不是个寻常之物,正在礼中却不好呱噪,只好等日后再说。 礼毕,设席在楼上,隔了透影窗子,一派天高水清,碧影长空,因并无外人,只那肖夫子算个外男也是七十古稀了,大家俱团团围坐了,颜二郎恭请肖夫子坐了主位,自己右手相陪。 屋里人都兴致甚好,把那个食不言寝不语丢了爪洼国里去了,肖夫子多饮了两盅敲了跟前的碟子吟哦,颜二郎便也击碗奉和。 肖夫人瞧肖夫子发疯形状笑了摇头不语,李氏趁机说起那白玉簪子的事,再三称不敢领,肖夫人握了青秞的手笑道:“这及笄簪可是要陪一辈子的,哪有取回的理,只我这白玉簪却有些来头的,也不知你敢不敢戴。” 青秞年轻,性子十分倔强,自是不知惧怕,闻此言抬眼望了肖夫人笑语:“肖夫人明示才好。” 眼前女子笑颜如花,双眼澄碧若秋水般清澈,肖夫人心中暗道这般容颜实在也可称得国色了,便是如今宫里的贵人娘娘不如者只怕大有人在呢,这清风白玉簪给了她倒真是堪配。伸手于青秞发间轻轻抚过道:“此簪名为清风白玉簪,由世代书香门第传下,受此簪之女子首先必是出自书香之家,终此一生不能为妾,最难却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若违了,此簪便要找相当之人传了出去。” 此言出,席间一静,肖夫子转头觑肖夫人,眼虽不如从前清澈了,微醺中眼底情意流转依然未曾改过,又转头看了颜二郎道:“纳妾收房虽为传宗之道,奈何,读书人之中崇尚一夫一妻之礼者依然存在,如清风明月,自有道理。” 青秞听训低头不语,想前几日收翠娘书信,道孕日久,行动不便,施老娘恐儿子委屈以此为由想叫紫燕去伺候施韫杰,施韫杰不肯,施老娘背地里又拉了翠娘低低求诉,言辞恳切,说当初典下紫燕原也是为着施韫杰的,如今身子不便不如叫紫燕先进屋里伺候着,她既认了你做主母,日后不好了,你要打发时也随得你,翠娘性子温顺一时没了主意,施韫杰又知道了打量老娘在儿媳妇面前委婉之苦心,心思倒有些松动,引得翠娘陪嫁去的荷花也有些心猿意马,翠娘肚子大了本就百般不适,又添了这桩心事,再不能与人分说,便是自己的亲爹娘也说不出,只与青秞这个亲妹子说几句,聊解心底伤感。 青秞自来此异世,样样循规蹈矩,不为别的,就是惜命,怕一个不小心叫人当怪物烧了,唯有一事却从万般想任性一回,那便不想与人共夫君,今日听此训,得此簪心底万分喜悦,抬手抚了抚发间的清风白玉簪笑语嫣然:“小女子定不负此簪。” 李氏听了喜欢,若是儿子纳妾收房,李氏的态度是无可不可,都随份罢了,若自家女儿自是盼着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却是个偏心,也是父母之心,奈何。 这一席尽欢而散,船张满帆昼行夜歇,入淮南进淮北一路风向儿倒向随了船转一般,甚是顺畅。 不过一旬就将要到了,此日,天色微岸,船由淮河进蔡河离着上京还有些时辰,远远望去上京已落在眼里,夜空中似火树银花开,亭台楼阁影影绰绰,隐约间又有琴瑟之音由水面传来,船渐行渐近,入眼可见护城河宽约十丈,两侧植柳树,粉白高墙,朱色大门,两侧皂袍禁军守卫禁止人行。 上京东南西北四面城墙,船进东水门靠岸,这才切切实实得见上京锦绣楼台,人物繁华,正是龙虎风云之地。 一月疲惫各人都已不堪疲累,肖夫子老两口越甚,只盼歇息了,故而肖夫子也不赘言,直与颜二郎说,自己在龙金桥南,惠民药局再南行几里有一处小宅院,院子浅窄,只得二进,原先是因着在太学教授,那里离着太学南门近,便买了偶尔歇脚,如今空置许久了,有一对老翁老妇看守,尚且算得整齐,叫颜二郎一家先去那里落脚,日后再做筹划。 颜二郎感激不尽,也不虚话客气拱手谢了,由着肖家来接的下人指引着往龙金桥去。 第116章 肖家仆役上前叩门果有老翁前来应门,肖家仆役交待明白了,拱手作揖辞了去,老翁将颜二郎一家子引进屋里,进门几尺便可见清溪绕院而行,溪上有桥,可供两人并行,下了桥院中铺设草坪花草,穿过青石板路便是三间正房,厅堂、书房、卧室俱全,大约是肖夫子日常坐卧读书待客皆在此一处。 出门来沿风雨连廊左转进垂花门,又是三间正房带了左右厢房,一家子住正好,厢房边上又有耳房,可做收纳处,也可供女使妈妈们住,后面厨房下人房一应俱全。 颜二郎穿进穿出几回伏李氏耳边低语,“我瞧肖家下人行事甚是规矩,现青秞及笄,我带了笠哥儿前院歇息,你和青秞就在后院。” 李氏瞧了左右宽阔,笠哥儿未满十二岁,便有些迟疑,但见颜二郎端了脸,也就微微颔首。 刘翁刘婆贯在门口倒座间住了,后面虽有暖炕却是凉灶,潘进与潘大娘放了箱笼便紧着烧灶,不过一时,李氏摸着东屋的炕已经暖了起来,恐西屋夜凉便叫青秞今晚一处都在东屋歇了,青秞洗漱好,散了发穿身苏梅粉的对襟睡衣三两下串上床裹了青碧色的被子舒服的叹了声将头歪在李氏怀里,嘴里嘟嘟囔囔:“娘,可算落地了。” 李氏低头将青秞揽在怀里,轻笑的揉揉她满头乌发,“及笄了,便是大人了,怎的还是这么爱娇。” 青秞不语越发把头埋进李氏怀里,虽又搬家一家子总归还是在一处的,只是翠娘独个留在京陵了,想起心底发酸,遂又将翠娘信里写的一一与李氏细细的说了,一句不瞒着,总归这些事自己并无妥帖的主意,还是要问娘亲更好。 听了青秞的话,李氏恨恨咬牙,却又无奈叹息,女儿家嫁了一日一夕莫不是看着婆婆与夫君过日子的,娘家的手伸得太长,只令得她日子越加难过,再无益处,倒是装聋作哑的好些,思忖片刻便与青秞道:“既是她婆母要将紫燕送进屋里来,总不能叫她婆母那里倒没了人伺候,便将荷花与紫燕换了,连荷花的身契也一并与她婆母送去,施老娘那人顶是要面子的,怎么好白要儿媳妇的女使,自不好再捏着紫燕的身契,叫翠娘自己手里捏了身契便稳妥了。” 青秞不由得心里拍手,心道到底生姜是老的辣,今日又学了一回,明日便写了信叫送快信去京陵,再不能叫翠娘吃亏,眼皮子只往下垂,困得紧了,嘴里还嘟囔着:“等我赚了钱,便把翠娘与施韫杰叫来上京,总要看着翠娘才好,又把施韫杰骂了好一顿,李氏听着怀里人声音越发的小了低了,再瞧已是睡了。” 这才又添了件棉褙子开门出去,瞧见元妈妈与桐花还在西屋开了箱笼收拾衣物,便叫桐花去屋里陪着青秞,自己扶了元妈妈往前院去。 果然颜二郎与笠哥儿也是在东屋做一处歇了,李氏伸手摸摸床底是温热的,这才放了心,悄没声的掖了被子,又将帐子收收紧,才掩了门悄悄出来。 冷清清的月光撒了一院子,上京的天冷得很,草坪染了枯黄,偶尔间才露出点子绿意,左面靠了墙一株石榴树生得极好,远处隐约还有些人声嘈杂,李氏叹道,“这般夜了,还是人声喧哗,若是甜水镇此刻便只有水声来了。” 元妈妈斜眼掠了门外,脸色隐在暗处明明灭灭不知想些什么,李氏拖着脚又往后院去,天黑脚底膈了块石头,人歪了下,元妈妈忙伸手扶紧了说一句,“天黑了,大娘子仔细些脚下。” 李氏幽幽一叹,若是甜水镇自己屋里便是再黑也不会绊了脚的,手搭了元妈妈一脚一脚沿着风雨连廊又往后院里去。 炕烧起来了,屋里哄哄的,瓷白荷花灯座里燃着蜡烛,镂空缠枝水草香炉里燃着金桂蜜香,桐花歪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了。 桐花见李氏进来,悄悄出去了,李氏生怕吵了青秞,掀了锦帐青秞睡得正香,一把青丝甩在枕头上,玉白的脸睡得粉滋滋的,粉嘟嘟的嘴像极了三月里的桃花,李氏解了棉衣,又另拉了床被子,箱笼在河里飘久了被子也染了凉气,倒叫李氏打了个颤,忙往床外移了移生怕凉气染了青秞。 桐花回去见元妈妈手里捏了衣服只管蹙了眉愣在窗前,心里想只怕是累了到底上了年纪经不得许多辛苦,便上前接了过来将开了箱笼里面的衣服都折叠了出来,才捂嘴打了哈欠道:“妈妈,我们也去歇息罢,我有些不想动了。” 元妈妈这才晃过神来。 第70章 叶府 胡明浩捏了手里小厮才送进来的帖子,溜圆了眼上下瞧了又瞧,抬脚便要去自己亲娘欧阳氏屋里讨主意,起得太急冷不防膝盖磕在桌沿,疼得要喊到底忍住了,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屋里立着两个女使,胡明浩不欲示弱,呲了会子牙蹦了出去。 腊月里日头不盛,屋里显得有些昏暗,欧阳氏借着菱纹格窗前的日光低了头,露出弯雪白的颈子正做活计,乌鸦鸦的青丝拿支油绿翡翠簪子挽了,身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玫瑰紫对襟丝绵袄子,丁香色如意暗纹宫绸棉裙,熏炉里散着松子叶的清香。 瞧着胡明浩喜滋滋的走进来,便放了手里的活计,招手将胡明浩拉到身边挨着坐了,又牵了手探探冷热方柔声不疾不徐:“今日得了你爹夸了。” 便是胡明浩抿紧了唇不欲笑出来,那翘的高高的嘴角也没藏住喜意,将手里的帖子塞给欧阳氏:“娘,你先瞧这个。” 第117章 不过是张样式再普通不过的请柬,写的字也普通,瞧着就是屋里小厮代笔的,只是右下角写着的名字却让这张请柬再不简单了,“李佑乔,请你?!”欧阳氏也不由得提高了些声音。 李家可不是一般的豪门贵族,就是在龙虎风云的上京城里也是一巴掌之数内,且不说现如今家主任吏部尚书管百官升迁,便是他故去的父亲曾是前任首辅赫赫威名谁人不知,便是如今满朝文武说起故去里李首辅也多是赞论不已,没一人敢有微词,若这些都还不论,单论李家的大姑娘李佐蕉未来的皇后,谁人敢不巴结。 欧阳氏手里拿着这张帖子,许多日子未曾展颜的笑容,忍也忍不住,自陈氏带着一儿一女回了京陵府,胡老太太便做主将欧阳氏的管家权全数交给了陈氏,只道了句辛劳叫在屋里好好将养,虽不是禁足,便也是不叫随意进出了。 明面上还不显,可府里的下人们谁不是拜高踩低的,以前欧阳氏当家,便陈氏是个正妻嫡母还没人将她放在眼里呢,如今陈氏添了嫡子,府里的人俱是一窝蜂涌上去,欧阳氏这里立时成了冷灶,好些的东西再也到不了屋里,便是寒冬腊月了好皮子都没一张,只拿了些陈年旧货支应,欧阳氏也是当家惯出了脾气的,一时没忍住去问了管事妈妈,那边阴阳怪气说什么宝哥儿屋里要用,便是老太太如今也要让着些呢。 一个奶娃子能用多少,欧阳氏鼻子里一哼,转身回了屋里,平日里无事不出门,不过是窝在自己屋里琴棋书画,还是胡炳卫不忍隔三差五还是要来住上一晚,到底是保得了欧阳氏母子吃穿不少,别的就再不能了。 如今有了这张帖子便有了一半的底气,便是胡炳卫知道了只怕也要上赶着来探听的,想到这里,欧阳氏起身开了柜子拿出个锦盒打开给胡明浩瞧。 紫莹莹,水汪汪一方尺长的紫玉,欧阳氏爱惜的摸了摸,这块紫竹玉是当年生下胡明浩,胡炳卫送给自己的,听说下了大本钱的,轻叹一声将玉给胡明浩:“我听李家三郎善音律,这玉是上好的做箫料子,你拿去送礼罢。” 胡明浩也知这玉来历,皱眉犹豫,面有不舍,欧阳氏也不劝,转身回里屋取了件灰兔皮长袍出来给胡明浩,胡明浩诧异,“娘不是说,今年你屋子里都没有好皮毛吗,这可是顶好的灰兔皮。” 欧阳氏温婉一笑:“我管了这些日子的家,我手里何曾缺好东西使,便是一两年没有也是不愁的,且你爹还惦记着咱们呢,隔三差五的总来歇息,所以便是她们不给我,我也能拿出来与你穿戴,若日后我年老色衰与你爹恩情日淡,你爹不看顾我们了,那便是我手里再有上好的皮毛也都保不住了,包括这紫竹玉都是别人的了。” 大户人家哪里有小孩,便是三岁的幼童还有几分心机呢,胡明浩颔首收了锦盒,“我晚上便带了去,定会好好周旋结交的。” 见此欧阳氏欣慰,“那位是嫡子不假,可如今也还在襁褓里呢,我听说今年京陵府出了个十一岁的小秀才,人人称道,便当他也一般的天才,那也还得十年呢,我儿不差,有这十年还不早就中举,赴会试了,到时有了官职,谁能奈何,便是你爹也只有看重你的。” 胡明浩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凑近欧阳氏低声哂笑道:“我可听说件稀奇事,说这十一岁的小秀才的姐姐原是要与我大姐姐定亲的这温家大郎定亲的,不知怎么叫我爹榜下捉婿了,听说我大姐姐还断了人家的生意呢。” 欧阳氏低眉不屑,“你爹粗糙哪里就知道这些,必定是那屋里人的主意了,定是瞧上人家好相貌了,人人说她端庄持重,那是没瞧见真貌呢,那年元宵看灯,远远的看见过李三郎一回,回家就哭闹了她娘要与李家结亲,把你爹气了个半死,那李家岂是我们攀得上的。” 母子俩说笑一会子,胡明浩起身出去了,欧阳氏拿了几百钱叫人出去要了席面进来与伺候自己的曲妈妈一般的吃酒取乐。 李佑乔大手笔请了一席曲水流觞宴,胡明浩十四岁中秀才也不是个俗人,又殷勤说话,倒也算个主宾尽欢, 隔着窗子,李佑乔倒像见着个眼熟的人,三四十岁瘦高男子,穿了件棉麻蓝布长衫,打包间门口走了几回,又不像熟人,大约是哪家下人罢。 散了席,李佑乔下来,见多木倚着车门站了等着,李佑乔不肯上车叫多木牵马,多木木着脸不肯动:“叶掌柜说的,若再叫郎君酒醉骑马,必叫我在床上躺十天。” 李佑乔斜眼觑了多木,知道叶掌柜在这件事上再不会玩笑,只得罢了,准备上车,那眼熟的蓝衫男子此时疾步过来拱手作礼:“小的见过李小官人。” 听见上京口音,李佑乔挑眉:“我瞧你眼熟,一时没想起来。” 那男子笑得甚是殷勤:“小人是陶相家外院管事的陈三,去李府送过帖子,大约远远见过,今日是接我家七姑娘回京,遇见李小官人,这也是缘分使然。” 闻言李佑乔蹙眉,懒得再说话了,正想随意打发了,那陈三好像不懂看脸色一般仍堆了笑脸说:“我家七姑娘也是个可怜见的,原本她娘只是我家相爷在台州任职时下官送的通房,一时怀了孕,到要生的时候,京里恰好来了调令叫相爷即刻回京,产妇不宜舟车劳顿,只得留在娘家,等生下来也写了信报喜,怎奈那是才到京安顿,一时没忙过来,今年听说七姑娘的小娘病没了,我家大娘子可怜她失了人照顾,便派了我来接七姑娘回京,这不路过这里,瞧着京陵府繁华,便靠岸游玩。” 第118章 李佑乔也不说话,只扶额称不胜酒力便走了。 才走到院子里便瞧见叶掌柜坐在他屋里与徐妈妈说话,肚里暗自叹气今晚只怕又不得安静,抬脚找了张交椅坐了,叫多木倒茶。 叶掌柜只拿眼尾扫了李佑乔便知他心底不耐,浑不在意只叫徐妈妈出去才道:“你原是不想拖累颜家才紧赶着跑来京陵府,如今又为甚画蛇添足。” 说起颜家李佑乔难得有些许不自在,便越发端起脸子做出一板正经的样子:“原也是要与胡家走动走动,咱们在京陵有不少店铺呢,又加了临安郡主这一事,总要拜地方的,如今这一席只怕无用了。” 说着便与叶掌柜说起方才遇见陶相家下人之事,复又道:“原本是想设个法子将临安郡主一事在京陵府了了的,如今看来很不必,他们喜欢闹,索性我便回了上京去,叫他们自己闹去,我倒乐得闲了。” 叶掌柜打小瞧着李佑乔为了护着她算计人心,知道如今这两家惹恼了他,也落不下什么好,也懒得操心,只是提起要回上京,顿时那眉头紧得像能拧出酸汁子一样,将手里的茶盏跺在案上道:“我不回,你自己回去。” 李佑乔慢吞吞喝了茶才哂笑道:“你是怕我爹呀。” 这下便似踩了尾巴一般,叶掌柜抄起手边的茶盏掷向李佑乔脚边上,“我怕他作甚,他哪里有让我怕的,我只烦那老太婆日日里生事。”说了又挥挥手敢苍蝇一般:“你滚。” 李佑乔放了茶盏道:“亲娘,这是我的屋子。” 叶掌柜这才回神想起这里是李佑乔的屋子,越发生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哪有你的屋子,这里都是我的,别忘记了这里是叶府,叶府!” 说毕,起身悻悻走了出去。 瞧着脚边碎了一地的天青碧雨茶盏,李佑乔沉了脸唤外面的女使大米进来,指指地上的茶盏道:“谁叫你们用这茶盏给叶掌柜泡茶的,说了用白瓷盏的,这一盏你一年的月钱都不够赔。” 大米低头不敢申辩,谁敢拿这位小祖宗才买的茶盏给叶掌柜泡茶来的,这府里谁不知道叶掌柜爱砸茶盏的毛病,还不是叶掌柜自己瞧见了非要用的,若惹了叶掌柜生气,这位小祖宗罚的更狠,大米只能自认倒霉,由着李佑乔罚了月钱去。 回了屋里与小麦一说,小麦乐得哈哈大笑,拿了几文钱说要请打大米吃碗糕。 第71章 叶氏 颜二郎不熟上京风俗,便故意做个要买房子的样子找了牙人看几套房子,又套了许多话,回来便将青秞安置在了后院的东厢房里,这东厢房里套了暖阁,窗子朝了南面阳光极好,虽不及祥里巷子的房子舒适,但毕竟这里是上京内城,很是难得了,笠哥儿还是叫他去住了外院。 上京分了内城与外城,内城已皇城为中心,紧靠了皇城一圈一圈的外移,除了三司六部,再就是王公贵族,豪门大户,虽并未规定平民不得居住在内城,只内城房价日日高涨,不要说一般的平民百姓买不起,好些的位置,便是有钱也没处买了,除了些最早的民居,或者大商户其余平民大多移去了外城,剩下多是各色商铺鳞次栉比。 按捺了两天等屋子收拾好了,青秞缠了李氏也出去走走,颜二郎深知其意,叫桐花准备了帷帽叫青秞戴了一家子好往大相国寺那边去耍。 大相国寺有上京最热闹的交易市场,才进门便看到有卖狗、猫的,笠哥儿有些走不动,觑了青秞抿嘴笑了也不说话,青秞瞟了他在耳边低语,“日后再说。”看着姐弟两个弄鬼,李氏也不理,只往前走。 一行一行都是按规矩摆了,有纸墨笔砚,也有时令鲜果,各种干果和腊肉之类,眼见着后日便是大年了,家里所备不多,颜二郎与李氏商议着就顺路买些回去,尽着素日姐弟俩所喜挑选了许多,叫潘进拿去放到车上。 出了相国寺往东大街去边是卖书籍,衣帽的,青秞四处探看了,又叫桐花买了些摊子上的领抹、抹额一些小物件收了,再往北去却是个叫甜水巷所在,一家人都有些意动,进去逛了逛,是个纳税的所在,也有药铺,画廊,再往北就进了榆林巷来了,这里是买卖粮食所在,大米小麦,各色粗粮,芝麻油、大豆油整整一条巷子应有尽有。 从巷头走到巷尾,告诉潘进买些粮食回去,准备找个食肆吃饭,这条巷子也一家也无,青秞看见街尾有家店铺门前写了个大大的卖字,一时意动扯了扯颜二郎的衣服便往里面瞧去。 这条街大多是前铺后院,这家也一样,问了里面的人,正是掌柜的自己,说自己是徐州人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由着颜二郎与掌柜的说话,青秞拉了笠哥儿姐弟两个楼上楼下里外走转了一圈,等下来背了掌柜的瞧着颜二郎点点头。 颜二郎蹙眉,知道青秞是依样想开个成衣铺子,成衣铺子最好是开在热闹繁华之处,又或者成衣铺聚集之处,可这里却不是开成衣铺的好地方,问了价,掌柜说要急着回去连着里面的柜台东西一起作价五百两,这个价格这个地段在上京已算便宜了。 开成衣铺最忌的便是周围有食肆酒店,烟酒缭绕最是坏衣服,这里却是干干净净一家食肆也无,最要紧的这里都是些做了粮油生意的人家,但凡做了这样生意的都是有些家底的,不然可屯不起货品的,又一则这里都是前铺后院可见是有人家住这里的,不需别的客人只要将住在这里的人家生意做了,每年便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且这处是街尾过了宝丰桥便是龙金桥离家里近,那边还有些居民聚集之所,有来了这些客源便足够了,青秞这次却准备做些特别的东西。 第119章 拉了颜二郎到一边嘀嘀咕咕几句,倒叫颜二郎眼神一闪,自家这个小丫头虽不甚爱诗词歌赋,但却有急智,做事也果决,看准了就下手,颜二郎也是个做事干脆的,既是要买便寻了掌柜又讨价还价一番,不知掌柜果然是要回家还是怎的,竟然肯让了四十两银子,最后四百六十两成交,一般的请了牙人铺里的人作保保签了协议,又去上京府里做了转让手续,不过是逛个街,就买了一处铺子,把个青秞喜得见牙不见眼的。 买下了这个铺子一家子都欢喜起来,颜家面上看起来是颜二郎教书赚钱,又置了田地才富裕起来,实则还是大多靠了青秞的铺子,如今又有了新铺子日子便有了奔头。 几百万人口聚在上京,自然是有南面口味的正店,脚店的,青秞一家子找了个南方口味的脚店点了一席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等回了家,青秞急不可待抱了自己在甜水镇时就琢磨出来的丝绵布给李氏看。 李氏惊讶,递给在一边的元妈妈瞧了,元妈妈接了对着灯仔细瞧了道:“这布料我再没见过,似丝非丝,又不是棉布,比起最细致的棉布还要好上几分。” 青秞眼睛亮灼灼道:“这布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外面再没有的,我准备拿了这个布开一个专门卖女子里衣的店铺。” 李氏闻言将手里的布揉搓几下道:“这布料若是用来做了里衣自然是极舒适的,比起最上等的细棉布还贴身些。” 青秞得意:“这是自然的,”又瞧了元妈妈道:“元妈妈,我晚上有些没吃饱,你叫潘大娘再给我煮碗粥宵夜罢。” 元妈妈会意看,知道青秞是有话要与颜二郎夫妻商议,忙放了手里的布笑道:“方才买了上好的腊肉,去煮些板栗腊肉粥罢。” 等元妈妈去了厨房,青秞这才拿出个蓝布包袱推给颜二郎瞧,颜二郎打开才看了一眼顿时一个没忍住站了起来,指了指那本只有几页纸又泛黄的书道:“这是古酒曲谱,莫不是,,,,,” 青秞颔首,是猴王给我的。 颜二郎缓缓捏起那本只有几页纸的书,倒好像拿不动一般,一页一页仔细的看了一遍方置于桌上,轻声叹了口气道:“这里有三种酒曲方子,三种酒方,若是拿出去卖了,每一种都价值万金。” 李氏抽气,青秞知道这几年父亲与肖夫子走得近,肖夫子最是好酒,带着颜二郎也研究了许多酒事,如今颜二郎如此说,自然不假,不由得抬头瞧了窗外的月亮,沉默半晌方道:“也不知沟子村的月亮此时是不是也一般模样。” 又转头郑重看了颜二郎道:“这方子不卖,日后我若争气,我们自家开个正店,等有了钱将沟子村那边的田地多买些。” 开家正店,上京七十二家正店,谁家不是日进斗金。 颜二郎点头不语,默了片刻才道:“士农工商,商家身份最低,但是哪个大门大户里没有店铺支撑起来呢,不过是自己不出头经营罢了,你这次开了店铺便像甜水镇一般请个掌柜做事,日后,笠哥儿要走读书一途,等赚了钱买些田地农庄便罢。” 青秞理会得自是点头称是。 如意纹落地罩暖阁里,四角皆放着银丝炭熏笼,叶氏过了不惑之年,一头青丝仍乌鸦鸦的,盘了八宝髻,赤金红宝石八件花钿绕着,蜜蜡黄软缎襦袄,下面露出银灰色缠枝梅花裙边,叶氏生长子李佑徳时伤了根本,进了冬月便离不开暖阁。 手里捏了枚荷叶甜甜手把件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旁边的紫檀木案几上的青玉仙鹤迎春香炉里散着淡淡百合香味,轻轻舒了口气抬眼问身边伺候的陆妈妈,“今儿初五了,你瞧着主君去后院了吗?” 李府的规矩初五之前都要在大娘子屋里歇息,过了初五便自随意,故叶氏打听着,盼了主君能去叶婉晴屋里 陆妈妈是跟着叶氏陪嫁来的,此时也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没呢,瞧着翠明阁那边倒送了糕点进去,说还在办公。” 叶氏手里的把件往案几上一扔:“都一把年纪了,叶掌柜的性子就半点不肯改,她那里离着主君书房就几步路不知道送了东西去,人家绕着半个院子还巴巴的送呢。” 陆妈妈听叶氏叫叶掌柜抿嘴笑了:“您也叫叶掌柜。” “我若叫她叶小娘,她又要几天不待见我。”叶氏无奈自嘲道,“她就是恨我,我也不悔当初打她主意。” 李府大娘子叶婉如和叶掌柜叶婉晴是同族姐妹,叶婉如是嫡支嫡女,叶婉晴是旁支嫡女,虽隔得有些远,但两人投契,素来感情比一般的姐妹好些。 叶家三代翰林门第,清贵之家,叶家嫡女叶婉如早早的就定下了李首辅之嫡长子李泽周,这婚事本是万般如意,唯有李泽周有个继母难为,李泽周母亲张氏早逝,李母担心娘家失了依靠,临终求了李首辅续弦仍娶张家女,李首辅夫妻鹣鲽情深,除了李母张氏并未纳妾,自然允了,三年后娶了其庶出的妹妹为妻,人人皆说这婚事不不配,奈何李首辅执意。 继母小张氏进门时李泽周已经大了,但是他有个同母幼弟在这继母手里吃了不小的亏,身体一直孱弱,这便结下了恨,不能开解。 李首辅为国日夜操劳,身体日渐衰弱,等到疾病难医时,小张氏有些慌了手脚,此时她生的幼子才七岁,又得罪了李泽周兄弟俩,若相爷去了,她只怕难讨了好,也不知从何处拿到了叶氏不能再生育的病历,要李首辅允准李泽周纳她亲弟弟的女儿为妾,李首辅在病中本就难支又经不住继妻扯了幼子在一边哭泣,只得点头允了,还没等这事办呢,李首辅便去了。 第120章 等办完李首辅的丧事,小张氏再要李泽周纳张家女子为妾时,李泽周自然不肯,奈何小张氏拿着叶氏不能生育作筏。李泽周无奈,只得对叶氏道:“去叶家找一个罢,不论美丑容貌,选人品好的。” 叶氏当即想到了性子活泼、泼辣,眼里不揉沙子的叶婉晴。 第72章 兰茵 转眼出了初五就是初六,吃喝穿戴几样营生都是日日离不了的,歇了几日这店铺便也陆续开张了,青秞带了元妈妈和桐花也去店铺里开了大门,炸了挂鞭炮,请了泥瓦匠、木工来做事。 青秞与桐花正商议着要找女织工的事,门前才装上的铜铃叮当做响,桐花探头只当是以往的老客来买粮食,却瞧见个穿枣红暗纹棉马甲的小娘子,瞪了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探瞧。 “小娘子,我们是新店尚未开张呢。”桐花笑道。 兰茵听着一把子外地口音知道老陈怕是把店铺转手了,“你们买了老陈家的铺子,不会是叫他坑了吧,他这个铺子坏了名声的,生意可不好做呢。” “管他呢,我又不做粮油生意,我自做我的成衣铺,他的坏名声与我何干。”青秞瞧这小娘子说话利落干脆,便走下楼来。 兰茵自己说话干脆,再瞧不得别人扭捏,如今见青秞说话利索便笑道:“我叫兰茵,是巷子把头丁家粮铺掌柜家的闺女,这个铺子在巷尾,生意差些,陈掌柜便在新米里掺杂了陈米做新米价卖,被我爹瞧出来了,报了米行里,被罚了银钱的。” 上京商铺成千上万,行有行规,每一行都有会首,会首下面又有各个小管事的,就好比这榆林巷里,巷子把头的丁家粮铺便是这里的管事的,故而丁兰茵才特意说她家是把头粮铺里的。这每一条巷子把头的都是管事,这是身份。 桐花瞧了瞧青秞,又开柜子取了串备好准备开张用的手串,拿个鲤鱼娃娃的荷包装了双手捧给兰茵:“这原是准备开张第一天送客人的,再没想着今儿个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大过年的都愿意接福纳喜,兰茵瞧着满是喜气的荷包乐滋滋的道谢接了,打开看时,铜镀金丝线串了梅花样式大红琉璃珠子手串,还坠了个镀金的福娃,倒与兰茵今儿个穿搭正配,随手就往手上一串,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笑着与青秞道:“你家新店要请人不,我二叔开的牙人铺子,我叫他少收你的中介费。” 这才正是瞌睡送枕头,青秞笑道:“自然是要请的,还要快些才好呢,我准备若是来得及十八就开业呢。” 兰茵性子急听了这话拉青秞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这便去,我二叔的牙人铺子开在仁里桥下,仁里桥下的张家胡饼、鸡丝馄饨最是鲜美,今儿你送我手串,我请你吃胡饼。” 瞧着兰茵急火火的样子,青秞猜她只怕就是想吃胡饼才这般着急拉了去的。元妈妈转头叫桐花看着店铺,自己忙不迭跟着去了,怕青秞人地生疏吃了亏去。 黑白芝麻点在酥脆的薄饼上,一口下去满口留香,拇指大一个白白胖胖的馄饨在鸡皮虾仁汤里浮上浮下,三个人皆吃了个足意,青秞放了碗筷叹了气笑道:“走吧,办正事去。” 兰茵自荷包里抓了一把子大钱也懒得数数只往桌子上一放,朝着柜台里喊了一句:“三叔,我走了。” 圆脸憨厚的掌柜自热气腾腾的锅气中抬起脸,双手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了下笑着应道:“去罢,别玩久了,忘了回家。” 青秞诧异,看了看幌子上的张家胡饼,“你三叔?亲的?” 兰茵见蒙着青秞了得意一笑:“自然是亲的,不过这店铺是我三婶婶开的,我三婶婶姓张原是个寡妇,我三叔老大年纪没娶亲,偏与我三婶婶看对了眼,不但赚了个儿子养老,还赚了个店铺呢。” 虽说青秞早知道大赵不禁寡妇再嫁,也不禁和离再婚配的,但听说和看见总是有差的,这兰茵说得青秞清澈的双眸不停的转来转去,虽与兰茵才认识,却知道她就是促狭爱玩闹的,别叫她糊弄去了,睨眼偷偷瞧了瞧元妈妈,这般模样倒叫元妈妈和兰茵皆笑了起来。 元妈妈笑道:“这不算什么,便是二婚嫁到宫里的也有呢,只不过不似民间这般嘴里说道罢了。” 青秞抿了嘴笑起来,心里却雀跃,比起那贞洁烈妇什么的,这般规矩真真是极好的,顺着街角一转弯便到了兰茵二叔的店子里,果然是亲的,这二叔长得和三叔真有七八分像,圆圆脸,憨厚模样,听着是自己侄女带来的堆起一脸的笑,拿了名册出来给青秞选。 元妈妈在名册上扫了几眼想起青秞说那布是她自己琢磨的心底一划算便问道:“不知道有没有没藉为奴的,我主家初来正是用人之时。” 丁家二叔眉眼一眯重又打量了元妈妈道:“有是有的,只是我这铺子太小,这样的事却怕办不好呢。” 青秞等元妈妈一问随即想到若是寻了奴籍织工,那布匹的秘密只怕就可多延后一些时间,也好叫这头一桶金子富裕些。 这里正待商议,门口一声熟悉的声音:“颜姑娘,好巧,你也来请人呀。”多木背了光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话 青秞转头瞧着门口笑弯了眼,“多木,你怎么也来了上京?” 多木瞧着有生人不欲多话,只恭敬的朝着青秞又施礼作揖:“姑娘笑话我呢,我主家本就是上京的,自然是要回来的呀。” 第121章 丁家二叔成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人,多木才在门口一站,那一身的制式下仆的衣衫就落在眼里,这样连下人衣服都有规制的必定是豪门大户,衣脚还绣着水草纹足徽,丁二叔虽看不出是谁家的下仆,但却知道那不是一般大门大户了,不由得又悄悄扫了青秞一眼,忙上前朝着多木打恭:“管事有何吩咐?” 多木摇头,“无事,你自忙你的,我遇见我家主家的熟人前来问候。”又笑了与青秞道:“叶掌柜在前面仙鹤楼正店,叫我来请您呢。” 仙鹤楼正店,楼高三层,彩楼欢带围绕着,楼下是穿了麻色短衫迎客的小厮,见多木前来俱恭恭敬敬行礼在前面引路。 待来至顶楼,多木将青秞两人引至一包厢门前,方笑着与元妈妈道:“妈妈随我这边喝茶罢。” 虽叶掌柜是熟识的,只是此刻并未见着本人,这里不是甜水镇,大意不得,元妈妈脚步不动眼睛瞧了青秞。 青秞微微颔首,元妈妈并不走远,只在离着门口两人远位置站了。 推门而入,窗前依然是那紫衫紫裙紫簪嘴角噙笑的女子,笑着伸手请青秞入座,梨花木长桌上黄泥小炉上梅花紫砂壶里冒着热气,叶婉晴起手泡茶,推向青秞,淡然一笑好似眼前人不过离开片刻。 氤氲热气落在眉间,心底那不经意划过的失落倒叫青秞有片刻的茫然,旋尔即逝,笑吟吟行礼,“叶掌柜好久不见。” “昨日去肖家见了肖夫人才知你行踪,今日匆忙约见可会见怪。”叶婉晴单手托了腮侧脸觑了青秞笑道。 青秞笑得眉眼俱弯成一弯新月,“我要新开个成衣铺子,想请叶掌柜做个股东,可行?” 叶婉晴深深探究了青秞一眼,食指不疾不徐在桌面轻轻敲打,片刻后笑道:“把你要请我做股东的东西拿出来罢。” 青秞忽闪着眼睛面露诧异,却也没有细问,只从荷包里拿出一方手帕摊平了双手捧给叶婉晴看。 打眼一瞧,淡淡的茉莉黄色,边角绣了鹅黄的桂花枝子,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若不是深知青秞的为人,叶婉晴都要以为青秞与她玩笑,接了帕子在手里轻轻一捻,又举起细看,面上顿现异色,“这布匹哪里来的。” 青秞也学看叶婉晴双手托了下巴,嘴角微翘,眼底尽是得色,“我自己琢磨着织出来的布料,外面再没有第二匹的,叶掌柜只说,若用这个布做里衣售卖可行。” 叶婉晴双眸一闪,手里的布莹润轻柔,比丝略厚重,但比最细致的棉布还要好上许多,且比蚕丝更不容易起褶皱,这便是最惊人之处了,蚕丝衣固然极好,但是容易起皱这也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如今手里的布却轻松解决了这缺陷,经营成衣铺子十年,叶婉晴自然知道这是可以赚一笔的机会,当即道:“五五分成。” 就事论事青秞也不矫情,端整了神色道:“也不是不可以,端看叶掌柜怎么入股,怎么分法了。” “这布匹我虽一时看不出你如何织出来的,但是若叫最好的织工买件衣服回去最迟半年的时间也能琢磨出来,如要赚这头一笔我们便要多开几家店铺,赚足了头笔,也先占了市场。”叶婉晴道:“你如今这家铺子要出多少本金。” “一千两。”青秞道。 “那我再出三千两另外找三处前后最快开张。”叶婉晴只思忖片刻便拿了主意。 “别的还好说,只是一时难找那么多合适的织工。”青秞蹙眉,这织工若是将布匹的织法泄了出去,哪里还需要半年,只怕青秞店子一开张大卖,外面就有人知情了,这也是青秞想拉叶婉晴入伙的缘故。 叶婉晴露齿一笑,“这个包在我身上了。” 原来大赵每年过年前一个月便开始不审理案子,今年又因皇后入宫,为祈福之故,狱中案犯年前三个月俱押后审理,如今皇后于正月初八进宫了,这过了十五便开始审理一干人犯,便有一批没藉为奴的,叶婉晴原是怕颜家初入上京找不到好的下人使唤,便来告诉青秞这事,如今倒是巧了。 等青秞听了这个缘故,心中大石落地,顿时轻松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一抿又瞧了桌上的茶具笑道:“这些东西倒似与你常用的一般样式,难道这家正店是叶掌柜开的。” 叶婉晴摇头,朝门外扬声道:“多木,去请了掌柜的来。” 第73章 姐妹 不过片刻功夫,李佑乔乌发玉冠,天影碧圆领长袍缂丝玉带,负手姗姗而入,眼若星辰流转,微微落在青秞乌鸦鸦的青丝间,大约是及笄的缘故原本的团发梳了双环髻,拿蝴蝶碧玺金簪簪了,耳里扎了对粉紫碧玺流苏耳钉,耳尖映了一抹淡淡的粉红,瞧得李佑乔心底一紧,脚下也乱了,一时没稳住趔趄了下,宽大的袖袍划过青秞滚了玉色襟边绣如意纹的袖口,两色衣袖相贴的瞬间好像有点点温热落入心底,一圈一圈的漾开,在心底一丝丝交缠。李佑乔嘴角抿紧,背着在身后的双手不由自主捏了拳,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迅疾敛目走到叶婉晴身侧入座。 青秞微垂了头放了手里的茶盏,抬起眼嘴角微翘,略欠身为礼:“见过李小官人了” 这一礼倒叫李佑乔趁便细细看了好久不见的青秞,双眉入鬓眼若秋水,鼻若玉雕,眼底的稚气在岁月里悄悄淹没,已有了些沉稳,松花色素缎对襟长袄,襟边吹了淡黄色风毛,明月珰绣花罗裙腰里垂了穗花水草玉佩,巴掌大的脸儿落在风毛里似玉雕一般,李佑乔抬了嘴角哂笑:“不过几日未见,倒似见外人一般,甚是怪异。” 第122章 叶婉晴在侧,青秞一时不知如何说,只鼻子轻轻哼一声,低垂了头,又端起茶盏啜茶,只做未曾听见。 瞧着俩人这般模样叶婉晴心底大笑,这才对嘛,两个都是玉一样好看的的人,每次见了都是目不斜视,只当对方空气,那分明就违常理,面上偏偏一分不露出来,转头瞧了李佑乔:“身上还有凉气呢,才从外面回来的。” 李佑乔还没答话呢,叶婉晴又拽了李佑乔的手笑看了青秞:“诺,这就是又一阁正店的掌柜了,怎么样,瞧着像吗。” 上京七十二家正店,哪一家不是日入百金,虽素来也知李佑乔手里有生意,再没想过他竟然在上京有一家正店,青秞溜圆的眼眸转了转端起茶盏望了叶婉晴连道:“失敬,失敬,恕小人眼拙,竟没瞧出来呢。” 三人皆笑,笑罢,李佑乔才道:“那些人我叫上京府老薛全个先圈住了,等你们先去挑选了,才发落往别处。” 叶婉晴是个风来雨去的性子,眼尾扫了李佑乔,“如今上京眼睛都盯着李家了,也别落了口实,我这便去挑选了回来。”话落便起身往门口去,又回头顾青秞:“你家才来上京还是低着好落稳根基,如今莫叫人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交情,免得麻烦,那些人都交由我去选,便是你家里的人也交给我。” 青秞已知李家主君是吏部尚书听着话自然是当即应承了,也跟着起身,李佑乔却笑了道:“慢着些,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叶婉晴闻言停了脚拿眼睛盯了李佑乔:“你快着些,莫给她家惹麻烦。”说了便开了门出去,只留二人在屋里。 青秞只当是叶婉晴说的是要低着些,心里并不做它想,李佑乔却明白如今陶相家和临安郡主那里都还没理清呢,若把青秞扯了进来,那颜家便成了那两家的炮灰,下场自然不言而喻,心里一凛,面上带了笑道:“我今日去肖夫子家里拜访,尝了一盅酒,甚是特异,说是颜夫子送的,我素喜欢斟酌酒,若你家还有时便送我一角罢。” 闻言青秞笑道:“酒自然还有,可是就当还了那观音的人情了。” 李佑乔灿然一笑,转身就又拿了个盒子回来递给青秞,“上京天子脚下,权大势大的不知凡几,不比甜水镇随意,你自己当心些,这是一顶新帷帽,你出入戴着避忌些,莫给自己添了麻烦。”说了又觉不妥,慌忙补道:“便当是酒的谢礼了。” 听了这话有些个担心的意思,青秞心底一时慌乱,有些无措,垂了头面色微粉,与李佑乔虽打了几次交道到底不甚熟稔,这帷帽一时之间不知该接好还是不接好,转念一想,或者只是个谢礼,遂伸手接了做个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既是酒钱那便不谢了。” 青秞出门就戴上帷帽,与元妈妈叫车回家。 李佑乔从车窗里探头见青秞戴着帷帽嘴角没忍住翘起来,心情大好陪了叶婉晴去上京府里选人。 叶婉晴选好了人,才进自己院子,瞧见徐妈妈站在门口送人,远远的瞧着那背影似个熟人,顿时拉了脸觑了徐妈妈,“她来做甚?” 徐妈妈陪着笑上前扶了叶婉晴,“还有个甚,不过是找我拉拉情面,还想回咱们院子里来伺候小娘。” 叶婉晴斜眼睨了徐妈妈:“你若是想回去,便说,别拿了她做筏子,当日原是留她看院子的,她倒好眼巴巴的去攀高枝,如今想回来却不能。” 徐妈妈方才送走的是叶婉晴的陪嫁宁妈妈,当日叶婉晴带了李佑乔要去甜水镇时,是叶婉如不放心叶婉晴,定要叫自己陪嫁的徐妈妈陪着,叶婉晴只当叶婉如要人监视她,赌气同意了,心里也想着叫宁妈妈在家看了院子也好,省得阿猫阿狗都来院子里窥视。 那宁妈妈是个不安分的,瞧着叶婉如院子里的妈妈们个个在府里扬眉吐气的,哪像自己守着个空院子,没甚钱拿不说,还要看人脸色陪笑,心里不忿,便每日里借了由头往叶婉如院子里去,一趟一趟的,没事就伸把手帮着做事,日子久了,都当她是院里的人了,叶婉如瞧着叶婉晴的面子也就把她的月钱移到自己院子里来,叶婉晴院子里另找了别的人去看着。 如今瞧着叶婉晴又回来了,亲生的女儿还成了皇后,生怕叶婉晴怪她便日日跑了来求徐妈妈,只说自己想回来伺候。 叶婉晴这里正与徐妈妈不忿,大米打起门帘,李泽周穿一件云水蓝对襟阔袖布衫,除了腰里挂了竹节青玉佩,再无别的配饰,背了手踱步进来,冷不防倒将叶婉晴吓了个倒退。 李泽周居上位日久便在家也难改官威,当即瞪了眼道:“做甚亏心事了,惊吓成这个样子。” 叶婉晴原本正烦躁,见李泽周如此说话当下便扯了嗓子喊起来:“我做甚事,亏不亏心你只问徐妈妈便是,不要呱噪我。” 李泽周挑眉转身往屋里上首官帽椅上座去,背了叶婉晴低了头嘴角微微翘起,待转过身时又是板了张,不露一丝笑容,瞧了大米问:“叫什么?” 大米躬身应:“小的大米。” 听大米这话李泽周皱眉望了坐在一边的叶婉晴道:“谁取的名字,四书五经这么多字,怎么就要取这么个名子。” 叶婉晴鼓着脸哼了一声:“有个古板爹,便有个古板儿子,那些花儿草儿都叫乔哥儿打了出去,我身边可不只留了大米小麦。” 第123章 “哈哈哈,”李泽周听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又道,“你别闹了,如今再不会委屈你了,虽名上变不得,但也把你写进族谱了挂了‘妻’字。” 叶婉晴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红了脸站起身来,一掌拍在案几上:“不行,这日后将我大姐姐放在哪里了。” 除了回来那日在客厅里,李泽周和叶婉晴见了一面外,这些日子两人再不曾见过,李泽周也不来叶婉晴屋里歇息,叶婉晴也不肯去俯就,每日笑呵呵的进进出出没事人一般。 眼看又要元宵了,叶婉如想着来劝劝叶婉晴好歹叫厨房做些东西送去书房服个软,没料到李泽周来了这里,便在门口站了,怕他们又一时吵起来,也好进去打个圆场,没料倒听了叶婉晴这话,眼圈一红也不进去了,扶了陆妈妈悄没声往回走,“小五再恨我,要紧时候还是护着我呢。” 在叶家,姑娘们里面叶婉如最大,叶婉晴行五,家里都叫五姑娘,这声小五,一二十年叶婉如未曾出口了。 陆妈妈也揉了眼睛,叹气:“一笔何曾写得出俩个叶字来呢。” 等瞧见李泽周皱眉瞪眼恨不得咬自己一口的样子,才觉出自己方才当着李泽周的面怕桌子实在有些失礼,忙上前蹲身福礼:“主君,我一时情急时态了。” “哼,十六七岁你是这般样子,三十六七了还是一般样,这些年你都是白过了。”李泽周不耐的挥挥手叫叶婉晴起身。 原本有些不安的叶婉晴听李泽周这么说话,又着急起来,还没直起身呢,又要扯了嗓子说话,一个不稳人就冲进李泽周怀里了。 忘忧草的清新迎面而来,怀里的人十年未得亲近,李泽周手臂一紧暗哑了声音:“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叶婉晴羞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胡乱挣扎了要起来,叫李泽周一把抱住了往卧室扯去,叶婉晴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推拉着:“主君,主君,此刻还是白日呢,,,,,,,” 李泽周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接话,两人纠缠了拉进了卧室,赤金挂钩作响,紫色锦帐落下。 徐妈妈掩门出来,叫小麦去厨房要热水备着,与大米一左一右站在门前,垂了头数云头鞋上绣的菊花花瓣。 才过了一会,叶婉如院子里的女使采菲过来,在门前探头探脑,徐妈妈瞧见了,斜眼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又垂了头,采菲瞧见了,脑袋一缩转身往回走。 第74章 挂灯笼 这是颜家在上京过的第一个年,大年时节前两三天才到了上京,哪里准备得好吃食,不过就着路边脚店买些熟食团出几个热菜几个凉菜便罢了,等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氏再不肯将就了,早就和元妈妈、潘大娘进进出出几趟,烧鸡、烤鸭、河鱼、猪肚、果脯、糕点样样买得齐全。 十五这日桐花起个大早,扶了楼梯仰面看着她爹潘进把元宵的大红灯笼一个个挂了上去,刘翁叉了腰笑出几个漏风的牙齿,“哎,老太婆,好些年这屋子没这么热闹了咯喔。” 刘婆弯了腰扫地,听得这话也笑出满脸的菊花,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小孩些,看见笠哥儿光了脚趿了鞋跑出来看挂灯笼,忙抬起身子笑了道:“好哥儿,还在数九呢,可不敢光脚。”却也守规矩不进屋里去,只叫刘翁换了桐花,叫桐花去屋里拿双袜子给笠哥儿穿了。 桐花空了手瞧着日头转身去东厢房里叫青秞起床。 东厢房的门当时开得急,却也没有偷工减料,小小一个月洞门雕了满壁百合,紧了,门,廊下放了几盆迎春花,娇黄的花朵上面还留着未干的露珠,迎着日头,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晕,南面墙角也有一颗极好的石榴树,环儿站在树下系福牌,瞧见桐花进来挤眉弄眼由摇摇手,眼睛瞧了南屋。 桐花便知青秞还睡着呢,也难怪这些日子是把她家姑娘累坏了,白日里与她们在店里忙进忙出,到了晚上独自关了门画图,三四个店铺呢,各又有不同的款式,青秞一丝也不肯马虎,总算赶在十五前都落定了。 东厢房两间小屋,南面做了青秞的卧室,进门窗下放了一对玫瑰椅,对面是满地梅花落地罩,落地罩上开了月洞门,垂了美人蕉色梅花暗纹罗纱夹棉落地门帘,桐花悄没声掀了门帘,屋里烧得炕暖洋洋的,青瓷香炉里散着桂花蜜的香气,青秞犹在好梦。 桐花才探手要推青秞,青秞迷蒙蒙睁开眼瞧了桐花问:“几时了,是不是迟了。”桐花转身去柜子里拿衣服笑道:“不迟,大娘子说这些日子你累了,不叫吵你睡” “拿红色那套把,喜庆些。”青秞坐起身吩咐桐花,青秞素来不爱穿红色,到底是过年呢,李氏又很是爱看她们姐妹穿红的,青秞便特意做了一套过年穿了,就当做彩衣娱亲了。 赤金红宝石花钿挽了头发,耳朵里只扎了金丁香,珊瑚红右衽素缎棉衣,鹅黄百褶裙,桐花拿了条如意纹赤金璎珞出来,青秞噗嗤笑了,“戴了满头赤金红宝,再挂这条璎珞,我倒成了卖金子的了,璎珞罢了,找那个赤金如意纹禁步罢。” 收拾停当出来,潘大娘支了梯子在院子里挂大灯笼,环儿扶了梯子看青秞出来,又不敢松手,只笑吟吟喊声姑娘。 青秞也不急走,停了脚去看那一对走马灯灯笼,一边绘的蝴蝶迎春,点得蜡烛映得蝴蝶上下飞舞,另一边儿却是荷叶田田,一对儿红色鲤鱼在荷花里穿梭,俱是大吉大利的意头,不用问便知道定是李氏亲自买来的,青秞笑了戏谑问潘大娘:“我娘买的节节高升挂在哪里呢。” 第124章 潘大娘挂好了灯笼下来,团团手做礼,也不懂青秞是玩笑李氏的,只当青秞是喜欢那竹子高升灯笼便答了道:“那个挂在哥儿屋前呢,姐儿若喜欢,我这就再去买一个来。” 青秞笑着摆手,又拿了红包给潘大娘。 前院满院也挂的灯笼,满屋子喜庆,颜二郎与李氏俱换了新衣服坐在八仙桌边说话,屋中央的大红酸枝木三弯腿如意头圆桌上摆得热腾腾的菜碗,笠哥儿今日也穿的枣红色蝙蝠纹圆领棉袍,腰里系了挑金线缠枝团花纹腰带,笑眯眯的围着桌子大转,瞧见青秞进来忙上前牵了手道:“三姐姐,今儿可是李皇后头一次登宣德楼赏花灯呢,定时热闹得紧,等天黑了都去观灯。” 青秞还是头次听得新封的皇后姓李,眉色微动倒想起这些日子叶婉晴说的那些话,又是避嫌,又是低调,又是添麻烦,转了头问颜二郎:“爹,那李皇后莫不是?” 颜二郎甚是诧异,再没料到青秞并不知皇后与李家的关系,一时笑了起来:“李皇后出自吏部尚书李家,你不知?” 李佑乔的爹就是吏部尚书,这个青秞是知道的,愣怔了会子也笑起来:“我再没料到我竟然攀了这么棵参天大树。”当即又把叶婉晴入股的事与颜二郎、李氏细细说了一遍,又说叶婉晴叫不与人说,免得添些麻烦。 笠哥儿虽在一边听了也懒得细想缠了青秞说晚上要去宣德楼观灯看皇后娘娘,上京的规矩与甜水镇又不一样,平日里虽不禁出门,可也不能似甜水镇一般自在的逛街,个个都戴了帷帽,下得轿子便进了店铺,再没几个在街上胡乱逛的。 正月十五不同,这一日晚上不宵禁,再不论是姑娘小娘子们,还是大家夫人都得出来观灯赏玩,也无须帷帽。 青秞拽了李氏笑着讨了颜二郎先前的旧衣服,说晚上穿了出去观灯,李氏嗔了她,到底还是去找了几套来。 今儿十五偏是个太阳天,都没等到天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照得四处璀璨,深深把个夕阳比落了下去。 青秞穿了颜二郎旧衣服改的宝蓝色圆领长袄,头发束在头顶,腰里扎枣红色如意纹金线腰带,又挂了青玉福字佩,远远瞧着倒是个俊俏小郎君,身后桐花和环儿都换了男装扮做小厮。 三人才出得巷子口就见好些个娃儿戴了虎头帽子,手里抓了摔炮往地上扔,见着大人来了,做个鬼脸哈哈笑着四处跑开了。 旁边又有好些挑了担子卖糖果子,炸饼子的,还有起了锅灶卖馄饨的,青秞看得有趣,环儿没忍住已经摸了几文钱出来买了几根糖葫芦过来,青秞不肯吃,说甜腻腻的。 再往前走得几步倒有炸签子肉的,也有素菜签子,红彤彤的辣椒面,香喷喷的孜然粉,青秞咽了口水叫桐花去买了好些个签子,一人手里抓了几根边吃边走,顺着东大门街往宣德楼走。 过了新荷桥瞧见个白发老翁摆摊卖各色面具,老虎、狮子、猴子、兔子,今年是兔年,摊儿上的兔子最多,桐花摸了钱买了三个兔子面具回来,三瓣唇染得粉红,脸上也涂得红艳艳的,很是喜庆,青秞接了面具又走过去,手指了角落里一个红狐面具,“我要换了那个可行,加钱也要得。” 老翁的摊摆在走马灯下,白须白发倒映了些红色,一件半旧的棉衣收拾得甚是整洁,手里收了一个小童的钱递过去一个猴子面具,才又笑了回青秞:“小郎君,今儿个兔子面具卖得最俏,你若换了,便不能再换回来的。” 既是兔年自然是兔子面具卖得最好,老翁原是只想做了兔子面具的,偏老妻说一色的兔子倒不好看,各色做一些生意才好,老翁最是听妻子的话,便个个做了些,这狐狸面具难做便只做了一红一白两个一对,那白色的叫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郎君挑走了,这红色的摆了半日再没人问过,心里正懊悔只怕要白费了功夫还搭上材料钱,见得有人肯换自然是十分高兴,捡起那个红狐面具递给青秞:“摊上的面具都是一个价,你换了便是不需得加钱。” 青秞换了面具便将那红狐面具戴在脸上,才松手那个兔子面具又被一个穿粉色袄子的小姑娘买走了,果然是俏的。 这面具做的巧,不但露了眼睛,连嘴都是露出来的,环儿咧了嘴笑道:“正好,再不会叫人吃不了东西的。”说话间又塞了一个杏儿脯子进嘴里,三个人在人群的挤挤擦擦猜会子灯谜,又挤进人群里看摊子上的小玩意,说要买了哪些回去。 哄的一声铁花在头顶上炸开,杂着尖利的霹雳声无数星灿落在天空,一会现出菊花样式,一会又是牡丹,落后在无垠的天际显出一幅百鸟朝凤图来,下面的人个个伸了脖子仰了头叫好,还有七嘴八舌的说,“这个是恭贺皇后娘娘的呢。”,“怎么就不能是恭贺太后娘娘呢。” 青秞头一回看这奇景,正仰面瞧得眼睛都不动了,余光扫到身边仿佛有个戴着和她一样狐狸面具只是却是白色狐狸的人走过,一时好奇伸了头去看时,那人已经挤在人群里不见了,只留了一角天青色衣角。 今年是亲姐进宫的头一年元宵自然是要去宣德楼恭贺的,才行了礼出来,李佑乔便叫人围了应酬,扯着笑脸好不容易都打发完了,一头钻进马车里,原是不想凑热闹的,马车走了不多远多木便说有人跟了马车。 李佑乔嘴角露出丝冷意,才出了宫便有人盯梢怎么都不见得是好意吧,脱了身上的枣红金丝敞袖长袍,换了件天青色窄袖圆领长袄,身上一件饰物也不要,叫多木在暗巷里放下他,多木与车夫驾了车依然回府。 第125章 转了身就上了新荷桥,见着个卖面具的老翁,随手捡了白狐面具戴上,挤进人群里,许多年未回上京,这热闹也久违了,背了手施施然看灯,听着身边人来人往的热闹,此时,好像才觉着是真的回了上京。 天空中百鸟朝凤时,李佑乔正与一个穿宝蓝色长衫戴红狐面具的小郎君挨肩擦身而过,双臂交错的霎那间也不知为何竟有一番莫名的熟悉感,走了几步再回头时,那红狐面具的小郎君淹在人群里,忽隐忽现,李佑乔眉色微动转身跟了上去。 第75章 分钱 李佑乔盯着前头那个红狐面具,一时看得见,一时又叫人挡住了,跟了一盏茶的功夫到底还是叫跟丢了,这跟人还是多木拿手,早知道便不叫他回去了。 青秞叫桐花拽在手里,出门时李氏交待了要看紧姑娘,桐花只当时甜水镇的一样,再不料到上京与甜水镇差了天差地远,心里一慌生怕看丢了青秞,伸手死死的牵住了再不肯松手,弄得青秞哭笑不得,却也怕三人走散了,由得她拽了自己,嘴里才停,环儿又看见别人手里的胡桃酥,自己荷包里的铜板用尽了,伸手朝桐花要,桐花单手扯了自己腰里的青绿色荷包递给环儿,“你拿着,看见好吃的只管买了。” 一边走着青秞总觉得后面有人盯着自己,待回头看时身后一张张笑脸皆是陌生,再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走了几脚又回头看去,还是不曾有熟悉的人,心底好笑一回,大约是人多吵的头晕。 宣德楼下面扎的几十人高的欢楼,千百样的灯笼映着下面小娘子们都上的珠钗金簪都看得清清楚楚,青秞和周围的人一样都仰了头朝宣德楼上看去,金丝珠帘后面坐了两人,一个明黄金冠,一个正红凤冠,除了珠玉辉煌再看不清别的,一想起那个人是李佑乔的胞姐,心里到底有丝丝异样。 看得人多一时便将三人挤了开去,环儿瞧着云头鞋上的脚印嘀咕道:“都还没看清官家、皇后娘娘到底长得甚样呢,就叫挤出来了。” 旁边便有个一同被挤出来的大娘子笑道:“不过是远远看着沾沾福气,官家与娘娘的样貌哪里是我们这些百姓轻易得见的,到底是个小郎君罢了。” 环儿嘿嘿一笑,又往荣华桥走去。 走了荣华桥又走十里桥,再没数过走了几座桥,好容易才到了龙金桥,离得宣德楼远了,人到底少了些,青秞至桥廊下雕花木凳上坐了,轻轻抬了抬云黄色绣缠枝茉莉的云头鞋,松了松脚,又见桥下有卖荔枝蜜水的便道:“环儿,买盏蜜水来。”说着话抬手摘了脸上的红狐面具顺手放在身侧。 李佑乔在人堆里来来回回,总没找到那张红狐面具,眼眸微凝想起什么转身挤出宣德楼往荣华桥走去,过了荣华桥,再过十里桥,一路上烟花在如墨的天空闪耀,李佑乔脚下越来越松快,待走到龙金桥下才一抬头,便见桥廊下椅子上正放着那找了一晚上的红狐面具,旁边正是那个穿宝蓝色长衫的小郎君。 接了环儿手里的荔枝蜜水,青秞又似觉得身后有人盯了自己,这一晚上莫名的情绪叫青秞生了气,转头朝身后瞧去,却见桥下灯笼影里站了个天青色身影,与当日石楼村那天一样的青色长袍,脸上戴了白狐面具瞧不出样子来。 不过稍倾,那身影这般熟悉倒似看了许多年一样,青秞嘴角一点一点的上翘,弯出抹月影般的笑颜,清越的笑落在李佑乔眼底,整晚莫名的失落与烦躁顷刻间无影无踪,眼前只有那一弯笑颜,再容不下他物。 青秞嘴角噙笑欲待挥手,李佑乔将手抬在胸前轻轻摆手,又朝自己身后指了一指,青秞凝眸往李佑乔身后细瞧,果然在阴影里,有两三人装模作样,却都往这边瞧着。 想着宣德楼上的戴着凤冠的人,心下了然,也不由得起了隐忧,李佑乔见青秞明白自己的意思,眼底不由得露出点点笑意,略略躬身拱手:“小郎君,请问太学后门怎么走?” 这里近太学南门,上京人人皆知,不过李佑乔离开上京日久一时不记得也是可信的,青秞随即拱手做礼故意压低的嗓音做出些粗糙的声音:“往前走三百米,瞧见玉石白马,便离得南门近了,到了那里再随意找人问,都是知道的。” 言毕转身坐了,眼尾扫到李佑乔远远的离了这里,果不然一会子功夫就有两人远远的坠在身后,青秞依然没动,手里托了荔枝蜜水一点点的啜饮,桥尾摸摸擦擦走来一个矮胖个儿穿了褐色短袄的男子,左右瞧了桥上的灯笼,眼睛扫向青秞,青秞坐在背光处,一张脸隐在灯影里,那人盯了会子,又往桥头走下去,嘴里还细碎叨咕:“不就是个十二三岁的读书郎嘛,夏妈妈也太过小心了。” 纵使离了上京许多年,李佑乔也不是一般人就跟得住的,一会子功夫便没影了,后面有个暗哑的女声拍了巴掌懊恼道:“明明刚才还在眼前,怎么就不见了,王四,桥上是个甚人,可看得清楚。” “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读书郎,却是问路没错的。” 元宵的灯笼还没收尽,青秞在榆林巷的成衣铺就开张了,原还算着才来上京也没甚个熟人,铺子开业也不能太没声息了,还叫桐花自己去花店定了几个花篮,又叫多买些鞭炮来,总要热闹些才好。 等到这日开业,鞭炮才炸起来,兰茵就带了人抬了花篮,挑着鞭炮一路炸了过来,口里喊着“恭喜开业,日进斗金。” 第126章 铺面里的事原是整个都交给了元妈妈的,青秞自己再不出面,只今日开业到底还是要来撑场面的。 自青秞说了要元妈妈做成衣铺的掌柜,元妈妈是极欢喜的,虽说一般都是签了长契与人做工受约束,可做掌柜却比做仆妇要体面些,赚得也多些,元妈妈如今家里人失散的失散,过世的过世,就剩了自己独自过活,所图的不过是多赚几个养老钱,有个安稳的位置过后半生罢了,如今都有了,再没什么挂牵,满心的都是如何做好这个铺子。 今日开业戴着帷帽到底失礼,青秞依然做了男装打扮,就连桐花和环儿也是一样,瞧得兰茵进来,生怕她认不出自己,便先迎上去喊了声,兰茵原是楞了下得,待听得青秞喊她便明白过来,笑吟吟的扯了手说话。 才说得几句,左邻右舍都提了礼过来道贺,那丁掌柜满面笑容走在最前面,倒叫青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上京的习俗,兰茵在边上抿了嘴偷笑:“是我爹挨家去打了招呼的。” 一句话倒叫青秞想明白过来,那日兰茵的二叔看见多木来找自己,瞧着多木穿的大户人家的下仆装束,便认定青秞家里定也不是一般人家,这上京地面天子脚下,不显山不露水却得罪不得的人,到处都是,丁掌柜在上京经营了这些年哪有不懂的,听自家二弟的话,当下便打定主意,青秞家便不能结交,也不能得罪。 今日进铺子里来的大娘子,小娘子们都是左右店铺的家眷,原本都是想着来凑个热闹的,等将那青秞设计的内衣捻在手里时,个个都面露异色,这可比最细的棉布都轻柔不知了多少,价钱虽贵了许都,但那些样式外面都是少有的,一个个捏在手里再舍不得放下,开粮铺的家里再没少了银子花的,等出去的时候个个手里都捏了一件,有的还给家里婆婆买的,姊妹的买的。 这样的好东西,虽穿不到外面但也总要炫耀的,便同姐妹妯娌都要说起,没几日,铺子里的内衣便在附近几条巷子的传遍了,元妈妈每日里连挨着凳子的机会的都没有,数着钱匣子里的钱眉开眼笑。 等榆林巷这家店铺开了起来,叶婉晴那边在东大街和梧桐桥两处的三家店铺也热热闹闹开了起来,尤其是东大街的两家店铺,离这皇宫朱雀门不过是两条街巷,生意格外的好,不说日进斗金,各家的掌柜日日都要跑了交子铺存钱。 到了三月底正是开店一季的时候,叶婉晴和青秞又借了正店盘账,青秞喝茶茶,瞧着叶婉晴手指头剥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等算出了结果,犹自不信,又捡起算盘再算了一遍,才将手里的账册推给青秞看,青秞眼睛才落到账册上就瞪直了,“叶掌柜,你没算错吧。” “贰万两银子,”不论是青秞还是叶婉晴都是赚过钱的,但是,也没一次赚过这么多,叶婉晴合了账本哈哈大笑,“青秞,这次可是你带挈着我发了注横财呢。” “若没叶掌柜凭我自己再赚不到这些。”青秞眉眼俱笑。 两人一商议,五千银子留在账上备用,五千银子扩大织机坊,如今这布匹的织法还没传出去,自然要加大产业,剩下一万两一人分得五千两,叶婉晴又从自己的五千两里面拿出两千两一起给青秞:“如今你手里有了钱,寻摸着买处好屋子安家,总不能一直租了别人的房子使。” 出来上京颜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青秞也不与叶婉晴客气,道谢收了交子,再说得会子铺子里的事,便起身告辞了去。 等青秞开门出去了,李佑乔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走到叶婉晴对面坐下,侧头往窗子外面看去,叶婉晴睨了他哂笑:“既是记挂着,刚才怎么不出来见一面。” 李佑乔探头看着,到青秞上了车才转了身,手里提起金泥紫砂壶斟茶,“如今陶相家越发张狂,元宵节竟是跟在身后不肯放松,半点规矩不讲,如今再不能拖了她家进来。” 叶婉晴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画:“既如此,你还不快些讲这些乱事结了,元宵节我去见你姐姐,她可许了你婚事自主。” 第76章 巧遇 到正月十五李佐蕉才进宫了几日,原本说这次正月十五的后宫母家探视就免了,待到三月三再上表请日子,官家听了倒携了手笑道:“这原是规矩,你若免了下面宫妃便也不好上表了。” 李佐蕉抿嘴笑了,知道这是官家哄她呢,倒也不好拂了官家好意,伸手接了豆青手里的红豆牛乳粥吹凉了奉到官家手里,转身又吩咐人去李家传信,叫上表请期。 李家接了传信倒乱了起来,原本李佐蕉是叫跟着进宫的豆青回来传过话的,说的十五探视免了,为的便是叶婉晴还没有诰命身份进不得宫,等请准了册封要到三月三之前了,册封了便可一同进宫。 大娘子叶婉茹受封的三品诰命,按品服饰准备便罢,心里却发愁叶婉晴怎么进得宫去,大赵制后妃母家无品者不得觐见,原说好的等到三月三前给叶婉晴请了封,一起进宫,这又传了信来,倒叫叶婉茹心里乱了起来,担心李佐蕉在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越发的想叫叶婉晴一起进宫去,叶婉晴坐在下首瞧着叶婉茹手里端了茶盏却望着香炉出神,嗤笑了指着叶婉茹身后伺候的吴妈妈道:“有什么愁的,明日我穿了她的衣服进宫便是。” 叶婉茹心里也是这么划算的,偏不好说出口,等叶婉晴自己说了出来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第127章 到了正日子叶婉晴穿了油绿比甲跟在叶婉茹身后进了宫,走到门口便有小太监上前拦了,说闲杂人等不得觐见,豆青走了出来手里顺出个荷包,小太监接了忙退到边上低头不语。 李佐蕉大红织金宫装,珍珠凤冠高坐殿中,瞧见叶婉茹进来,方才欠身欲起来迎接又轻叹一声缓缓落座,不过几日不见倒似隔了千重山水。 等叶婉茹行了大礼,李佐蕉才叫了免礼平身,挥手退了下人,携了叶婉茹两人去了偏殿说话,到此处母女们才得亲近会子,说些家常,李佐蕉牵了叶婉茹的手,眼睛落在叶婉晴身上细细打量,多少年没见亲娘了,等她回来,自己又进了宫,此刻再见酸甜苦辣再难叙说,睫毛一闪将泪扫了笑道:“如今家里已是甚极,乔哥儿的婚事就由得他去吧,只一条不可商亦不可农,必得是清贵些的读书人家。” 叶婉晴敛眉想起当日李佐蕉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那清风白玉簪原是给了李佐蕉的,就是盼着她能得良人,欢喜一生,再不料她却做了万人之上的皇后,与那清风白玉簪再是无缘。 又将李佐蕉的话说与李佑乔听,李佑乔也素知李佐蕉的心愿不由得也叹了一声,转又思虑起如何将那两家的事一并完结了,好叫家里去颜家提亲,原本还要多费周章的事,得了李佐蕉这句话,便都顺意了,也不亏自己元宵那日哀求半日。 金明池是皇家园林,只在三月三起的这一月开放,不论官员亦或平民都可进园游玩,那时园子热闹非凡,摆摊叫卖的,斗诗斗画的,吹拉弹唱,应有尽有,倒是难得的机会,李佑乔思虑,那时节只怕那两家的夫人姑娘都会出赏玩,心里打定主意,便与叶婉晴商量一回。 青秞下了楼便叫桐花叫车,等坐上车嘴角的笑意再没忍住,咧了嘴只管傻笑,桐花还没见过青秞这般样子,楞着看了会子,想着姑娘今日是来盘账的,难道是赚大钱了,但以前在甜水镇姑娘赚那多也不曾这般模样呢,眼睛溜溜转了轻声道:“姑娘,没甚事吧,赚钱了?” 青秞抿了嘴使劲点头,桐花欢喜得直搓手:“这下好了,也不亏姑娘每日里熬灯点火,自来了上京再没安稳睡过。” 车帘挑起个角,青秞弯了眼睛瞧着马路上的热闹,李汤头家的头羹才出锅,香味散出几里远,有孩童手里抓了铜板仰头往店里跑去,青秞瞧着馋,便喊车夫停了车叫桐花下去也买上些,等会子回家一家子都尝尝,桐花去买头羹,青秞又瞧着远处不知谁家围墙里伸出几支桃花,在风里左右摇摆。 买了头羹再往前去一会子又说吴记脚店的煎鳜鱼好吃,叫车夫赶了车直往吴记脚店去,等买了鱼又去买糕点,一路走一路停,到了门口刘翁出来接着已是满满一车子吃食。 青秞叫桐花抓一把铜钱给车夫,也没数多少总是比车前要多许多,车夫接了这个活计,瞧着那位姑娘一路走一路买,就知道今日肯定要多赚几文,再不料真个遇上大户,随手一抓怎么也上百文了,只怕多给了好几十文呢,心里欢喜,转过弯便去路边食肆买了一角散酒,回家也好与婆娘喝上几盅。 等一家子用过晚膳,桐花泡了茶上来,青秞才将荷包推给颜二郎笑得眉眼俱弯:“爹,我们可以买院子了呢。” 等打开荷包颜二郎还自不肯信:“这都是这次赚的?” 屋里只有自家四个人青秞便将与叶婉晴分账的事说了一遍,颜二郎这才信了,又叮嘱一遍:“财不外露,这些事再不能往外面去说。” 又商议起买何处的房子,才来上京也没甚特别喜好,青秞只说要买处位置方便些的,颜二郎想了一会子便道:“我瞧肖夫子家私塾的梧桐巷子那里就很好,哪里离得闹市远价格也便宜些,住得又多是读书人,便是有些为官的也不甚多,环境又清幽。” 一家商议来去也说梧桐巷子好,便定了买梧桐巷子的院子。 颜二郎自去找房屋中介,青秞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是初到上京,便叫了潘大娘来,给了她一些散碎银子叫她出去梧桐巷子打听院子的行情。 潘大娘遇见青秞前都是自个在外面揽零散活计做的,揽活计最是要会见机,青秞却是知道潘大娘瞧着憨厚,心底却有成算的。 桐花听见潘大娘要出门,便同青秞告了半天假一同跟了出去。 母女俩个也好些日子没有这么松散过了,桐花靠了潘大娘的肩膀喊道:“娘,我今日要吃碗热辣辣的胡辣汤。” 龙金桥离着梧桐桥有些远,两个叫了车便往那边去,上京的热闹叫潘大娘看花了眼,拍了大腿道:“这里的活计可真多,若早来只怕也赚得间屋子了。” 桐花嘿嘿一笑:“那时如今好,还是先头做零散活计好呢。” 潘大娘啐了她:“胡说个甚,自是如今好,没有雨淋,没有日晒,连你弟弟都读了书,主家又和善,从不打骂。” “那你又惦记着外面的活计。”桐花揭了潘大娘的底笑道。 “嘿嘿,”潘大娘憨憨一笑,“我只看得那些活计没做倒像丢了银子一般。” 车子停在到梧桐桥下,才下得车来便听到路边吆喝卖胡辣汤的,桐花拉了潘大娘便往摊子上去,找个矮凳坐了,朝老板要了两碗胡辣汤又叫一个芝麻饼,热辣辣的汤就着香酥的芝麻饼,母女俩吃得满口香,潘大娘只管喝了汤,眼睛还四处张看,可不就叫她看见个熟人,正是从甜水镇来的卢船家与他家娘子周氏。 第128章 潘大娘张嘴便喊:“周娘子,好久没见了。” 卢船家一家子住在外城,今日听得梧桐桥有市集,两口子便来凑个热闹,周娘子听得人喊,再不巴望这里到遇见熟人,抬了眼四处一望,一眼就瞧见潘大娘身边坐着的桐花,忙推身边的卢船家道:“当家的,瞧见没,那就是坐我们船来的东家家的女使桐花,我瞧着好,只当失散了再找不见了,谁知又遇见了,可不是有缘分吗。”说着话,拉了卢船家便往潘大娘这边来。 卢船家是个憨直的,见都是几个女子便不肯过去,只道:“你们去说话,我先家去了。”说了话也不管周大娘,自个就往回去。 周大娘拉不住,知道是个憨货跺脚啐了他,又去和潘大娘说话。 在船上的时候一天天的挤在一个灶房里,虽不甚熟也有几分香火情,周大娘与潘大娘都是直性子,说起话来爽利,越发觉得对方对脾气,说着话就要拉了去食肆里喝酒。 周大娘与潘大娘说些上京人物,一双眼睛却只在桐花身上大转,潘大娘还当周大娘不识得桐花,又说这个是自己的大闺女,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呢。 桐花瞧着周大娘的行事说话,心里倒有几分猜测起来。 喝了两盅酒周大娘要拉了潘大娘母女两个去自己外城的家里吃晚饭,说过年宰得好货,熏的,腌的,糟的尽是有的,潘大娘连连推了,说是今日出来是给主家办事的。 听得是颜家想买院子,周大娘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刚才我和当家的走岔路了,倒看见一处清净的院子,外面几杆竹子,门口挑了个斗大的卖字。” 听得这话潘大娘二话不说,拉住周大娘就要去看院子,梧桐巷深处安静的位置,一片竹林掩了一处院子,甚是清幽,那院子不小,三个人围着走了一圈且花了顿饭的功夫,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几年,心里估摸着这处院子只怕是喜欢的。 第77章 七娘 郑七娘斜签了身子去望青砖围墙里伸出的那支桃花,一支上面倒开出了七八朵花儿,再没见过颜色这么娇艳的粉色,郑七娘素来最喜娇艳的颜色,见着这朵花便实在的爱了,叫屋里的小丫头子双儿:“下去摘了那支桃花来插瓶。” 郑七娘如今实在该叫陶七娘了,她娘便是陶相当日的那个通房丫头,临产未能跟着回京,到生了女儿写了信来报喜,府里倒是回了信,只给那女儿序齿,说排行七,连正经名字也没取一个,其他的再没了。 郑氏接了回信打小便把女儿叫做七娘,左邻右舍也都喊七娘,至于是姓郑还是姓陶再没人去管,日子久了说起七娘,都说郑家的七娘,不姓郑也姓了,郑七娘在市井长到十五岁,娘死了,原本任命了叫舅妈把自己嫁个半老米铺掌柜做填房的,再没想亲身爹居然找了来,接回了上京,做了首相府里的七姑娘,如今倒该叫着陶七娘了。 双儿斜眼撇了陶七娘嗫嚅道:“那里是紫竹院,奴不敢去。” 郑七娘自进了陶相府住重楼,着绫罗,下人仆役也都恭恭敬敬的,日子久了自然养出了些子骄纵,听得这话顿时立了眉眼道:“任它是个甚院,不过摘支桃花有甚要紧,便是爹的书房里的花也摘得。” 双儿叹了气正欲再说,夏妈妈几步赶了进来。 郑七娘见着夏妈妈眼睛一亮也不要桃花了,指了脚边的兀子叫她坐了道:“李三郎可曾有什么相好的?”话出了口才知道这地方是说不得这些村话的,哼了两声又道:“可与什么人结交。” 夏妈妈垂了眼将那点子笑意忍了下去道:“七姑娘放心,再没有的。李三郎每日里只去他哪家正店,有时,也与各家小爷们聚会,再无其他。” 陶七娘进了陶府再不信她那个亲爹是惦记她才去接的,她心里恐被算计了,将那个便宜爹给的钱,散了大把的出去到底是打听出来了,原来是叫她嫁个当官家的庶子,她可不管什么庶子、嫡子,只要是个年轻风流的的,又能叫她过富贵日子便成,等到正月十五叫夏妈妈指了给她看了一眼李佑乔,当即失了魂一样,恨不得立时扭了腰身贴了上去,到底叫夏妈妈拉住了,自那日后便将李佑乔视做囊中之物,生怕别人撬走了,时时要叫夏妈妈找人去看着些。 夏妈妈原先是伺候六姨娘的,怎知六姨娘福薄,好容易怀了个哥儿,生产时还一尸两命,夏妈妈失了主子便四处被支使,荷包里也空了,好容易等到府里进了新主子,掏了老本才调到陶七娘身边,为的不就是个钱字吗,见陶七娘又要叫她去盯人,便做模做样在腰里的荷包上捏了几下,做出个万分为难的样子瞧了陶七娘。 陶七娘市井里长大的,甚个不知道,斜睨了夏妈妈,一想到李佑乔那万分标志的样貌,咬牙把手腕上才戴的雕花金镯子撸了下来,夏妈妈双手接了,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又费了个金镯子陶七娘心里不快还欲叫双儿去摘桃花,陶相指过来的大丫鬟采菊忙上前扶了陶七娘笑吟吟道:“姑娘,桃花府里哪里不得,便是相爷的书房里有自然也摘得来,只是那紫竹院是太太的院子,这个时辰太太正歇午觉呢,姑娘是个最孝顺的,自然不能打搅了太太不是。” 才来了几个月,这府里十几个院子,个个院子都有名字,名字还拗口,哪里记得住,便是再记不住院子的名字,陶七娘也记得陶太太是不能惹的。 第129章 颜二郎过了十五便去了肖夫子家的私塾里教书,此处与罗老爷家的书院又大不同,不按年纪分甲乙丙,只按科目分诗词,绘画,或者四书,你要听什么皆可自选,颜二郎诗词、绘画皆不精,选了论语一科又兼启蒙的千字文一系,原本在甜水镇颜二郎还觉得游刃有余,到了此处倒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心里到底不服输,平日里又啃起书来,遇到难处,除了请教肖夫子,书院里别的夫子也都肯教,颜二郎倒有些个如鱼得水一般。 这一期除了按部就班的四书,又给笠哥儿选了诗词与绘画,这些虽不必精通,却不能不学,甚至还有医学、酿酒等一系列杂学,颜二郎准备等笠哥儿打实了底子,也要去学一学才好。 潘大娘回来报了信,颜二郎抽着空便去那处院子看了,几支竹子隐了一处屋子,乌瓦白墙,围墙甚高里面的景色半点也瞧不见,颜二郎只这一眼就瞧中了这一处,离得书院走路也不过盏茶的功夫,站在门口隐约也可听得见叫卖之声,却有个闹中取静之意。 转身去找了近边的租卖房屋的牙人铺子,牙人翻了半日录入簿也没找着这一处的记录,说好去询问,等找到了便去报信,颜二郎摸了一贯钱叫牙人仔细寻摸,心里实在喜欢又怕被人买走了,又去书院里拉了肖夫子来看院子。 肖夫子捏了胡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倒真个想起这屋子是谁的了,一个败家子的,他父辈与肖夫子也有几面之交,那败家子嗜赌,父辈传下的家业败了个精光,还欠了债,只能卖了屋还债,这屋子离着书院近,还拜托了肖夫子帮忙寻个好些的买家。 找来那败家子,开了门去看,三间五进,一处正院,倒有三处偏院,这又正和了颜二郎的意,三个儿女正好一人一处,虽翠娘嫁了,总要回娘家的。 三言两语就谈拢了,那败家子要三千两银子,还了些价给了二千六百两,等签了契约,过了户,颜二郎又多给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倒可叫那败家子一家好过得半年日子了,千恩万谢了,拱手就跑了,好像生怕人抓他一样。 买得好屋子,肖夫子就不肯放了颜二郎回家,拉了就去李佑乔那家又一阁正店,又一阁正店在朱雀门桥头,五层高的楼,天色才微露些鸦色已经点起了灯笼,麻色短打的伙计各层之间来回穿梭,肖夫子拉着颜二郎才进了门便有相熟的活计迎了上来,弓着腰拱手作礼:“您老,还是三楼大堂?” 肖夫子翘着胡子摇摇头:“五层包房。”活计听了眼睛一亮,忙不迭在前面引路。 又一阁五层楼,一层更比一层贵,一楼至四楼都有大堂,也有包房,唯独五层只有包房,那五层便是不要菜饭,只喝杯茶都要一两银子,且还订不到位子,如今肖夫子因是熟人才直接带了上去。 雨过天青冰纹裂的茶盏,颜二郎端起茶盏玩赏了会子,碧绿的叶子水中沉浮,“武夷山岩茶”颜二郎惊诧。 肖夫子嘿嘿一笑,指了指伙计才上的哪壶茶水道:“五层的茶水十两一壶,这还要是极熟的客人,不然不预订再没位子的。” 颜二郎却知这里茶水再好也不在肖夫子眼里,再不会为了这一壶茶水跑来这里,端起茶啜了一口笑吟吟道:“是不是酒更好呢。” 这下子肖夫子抬手拍了拍颜二郎的肩哈哈大笑,“知我者,颜谦益也。”抬起手饮茶,才又笑道:“这里新出了一种酒,名字一般酒却妙极,价格自然也妙,谦益可不要舍不得喔”说了又招呼活计点菜,最后才说:“再加一壶柚子酒。” 肖夫子才拉着颜二郎进了又一阁已经有人报了李佑乔得知,等知道肖夫子点了柚子酒时,李佑乔捏着眉头苦笑,这柚子酒时李佑乔自己才酿制出来,只得十来坛,原是要送进宫里去做节礼的,只拿了一小壶给肖夫子尝鲜,谁知倒叫这个酒虫惦记上了,还拉了颜二郎来,这肖夫子是知道些内情的,这才拉了颜二郎来,这是捏了自己的脉门,叫自己不得不再拿了柚子酒出来。 李佑乔转身进屋里拿出巴掌大一个黄泥酒壶放在伙计手里的托盘上,又狠狠叮嘱道:“小心点,碎了酒,卖了你且换不回来呢。” 五层的伙计俱是李佑乔亲自挑选的,皆是对李佑乔极忠心之人,那伙计见这壶酒是东家从自己屋里拿出来的,自然知道是极贵重的,托在手里倒像捧了黄金一样,仔细送进肖夫子的包厢里。 肖夫子夺了酒壶先启了塞子闻一闻,闭了眼连连摇头,倒像醉了一样,又睁开眼斜睨了颜二郎道:“这酒虽好,再没有翠娘出嫁那日你请我喝的好。” 颜二郎哈哈一笑,“那酒却真的没有了。” 翠娘出嫁那日请肖夫子喝的那壶酒却是颜二郎那猴儿酒兑了,平日里自己日常喝的,后来身体渐好颜二郎再舍不得那样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肖夫子探问了几次,颜二郎再不肯松口。 肖夫子无奈叹了口气:“罢了,这柚子酒也是顶好的。”边说边自顾斟酒,颜二郎也真好奇,便斟了半杯,微啜,倒惊了:“真个好酒。” 闻言肖夫子神神秘秘笑着瞧了颜二郎道:“知道这是谁酿的酒吗?” 大赵的酒是官卖,只有上京七十二家正店有资格酿酒,其他脚店食肆都只能从正店买酒回去售卖,这里是正店,自然是这里的酿酒师酿制的,但肖夫子这一问,颜二郎只管摇头说不知。 第130章 肖夫子万分不舍的又抿了口酒才慢条斯理道:“李佑乔自己酿的。”,回头见伙计还站在一边,挥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你下去罢。” 伙计躬身退下,心里却不服气,甚个酒比东家亲自酿的还好,再没见过,出了包厢门,转身就进了李佑乔的房间。 第78章 夺簪 春风拂面,柳叶儿渐渐转黄,山里屋寺各处隐约都有三两点粉色桃花,再等到三月十二桃花节,上京已是桃花遍地,明瓦亮屋都掩在一片桃粉花海里,便是短褐跑腿小子们也要摘一支簪在耳边,金明池里几处开得最甚的院子早就被包了下来,只等桃花节邀朋呼友赏花。 上京于府雅阁临安郡主低头细细把玩手里的白玉云头如意簪,大红织金牡丹纹襦衣,衬得脸如满月,娇媚非常,又配姚黄色三褶裙,半幅裙绣满地海棠花,腰里垂了如意结金累丝荷包,捏了手里的玉簪斜觑了自己的奶妈齐氏,“这些日子了连清风白玉簪的样式都不曾清楚吗。” 郡主近日威严日甚,前些日子一个小女使回话失了分寸也叫打了二十大板,当夜便拖了出去,听得声音渐露冷意便是自己打小奶大的姑娘,齐氏心里也甚惶恐不敢仰视,只低头嗫嚅道:“郡主,您手里的这簪子已是极品,且那清风白玉簪见过的也没几人,便是您簪这支,有谁说得清呢。” 闻言临安郡主转怒作喜;“桃花节便戴这支罢。”话音落齐氏心里才稍安。 三月十二金明池外人来人往接踵摩肩,原先那些摆摊卖鱼卖肉的都不见了,一溜都是卖领抹、抹额、簪花,珠钗的,便是摆吃食的也只有些果脯蜜饯,糕点果子,吆喝声里都夹着香气。 新桥门外大杏树下王小乙素日都是做烧饼生意的,大约是桃花节的缘故今日也换了个首饰摊子,插得满是珠花宝簪,东头汪老四与王小乙交好,凑得一贯钱也进了些竹雕、石头珠串,听人说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最爱这些野趣的玩意,想着借桃花节趁得几百文钱,也好解些饥荒,要做小娘子们的声音总要穿得干净些,奈何一身称头的衣衫也无,只得寻平日里交好的王小乙胡乱借身衣服穿了。 王小乙担了担子正要出门就见东头汪老四兴头头冲进来说要借衣,王小乙咧了嘴笑,转身进屋抄手从枕头下摸出件折出印子的干净衣衫递给汪老四,汪老四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又左右张望了瞧屋里收拾得甚是干净。连灶火都息了,半点子火星也无,灶台面上也擦得光亮的,倒像好些日子没动火一般,王小乙的娘病了有些日子了,寻医吃药也不见好,屋里又没见人便问:“我婶子呢,病可好些了。” 王小乙眼尾扫了屋角笑道:“我舅家添了孙子,送礼去了。” “舅家?!”汪老四出了门嘴里嘀咕,“没听说过呢,病得那重又出去了,或是病好了也不可知。”心里倒替王小乙欢喜了阵子,不一会子便丢在脑后,一门心思赚钱去了。 金明池南门对着东大街最是热闹,官家开金明池,无轿无车马图的便是与民同欢,临安郡主携仆从招摇而来,头戴累金丝桃花冠,并排插两只玉簪,一支云头白玉如意簪,一只碧玉桃花簪,大红织金如意团花纹襦衣,苍蓝色罗裙挑金线绣折枝牡丹纹,腰里垂的芙蓉碧玉佩,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引人侧目,身后仆人吆喝让道,周围众人纷纷敬畏退了开去,倒将南门前让出偌大一片空地,直留临安郡主独站在那里。 临安郡主眉色慢挑,面上尽是得意,左右观望,她花了大价钱知道今日李佑乔也与成王约了临风苑赏花,临风苑是金明池桃花开得最甚的一处,依着她如今的身份便是走了进去,成王与李佑乔也断断没有拒客之礼。 王小乙选的好物,摊子前围了不少姑娘们,腰里的荷包已是鼓鼓的了,面上笑得越发殷勤,又从下面货柜里取出新的珠玉簪环摆上,手里举了一件镶青玉金丝凤簪吆喝道:“青凤簪,顶好看的青凤簪,只此一支。” 话未落手里簪子叫一个十六七岁头挽双环髻,粉色碧玺挑花分心,穿件杨妃色满地海棠花纹镶云母色挑金线襟边襦衣,下着云母色百褶裙裙边绣折枝桃花,面色清秀,眉眼微微上挑的姑娘抓在手里,陶七娘才将簪子抓在手里,旁边便有人喊叫。 南门前临安郡主等得一会并未见心里想着的人,扭头正欲前往临风轩,心里品味李佑乔选的这处与自己的封号恰好合了,也不知有意无意,嘴角翘起,脸上微微含羞,这里正低头含羞,那边有人大声喊‘清风簪,’倒叫临安郡主霍然转身只往那吆喝声起的位置去。 齐氏一愣带了人也紧跟着赶过去。 临安郡主才到便见着陶七娘将王小乙手里的簪子抓在手里,临安郡主在远处听得喊声只当时清风簪,指了那抢金簪的姑娘喊道:“那簪子我要了。” 陶七娘自来了上京自是人人捧着,如今见居然有人敢抢她手里的东西,柳眉微微上挑嘴角冷笑:“你来迟了,簪子是我的了。” 闻言临安郡主暗生恼意,只恨不得叫人将那不识好歹的丫头教训一顿,但今日偏不是动手的日子,金明池边人来人往又是官家定的与民同欢,若今日惹事便是太后娘娘也救不得,心底厌恶至极偏面上笑得明媚:“姑娘,那簪子我瞧着喜欢,不如拿这支与你换。”随手抽了头上戴的碧玉桃花簪递过去。 第131章 采菊从前是跟在陶相书房伺候的,自然识货,眼见那碧玉桃花簪便知面前的姑娘非同常人,眼睛往身后仆妇人等身上衣服瞧去,心里到抽冷气,知道面前人定是那飞扬跋扈的临安郡主无疑,忙弯了腰微微屈身行礼,“小的陶相府女使见过临安郡主,这位是我家七姑娘。” 陶七娘听得面前之人是临安郡主,原本天生得一双微微上挑的眉一点点下落,抿紧了嘴角再不发一言,还是夏妈妈在背后悄悄扯了扯她的裙角,才极不情愿的微微俯身施礼,嘴却抿着不肯开口。 临安郡主眼尾扫向身边的齐氏,齐氏微不可见的颔首,临安郡主心底冷笑,就这么个乡下夯货还想与我抢李佑乔,这陶相怕真是老了,竟出如此昏招。 其实陶相不昏,只要这姑娘姓陶,有用便可,管她是个甚样的人。 越是如此临安郡主脸上的笑意在桃花树下越加耀眼,陶七娘从未见过笑得这般肆意的女子,脸上的五官不觉纠缠到了一处,垂了眼只看自己脚底那一方地也不管临安郡主说些甚,心底打算着反正采菊自会理得。 瞧自家姑娘这般模样,采菊心底叹气正欲伸手去拿陶七娘手里那支簪子,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小乙突然伸手抢了过去,忐忑道:“这,这簪子要一两银子的,你们不能强抢了去。”边说边将捏了簪子的手缩进袖子里倒生怕被抢走一般。 临安郡主再不会和这样的草民一般见识,面上笑意未变看了齐氏,齐氏会意取了个荷包递给王小乙:“这里五两银子,咱们郡主买你的簪子。” 王小乙嘴喔成个圆形,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连连作揖嘴里胡乱喊着:“多些郡主大人,多些郡主大人,郡主大人人美心善,将来必得如意郎君。” 这话却合了临安郡主的心意,人人只道临安郡主失了后位不知怎么难过,哪知难过的只有太后,临安郡主心里却是万分的欢喜。 那后位又岂是自己这个太后家族旁支远亲家的姑娘可以安坐的,便上被太后推了上去也不过是个傀儡,再无一事可以自主的,连性命能不能保全还不得知,倒不如现在借太后之威嫁入皇后家族,又可得李佑乔这般神仙人物做夫君,日后荣华富贵,夫妻恩爱,博得个逍遥自在,岂不胜过在宫中做个笼中之鸟。 王小乙接了银钱双手将簪子递到齐氏手里,临安郡主瞧着王小乙并不将簪子直通通送到自己这里笑道:“你倒是个知礼的。” 王小乙拱手作揖低眉笑道:“小的自然也是识礼的,”边说还边去瞧了站在一边默然无语,好像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一样的陶七娘。 这小子临安郡主越发的喜欢,瞧了齐氏道:“赏罢。” 王小乙又得了个荷包早笑得见牙不见眼束手站在一边。 这种不值钱的簪子临安郡主原本并不放在眼里,也不过听着像清风簪才找了过来的,借着齐氏手里瞧了一瞧,簪头镶了青玉簪子缕刻三翎展翅凤凰,虽不值钱做得却甚是精巧,要一两银子倒不曾高价。 齐氏在临安郡主耳边低语,“这是民间新嫁娘簪戴的,”大赵规矩,民间百姓凡嫁娶之日,新郎可着七品官服,新娘可戴三翎凤簪,皆不算越制,亲王五爪龙袍,王妃可着五翎凤簪,至于九爪龙袍,九翎凤簪自然除了帝后,别人皆不可用,便是太后也只得七翎凤簪。 临安郡主喜这簪子精巧又是喜庆之物,方才又抽了一支青玉簪子下来,便示意齐氏,齐氏会意踮起脚将簪子簪在临安郡主发间。临安郡主笑得眉眼欢愉,只愁没个镜子瞧瞧。 旁边却有个幼童喊道:“九翎凤簪,好漂亮,那是皇后娘娘吗,父亲。” 听得这喊声,别人都未有知觉,齐氏不知怎地心底一慌,侧头去瞧临安郡主头上自己才簪上去的青凤簪,明晃晃的日头下,一只九翎凤凰青玉簪在临安郡主头上,那凤凰雕得精巧,好似展翅欲飞。 擅用九爪龙袍与九翎凤凰者视为犯罪,抄家灭族,齐氏脸如死灰,腿脚发软,指了临安郡主头顶尖叫:“怎么会是九翎?怎么会是九翎。” 第79章 成王 成王是先帝族叔,性子散漫,不喜权势,只爱山水诗画,那日听得李尚书之幼子新得了一副前朝卢又竹的《徽山风云图》,成王一向最是仰慕卢又竹,只恨未能早生百年,心里惦记许久,到底是饶了几个弯子才约了今日在金明池临风轩赏画,那处是金明池最好的一处园子,为了那幅画成王也是下了本钱的。 施施然才走得南门前,正好遇见李佑乔携画而来,两人遇见,相携了闲话,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喊皇后娘娘,李佑乔探头瞧去,嘴里犹自说道:“皇后凤驾降临,倒要前去见驾。” 成王是皇帝一族年纪最长者,当然不让做了族老,听得皇后驾临,自然要去参嫁,行自南门左侧,只见一女子站在人中间,头戴花冠,身着大红衣裙,头顶一支青玉九翎凤簪,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临安见齐氏形状已知不妥,一手抓下头上的凤簪不及细看,指了王小乙站立的位置喝到:“小子诬陷,拿下他。” 成王见状倒不认为临安郡主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九翎凤簪,只是她却偏偏戴了,纵然是非出自本意,罪名也不小。 问得缘由,人群中又没看见了王小乙,问旁边的人却说摊子上的首饰俱叫卖没了,便回去了。 第132章 再细问时,旁边有人说看得分明王小乙卖的就是三翎凤簪,是民间嫁娶常用之物,再问刚才经手过的陶相家七姑娘,陶七娘早吓得呆了,成王问话,只哆嗦出几句:“看清楚了,分明就是三翎凤簪。” 成王见状指齐氏叫人拿下,临安郡主欲阻拦,见成王威严,到底没敢出声,成王也没心情观画,亲自送了临安郡主与陶七娘各自回府,叫无事不许出门,但凡宗族殿有传,必得立刻回话。 今日,桐花告假与潘大娘一家子也出来玩耍,青秞带了环儿出来看桃花,瞧着满眼的桃花开得正好,想起翠娘生在三月,素爱桃花,不由得有些想念翠娘了,与环儿道:“二姐姐喜欢桃花,她若见倒这许多桃花,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环儿嘴拙,也不知怎么今日倒是福至心灵一般笑道:“难不成金陵便没有桃花吗,说得得姑爷这会子正陪着二姑娘看桃花呢,说不定也在说起姑娘你呢。” 青秞侧目噗嗤笑道:“环儿,你今日怎么说得出这许多好话了,叫我听了倒不难过了呢。” 环儿害羞不好意思,扭了头看别处不肯理青秞,青秞笑呵呵去花店里买了束桃花准备回去插瓶,走过宣德门桥头瞧见桥下有一家点心铺子在卖刚出的桃花糕,凑热闹般过去排队,想起二丫,上次翠娘来信说二丫嫁给了李婆婆家的大壮,嫁得热闹,可见婆家是喜欢她的,再多的翠娘也不知道了,又说将青秞留给二丫的礼物送了过去。 青秞没送别的,只在上林村给二丫买了几亩水田,这样二丫在婆家也能直起腰说话了,青秞想着嘴角翘得高高的,李佑乔看着底下排队的青秞嘴角一点点上翘,回头又问多木,“他安排妥了。” 多木拱手道:“他是孝子,他娘的病能好,又能和他娘一起过日子,感恩不尽呢,应承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庄子的。” 桃花开了又谢,蔷薇花开始爬架子了,李氏忙着收拾新买的梧桐巷子里的新屋子,青秞爱那处花园,虽说小得一眼见底,可小桥流水荷花池一处不少,春看桃花,夏有荷,秋摘桂子,冬赏梅,花园里还有几处亭台楼阁,青秞但凡想想都开心不已,数着日子盼着搬进去。 李氏每日里忙着,还不忘记唠叨翠娘的信来得迟了,等到搬了家时,翠娘的信与贺礼一同至金陵送了来,李氏这才安心了。 颜府两字终于刻在门楣上时,已是六月荷花开的时节了,颜家来上京日短,除了肖夫子与肖夫人,便只有书院里与颜二郎一起供职的同事,相约着一日在荷花池畔饮酒作诗,贺颜二郎搬家,李氏陪了肖夫人说话,隔着透影窗看夫子们酒后发狂,倒也有趣。 只青秞无伴,不由想起翠娘,算着日子肚子里的娃娃该是八月出生,小衣服都准备了一箱子,有男娃的,也有女娃的,反正以后用得着的,只等翠娘报喜了,便一起送过去,又想起二丫,两人在沟子村一起爬树,想起罗家姐妹,罗可沅与罗可淇,知道罗家也回了上京,但是终究与甜水镇不同了,也不能叫人说攀附,只听肖夫人说起过,说罗可沅嫁了,最后甚至想起佩兰,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 青秞拉了桐花陪她说话,执壶给桐花倒了酒道:“这些日子忙着搬家,也没空问你,自桃花节后,你经常无事发呆,可是有事?” 原来周大娘果然是看中了桐花,想替她家二郎求娶,私下也找了潘大娘几次,说了求娶的事,潘大娘犹豫,周大娘是个爽直的人,拉了潘大娘与桐花去她家看。 周大娘家住在外城新郑门外,不是什么好地界,也只有一个窄浅的院子,三间正屋,东西厢房,东厢三间房住了大儿子一家,西厢房三间便留着给卢二郎日后成亲用,家里一条船,上十亩水田,平日里,卢二郎便跟着父母跑船,卢大郎就留在家里种田,不愁吃喝,再多的富贵便也没有。 潘大娘如今也算见过些世面的,瞧着家里的光景心里就有些犹豫,桐花自己却瞧中了卢二郎。这事瞒不过,早晚要同青秞说,择日不如撞日,桐花面有羞涩道:“姑娘,你还记得我们坐船来上京那个卢船家家里的二郎吗?” 青秞一愣倒真想了起来笑道:“是那个一见到姑娘小娘子们就躲的大个子吗?” 桐花也不瞒着一一说与青秞听,桐花比青秞大两岁,已经十七岁了,也是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只是桐花与卢二郎又不熟悉倒看上他什么呢,青秞好奇便问,“你看上他什么了?” 桐花笑了,“我爹以前懒不肯做事,全靠着我娘在外面打短工过日子,做了外面的活计回家还要做一家子的茶饭,便是如此还要吃我祖母的教训,我偷偷的为我娘掉泪,我娘却说,你爹总有千般不是,却一样好,再不与外面的女人纠缠,便是偶尔得了几文钱,都是背了你祖母买些吃食偷偷塞到我们母子三人嘴里,就这一样尽够了,一家子夫妻计较个甚谁做的多,谁做的少。” 青秞半晌无语,再不想粗粗的潘大娘却有如此玲珑的心思,不由笑了问桐花:“你既是看中了卢二郎,又烦恼个甚,难不成还怕我不与你结束契约不成。” 桐花笑着啐了青秞道:“谁怕这个,我就是想日后,,,,,,”啃呲半晌才咬牙道:“我就是不想离开姑娘,想着日后还做你的管事姑姑。” “你就为这个常常发呆,”青秞惊讶,思忖会子道:“很不必,若你愿意,你日后的夫家也肯,我自然愿意。” 第133章 桐花听了这话喜笑颜开,“那我叫我娘允了周大娘,只是要等姑娘嫁了我才肯嫁。” 青秞听得一愣托了腮拧了眉头瞧着桐花:“这么说我是不是要快些把自己嫁了才是,不然岂不是耽误了你,可如何是好呢。” 桐花听得咬牙,作势要来抓青秞的痒,青秞最是怕痒,忙不得告饶。 搬了屋子热闹了一个夏天,才有些秋意青秞便病倒了。 青秞的院子,朝南的三间正屋,东西各一间厢房,又有左右耳房,如今桐花与环儿都在耳房住了,东屋做了满地桂花落地罩,屋里做了暖阁,青秞穿了豆绿色镶珍珠白软罗睡衣,寡淡着一张脸卧在细叶黄蚕丝枕上,细叶黄的蚕丝薄被压在腰间,桐花侧坐在床沿,手里拿把鹅毛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瞧青秞睡得熟了,才轻悄起身,屋里的香炉,花架俱是空的,自病了青秞闻不得半点异味。 出了门瞧环儿坐在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端了个竹编圆盘挑捡院子里才摘下的桂花,眼睛瞧着院子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端了盆子喂池子里的锦鲤,墙角种得一颗桂花树,早桂都收了一茬了,环儿见桐花出来,知道青秞睡了,身子往边上移了下,桐花在边上挨着坐了。 桐花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便去给叶掌柜送下个季度的成衣图,她才来还不得用,姑娘这里,你不可离开,便是再有急事也要等我回来。” 环儿连声应了,又问桐花,“姑娘今日可好些了,便是病着也不得歇息,昨日才好点子又撑着画了半日,还不叫我们说出去?” 桐花也叹气,又盯了环儿狠狠吩咐道:“姑娘既不许我们说出去,你便将嘴闭紧了,再不要去说三道四的,如今不比从前,家里又添了许多新人,性子还不熟呢,你可记住了。” 环儿娇嗔推了桐花,“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还并不知道吗,姐姐去罢,这里有我呢。” 交待完了桐花还不放心又去悄悄瞧了一眼青秞,见睡得安稳,才夹了布包出门,门口新来的看门小厮见是姑娘身边最得脸的女使,俱见礼问安。 第80章 玉儿 这些日子青秞忙着搬家,叶婉晴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婉晴心里便将青秞视做自家人一般了,等会子倒要逗逗她才好。 徐妈妈挑起门帘进来作礼道:“二夫人,颜姑娘身边的女使求见。” 前些日子宫里传下旨意叶婉如封了二品诰命,叶婉晴封了三品诰命,谢了恩,叶婉晴鼓着气坐在叶婉如屋子里:“到底是你带大的,与你更亲近些,说的与我请封,怎地就给你提了品阶。” 姐妹几十年,什么性子再清楚不过,黄泥小炉,烟气氤氲,叶婉如伸手擒了壶,手腕上戴了支通体莹润的祖母绿镯子,隔着水汽衬得手腕越发如玉般白皙,起手倾茶,行云流水般点水入杯中,叫采菲托了茶盏送到叶婉晴面前笑道:“武夷山峰顶的岩茶,你尝尝看。” 低头品茶,一室静隘,半晌叶婉如叹气道:“别再恨我了,那林逸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婉晴惊诧瞪眼,这样粗俗的话竟能从这个一向高雅如玉的大姐姐嘴里说出,姐妹对视,皆抚掌笑了起来,笑过叶婉晴方道:“我早知道了。” 这下子,叶婉如惊讶不已,见此叶婉晴甚是得意。 叶婉晴是叶家旁支,虽无嫡系富贵但也衣食无缺,父母又甚是恩爱,膝下只有叶婉晴一女,父亲却从未有纳妾的心思,平日里教授学生度日,在父亲所有的学生里林逸风最是用功,彼时俱年幼,叶婉晴便跟着一起上学,林逸风年纪最大,又肯照顾师弟师妹。 自叶婉晴十岁起,叶母不许叶婉晴再去前院读书,分了前院后院,俩人不常见了,便是如此偶尔还是得见的,林逸风也长大了,少年书生清俊飘逸,不知不觉间,两人生了情愫,叶母也觉得林逸风不错,虽孤儿寡母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但是个有志气的,林逸风的母亲十分精明要强,便是衣服破了都舍得不添置,但是每逢年节的谢师礼却置办得齐整。 叶家既有了这个心思,便也不吝帮衬于林家母子,想等林逸风中了秀才也好提起亲事来,这事没放到明面上说,便只有两家人知晓。 恰逢童生试,林逸风去赶考,叶婉晴在家满怀期待,但是叶婉如不知情,便在这时将叶婉晴带入了李府。 林逸风出考场时已是病了,好容易挨到回家便病倒了,等报官府送来中了秀才的喜报时,林逸风一病不起,林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你怎么知道?”叶宛如好奇。 叶婉晴哼了一声:“他母亲素来泼辣要强,爱子如命,我背着你们去祭奠,去时做好了被赶出来的准备,怎料她虽狰狞对我,却偏叫身边的婆子带了我去祭奠。” 事出反常,叶婉晴生了疑惑,便叫人去查,这才得知,林逸风常年被林母严加管教,去得首府,没了管束,与同学去行院饮酒,迷上了行院里的行首,日日买欢,将衣服都典当干净了,倒是咬牙将考试撑了下来。 叶婉晴许久不曾想起往事了,一时沉浸其中,徐妈妈又问:“二夫人?” “叫她进来。”叶婉晴回神。 桐花束手束脚进来,拱手作礼,捧上图纸,叶婉晴低头细看,只当青秞有事随口问:“你家姑娘有事?” 第134章 “我家姑娘病了十来天了,这两天才好些。”桐花恭敬道。 叶婉晴闻言抬头:“可曾请得大夫,说些什么?” “请了惠民处的李大夫,说夏秋之交,热气上涌所致,吃药静养,不可再劳累。”桐花细细说那日李大夫所言。 “累的,”叶婉晴低声自语。 既然儿子有了心思,叶婉晴在甜水镇便叫人查过颜家,早知道颜家这一份家业多是青秞赚来的,七八岁起操劳,走到如今只怕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只懈了这口气人便垮了,这么些年的操劳辛苦便显出来了,又逢季节交替,一时病便严重起来,心里越发疼惜起青秞来。 收了图纸道:“叫你家姑娘安心歇着,铺子里的事都有我呢。”想了会子叫徐妈妈拿了一盒玫瑰糟鸭子,一盒上等碧玉米,叫桐花带了回去,“你家姑娘这病要安心静养,不要急着吃些补益的东西,只管清粥小菜,等大夫复诊再说。” 桐花事事应了。 入了秋,池塘里的蛙叫声都歇了,日光隔着酸枝木菱花窗落在炕头的翘脚梨花木桌上,青秞迷糊睁开眼,瞧着案几的香炉,旁边的花架皆空着,不由抿唇一笑,这次病得矫情,半点香味闻不得,自己心里却明白,这是泄气了,放松歇了这些日子,虽还没精神头脑却十分清明起来。 歪了头正瞧空着的花架发呆,环儿带了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走尽力,将手里托的食盒放在炕桌上:“姑娘起身了?” 环儿上前扶了青秞在炕上坐了,又拿了个灰色锦缎迎枕靠在腰里,跟来的小丫头捧了热水,洗漱用具上来,与环儿一起伺候着青秞洗漱了。 瘦嶙嶙的腕子晃荡着一对素面金镯青秞由着环儿替自己擦手,瞧着小丫头道:“环儿,我这些天迷糊着,屋里什么时候来了新人?” 环儿还未说话,那小丫头放了水盆给青秞行礼道:“见过姑娘。” 青秞点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圆圆的眼睛笑出两颗虎牙又行礼才回道:“姑娘还没给我取名呢?” 瞧了瞧正在安置碗筷,盛粥的环儿,环儿的名字是原先就有的,青秞便没改,如今正没精神也懒怠费神,便指了环儿道,:“你便随了环儿叫玉儿罢。” 玉儿拱手作揖,“玉儿谢姑娘赐名。” 环儿盛好粥看了玉儿道:“做事说话都是好的,就是太肯说话了些,若肯搭理她,成日里再没个停的时候。” 环儿最是很细致话却少,无事一天也说不得三句,青秞笑了道:“那正好,你不爱说话,若她也似你一般,日后要是桐花出去了,这屋子里岂不是安静太过了。” 三人正说笑呢,李氏带了笠哥儿进来,笠哥儿十二岁了,穿了件品月蓝圆领长衫,头发用了同色发带束在头顶,发带尾稍上坠了两颗玉珠,腰里用了嵌银线腰带,也坠了两颗玉珠,又系了青玉如意佩,五官也长开了,眉清目秀倒是有七八分像了颜二郎。 青秞瞧李氏进来正要起身,李氏赶着上来牵住手道:“歪着罢,又动什么。”伸手在青秞腰间的迎枕上摸了摸,又挪了挪位置才满意。伸头看了看桌上的碧玉粥道:“我才知道这碧玉米竟是贡米,平日里难得。” 猜着李氏定时舍得不吃用这碧玉米的,喊环儿再盛两碗,笠哥儿拦住了环儿,从身后拿出个素白瓷桐木盖的食盒,打开给青秞看:“姐姐,这是九顺斋的酱菜,佐粥最是相宜,你快试试。” 桌上摆得一碟玫瑰鸭子,一碟子腌黄瓜,另笠哥儿才买的酱菜,青秞拨了半碗粥就着酱菜吃了,那鸭子不过沾沾筷子,李氏瞧着青秞胃口不好,手在荷包里捻了两下,那封信再拿不出来。 天暗了,李氏去安置晚饭,笠哥儿陪了青秞说笑解闷,说些学里同窗淘气的趣事给青秞听。 至晚间才将翠娘的信拿出来与颜二郎看,才看得数行颜二郎已是黑了脸,等看完了咬了牙道:“这胡家可是欺人太甚了。” 咬牙一回,默然无语,出来上京除了肖夫子可托,再不识得旁人,肖夫子从前虽做过官,如今确实一介白身,这样的事求了他,只怕也是无用,再如何也得试试,颜二郎拿了主意,又吩咐李氏,先莫告诉青秞,别还没养好,又添愁绪,便越发难将养了。 李氏知道轻重,黯然点头。 一晃儿八月底了,青秞渐渐的好了起来,无事也在院子里逗鱼儿玩,桐花额头冒汗脸红扑扑的,手里捧了束粉色的花进来,粉色的花苞中间还结着橙色的果实,橙粉相间煞是爱人,“姑娘,这是卢二郎去山上摘的白杜果,一种药材,又好看,又没甚味道,起去给姑娘插瓶。” 才进了屋里,笠哥儿下学早来陪青秞说话玩,青秞算着日子翠娘该是要生了,便问:“姐姐来信了没?是不是生小娃娃了?” 笠哥儿嘟着嘴,垮着脸在青秞身边坐了道:“三姐姐,昨日我看见娘偷偷的哭呢。” 这些日子家里再无事,自己的病也一日日好起来,要说能叫娘哭的事,除了翠娘再无别的,翠娘这些日子又没有信来,青秞转头朝屋里喊了桐花出来,吩咐她去找潘大娘探听,可是家里有事,叫瞒了自己。 桐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潘大娘知道的也不详尽,但肯定是翠娘那边出了事,说最近大娘子一边收拾东西寄往金陵还一边哭呢,满府里如今只瞒了你们院子,说叫三姑娘好好将养,谁说了遍要打板子的。 第135章 青秞听了一刻也等不得,起身带了桐花便往爹娘院子里去,桐花跟在后面,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姑娘这么去了,大娘子不会真的打自己的板子吧。 第81章 棋子 青秞接了翠娘的信一目十行飞快扫了一遍,脸涨得通红,嘴唇颤动几下欲出口的话掩在一声叹息之下。知李氏向来将翠娘的来信收得极好,于是低头将手里的信笺抻平在细细的折好,封在信封里递给李氏,又长长舒了口气才笑道:“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去找叶掌柜,您瞧如今叶掌柜的身份还有什么不能平的,您且安心吧,一两日间定有结果。” 事情起因是胡知府派了施韫杰巡查堤防,值守的也是知府府的护卫与施韫杰相熟,瞧着天热,递了碗茶与他,日当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官袍又厚实,一头的汗,施韫杰也没客气接了茶碗喝了又闲聊了几句,便是这么件事,便叫胡知府压了个寻防不务正业喝茶聊天的错处,打了二十大板还关了五天黑屋子,等出来时伤口贯脓,将养了一个月才得好,好了去衙门复工,谁知竟是将施韫杰从从八品降到九品派去守了城门。 这是衙门里议论纷纷,都是胡知府以前也不曾这般行事,樊勇与施韫杰想好,心里不忿便寻了胡知府说情,还讨了一顿没趣,后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话了。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四五级呢,施韫杰也只得认倒霉,谁叫叫捏了错处呢,偏偏坊间传言,说打就是颜青秞的姐夫,这话传得施老娘耳朵里,再看翠娘眼里都淬了火星子,施韫杰趴在床上不得动弹,行动便要人伺候,施老娘气呼呼使了紫燕住施韫杰房里贴身伺候,倒把翠娘移出来别住,说怀了身孕怕歇不安稳。 施韫杰沐浴更衣,如厕洗漱皆是紫燕一手伺候了,虽辛苦的很,然紫燕却不觉得,眉眼间倒神色飞扬起来,等翠娘得空去看时,紫燕还拦住了劝阻,说大娘子说的,奶奶怀了身子,闻不得药味,还是别处歇息吧,倒把个翠娘当做外人一样。翠娘也知其中情由很是无奈,又无处诉苦,只背了人哭泣。 青秞回院也不肯进去,只倚着美人靠不做声,等桐花上前时,额头一时一层薄汗,桐花忙使了颜色给环儿,环儿进屋里取了件扶光粉绣水草纹单披风来给青秞披上又低声道:“姑娘这会子才好,若因什么事再病了,一家子可又都不得安静了。” “罢了,去取水来,我好洗了换身衣服,今日且歇了,明日再说。”青秞也知事情急不来,今日天晚急匆匆的总是失礼。 翌日,用过早膳换了衣服便往东大街朱雀门外灰序去,何为灰序,叶婉晴素来偏爱紫色,紫色与青色同等比例调配便为灰色,万物初始为序章,故青秞给店铺取取名灰序,叶婉晴听了甚是喜欢,叫人写了草书刻了牌匾,四间店铺都叫灰序,使人一看便知是一家的。 虽说不能像从前一般大大方方坐在店铺看桥头风景,叶婉晴偶尔还去店铺泡茶,隔着窗子看街道人来人往,炉子里的水才烧开,大米进来禀告:“颜姑娘来了。” 叶婉晴闻之嘴角含笑与徐妈妈道:“咱们颜大掌柜来了。” 大米打起帘子,青秞含笑而入,正听见叶婉晴系称颜掌柜之语,弯腰施礼笑言:“如此多谢叶夫人了。” 叶婉晴伸手虚托,打量青秞,乌鸦鸦的头发拿银杏流苏金簪挽成团发,后面插了青玉排梳,兰苕绿交领襦衣,领口处略显空荡,露出一角蜜合色衣襟,下着蜜合色百褶裙边襟绣了万字不断纹,腰间垂青玉葫芦丝绦,不过一月未见五官倒长开了些,仿似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清泠泠的,大有林下之风。 心中暗叹如此出尘脱俗难怪李佑乔心里只是放不下,长了这么大再没见他如此费过心思,好在有李佐蕉做主,不然又要头疼多少,面上却依然嘴角噙笑让青秞坐了,却不泡茶,只叫徐妈妈去取一盏柚子蜜水来,“你如今定还吃着药,不可喝茶。” 又抿嘴笑了问青秞道:“你病着,必不曾听过上京的大消息罢。” 青秞瞧着叶婉晴一付要说八卦的样子笑道:“那么大的事,我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说了的,说临安郡主在金明池戴九翎凤簪,引得太后大怒,夺了封号。” 叶婉晴眼睛眉梢俱是得意,偏偏还不能与青秞细说,只得忍了,“自然是,你说那临安郡主哪有那么蠢,光天化日下做这样大不敬的事,世人都知道她是被陷害了,可偏偏没有证据,只得认了。” 青秞好奇,“临安郡主肯认,怎么太后娘娘便不出声吗?” 若不是太后多事,她长在心尖尖上的女儿怎么就进宫了,人都说皇后尊荣,一家子鸡犬升天,偏她不稀罕,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如今能叫太后吃暗亏的事,想想都叫她喜欢,听得青秞这一问不由得抚掌大笑:“既没证据,又叫成王拿了个正着,成王是顶迂腐的,想叫他轻轻放过再不能,只得认了,临安郡主身边的奶娘顶了罪,叫掌嘴掌死了。” 叶婉晴又说了些上京各府间的些家长里短,又说陶相的庶女闹了些什么笑话,青秞俱不认识,不过笑一阵子就忘了,两人说笑了会子,青秞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呢,叶婉晴瞧着青秞眉眼之间尽是官司,便知她有事,便道:“说罢,你都没大好,便跑出来定是有事的。” 第136章 青秞涩然,起身给叶婉晴添了茶笑道:“知道瞒不过叶掌柜的,这次真是有事要求叶掌柜呢。” 便将翠娘信里说的事有一一细说给叶婉晴知道。 叶婉晴愕然,胡知府粗糙可想不起这样的事,只能是胡嘉宁的主意了,可胡嘉宁素有贤名,怎么行这等有失体面之事,暗叹一声,如此有失体面只怕真的是喜欢上温家那小子了罢。 心思一转道:“胡嘉宁行这般失常理之事,只怕是真的喜欢温家那个小子了,你不气她抢亲?” 就叶婉晴那凡事都要扒出来听个故事的性子,青秞就猜到有这一问叹气道:“这样的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与我何甘?” 把青秞盯了一眼,知道她说的真话,眼珠子一转又道:“听你这意便是不喜欢温云州了,那你喜欢谁呀,我与你做主。” 脸庞儿一红哼道:“我喜欢月宫里的吴刚,您瞧着做主罢。” 噗嗤一笑叶婉晴转了话题,“你姐姐的事,我做主了,把你姐夫调来上京没问题,只是也还只得从八品。” 话音儿一落,青秞立时起身施礼道谢:“他的官我才懒得管,我只要我姐姐好便是了。” “既如此,你回去便与你姐姐写信,一月之期,必将你姐夫调来上京。”叶婉晴笑道。 新郑门外两俩车次第出城,临安郡主坐了头一辆,头发挽了洛云髻只插一只素银簪子,孔雀蓝葡萄暗纹交领长襦衫,露出底下芝麻色葡萄缠枝纹马面裙,身无饰品,只伸缩间手腕里戴了只白玉镯子,身边伺候着一个穿褐色比甲的青年媳妇子,鬓边簪了白花。 路边行人渐渐少了,秋风掀起车窗一角,临安郡主探头望去,上京城门远远落在身后,自那日金明池外事发,太后震怒,临安郡主惶恐终日,奶娘齐氏入狱,她苦苦哀求,也不能救回奶娘,成王说为正纲纪,叫她眼睁睁看着奶娘行刑,刽子手戴了皮手套,噼啪作响,打了六百三十二下,奶娘才没了声息,奶娘受刑时还只唠叨着,郡主别怕,郡主别看,郡主闭眼,可临安郡主不敢,甚至连眼都不敢眨,她只是于氏一族一个偏远的旁支之女,只怕一时不慎给父母家族带来灭门之祸。 等行刑毕,脱簪去太后宫请罪。 自七八岁进宫便知道要做个有用的棋子,如今成了弃子,只求能周全性命,保得父母家人。 进殿跪下,额头触地作响,一刻功夫已经见红,太后初始漠然瞧着风雨不动,至此才走下座来,伸手拉起临安郡主,叹气道:“我一手带大了你,怎不心疼,只成王难缠,吾也无奈。”又取锦帕按压眼角,亲手拉了临安郡主在身边坐下:“经此事,上京你再难呆下去了,吾虽万分不舍,为你想还是去得远些才好,吾左右筹谋多日,恰有个好机遇,吴云关守将贾东是原是我们于家家将,如今封了守关偏将,前途甚好,他去年死了发妻,如今你正好去吴云关避避吧,他虽丧妻,年纪着实不大,你如今没了郡主之名,嫁他也不算辱没了你。” 出城越远路越颠簸,临安郡主身边的媳妇子伸手扶了,临安郡主侧首问:“嫂子,奶娘的骨灰可安置妥当?” 那褐色衣服的媳妇子正是奶娘齐氏的儿媳妇,原本风光无限,如今一家子都跟了临安郡主远赴吴云关,听说边关黄沙蔽天,一家子满心惶恐,只盼太后心软又能招他们回去,依然的荣华富贵,临安郡主却瞧得清:“嫂子,边关虽苦,好歹总留得性命,若还想入上京一样风光是不能了,但我总能保你们衣食无忧,做个富家翁的。” 媳妇子跪倒磕头:“娘,最惦记的便是姑娘,能伺候姑娘是尽孝也是尽忠。” 第82章 恩科 二人互辞了各自回转,叶婉晴既应承了青秞,回府也不去找李泽周,只叫了李泽周身边的长随周达,将事情吩咐他去办,不过是调一个八品从官的小事,周达跟在李泽周身边办事多年再没放在心上,当下拱手应下。 周达并不私自办理,等李泽周回府便将此时报与李泽周知道,李泽周闻言不语,食指在楠木桌面轻击,婉晴素来居住甜水镇,京陵府并不常去,何时与一个八品从官有了交情,默然半晌吩咐周达:“便要调他,也还要等查过履历册才行,明日早朝后你去吏部调施韫杰履历册与我,查过再做主张。” 周达应命。 次日早朝于太后依然高坐听政,陶相再奏关于太后撤帘之事,于太后虽恨,然临安郡主之事影响甚是不好,倒隐忍下来,只示意太后一党之人转奏他事,用以拖延,但陶相一党岂能答应,又再从新奏对,官家不得不问答。 朝堂熙熙攘攘,各执一词分站两边,唯李泽周和几个从前追随李首辅的老臣居中站立,稍倾官家问话李泽周,李泽周心中暗叹,持笏板躬身请官家亲政,李泽周身后的众位老臣皆附议,至此官家并不答话而是挥手散朝。 等散朝不论太后党还是相党皆上前拉话,论家中女儿,或书画茶酒,总之不论朝政,李泽周一一周旋,好容易脱身回了吏部,掐了头暗叹官家高明,李皇后入宫,都以为是五大辅政党赢了后党,到今日朝堂众人才悟,无论是太后还是相党都没有赢,赢的是官家,如今大臣大多赞同官家亲政,太后撤帘势在必行,只看早晚,至于撤帘之后官家与相党之争又如何且不说,但是因李皇后之故,原本中立只忠于官家的以李泽周为首的几大老臣如今是稳稳的立在了官家身后,决计不会摇摆,原本无所依靠的官家有了自己的资本,有了与相党相争的资本。 第137章 虽叹官家手段高明,也庆幸官家睿智,只愿官家是个明君,给百姓安定。 如此一回想起昨日要周达办的事,回头欲问周达已经捧了施韫杰的履历册在一旁恭候,接过细看,愿来是甜水镇升迁去京陵付的,难怪婉晴识得,再往下瞧一行,写着--妻颜氏,李泽周了然而笑,也懒得细看,合了履历册吩咐周达:“找个正八品的差事,不必太好,只以清闲为主。” 稍倾,又道:“越快越好,你家二夫人性子急,若没办好,她要罚你,我亦难保。” 周达素知叶婉晴的性子,苦笑着瞧了李泽周道:“是,大人,小人这就下去找人写公文,往京陵府要人去,绝不敢耽误二夫人的事。” 青秞回了家也不往自己院子里去换衣府,直接来找李氏,才坐下李氏身边新来伺候的女使桂花上前奉茶。 “娘,您只管给二姐姐写信,施韫杰的官职虽不得升迁,但是调来京都确实肯定的。”青秞方一落座便急急与李氏说道。 闻言李氏早把经言念了几句了,欢喜道:“我这就写信告诉翠娘去,也好叫施家赶她的情,缓和些婆媳夫妻之情。” 青秞听李氏说话,却忙拦住了说:“娘,你写信只将这事告诉翠娘,还叫她千万不要说与施家人听,就连施韫杰也不要说,只等去了调令一起来了上京再做道理。” 李氏不解:“这是何故,正要借这个事情叫他们加感激了翠娘,也好对翠娘多看重些,这回翠娘说是生了个女儿,叫珊瑚,只怕施家也有些不愉。” 这里正琢磨着如何说给李氏这其中的缘故,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回来,正听见母女俩说的话,颜二郎瞧着青秞笑了点头,又转头问坐在下首的笠哥儿道:“笠哥儿,你可知你三姐姐为何不叫告诉你二姐姐是我们家助你姐夫调职的?” 笠哥儿再没想过父亲有此一问,当下蹙眉思忖,半晌转头问青秞:“三姐姐,是不是二姐姐此时与姐夫家有些不和睦了?” 笠哥儿并不知其中事由,故有此一问,青秞又将事情原委增减些告知笠哥儿,笠哥儿又细推敲一番方转身朝颜二郎一拱手道:“爹,若此时写信告知我家帮忙迁调官职一事,或并不能解姐夫家的怨气,反而让他们觉得这事是我家引起的原该我家解决,不但不能缓解姐姐与夫家的关系或者反而更添麻烦,或许会叫二姐姐回家为姐夫谋求更大利益,那是若不能得反而于二姐姐更不利,若此时隐瞒下此事,只叫姐夫家以为是姐夫自己运气好,那是一家子愉悦,少些埋怨关系自然缓解,等到了上京再叫他们瞧我们家如今的样子,后面若姐夫再得知自己的迁调是我们家做的,且不声张,姐夫便会觉得愧疚,既生愧疚便会弥补,才会对二姐姐更好。” 虽然啰嗦事情却说得明白,将人性的贪婪,自大,善良都考虑周全,青秞颔首,这小子日后长大只怕也是个腹黑。 李氏还有些未解,但官人与儿女既说了,便听他们的,回去写信不提。 又恐娘亲说不明白,青秞又自己写了一页夹在家信里一同寄去,翠娘收了信,果然明白,都听家人安排,将此事瞒得紧紧的,连这封信都烧了一些影都不留,只暗里盼着上京的调令早些来,平日也不去施韫杰跟前晃荡,只安心带着珊瑚,再去厨下做些平日里施韫杰爱吃的菜端上桌,也不表功,自然有人告诉施韫杰,施韫杰并未前去看翠娘,只背地里叹气。 过不多时上京的调令果然来了,施韫杰升了正八品军铺都司,一家子得了信俱欢喜不尽,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上京任职, 胡知府胡炳卫却心里嘀咕,自己这边才降了施韫杰的职,上京吏部就给他升职,莫非这小子在京城还有关系,自己明年知府就任满要回京述职,此时深有些后悔不该听了胡嘉宁的话行事孟浪。 回了府就招胡嘉宁来问,胡嘉宁思忖颜家虽迁移去了上京,却没有关系,再细想莫不是肖夫子还是罗学政,却不后悔反而对胡知府说:“父亲并不曾违律,怕个甚。” 胡知府咬牙,伸手点点胡嘉宁的,也不去宝哥儿了,扭头转去了欧阳氏房里,与胡明浩母子三人说话吃饭去了。 这边施韫杰既得了调令。李泽周那里自然也得了信,出了衙门回复换了件家常宽袖长衫背了手施施然去找叶婉晴讨谢礼,求人办事态度自然是要好些,叶婉晴叫徐妈妈去厨房加菜,专挑李泽周喜欢的,泡茶下棋,李泽周半点也没起身的意思。 至夜间歇了,心满意足了李泽周睨了叶婉晴问:“施韫杰家的那个颜氏与你如今一起开店的颜家小姑娘可是一家?” “嗯,”叶婉晴懒懒回一声,迷迷糊糊扭了身便要合眼。 “是乔哥儿看中的那个小姑娘?”李泽周瞧了叶婉晴的后脑勺问得不紧不慢,叶婉晴顿时没了瞌睡,提高了嗓子道:“怎的,你待不肯,皇后可是应了的。” 李泽周哼得一声:“皇后娘娘如今很肯宠那小子,只要那小子不要面皮去求,有什么不得的。” 这事虽说皇后应了,可若是李泽周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欢,中间肯定多波折,叶婉晴暗暗叹气只得扭过头了将胳膊搭过去道:“官人,皇后也说了我们家如今盛极,倒不必再与高门结亲,物极必反。” 李泽周想起这些日子,不论是太后党还是相党都赶着巴结,心底哪有个不懂的,如今找个没根基的清贵门第结亲才是最稳妥的,又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那个店叫灰序是个什么意思?” 第138章 叶婉晴此时再不想惹了李泽周不高兴自然将青秞说的意思又细细说了一遍,听了这话李泽周嘴角微翘:“又是那颜家小丫头取的名字。” “嗯,”叶婉晴嗯的一声轻轻迎了上去。 “还不错,”李泽周含含糊糊,又道“明日叫乔哥儿去找我,我有事与他说。” 李佑乔与亲爹自来不甚亲近,回了上京也是能躲便躲,可亲娘说的意思只怕与颜家有关,只得忍耐了去寻李泽周。 素知这个小儿子性子别扭,如今要扭过来也不是容易的,谁知竟有这个机会,待李佑乔躬身行了礼,指了下首椅子叫他坐下道:“皇后进宫,官家今年特意加了恩科,你下场去考个举人。” 李佑乔拧眉,虽不爱读书却也读了,考个举人倒不怕甚,只若等中了举又要叫他做官却实在不愿意,等要拒绝又想起进了宫的李佐蕉,思虑是不是做个官就能帮衬些,总不能凡事事都叫李佑榕一个人担了罢,抿了嘴垂头应了。 倒叫李泽周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肯,原本还准备拿那颜家小姑娘威胁他的呢,如今看来用不着了,可却见不得李佑乔这么乖,到底要戳他一下:“等你中了,我便叫人去颜家提亲。” 李佑乔抬起眼也不装傻,只拱手道:“多谢爹。” 李泽周眼睛都要跳出来了,这怎么也不是他想的样子呀,这小子变了,再盯了李佑乔的背影细瞧,到底还是看出来了,李佑乔这小子走路都有些踉跄了,也不遮掩哈哈哈大笑起来,既叫瞧了出来,李佑乔也不装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不着调的老爹一眼,慌忙转身离开。 第83章 灰序 颜二郎这里也得了信,心思起伏不定,思前想后竟是拿定了主意,此次恩科必得去考,笠哥儿却不忙,一则年龄还小,二则才中了秀才,好歹也要多磨磨性子,积累些底蕴,打定了主意便将家里的事全数交给李氏,至此除了去书院教书,便是在家里用功,倒真的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起来。 青秞度着颜二郎在考举子这件事上是吃了大苦头的,不说受了多少闲气,最后差点将性命都搭了上去,如今又要取考,怕他心思难平,以致考场失利,再牵发旧疾,于是每每颜二郎出来吃饭或者喝茶,便与笠哥儿插诨打科做个彩衣娱亲的样子,颜二郎多敏锐的性子自然懂得,伸手揉了揉青秞的头道:“且操心你那灰序罢,我还要你担忧了不曾。”说着背了手往书房去。 颜二郎下场日期定了是十一月间,恰翠娘一家也是这个日子来,只没定具体的日子,李氏越发的忙起来,既要万分精心顾着照料颜二郎起居,又要打理给翠娘的那间院子。 屋里四处院子,颜二郎夫妻住了最大的正院,另三处小些的院子,自然留给了姐弟三个,连翠娘也有的,如今翠娘要回来,自是要将她那处院子收拾出来。 见李氏忙不过来,青秞伸手接了打理翠娘那处院子的活计,翠娘的院子与青秞的院子一般大小,原也想在院子里移一颗桃树来,一时又没找到合适的,便罢了,另外寻了些好看的月月红来。 这日两个才留头的小厮搬了月月红进来,李氏瞧着竟不是海棠便问:“你怎么不选海棠,倒买了这么些月月红了,虽说这颜色翠娘也喜欢,还是不如海棠。” 青秞哼了一声,只指着那两个小厮将花盆摆好,搬了这处园子,叶婉晴那边便送了七八个挑选出来的下人来,都是那些坏了事的官家家里原先的下人,那些个犯事的官眷一个没要,如今一家子四个主人,倒有一二十个人前后伺候着。 听了李氏问话,青秞道:“翠娘本就喜欢桃花,为着施韫杰喜欢送些海棠花来,翠娘才又喜欢海棠花来着,我原以为施韫杰是个好的,却经不得半点子事,对翠娘也翻转了一副脸面,翠娘院子里一片海棠叶子也不要。” 李氏原先还有些软和,如今养尊处优也养出些脾气来,听得这话想着翠娘怀着身孕受的那些委屈,转身走去屋里,果然东西屋的落地罩俱用的都是缠枝桃花样式,便扯了青秞道:“我还给翠娘做了几件海棠花的衣裳,如今都捡了出来,过些日子叫人送回甜水镇去给佩玉穿去。” 青秞越发高兴了,开了翠娘屋里的箱子,果然有四五件海棠花样式的衣服都捡了出来,又道:“石楼村那边的田地庄子收成如何?” 前些日子石楼村的田地庄子,还有甜水镇的颜记收入,颜家成都寄了飞钱过来,又另外寄了账册明细都是清清楚楚的,如今这些都是李氏在打理。 见着青秞问便道:“虽不能与灰序比着赚钱,但与颜记比也不差什么了。” 青秞思忖着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在上京置办些田地庄子罢,钱总不能放在一处,这里咱们不熟,不如托给卢船家周大娘他们帮忙瞧着些。” “正该如此,我与你爹商量了便去办。”李氏便叫桂花打包衣服边与青秞说话。 桂花开了又落,连菊花也消停了,只有芙蓉在十一月的光里独自傲娇,这日颜家忙乱纷纷,都在打点着颜二郎进考场的吃用。 特意铺了加厚的棉长袍,棉裤、棉鞋,护膝、青秞还用羊羔皮做了双厚袜子,又做了件加长的羊羔皮的披风,说是白日里披着挡风,夜间也做得被子,颜二郎坐在一边喝茶与笠哥儿说话,任那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又增又减,如今家里离着考场也不过顿饭的功夫,又有肖夫子帮着打点停当,多带几件衣服自是无事,倒不像从前从甜水镇慌慌忙忙去赶考,几件日常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不说,每入考场总揪着心思,生怕不中花了家中的银钱还叫爹娘失望,越是如此越是难得发挥,最后一次写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不是强提着一口气,只怕连考场都出不来。 第139章 青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瞧颜二郎,生怕他生了心病,果然见他手里的杯子捏得越紧,眉头也渐渐拧来了起来,知道怕是想起以前赶考的事,遂移步过去添茶笑道:“爹,这次考试只怕只有你最松快,又不图考举做官,不过圆梦罢了。” “圆梦?!”一句话倒说到了心底,颜二郎瞧着眼眸清澈掩了几分慧黠又几分担忧的女儿笑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多读书,说话倒有余韵。”说着拍拍青秞的肩头,又瞧天色道:“走吧,早些去,还有几个相熟的一起进场。” 自昨日送了颜二郎进考场,李氏便有些坐卧不安,青秞今日一大早过来相陪,李氏数着日子疑惑翠娘一家子坐的船该是今日到了,便叫了桂花来问,桂花道:“算着日子二姑奶奶的船正该是今日到,一大早潘管事便带了人去码头守着呢。” 施老娘再不曾料到活了大半辈子倒叫小儿子带挈她去上京住了,再甜水镇的时候,大伙儿说起上京,倒和说月亮里的嫦娥似的,如今既要去上京定居了,得了准信便买了几盒子点心送去甜水镇散给原先的街坊邻居,又是托付他们帮忙看着老宅,说是个吉居再不肯卖的,又说日后还要落叶归根的,说的意气风发,只恨不能亲自去甜水镇看那些老邻居恭维她的样子。 忙乱乱的一通等上了船,再看翠娘也不横眉立目了,只没了以前的亲近,心里思忖着,颜家虽早些去了上京但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比起她儿子做官自然差上许多,若说当日结亲的时候,还高攀着些颜家,如今倒是颜家高攀了他们,若是眼前再做亲,怕不是那些官家姑娘也娶得了,暗自得意一回,便想在翠娘面前摆些婆婆款。 翠娘把李氏的信看过便罢了,倒是青秞与她说的记得十分清楚,任施老娘如何,能躲时便躲,只说珊瑚不能吹风,无事再不出船舱,倒叫施老娘无从下手,只施老娘信是自己儿子的运气,施韫杰却没那么想,心里猜度是不是颜家在上京使了关系,又见翠娘并无话说,背地里偷瞧了翠娘几回,见她面上也无异色,转头又想只怕真是自己的运气来了。 怀了珊瑚便是一路颠簸,家里总有乱事,还怕珊瑚体弱多病,偏偏生得白胖胖的,也不淘气,只吃饱了便睡,醒着时,翠娘逗她两句就笑得眉眼弯弯,偏施老爹两口子都因着女孩的缘故不甚在意,施韫杰又在床上躺了许多日子也没怎么抱过珊瑚,只翠娘一个贴心贴肺的带着。 数着日子就要到上京了,翠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再瞧着施老娘又开始下脸,翠娘倒猜不着缘故,只躲了不出。 这日拿了拨浪鼓在逗珊瑚玩耍,荷花侧身挤进来,荷花早就叫施老娘打发到灶房做事了,身上穿了件蓝色满地印花的粗布袄子,袖口襟前都沾了几点油烟印子,大约船上热水难得多日没洗澡的缘故,离得近了都是油腻酸味,翠娘把珊瑚抱到床上去,自己招呼荷花去窗边说话。 施家并不曾包船,不过买了两个包房,她与紫燕这些日子都睡在大通铺里,男男女女挤做一堆,烟味、酒味,臭脚酸味,晚上睡觉也不知谁不老实踢一脚,捏一把,以前难熬的日子荷花早不记得了,这些年不管是在颜家还是在施家再没受过这样的腌臜气。 紫燕倒乖,求了施老娘去了施老娘屋里拉个帘子打地铺去了,只剩她一个越发难捱,便来寻翠娘,翠娘半晌没说话,想着主仆一场,心思有些活动,但还记着青秞信里写的,‘男人与钱概不外借’得话,嘴角一弯,再抬头时心里又转了主意,若荷花一直老实伺候她,此时拉她一把不难,但荷花却不该存了与紫燕一样的念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钱递过去:“买些热水洗洗罢。” 荷花双手乱摆不肯要钱,“姑娘,我不是来要钱的,只是,只是,,,,”眼睛一转咬牙道:“我昨日晚间听紫燕与老娘说话,紫燕说若不是叫咱们家连累了,只怕依着姑爷的运气升个七品都是有的,我看老娘听了这话,当时就沉了脸,又骂了几句晦气的话。” 翠娘垂目,说道怎么这几日施老娘又下了脸,原来是这个缘故,收了铜钱拿出几粒碎银子递过去道:“你不必做声,找个好些的屋子且歇了,万事等去了上京再做打算。” 船越近上京天气越冷,南面来的人都不免喊几句冷,唯独紫燕却不觉冷,眼角眉梢还带几分春意,弯腰跪在地上擦地,将施老娘的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施老娘端坐了瞧紫燕丰腴的宽臀,心里琢磨这个样子倒是个生儿子的像,现在如今小儿子倒不像从前对紫燕爱答不理了,遇着心情好,还肯说笑几句呢,到上京做了官,房里空空的总不是像样子。 施老娘这边打着主意,船儿不停,眼见得进了上京,将要靠岸了。 第84章 翠鸣 这船靠了岸,施老娘脾气也上来了,心里盘算只等着见了李氏要好好说到自己小儿子为颜家受的苦,总要讨个说法。 怕新来的认不出二姑奶奶,潘进一大早就自己带了小厮驾了两辆车子在码头守着,远远的瞧见翠娘手里抱着娃娃跟着一群人下来,知道是施家到了,整了整身上的缎子长袍堆起笑迎了上去。 施老娘原以为是颜二郎或者李氏来接的,哪知瞧见个穿了缎子长袄的中年汉子上来躬身作揖,又管翠娘叫二姑奶奶,才知道竟是颜家的下人,下人都穿缎子衣服,这倒叫施老娘开眼界了,心里只道作践好物。 第140章 潘进躬身施礼,又吩咐小厮抬行礼,马叔和新来的车夫郑松忙过来打起帘子,请翠娘一家子上车,及坐到车上施老娘才想起颜家竟没有一个主家来接,便与施老爹嘀咕道:“怎这般不识礼,竟不来接,定是不知道我儿升了官了,等下叫他们好看。” 施老爹也不出言,只挑了窗子看窗外,思谋着在哪里买处房屋才好,等下是问了颜二郎呢,还是等小儿子去衙门里熟了,自己拿主意呢。 车子进了梧桐巷,落眼便是葱葱郁郁的一片竹林,便是十一月里也还是绿意盎然,门楣上草书着两个极标志的大字‘颜府’,施韫杰从车窗子里探头瞧了嘴里说道:“这字不俗,必是高手写的。” 翠娘笑了不做声,只低头哄了怀里的珊瑚,从下了船抱到门口手也有些酸了。 大门未开,车子停在东侧们,门口有小厮看着,见着车来忙上前行礼迎客,一行人下车进门,迎面便是福字影壁,影壁下假山石上开着碗口大的牡丹,这个季节还有牡丹,施老爹只道是假的,等走近细瞧竟是真花。 转过影壁一径青石板路,左右皆是忍冬一类矮子绿植,拐过连廊,进了穿堂,进去是三间小小的屋子,此时无人,平日里是颜二郎待客用的,再往前瞧见垂花门,两侧又有婆子守了,进了垂花门,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才见着一座三间正堂,带左右厢房的院子,院子有两个小丫头在扫地,抄手游廊下坐着个穿枣红比甲的女使,瞧见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又打起帘子朝屋里道:“大娘子,亲家老爷、亲家娘子来了。” 话音才落,李氏携了青秞、笠哥儿身后跟了仆妇女使,七八个一齐迎了出来,施老娘原本昂首走在最前面,叫这许多人倒吓得退了一步。 青秞跟在李氏身后出来,一眼瞧见翠娘站在施韫杰身后半步的地方,头发挽了单环曲髻,只插了支素金圆头簪子,耳朵塞了对金丁香,玉白色袄子外面罩来了青山蓝的比甲,怀里报了个穿红色袄子的胖娃娃,翠娘身后站了个身形圆润丰满的十八九岁女娘,圆眼团团脸,肤色微黑,穿了件紫梅色的袄子掩了胸前圆鼓鼓一团,原本略黑的肤色叫紫梅色衬托得越发显得暗沉,青秞见过紫燕的,故而认识,此刻一双眼睛落在紫燕挽做妇人发式的头上,眼底显出几分厉色,微闪即逝,又看翠娘怀里的娃娃一双白玉似的小手扯了翠娘的领子,翠娘歪斜了领口,眼睛只瞧着才出来的娘亲、青秞与笠哥儿,恨不得立时上前说话,到底由得自己,立时稳住了脚步,只面上笑颜越盛。 李氏眼神在翠娘身上一转儿,便红了眼且忍着,与施老爹施老娘夫妻斯见行礼让进屋里坐了,颜二郎不在家,笠哥儿坐了李氏下手的位置待客。 施老娘原本气鼓鼓的,等一路走来,这气性倒越走越小了,等到了院子里,越发没了气性,只打起笑脸与李氏说话。 旁边待翠娘在施韫杰下手坐了,便有个盘头妇人上来接了翠娘手里的珊瑚,翠娘见是娘家人,倒松了手给她抱,随意捏了捏酸疼的胳膊,妇人就在翠娘身后的兀子上坐了,拍哄着珊瑚入睡。 李氏才坐稳便伸了脖子瞧着珊瑚道:“衡嫂子,抱过来我瞧瞧了,想她多少日子了,这才得见呢。”,衡嫂子抱了珊瑚送到李氏手里,李氏像抱了珍珠宝贝一般,声音也低了下去,柔得像水一样,“养得真好,白胖胖的,长得也好看,瞧着倒像我青秞小时候呢。” 施老娘没抱过几回,也没怎么细瞧,此时听了李氏的话也只嘿嘿一笑,便罢了,没说什么话。 青秞顾着礼节并不起身,忙探头瞧李氏手里的胖娃娃,李氏抱在怀里一时也不松手。一边轻拍了哄着,一边与施老爹说:“亲家,我家官人这几日有事不在家里,只我们娘母子充数接待了,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施老爹一向的持重,笑了颔首:“一家子亲戚,不需这般客气呢。” 李氏又道:“如今你们才来,买屋或者租屋都急不来,我盘算着不如等女婿去了衙门,熟悉些了再做打算,我家还有个小院子,如今不如就在那里胡乱歇息几日罢。” 施老娘两口子在船上就盘算了叫颜家接待的,得了这话也没客气几句便应了下来,李氏便吩咐笠哥儿引了客人去收拾好的院子里,又叫身边的陈妈妈一路跟了去照应。 施家几人一路劳顿,也急着去安顿,便辞了李氏出来,穿过几处亭台楼阁,眼前是个花园,园子不大,廊桥架在水上,池水碧绿,荷花谢了,只余些荷叶与杆子在风里摇曳,又有临湖水阁,石桌石椅,处处怡人,倒叫人看住了,施老娘指了问:“笠哥儿,你家还有花园子呢,这要多少钱呢?” 笠哥儿施礼道:“一个小园子,不值得夸呢。”又指了旁边的两处院子道,“这两处便是我与三姐姐的屋子了,日后尽可来走动。” 过了花园是一条夹道,穿出夹道便瞧见个月亮门的园子,月亮门上写着翠鸣二字,施韫杰惊讶,“这是翠娘的院子。” 笠哥儿笑道:“这里自然是我二姐姐的屋子,二姐姐虽嫁了,娘家总有她的屋子的,便是我日后当了家,也不会更改的。” 施韫杰闻言,脸上有些许不自在,便装作细瞧门上的‘翠鸣’二字,等看了却发现与大门口的字有些想象,施韫杰便问笠哥儿:“这字倒与大门口‘颜府’倒像是一个人写的,甚见功底,不知何人之手笔。” 第141章 笠哥儿笑呵呵拱手道:“二姐夫过奖了,初学之作当不得二姐夫如此夸奖。” 施韫杰这才知道这些字竟然都是笠哥儿写的,不由得认真去瞧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群青色团花暗纹圆领长袄,系缂丝嵌白玉腰带,腰里垂了如意结鹿鸣芭蕉白玉佩,眼神深邃执着,身量瘦高已是将要成人了,施韫杰暗赞一声,颜家有这个少年日后倒不可小觑了去。 推门而入,虽不比李氏的院子大,却也样样精致,满院的月月红更显热闹,进了屋子,中间堂屋,左右两侧俱是落地花罩的暖阁,施老娘初见这处院子便爱得不得了,再瞧那摆设又处处精致,两间暖阁,若与老爹一人一间住了倒睡得伸手伸脚。 陈妈妈引着众人介绍了一番,朝施老娘施礼:“这处原是是我家二姑奶奶的屋子,东边暖阁自然该敬给亲家老爷与亲家娘子住了,二姑奶奶与二姑爷自该住西边暖阁。” 屋子早就烧得暖烘烘的,坐了一个月船的满身凉气,都叫这暖意烘没了,施老娘满心巴望着独占了正房,这才适意,听了陈妈妈的话,蠕动了嘴角才要说话,想着这里是翠娘的娘家,便忍住了。 交待一番,笠哥儿便带着人回去了,等人走了,翠娘朝着施老爹两口子施礼道:“这院子有个小厨房,已经烧好了热水,我叫衡嫂子去催了水来,爹娘,洗漱了歇了再做打算。” 脚才进屋,施老娘鼓了脸道:“真孝顺,就该自己去住厢房,叫我们俩自住了正屋才是。” 施老爹虽也不喜受颜家连累叫儿子挨了板子,但不糊涂,“这屋子暖和,珊瑚才刚满月,受不得寒气。” 施老娘犹不服气又道:“一个丫头片子有甚要紧。” 施老爹累的很了,实在不耐呱噪便加重了声音道:“这里是颜家,是翠娘的屋子,你还当是自己家呢。” 见施老爹动了气,才歇了声音。 忙了半天才洗漱沐浴了又换了衣服,施老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便有些乏得很了,歪再临窗的炕上叫紫燕捏腿,边与施老爹说话,“你说这颜家才来了不过一年就有这么一份泼天的家业,我们二郎当得正八品官儿,不知如何富贵呢。” 施老爹深以为然翘着胡子,眯了眼笑,只不说话,就听外面院子就有女使来请晚膳,施老娘起身出来,正瞧见翠娘与施韫杰从屋里出来,翠娘才洗的头发雅黑清亮,挽了如意髻,插了碧玺桃花金簪,穿了件苏梅红缎面刺绣桃花圆领棉褙子,蜜合色绫棉裙,手腕笼了一对青玉镯子,满面笑容,颜色温润,施韫杰眼神不由得流连。 施老娘瞧翠娘这一身不由得拧了眉道,再看施韫杰也穿了一身新的,知道定是李氏准备的,一时倒也无话。 这两日,施老娘老两口子是吃了饭有人伺候茶水,歇好了园子里看风景,直觉得这便是神仙日子了,施韫杰去衙门报道的日子还有两日,受了责打也还没全哥养过来,便想着歇息几日最好,来的第二日,就听得前面李氏的院子里闹哄哄的,才是道自家岳父竟然去参加恩科了。 第85章 桂树 翠娘这两日早有些按捺不得要去与娘亲,妹妹说话,但恐婆母闲话,说自己赶着去娘家诉苦一般,倒生生忍住了,此时听得爹爹这几日不回家原来是去考举了,今日回来,便喜冲冲的向施老娘说了,带着衡嫂子抱了珊瑚就要去前面院子里见爹娘。 施韫杰虽对岳父赶考倒有些临老入花丛的感觉,甚是不以为然,但礼不可失也跟着翠娘一道往前院去拜见岳父岳母,看着夫妻两人抱了娃乐融融出门,紫燕站在墙角搓着鞋底,只管瞧着,等走出了门也不见施韫杰回头,眼睛里就不觉有了几分哀怨。 荷花赶着打灶房里出来瞧热闹倒将紫燕这一出瞧了清楚,暗里啐了一口,瞧着这个样子是把自己当二房姨娘了呗,尽赶着吃起醋来,连通房也不算呢,就自己盘了妇人头发,也是不要面皮了。 施老娘倒懒得管这些个女使如何使心眼子,只背了人与施老爹说话笑话,“哈哈,我早听说了,咱们这亲家公啊,从前也不知道考了多少次了,生生把个富裕家业考得不值一文了,最后父兄实在忍不得将他赶了出来,还不是罗老爷宽厚,给他一碗饭吃,正当自己是个才子了。” 施老爹听说得不像话,便蹙眉道:“他做事虽是有些个没谱,但你也不可太不积口德,如今咱们可还在他家里吃住呢。” 施老娘啐了施老爹一口,抓了把炒瓜子去院子里太阳地坐了嗑瓜子,又叫紫燕泡好茶来润口,一时哼得几句戏腔。 颜二郎尚未换衣,倚了椅子端了碗小米南瓜粥慢慢啜着,嘴里与李氏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见翠娘夫妻进来,笑着问了几句日常,又逗珊瑚笑了会子。 叙过家常,颜二郎端整了神色与施韫杰道:“我已听翠儿说起你在京陵府的事了,又查了律令,请教了许多大儒,都说这事虚判,尽可诉得,若你心中不服时,我这里找了诉讼师与你申诉,虽不能罢了胡知府的官,但叫他受一通申斥,留些劣迹在履历里,还是做得到的,你意下如何。” 施韫杰再不料岳父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再端详岳父,见他虽神色疲惫,眉宇间尽显肃穆端重之气,与从前比越发威严了几分,倒把才来前的轻慢收了起来,只管低头不语,似在思虑。 第142章 见此颜二郎又道:“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的费用,我这边尽可周旋,原本是我家给你添的麻烦,如今且为你出这口气来,只莫胡乱牵扯了翠儿,她性子软和,万事求全。” 听得这话施韫杰越发没了话,待要申辩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岳父又说:“若你一时没主意,便回去与你爹商量了再说,明日里设家宴,两家聚聚。” 陶相得知李佑乔去考恩科了,越发急着要与李家结亲,这若是等李佑乔得了官。自家这个庶女只怕人家不要了,等碰了李尚书的壁也不生气,转个弯又想起一人,找了身边的长随来问:“李尚书是不是有个继母,听说她生小儿子,你去打听那儿子家是否有与七姑娘年岁相当的。” 且不说陶相如何打算,李佑乔出了考场饮酒喝茶,全不将结果放在心上,名次不要紧,只要考上了能叫他家老爹去提亲便是,等多木说颜先生也去赴考后反而紧张起来,他是知道颜先生考举的事的,又四处张罗,打听结果,还不到张榜呢,已经打听出了结果,知道颜先生考中了,心里只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又盘算着如何将这事早些告诉青秞才好。 李佑乔这一通忙,自以为得意,却不知尽落在官家眼里了,有了于太后的例子官家对后族甚是在意,这一科官家寄予厚望希望选得一两个得用的自己人,更不许有人扰乱科举,等监察的人来回报李佑乔只是打听一个考生的成绩,并没有任何违反制度之举,心底松了口气,要说李皇后可是官家自己下了心力才选来的,无论容貌心性都是满意的。 心底松快了便偷个懒,早早去往皇后的乾坤殿将事情说与她听,李皇后听了顿时恼怒,眼圈一红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打小跟在亲娘身边自是肆意惯了的,却不知我的艰难,只道我如今居了后位,也不知我在宫中有多难为,还只是惹事。” 说了这句似才觉不该在官家面前抱怨,忙起身请罪,倒不知这句话却说到官家心里,想起在太后手里生活的诸多难为,恰与皇后际遇相同,越发同心了些,遂伸手牵了皇后起身温语道:“我们虽为官家与皇后,却也是夫妻,你只在夫君面前抱怨下自己的弟弟有甚罪过。” 夫妻携手喁喁低语,一时不知说起了什么,皇后掩嘴而笑。 施韫杰自前院回来便去施老娘的屋子里与施老爹说起他岳父说的话来,施老爹听得一愣,“竟然这么大的口气,不是撑面子罢。” 听得此话施韫杰又仔细琢磨了会子笃定道:“不是,我岳父是当真的,还说明日设家宴,若您有什么话,明日当面说得。” 次日颜家开家宴,拿一扇四季屏风隔了分男女桌,颜二郎面对亲家倒周到的很,推杯换盏又说起施韫杰挨打的事情,父子俩早商量停当了,便由施老爹做主了说:“如今二郎也升了官又来了上京,那些事便就了了罢。” 见此颜二郎也不再多话,又说起上京风土人情,还道:“院子你们安心住着,若嫌出入不方便的话,那院子还有个后门,出去了有条巷子直同梧桐桥头,那里也热闹着呢。” 女桌这边自然是李氏做了主家,与施老娘十分客气,只管敬客,施老娘面上笑了奉和,肚里却尽是官司,瞧着李氏满头珠翠,又是缂丝团花纹枣红缎子棉袄,便是青秞与翠娘都穿的俱是锦缎绫罗,手腕里也是叮咚作响,再瞧着自己身上穿的原还是十分体面的做客衣服,在这桌上一比,倒显得灰头土脸,比颜家的伺候的妈妈穿的还不如。 心里便骂起翠娘来,自己这么手宽裕,怎就不知道拿些来孝敬了公婆,原本还要充个官家家眷的,此时那点威风也使不出来了,只在心里嘀咕,不知又打个甚的主意。 出得新曹门外,十里沃土尽染金黄色,粮食尽收了,地里都是些草垛子,农民闲了时一把火烧了做了沃肥,趁冬养好了地,只待来年下种,李佑乔与多木一人一马驰得飞快,等出了城几十里才进了个村庄,进了东侧一户人家,土坯墙茅草顶,无甚值钱之物,只院子里一株桂花树养得极好。 此时多木心里倒有了数,反身下马朝门口走去喊道:“家里有人吗?” 屋里闻声走出个有黑脸的憨厚汉子瓮声瓮气道:“贵人有甚事吩咐?” 李佑乔也不多话,将手里的马鞭指了院子里的桂花树道:“这树你可肯卖了,今日若卖时,我出百两银子。” 前些日子李佑乔遇见这树便问过的,这汉子说甚都不肯卖,想起青秞生日近了,倒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做了礼物,便再来试试。 那汉子有些不舍的看看桂花树一咬牙道:“卖了,贵人,一百两卖了。”立时喊了邻居来帮忙起树出来。 邻居便问:“马大,你怎么舍得这树了?” 那汉子叹气道:“我娘病了,要药费呢。” 李佑乔得了这树,直接将车赶到颜家门口,自己便走了,叫多木去叫门,门上的小厮看多木眼熟,遂笑了作揖招呼,多木拱了手与那小厮说:“这桂花树是我们叶二夫人送你家三姑娘的礼,你只管取了进去。” 颜二郎考试出来得了闲,今日叫人请了施老爹来下棋,施老娘也闲着便一起过来与李氏说话,正说笑解闷,小厮进来禀道:“外面说有叶二夫人送来一株桂花树,说是给三姑娘的生辰礼。” 等桂花树搬进院子里时,翠娘与青秞携手而来,衡嫂子抱了珊瑚跟在后面,瞧着这桂花树郁郁葱葱倒像把大伞一样,颜二郎笑着与青秞说:“叶二夫人送你的生辰礼,叫小厮门搬去你院子种了。” 第143章 青秞绕着树转了一圈噗嗤一笑:“爹,您瞧这么大的树,若种到我院子里时,连路也要占了去,还是就种在爹娘这里罢。” 颜二郎再一瞧也笑了,便喊了小厮挖土种树。 得了这份厚礼,青秞想着要去见叶婉晴送了回礼去才是,且翠娘来了几日也不曾出得院子,便笑道:“二姐姐,后日我要去见叶二夫人,你和我一同去罢。” 翠娘笑着不说话,只去看施老娘,施老娘原本不想放了翠娘出去,但此时对着颜二郎夫妻这话再说不出口,只期期艾艾说道:“你去倒是没甚,却珊瑚只肯与你亲近,我们都带不得,可如和是好。” “这有甚,我们带了衡嫂子一起抱了珊瑚去,不过是叫叶二夫人多出份见面礼罢了,再没什么要紧的。”青秞笑了说。 李氏自衡嫂子手里接了珊瑚过来,逗了她笑道:“很不必,你们自去,叫衡嫂子抱了珊瑚到我这里来,我看了便是,你爹早想抱过来玩上一天,偏不得空说,有这个机会,他可不乐着呢。” 第86章 情定 青秞早盘算着今日要与翠娘好好乐一乐,等用了早膳便绕着李氏打转叫立时就要接了翠娘与珊瑚过来,李氏抬手戳了一指,又只看账本,好容易挨到巳时,才叫人去接了翠娘娘母子过来,也不待翠娘交待,便扯了出来,只带了桐花跟着,叫马叔驾车往大相国寺那边去。 桐花戴了短帷帽坐在马叔旁边指路,车帘落下青秞双手扣了翠娘不觉泪盈满眶嘴唇蠕动两下,只喊了句姐姐便再没了话说,翠娘亦红了眼,咬了唇笑了声脱手一把将青秞抱在怀里:“可是这些日子没人说话了,如今好了,我们又在一处了。” 姐妹俩挨了头倒无话可说了,冷风拍了车帘送了一阵阵货郎的叫卖声,又有路边烹炸煎炒的声,夹杂了各种香气,青秞挑起车帘一角叫翠娘看,指了外面一样一样的说给翠娘听,这个是王家熝肉,撕做条沾了椒盐,再拿薄薄的卷饼卷了,一口下去香死了,又道前面的宋家干脯却不地道,不如大相国寺那边的更好,抿抿嘴还是喊了桐花下去买熝肉,又说要买才出锅的卷饼,马叔知道青秞爱吃,早找了个空闲的停车位置将车靠了过去,自己站在车边左右瞧了,等桐花过来,分了半份送进车里。 青秞不待桐花来伺候便挥手道:“你与马叔也趁热吃去,我和姐姐自来,这样才香。”翠娘早自己动起手来,卷了一个递到青秞嘴边,青秞爱娇笑了待要咬,翠娘倒将饼送进了自己嘴里,姐妹俩笑闹着吃了两张便罢了。 再往前过保康桥便有一座三层高的重楼,青秞又指了道:“这里是茶馆,有小食又有说书的,我没进去过,不知道好坏,倒是相国寺那边有一家甚好,等下子我们玩累了就去那里歇歇脚,听会子先生说书,那才好呢。” 桐花在外面只听得里面青秞小嘴叭叭不停,嘴角微翘,自家姑娘许多日子没这么兴头过了。 一路又有卖衣服的铺子,青秞指了在翠娘耳边道:“咱家就是开衣服铺子的,这里不看,等空了你去我的灰序,随便挑,没有合意的,我就给你单做。”再一想还没告诉翠娘灰序的事呢,又叽叽喳喳把开灰序的事当故事一样说给翠娘听,听得娘家如今这般富裕,翠娘眼里如同淬了星子一般闪亮,只青秞说甚,便点头应了。 车子走一路,青秞的嘴就没停过不是说话就是吃,这会子一连声的喊口渴,叫桐花看见哪里有脚店,买一脚蜜酒来解渴,桐花笑了道:“等会子还要见叶掌柜呢,喝醉了再出丑可叫叶掌柜笑话了去。” 青秞嘿嘿一笑这才住了,又叫桐花买了蜜水来喝,翠娘此时才知叶掌柜便是叶二夫人,虽不明究里,但猜度大约是官家的称呼罢了,也懒于探问,青秞倒思忖了会子,觉得且没必要与翠娘说来。 过周桥南就看见相国寺了,才看见一角寺院的屋檐,两边已是热闹得很,路边开的满满的店铺,也有零散摆摊的。 卖羊肠的,芋儿鱼头汤的,辣猪脚儿,酸菜馄饨,再往前是卖腌菜的,姜辣萝卜、酱黄瓜、杏片、梅子姜,李氏爱吃这里的腌菜腌果,青秞点着数买了几样,又买了甘草甜水,砂糖绿豆,这才拽了翠娘的手钻进一家店铺里,喊了掌柜的道:“三娘,二碗鸡丝馄饨,二碗白条鱼馄饨,两份芝麻饼。” 找个干净些的位置坐了,三娘认得青秞笑了道:“来了,这就上来。”不过一会子,跑堂的小厮拖了馄饨和饼子上来。 鱼汤上面浮了切的如头发丝一样的姜丝,青秞且不吃馄饨,先将那姜丝挑起来细细吃了,再喝了两口汤,才吃起馄饨来,吃得头都不抬,等吃了再个瞧翠娘这会子也吃得欢实,没空理她呢。 吃了馄饨还不摆手,这里皆是巷子,车走不得,便叫马叔绕路,去高头街那边的潘元楼等着,三个人绕了巷子走,远远闻到油炸签字肉的香味,找了家顺路的店铺坐了,要了几十根签字肉,又要了几十根素签子,这才拿出开始买的甘草凉水,砂糖绿豆水来,三个人坐了,大快朵颐,瞧着满桌子的竹签子,青秞还要再要,翠娘忙拦住了低声笑道:“吃不得了,再吃腰带且要崩开了。”桐花也使劲摇头。 此时青秞眼角飞了翠娘道走咱们去潘元楼喝茶听书去,翠娘拦了:“你今日不是要见叶二夫人的嘛,别误事了。” 第144章 青秞笑道“我算着时辰呢,你跟我走罢。”,到潘云楼下,果然看见马叔的车子,青秞又拉翠娘上车,把桐花也拽了进去,等下来时,马叔瞪大了眼睛,三个小娘子都变成了小哥儿,随即笑着摇头,拱拱手:“我就在这处等着。” 三人着了男装,摇晃着进了潘元楼,装模作样找跑堂的要了一个靠窗的包厢,跑堂的小厮自是见惯的,便是知道是姑娘们,也只拱手喊小哥儿,翻着茶谱点了一壶胭脂翠红柳,也不知道好坏,只觉得有个翠字便点了,待小厮出去了,桐花掩了门,青秞软在椅子上,“我有些累了。” 翠娘掩嘴而笑,三人喝茶听戏,窗子外面偶尔还要耍百戏的路过,青秞越发淘气隔了窗子叫桐花扔些钱下去打赏,杂耍的人隔着窗子瞧着是几个哥儿,大声喊道:“多些楼上俊俏的哥儿们,咱们再好好翻几个连环跟斗,叫哥儿瞧个热闹。”下面果然翻得热闹,青秞几个欢喜无比。 又喝茶听说,等歇了好一会子,青秞算着时辰该是要去天一阁正店了,三人上了马车又换回衣服,去往又一阁正店见叶婉晴。 又一阁五层的小厮们都是特意跳出来的,眼明嘴紧心眼活泛,又有多木的交待早叫他们认过青秞的,今日是派的明兴在下面等着,待瞧见几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们下车,一时做了难,这哪能瞧见是不是颜家姑娘呀,眼珠儿一转,只朝着别处拱手作揖道:“颜姑娘。”果瞧见那几个戴帷帽的往他这边瞧来,明兴麻溜的迎了上去。 叶婉晴最爱倚窗喝茶,口角带笑,眉眼越发舒展,今儿个没穿紫衣,只一袭宽袖对襟灰色云锦绣花袄子,袖口襟边绣了紫色含羞草,抬手间手腕子上笼了个紫玉镯子,越发显肤白如玉,见青秞几个进来抬手示意让座。 特意瞧了翠娘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如今都好了,一家子一处,倒再不必牵挂着了。” 青秞又笑了道:“劳您牵挂,送我一株桂花树,真是难得的极品,除了来仪寺那里,我再没见过那么好的桂花树了。” 叶婉晴闻言眉梢一挑,心里已知是怎么回事了,肚里暗笑那小子弄鬼,面上不显道“桂花树,嗯,我可费了许都力气,你喜欢才好。” 青秞自桐花手里接了个盒子过来道:“自然是喜欢极了的,投桃报李,我这大约也有你喜欢的物件。”说着将盒子放在叶婉晴面前。 香樟木雕牡丹富贵的锦盒,打开时叶婉晴一愣,“这么好的紫色珍珠,”抬眼又瞧了青秞,“你可知这紫色珍珠的贵重。” 这珍珠是桐花寻来的,桐花回来说,卢船家几个相熟的海客得了些好东西,要在新郑门外开个集市,听说有好物件,便告诉青秞,青秞欢喜拉了桐花便去了,倒没瞧见什么稀罕物儿,只有一盒子珍珠,有好有坏,颜色也杂,船家不许挑,要便一盒子拿了五百两银子,青秞爱里面有几颗莹白的,想与李氏串一串项链,便全数都买了。 待回家挑选时瞧见有一二十粒紫色珍珠,便挑了好的出来串好了,原也是要送叶婉晴的,此刻得了桂花树便送来还情,倒真不知道紫色珍珠贵重,瞧那些船家也是不知的,听叶婉晴如是说便笑道:“原先是不知道的,此刻却知道了。” 叶婉晴抬手盖了盒子笑道:“知道也迟了,送了的礼,我便收了,再吧肯还的。”瞧着是极喜欢的。 屋里几人正说笑热闹,就瞧着外面似竹影儿晃动,叶婉晴不着痕迹撇了眼外面转而叫徐妈妈道:“我前几日叫李福给我寻上好的花茶,好像是得了的,你去拿了来,花茶小姑娘们喝最是好。” 徐妈妈拿眼瞧了瞧叶婉晴,福了礼称是,挑起门帘去取茶,叶婉晴抬手欲添茶又与青秞道:“我新得了个天青色双鹤公道杯在屋里,你与我取来罢。”边说边指了身边的侧门。 青秞瞧徐妈妈不在屋里便起身去拿公道杯,出侧门便是四扇水墨山水竹枝落地屏风,穿过屏风又见一人宽的小门,门外竹影摇曳,青秞左转,只见一天青色长衫人影负手而立,侧颜若雕如玉,眉似远山,脸如美玉,长衫阔袖倚于竹林似谪仙不染凡尘。 青秞立时收了手脚冲口而出道:“李佑乔,”李佑乔转身瞧面前女子,眉似墨染,眼含秋水,似清风明月,又如泉击山林,嘴角含笑问:“桂树可喜欢?” 闻言恍然知桂花树是李佑乔寻来的,想起刚才该与叶婉晴说起,一时眼色含羞,只青秞素来大方便道:“甚是喜欢,再没见过这么好的桂树,倒似张的伞盖一般。” “原是想留着,日后有用的,”李佑乔说起这话一时鬓边飞红又镇定道:“你生辰要到,一时又没甚好物件送你,便拿它做你生辰礼罢了。” “这个礼,我实在喜欢,只叶掌柜却装傻拿它换了我一盒紫珍珠去了。”青秞手里比划着盒子,眉眼娇俏,李佑乔瞧着那双青葱白玉似的手,也不知怎的一下子伸手捏住了,青秞慌乱,欲要拽回,却不知怎么也没拽了回来,李佑乔捏了手温润滑腻只舍不得松了脱口道:“等我中了举,便叫我爹去你家提亲。”说罢又想起什么又道:“我绝不失信,考试不难,我定是中了的。便是不中也去。” 前世今生青秞也不曾恋爱过,听耳边细语面色飞霞,低了头也不知如何说话,李佑乔等了半晌不见青秞答话,心里从没有过的慌乱又道:“你若不愿,我,,,,,,,” 第145章 话音儿未落,青秞抬起头迎向李佑乔温柔似水的眼神死劲点点头只出了一个音:“嗯。” 第87章 中了 混了几日施老爹便与施老娘商议,这院子后门出入方便,又有单独的灶屋倒不如自己开火来的便利些,反正荷花造的茶饭也还吃得,不然她闲着倒还淘气,施老娘也觉得日日在颜家吃喝不是正经事,思谋着只省俭些倒花不了许多,商议定了自家开火,又叫翠娘往李氏院子里送信,李氏得了信又送了许多柴米油盐来,说恭喜开灶。 这日大早,施家老两口也不使唤他人,自己开了后门去梧桐桥头买菜去了,等问了价,施老娘连喊吃不消,这在甜水镇不过几文钱的菜,到了这里倒要好几十文才买得到,施老爹也叹道:“真个是京城与别处不同,若在京陵府也只得十几文罢了。” 叹归叹总是要嚼用的,老两口便捡些便宜的青菜胡乱买了些,猪肉鱼虾便舍不得掏钱了,俱是青菜也过不得,倒去猪肉铺问屠夫买了些便宜的猪下水,连肠子也舍不得只买了猪心猪肺,荷花接了菜,拿去灶屋淘洗,等看见只有猪心猪肺时便悄悄啐了口,嘴里哼道,“忒小气,便是买些瘦肉都舍不得,姑娘还喂奶呢。”拿了淘米水清洗了猪心猪肺,还好里面有混了些猪肝,便拿来汆了个汤,好给翠娘下奶。 施韫杰去军铺衙门里报到了倒拿了两贯钱安家银子回来,自己只留些应酬用,其余一径都交于施老娘做了家用,施韫杰管了几处巡铺屋,这差事除了冬季,其余三季都是轻省的,只一年六十两的俸禄在上京只好管了嘴, 当下正逢着冬季里,日日带了人巡查,冬季家家生火取暖,越是火宅频发的时候,越发要精心些,又是初来乍到得了空又还要与同事结交,与一个和他一样也是做了军铺司都司叫李三丁的熟了,等喝了几回酒熟了起来李三丁借了酒意问:“你这位置花了多少?” 施韫杰一愣不知如何去说便问他:“你花了多少?” 李三丁举起五个手指头晃晃面上尽是得意:“这样轻省的好位置,没有这个数哪里能得,我却只花了三百两,倒是还搭了个极大的人情。” 施韫杰愕然,此时心里越发笃定自己这次能调来上京又升职,是岳父家使了银子的,只不知翠娘知不知情,倒要好好问了才是,一边喝酒一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拿手使劲拍了拍脑袋,前些日子是有些混账了。 日子进了腊月,梅花跃上枝头,这日正是恩科张榜的日子,颜二郎早几日便有些坐卧不安起来,到了这日起了个大早,偏也不更衣看榜,只在暖炕坐了泡茶看书,李氏背后啐了他,叫笠哥儿带了人早些去站个好位置好看榜。 笠哥儿躲着瞧他爹一页书举在手里就不曾翻过页,背后将与青秞听,姐俩笑了个不停,叫李氏又笑骂了几句,待笠哥儿要出门时,青秞又拉了他在一边咬了耳朵悄悄嘱咐,笠哥儿听了使劲点头,带了春生出门看榜,不叫马叔,只叫了新来的郑松,郑松原是上京人,路比马叔熟些,穿了小路省许多事。 等笠哥儿要出门时青秞还不放心,又拉着叮嘱,笠哥儿上了马车狐疑:“李佑乔自己也在京里倒不会看了,还要我姐姐帮忙,真是。” 昨晚珊瑚闹床好不容易哄睡了,施韫杰偏不肯睡了,拉了翠娘缠了一夜,早起他到精精神去衙里了,翠娘就有些打不起精神了,好容易张罗完早膳,得了会子空,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也不肯补觉,只歪在暖炕上拿个拨浪鼓哄了珊瑚玩,拨浪鼓一下一下晃得,倒把翠娘晃困了,迷迷糊糊打个盹,正迷瞪呢就听得院子里隐隐有些哭声,生怕是自家老爹落榜了,青秞伤心,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珊瑚犹自个抓了拨浪鼓一下一下晃着,见翠娘坐起,以为逗她,咧了嘴直笑。 翠娘一把抱起珊瑚,探头凑到窗子前往院子里瞧,这个时辰都十分空闲各个都忙自己的,院子里也无人,翠娘纳闷,再仔细瞧去,侧墙边上杏子树下紫燕站在那里手里拉了一人的袖口在低声抽泣,翠娘只当是紫燕又淘气正挨施老娘骂呢,再一瞧,那衣袖眼熟,宝蓝绣折枝桃花纹窄袖,不正是今日施韫杰穿出门的长袄吗,脑子一乱,伸手一把将窗户推了开去,才探出头,珊瑚手里的拨浪鼓一使劲,倒惊到了杏子树下的两人。 施韫杰往这边瞧,见是翠娘,忙抽了袖口往屋里来,伸手接了翠娘手里的珊瑚,拧了眉叹了口气:“紫燕的契约还有多少日子。” 翠娘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也不去细思虑只随口道:“记不得很清楚,估摸还有半年,怎地,她要出去吗?” 施韫杰摇头,正欲说话,就听前院闹哄哄起来。 笠哥儿带着春生坐车往上京府书院门口去,春生正是潘进了儿子,如今跟在笠哥儿身边办事。 这会子笠哥儿也不瞧着外面好吃好玩的了,一门心思直惦记着自家老爹到底是考中了不成,一边想着一边还与春生吐槽:“你说别家都是爹爹替儿子看榜,我们家倒好,还要儿子替老子操心,真是,,,,,,,真是奇葩。” 春生哈哈笑了道:“原来先生这样老道的人也是会怕的,我只当天塌了先生都只皱皱眉的。” 车子进了上京府门口靠边停了,来得虽早门口也挤了不少的人,有一同书院里同窗的看见笠哥儿便问:“你今科不是没考吗,怎地来了,原来糊弄我们不成。” 第146章 笠哥儿嘿嘿直笑也不敢说是自家老爹考了,万一没中,老爹还是夫子呢,岂不要面子的,便道:“我来凑热闹的,若有同窗师兄们中了,好叫他们请客。” 那些书院里参试的师兄有认得笠哥儿是颜夫子的儿子的,笠哥儿素日里也多谦逊有礼此时便笑了:“说得师兄们这么小气吗,便是无事就不肯请客了。” 正说话呢,书院门轰然而开,差役们笑着将手里的喜榜仔细贴了上去,才贴稳就被人挤了开去,人哄拥着都往前走,笠哥儿人小些,还们站稳就听旁边的师兄喊了起来,今科解元是颜学谦,旁边便有人问了,“哪里人氏,怎么没听过。” “颜夫子,是颜夫子,今科解元是颜夫子。” 笠哥儿闻言喜不自禁,忙拉了春生道:“你撑我一把,我要自己看看。”一脚跃上春生撑住的腿上,往榜上一瞧,果然头榜一名,颜学谦,不是自己爹还是谁,到底年纪小没忍住大喊起来:“我爹中解元了,我爹中解元了。” 说着便掉头往外面挤,要回去报信,才挤了没几步又想起青秞嘱咐的话,这才又回头往榜上瞧去,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头榜第九名便是李佑乔,笠哥儿心里越发欢喜,这回头也不回的挤了出去,上了车便催着郑松往家里去。 进了门,笠哥儿趔趔趄趄往院子里跑,下人见是自家哥儿奔跑,都立住身站到边上让路,跑到正院门口才想起爹平日里的教导,到底立住身子,喘口气稳了好一会子,才进来。 自笠哥儿出了门,颜二郎眼神就没离开过院子门口,笠哥儿才一进来,颜二郎就瞧见了,虽步子稳着但脸上的笑却是忍也忍不住的,猜着大约是中了,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还不待笠哥儿开口,颜二郎便自炕上蹦了下来。 笠哥儿看见颜二郎站在门口便扯了嗓子喊道:“爹,中了,爹中了解元了。” 听这一句颜二郎似做梦一般,顿觉有些腿软,忙伸手扶了门框才站稳了,犹自不信:“中了解元,没看错吧?” 试中若同名者,则会在名字的左下角注明原籍,想到此处忙问:“名字左下处可有注解?” 一句话叫笠哥儿愣住了,使劲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想得起来的只有颜学谦三个大字在眼前晃,至于甚个左下角,真没仔细瞧,好容易自个办件事,又不能办得妥帖,笠哥儿敛了笑立在院子里垂了头。 颜二郎急得一拍大腿,自己也是装什么淡定,自己去看看便妥了,这会子还不是要去看,正懊悔着,青秞却敲出了端倪便笑道:“我带了帷帽去仔细瞧瞧,今儿个那里热闹,没准许多人家的姑娘都去瞧热闹了呢。” 刚才笠哥儿趁人不注意凑在青秞耳边说了两个字:“中了,”青秞当即明白这是说李佑乔中了,心里一时欢喜一时羞涩,此刻,便想趁机会,再瞧瞧中了甚个名次。 颜二郎才要说话,闻得院外有人哈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颜谦益,中了解元了,没有错。” 肖夫子满面笑容匆匆而来,“没有同名的,正是你中了头名解元。” 听到这话颜二郎心底一酸,眼圈也有些湿润,肖夫子却是知道他心意的,也没劝阻,只拍拍他。 颜二郎深知这几年若不是得肖夫子指引提点,这次能不能中举且不说,只怕自己能不能来京城立足,能不能有勇气再次入考场都能说,想到此处,撩起衣袍欲行大礼,肖夫子忙拦住了道:“不可,你如今解元加身,除了祖宗,金殿,别处再不必行此大礼了。” 颜二郎还欲执意行礼,肖夫子又拦住了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都不是图虚礼之人,凡是放在心里即可。” 见此,颜二郎只得罢了 第88章 官家 虽未及殿试,然此次是官家亲政以来头一次加恩科,格外重视,便在文华殿召见头榜前三甲。 文华殿御座左右各立仙鹤金丝香炉,龙涎香袅袅而上,官家高踞御座,庄严肃穆,见今科三甲缓缓而入,居中者年过而立未及不惑,正值壮年,眉目舒缓,温文儒雅,左边年过弱冠,恰意气风发,右者也未及而立,官家见今科皆是风华正茂者,不由得满心欢喜,此时正用人之际,上天垂青。 三人上前各个具名参拜,官家听闻今科解元叫颜学谦时,顿时想起李佑乔当日打听成绩之人好像正是叫颜学谦,凤目微挑,着意问其家中情况,果然有个未嫁之女,当下了然,再问其对自己日后前程看法,颜学谦奏对:“学生出生乡里,见识浅薄,未敢承百姓福祉,只愿教书育人,愿官家桃李满天下。” 官家亲政,正踌躇满志,颜二郎的话深得帝心,当即抚掌大笑道:“好,好一句桃李满天下,既你愿意教授,便授你七品太学礼司。” 又殷殷嘱咐叫三人用功温习,准备殿试,待三人退下,官家喜气洋洋去了皇后的乾坤殿,官家也不与皇后论及朝堂政事,只道:“今日微风正好,不如与皇后窗前手谈一局。” 李皇后哪有不逢迎的,当下叫宫女安置棋盘,夫妻黑白对弈,微风卷拂起仙米色纱帘,桌角荷花香炉里百合甜香萦绕,清新怡人。 官家伸手握住李皇后落子之手笑道:“每每政事繁琐,来你这里总能神思舒缓,皇后体贴至深。” 李皇后抬眉看向官家,眼波如水流转,嘴角含笑,话音微带挑衅道:“官家今日棋兴甚好,那今日这棋便格外添加些彩头如何?” 第147章 官家越发高兴,挑眉瞧了盘中棋局灿然一笑:“莫不是皇后以为自己还能赢这一句不成?” “莫非官家不敢?”李皇后落子笑道。 官家执子截李皇后退路笑道:“有何不可。” “输者一子一杯酒,如何。”李皇后在右下角再添一子,刚才被官家堵住的退路旁硬生生再开棋路。 两人你来我往,官家越发不肯服输道:“好,一子一杯,绝不耍赖。” 夫妻你来我往,不一会功夫,官家目瞪口呆看着棋盘,不多不少正输三子,李皇后得意一笑,“官家朝堂游刃有余,这棋盘可输给了臣妾,说好的,不许耍赖。” 官家摇头豪气抬手:“酒来。”宫女奉上酒,李皇后亲自斟酒端给官家,酒才入口顿时惊讶,“皇后,这是什么酒,入口奇香,又温润,佳酿。” 李皇后闻言再斟一杯自饮,也是讶然,“这是佑乔才送来的,说是他自己才酿造出来的的,叫臣妾品评,只有七壶俱送了进来。” 官家也不叫宫女,自己又斟一杯道:“这几壶都给我留着,别送了人。” 李皇后笑着应是。 颜二郎白衣出门,回来已是正七品礼司,太学礼司是挂名虚职,并无实权,但就算如此却能让颜家在上京站稳脚跟。出了宫颜二郎去太学领了官凭手续才回家。 李氏闻言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只不停的念佛,一家子家下人等俱奔走相告,也是格外欢喜,毕竟主君的体面与他们休戚相关,潘进如今已是颜府管事了,带着家下人等前来恭贺。 颜二郎摆手止住了,吩咐备齐祭品,要先祭拜祖先,虽北迁上京自然无法到祖宗牌位前告祭,却也礼数一丝不差,备齐了祭品,带了李氏与子女,青秞、笠哥儿两个遥遥朝着南面恭恭敬敬行跪拜之礼。 礼毕才至屋内受了家下人等恭贺,又严申府规,再行赏赐,每人多发一个月月钱,多发一套冬季衣裳,众人欢喜。 又设家宴,请来翠娘一家子,照样的拿屏风隔了分男女桌,施老爹满面笑容,心里欢喜这个亲家结对了,如今颜二郎做了七品官,自家二郎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京总算有些依靠了,故双手托了杯子与颜二郎敬酒,心里又喜颜二郎做了官依然与从前一样,并不倨傲。 女桌拿边施老娘早笑得春风满面,抓了李氏的手说起从前甜水镇的旧事,李氏虽还记着她对翠娘的不善,到底不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拂了她的面子,便也陪着说些甜水镇的老人趣事,翠娘与青秞又在一边凑趣,劝着施老娘多喝几杯。 等散席时,施老娘两颊通红,叫施韫杰搀扶着才回了翠鸣院,叫紫燕上了茶,老两口还不安睡,说起这桩喜事,都额手称庆,施老爹想起一事与施老娘道:“咱们如今在亲家这里也住了一个月了,眼看着要过年,还是出去租个屋子住了罢,总不能在别人家里过年。” 施老娘是最好闲逛,走在街上就与人搭话的,来得上京这些日子,施老娘越发不提买屋的事了,心里清楚就现在他们家的底子,就是买个一进的小院子都要去外城偏僻的地方,施韫杰的衙门却在内城,一天来回忒辛苦,便有些不买在外城,若要在内城买房,没有个一二百俩,却拿不下带院子的房子,如今好歹也是一大家子,没个两进屋子带院子再住不下的。 原还打算借着颜家带累自家二郎挨打的事叫他们帮补些,等施韫杰回来说自己这次升迁上京俱是颜家出钱办的事后,便有些开不了口了,入口亲家又中了解元得了官,这个主意再打不得了。 施老娘还是讲究的人,也知道不能在别人家过年,踌躇会子与施老爹商量道:“不如叫二郎两口子做主租屋罢,咱们上京不熟,他们年轻好歹利索些。” 施老爹却知施老娘打的个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叫翠娘贴了钱,租个体面些的屋子住了,施老爹笑道:“你既要打儿媳妇的主意,紫燕那事便提不得了。” 施老娘嘴一撇,心底思忖,女人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屋里不放个人,她儿子岂不是要受委屈,便有些不情愿起来,施老爹瞧着施老娘的样子又劝道:“我瞧着二郎的样子也不是个想收紫燕的,你要硬塞了进去,得罪儿媳,要恼了儿子,何苦呢?” 听得施老爹的话,施老娘转念一想,也是,自家二郎如今好歹也是京官了,紫燕长得是有些不好看,与翠娘比都差远了,儿子不愿意也是当的,等日后寻个小些又听话又好看的。 打定主意便鼓了嘴道:“紫燕的契约已经给了翠娘,自是由着她去罢了。” 李佑乔考中了头榜第九名,李泽周甚是欢喜,倒没大张旗鼓,只设了家宴庆贺,但是外面来贺喜的还是络绎不绝。 等散了家宴,李泽周与叶大娘子叶婉如商议去颜家提亲的事,叶婉如自己沏了茶捧给李泽周笑道:“如今颜学谦得了官家青眼,手里又握了灰序这样赚钱的铺子,又有钱又有名,只怕打主意的会多了起来,” 李泽周面色未动只低了眉眼喝茶,品了茶将手里的茶盏放在身边的案几上才缓声道:“颜家家声是不错,只不知颜家小姑娘品行如何?” 瞧着李泽住的神情便知李泽周担心的是这件事,便笑道:“我也这么想来着,如今李家有了皇后,可不能折腾了,稍有不慎便有祸事,像西边那样的再要不得。” 第148章 李泽周面色微沉点头道:“正是担心这个,如今咱们李家取儿媳妇不求家世,不求钱财,只选人品。” 听得李泽周这话,叶婉如微微一叹,又笑了道:“我去天一阁偷偷瞧过了,又与婉晴说了话,这个颜家姑娘,不论相貌,品行与咱们家大姑娘可有得一比呢。” 叶婉如口里的大姑娘自然就是如今贵为皇后的李佐蕉了,这李佐蕉打小是叶婉如悉心教养的,叶婉如素来端庄雅重,行事严谨,能叫她说出这句话来可见那颜家姑娘品行不差,想到这里李泽周起身道:“你说的不差,如今颜家不同以往,别误了乔哥儿的事,又叫他歪缠了去,忒烦,你这便叫官媒去提亲罢。” 李泽周正与叶婉如说话,采菲打起枣红棉帘子进来躬身施礼道:“主君,大娘子,西边老太太屋里的史妈妈有事求见。” 叶婉如放了茶盏,打开案几上香炉的盖子,拿了簪子去拨香灰,只管与采菲道:“请史妈妈进来。” 听得屋里喊进,一个溜圆身材,细眼八字眉穿棕色比甲的婆子挑了帘子进来,见李泽周坐在屋里,心便有些忐忑,早知道主君在就换日子了,也是老太太催得急,不然也不会才散了家宴就赶着过来,心里七上八下,手上倒没慢,赶着上前朝李泽周与叶婉如行礼。 拨了香灰又添了两款松竹香饼子,清冷的香气弥散在屋里,李泽周闻着便道:“这个味道在冬日里倒是极好的,若有时往外书房里送些去。” 得了这话叶婉如立时吩咐崔妈妈取了松竹香饼送出去,这才问那婆子道:“史妈妈,今日天冷,赶着过来,可是老太太有甚吩咐。” 史妈妈从袖袋里取出张单子道:“老太太得意思趁着今儿个乔哥儿中举的日子,叫家里再添桩喜事,咱们平哥儿要娶亲,叫来支取一应所需之物。” 原想着这话一出,这夫妻二人只怕都要惊讶,谁知一个品香,一个喝茶,俱没说话,史妈妈忍不得面露得意之色又道:“老太太做主定的亲,是陶相家的姑娘。” 斯条慢理放了手里的茶盏李泽周起身欲走,走到门口,采菲打起帘子时,又回头道:“是不是才从偏远小镇接回来的那个外室养的女儿?” 史妈妈瞠目结舌,却也不敢不如实回话,只强笑了道:“好像是的。”李泽周又不置一词,径直走了出去。 第89章 符氏 叶婉如捏了本黄历正与身后的妈妈说话,小丫头挑起帘子叶婉晴满面笑容进来,叶婉如知道是为着李佑乔的亲事来的,两人在罗汉床上坐了,挨着头看黄历,选了个上上吉的日子,又叫准备然准备八色礼盒,一样一样看了,叶婉如还不趁意赶着叫妈妈开了私库取了个锦盒来,打开与叶婉晴看,小儿巴掌大一块鸡油黄翡翠。 看得叶婉晴啧啧出声:“黄翡可不常见,何况质地如此莹润的,这可才是头次上门问信呢,你舍得?” 叶婉如合了盖子加到礼盒里道:“颜家小丫头我见过一次,长得好看自不必说,就她那双眼睛,清澈不染尘,实是难得,能娶她是乔哥儿的福气,也是李家的福气,一女旺三代,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儿媳妇是最要紧的事。” 拧了眉想起西边那一家子人,叶婉晴问道:“听说那边的平哥儿要娶陶相家才接回来的那个姑娘?” 小张氏嫁过来生了个儿子,排行三,李老首辅也算老年得子,勉强中了举,倒没做官,先皇恩典赏了个虚职,正六品殿前侍卫,只拿干薪不干活,每日在家与女使姨娘们厮混,娶的又是小张氏弟弟的女儿,一家子糊涂在一处,整天鸡争鹅斗,如今生了一子一女都是小张氏弟弟的女儿张大娘子生的,李老三满院子的女人没一个生了儿女的。 “不过是个外室女,添不了什么麻烦的,你且安心罢,若不是这样,官人哪里就看叫他们娶了进来,只他们还以为官人甚事不知呢。”叶婉如嘴角噙了丝冷意道。转头又与叶婉晴道:“我这里下帖子拜托了卢尚书夫人去提亲娘子。” 叶婉晴欢喜道:“这自然好得紧,不过这也就是大姐姐,别人只怕请不动呢。” 户部卢尚书大娘子符氏是叶夫人得闺中密友,叶家与符家也是世交,叶氏与符氏打小一处长大,两人投缘做了闺中好友,又一起嫁入了上京感情越发好起来。 符氏转了转手腕上的双股扭麻花翡翠镯子,边上伺候的吴妈妈堆起笑奉承道:“这件物件可是个稀罕的,是咱们大人托了珍宝阁老板花大价钱寻来的,就为给大娘子过生辰呢。” 符氏面有喜色嘴角的笑一些也不加掩饰道:“这个古板的,难得细心一回,我替他们符家生了三个儿子,这个自是应当的。” 车辙压着青石板路咕噜像前,过了梧桐桥在颜家竹林前面停了下来,符氏才下车,官媒婆摇着大红团扇紧赶着上来作揖问安。 符氏性子爽朗挥挥手免了礼叫跟车的女使上去扣门,小厮俱穿一色灰色短衣,腰里系同色腰带,见有客来,拱手见礼,低声询问,知道是尚书夫人时忙弯腰让进府内,又另有小厮前去通报。 李氏正看礼单,自颜二郎中解元,来拜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日便送进来两张拜帖,一张是集英殿修撰杜家的,另一张是著作郎王家的,都说要带了女儿来拜访,这些日子李氏也明白了些,凡要带了子女拜访的,都是有结亲意思的,如今青秞也大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这样的帖子李氏自然是欢喜的,正看着日期,好安排酒水果子呢,垂花门的婆子来报说尚书夫人来了。 第149章 李氏大惊,这些日子总算稍微懂些官员品阶了,自然知道这尚书夫人不是一般官眷,起身带了女使就迎了出去。 原先以为颜家不过是小地方来的乡下秀才,虽中了解元,到底没甚跟脚,等进了门打眼一瞧,竹影绰绰,曲径通幽处,连廊草舍,清雅怡人,倒不不由得另眼相看。 垂花门前李氏迎来,见面前的妇人不惑之年,长眉入鬓,容长脸白皙丰润,发挽富贵牡丹髻,红宝石梅花分心,左右插双把红宝石金钗,身穿绛红底子牡丹团花纹圆领出风毛袄子,启唇一笑露出满口玉牙,瞧着像是爽朗之人,李氏这才不由得微微松口气,上前蹲身微微福礼。 符氏侧身只受半礼,低头打量李氏,虽来得急,然裙角不乱,或者是居家之故穿戴简单,头发挽了团髻只拿支青玉雕花金簪束在脑后,耳朵戴了金嵌青玉耳钉,穿一件玉地黄花对襟长袄姚黄马面裙,见人先笑,唇半启,语温和,瞧着不是个难相处的。 二人见礼罢说笑往屋里去,李氏又着意落后半步,符氏内心暗自点头,宛如寻的这个亲家倒真真是个规矩的读书人家,心下也替好友高兴,越发愿意做成这门亲事。 等在屋里分宾主落座,符氏说明来意,李氏自然高兴,不说别的,就是李佑乔这孩子是见过的,人品相貌都是好的,与青秞也堪配,当即也不做作,留下庚帖。 凡上女家门提亲,没有谁家是当面许亲的,若是不允当面便会退回庚帖,只要留下庚帖,无特殊缘故大多都是肯允亲的,符氏见这件事成了,心里高兴,与李氏闲聊起来,自然也探听些颜家女儿的事。 到底不熟,不过盏茶功夫便告辞了出来,李氏有送到门前,瞧着符氏上车离开,这嘱咐小厮看好门户,转身回去,心里欢喜,只等颜二郎回家商议,如何作答。 施老娘既打定主意搬家,便不时催了施韫杰两口子去看房子,这日施韫杰沐休又老娘催得急,便带了翠娘出门找房子搬家,施韫杰这些日子也着意留心过,与翠娘商议去龙金桥附近去,那里偏远些但价格便宜。 听青秞说过自家才来京城也是住在龙金桥附近的,那里有太学后门邻居和气,也没甚乱事,出门不远又有集市,一应都是方便的,等两人至龙金桥附近寻了个牙人铺子询问时,那牙人拱手作礼问施韫杰:“敢问官人做甚营生?” 施韫杰皱眉语气便有些不耐起来:“租房还要询问这些个事故吗,我却没见过的。” 牙人每日里都是与人打交道的,不说一落眼便能瞧出个四五六,等施韫杰说话了,便有些猜度只怕是个小官,也不说出来只又做礼道:“这个确实是小的多话,却有个缘故,人大多喜欢同行聚集一处,不说结交,便是出入也方便些,也不是最要紧的,如今小的这里有两处屋子适合官人,一处是金龙桥左近的,另一处却在旧南门附近,都离这里不远,咱们看过细说如何。” 出了牙人铺子,早有车子等着,牙人将位置说与车夫知道,车夫是个熟络的,听了当即点头,扬手一鞭轻轻落在马尾,马扬蹄往前,不过一会子功夫就到了龙金桥那处宅子。 一座八成新的一进小院子,正房三间,带左右厢房,厢房有些窄小并没有连廊,下雨天却有些不便,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放了几盆矮子绿叶,再往屋里去,家具倒也半新,但多走几步翠娘觉着屋子有些阴凉,便问牙人:“这屋子是什么个朝向?” 牙人笑着道:“大娘子聪慧,这朝向确实有缺,不过是西北朝向。” 翠娘便于施韫杰商议道:“北边冬季比南边长,这屋子朝向不好,冬天阳光落布进来,便是有暖炕屋里也阴凉,珊瑚还小,恐经不住。” 施韫杰也正嫌弃这院子小了,便是如今住的翠鸣院比这里还要打上一半,一家住着也算不得宽敞,日日进出落在爹娘眼里到底是有些不自在的,便与牙人道:“那便去另一处瞧瞧再说。” 牙人点头迎了夫妻两人上车又道:“那处宅子比起这里却要旧些的。” 车夫见坐稳了驾车往旧南门去,出了旧南门便是外城了,这屋子离旧南门还有几里地隔着落马桥,倒也还是在内城。 这座院子比起龙金桥那处要旧上许多,麻黄的围墙都有几处它陷了,施韫杰皱眉本欲责问牙人,牙人却打起笑脸道:“官人且莫急,进去看了再说,我们牙人铺几代经营的,再不会糊弄客人的。” 听得这话施韫杰耐着性子扶了翠娘进去,院子虽陈旧却收拾的干净,两进的院子,三间正房不带厢房,厨房,耳房,倒座房都有,一家子住着绰绰有余,院墙南边又种了一颗长得极好的石榴树,石榴树下挖了鱼池,此时虽空着里面的青砖倒刷得干净。 进得屋里,此刻正午阳光落在临床炕上,屋里暖融融的,家具虽旧些倒还结实一般也用得,夫妻俩皆有些意动。 那牙人最善察言观色见此便又凑了上来笑道:“这条巷子四五处宅子连成片,等到了春夏,桃杏花开,小娃们玩刷才是热闹的很,这屋子开了后门便是新罗巷,那里吃喝尽有极方便的,附近的主家也都是正经人家,有两家也是我介绍的,一家是新任职的翰林医官,一位是中书门下省都事,别的不说那江医官是个最和善的,凡有求总不吝伸手的。” 听到此处施韫杰也才明白牙人为何问起职业,如今与同僚住一处,日子久了总能有所结交,翠娘早有些心动,与施韫杰商议便定了此处,比起龙金桥又便宜些,等签了约下了定金,那牙人才道:“若官人不弃,舍些银钱,小人便找人来将这里修缮粉刷一番,等住进来时也与新的不差。” 第150章 施韫杰自然肯,翠娘便摸了银子出来递与施韫杰,施韫杰有些踌躇,但来时老娘并不曾给银子,摆明了是想要翠娘出钱的,叹得口气接了银子付与牙人。 第90章 桐花 有李皇后的的肯允李颜两家的亲事异常顺利,等颜家允亲后,李家便张罗一应定亲事宜,十二担定亲礼。锦帛丝绸,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金银首饰,宝石花钿样样精细,果子吃食,只有你没见过的,你见过的一样不却,知道这是风流渝满京城的李佑乔定亲时,还有那不服气的要去颜家门前看青秞呢,满京城未嫁的女儿没有一个不羡慕的,敲锣打鼓过完礼,李颜两家的亲事便做定了,此后青秞便是李家妇了。 定下亲事青秞犹似在梦里,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发嫁桐花,桐花非说不肯嫁在青秞前面,眼见得满了十九岁,周大娘那边是月月催,青秞铁定了心思非要桐花嫁了。 桐花这回也知道拗不过青秞,欢欢喜喜的应了,等潘家到卢家允亲时,周大娘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回过头了找了个十日后的日子,说是黄道吉日,不然就得年后,实在等不得了。 潘大娘抹着泪还有些不愿意,桐花倒干脆,“反正要嫁了,十日和三月也没甚差别。”桐花在青秞身边得用,家里的事也做得主,潘进便定下了日子,两家开始走礼,只等着吉日婚娶。 婚嫁这档子事,男家自是欢喜,女家自是万分不舍,不说潘不娘捏着针还要滴几滴累,便是桐花那糊涂又吝啬得祖母也揉着眼睛去买桐花小时候爱吃的红糖糕。 热烘烘才出锅的红糖糕推在桐花面前使劲催道:“你吃,你多吃些,那家若不好,你回来与我说,看我不骂的。” 日子过得快,转瞬吉日就要到了,青秞拉了桐花说话:“这盒子里有十亩水田的地契,还有一百两银子,你收好了,去了别家,该花就花,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桐花收了盒子,抹了泪跪下恭恭敬敬给青秞磕了头:“姑娘,你等着我回来给你做管事姑姑啊。” 青秞连哭带笑又把签的契约塞给桐花,这是签的五年还有三年呢,你拿着,记得去衙门里销了,以后要回来再签。 到了日子,卢二郎头戴官帽腰悬玉带,大红喜袍,看着倒也威武,引了花轿笑得春风满面,到得新郑门外家里,进门磕头拜堂,夫妻礼成。 等第二日起床拜公婆,见姑嫂,一家子都喜欢桐花其乐融融,桐花瞧着屋子窄小,也不和卢二郎商议,等三日回门后,自箱子里拿了银钱出来找周大娘,说要在后面加一进院落,和大哥一人一半,周大娘原是不肯,不想用儿媳妇的嫁妆,奈何桐花执意,请了工匠,伐木架梁,打井取水,又前后院都砌了崭新的暖炕,原来的老屋子也粉刷一新。 等新居建成,卢船家夫妻住了头一进,两家兄弟两合住了二进,因砌了暖炕原先进了腊月便冻死人的屋子如今暖烘烘的,一家子日子过得越发起劲,左右邻居听说卢家砌了暖炕都来看热闹,都说卢家好福气,个个见了都要夸桐花一句。 等桐花嫁了,翠娘家在旧南门外租的房子也修缮好了,施老娘一家子去看了,虽说偏些到底还是在内城,施韫杰上衙门方便许多,回来便收拾着也要准备搬家了。 施老娘越发的回到甜水镇的样子了,说话还是一样的咋咋呼呼,但人却和善了起来,手头虽紧些,但每每出门都要带些蜜水回来给珊瑚甜甜嘴,如今也肯抱着珊瑚玩耍了。 施老娘造茶饭虽不成,倒做得一手好腌菜,进了腊月里就腌了几坛子菜,这日难得冬日里的太阳日子,自己抱了珊瑚,叫衡嫂子搬了两坛子腌菜去找李氏说话。 李氏一向的和软性子,瞧着施老娘如今对翠娘又温和起来,也不甚计较前事,见抱着珊瑚来了,忙喊桂花叫去厨房做了蒸甜乳酪来给珊瑚吃,俩亲家坐子炕上逗珊瑚做耍。 又一阁送了才出炉的桂花松糕来,软糯糯的,配红茶最好,原是要去找翠娘说话,听施老娘在前院和李氏说话,便带了桂花松糕往前院来。 太阳落在屋檐下,院子里的芍药开得粉粉的,李氏隔着窗子瞧见青秞进来,喊小丫头打起帘子,青秞才进来,施老娘打起笑脸,伸手去牵了青秞的手细瞧,乌黑的青丝挽了斜月髻,插了珍珠攒花金簪,蔷薇红撒花缎面袄子,琥珀绣花绫棉裙,带的八宝璎珞项圈,系了块莹润黄翡坠子,施老娘看得啧啧出生笑道:“起初瞧着个嫩娃娃如今出脱得这般好看了,真真亲家有福气呢。” 说了这话眼睛又落在那黄翡坠子上,擒在手里看了又问李氏:“这稀罕物可是李府送来的。” 一句话倒说得青秞红了脸,欲要转身这坠子还捏在施老娘手里,李氏只得笑了拉过青秞道:“可不正是,我瞧着这翡翠好,舍不得敲了它,只就着整个做了璎珞坠子,倒是正好。” 施老娘又啧啧几声:“别说我们没见过世面,就这么好的东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识了,真真好物。” 青秞应酬了施老娘,又逗了珊瑚一会子才笑道:“还有一盒子松糕,我去找了翠娘说话去。” 施老娘忙道:“去罢,翠娘又在给珊瑚做衣服呢,我就说这小人儿长得快,哪里就做得及,倒别累了自己,她偏不听,你去找她,也叫她松快会子。” 第151章 进了院子果然瞧见翠娘在暖炕上扎花,青秞打起帘子笑道:“你婆婆说叫你别做了,外面买去。” 翠娘一撇嘴把手里的衣服扔在炕桌上,伸手拉了青秞在暖炕上坐了,又摸摸手道:“这天瞧着暖和,还是冷的,怎么就不穿件大毛的披风在外头呢。” 玉儿跟在身后提着食盒,听见翠娘说着话便笑道:“原是要穿了,叫施老娘一顿打岔,我们姑娘慌着跑,就忘记要穿披风了。” 翠娘是知道自己婆婆那张嘴的,掩了嘴笑道:“那是,你偏要去显什么眼呢。” 姐妹俩说笑会子,青秞接了玉儿手里的食盒道:“才出炉的松糕,烧水来,我带了上好的红茶。” 玉儿去灶下找水,荷花在灶房收拾,听得青秞来了忙烧了水也不叫玉儿提,自己巴巴的捧着过来献殷勤。 进屋子忙不迭欲要拿杯子伸手泡茶,玉儿拦住了接了茶壶过来笑道:“荷花姐姐,我来罢,你不熟姑娘的习惯呢。” 听这话荷花不得不松了手,待玉儿泡了茶,青秞瞧了她,玉儿省得抓了一把铜子递给荷花:“我们姑娘赏的。” 荷花双手接了钱又忙着谢了青秞,青秞只笑笑并不与她说话,荷花在地上搓搓脚,欲要说话,又不敢上前,最后还是行了礼退了出来。 青秞瞧荷花打起着帘子出去,看了翠娘笑道:“还算识时务,是你脾气好,这般心思多的,要是我早打了出去了。” 紫燕抬脚正要进来,听了青秞的话手一哆嗦,倒进不得退不得,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翠娘听得外面动静道:“谁,进来。” 听见翠娘叫,紫燕蹭着地板走进去,翠娘瞧了她道:“这里来了客,要热水都不见人,你做什么呢。” 紫燕只埋了头不接话,翠娘蹙眉正欲问话,紫燕突的上前抱住翠娘的双腿跪下去哭了求道:“好奶奶,你收了我罢,我一辈子伺候你。” 翠娘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青秞冷笑了瞧着紫燕道:“你这话倒是怪了,你契约本就在你奶奶手里,还要怎么收你呀。” 紫燕算好了翠娘好性子,又当着她姐妹的面,若要面子时自然允了她的话,果然翠娘说不出话,心里盘算着在求几句,只怕事就成了,再不料青秞竟这么问了出来,这叫人如何说得出口,倒叫紫燕楞在地下。 翠娘这会子也回过神了,抽出腿抻了抻叫紫燕抱过的裙子道:“你契约还有半年,我原打算到时放了你出去,好叫你自行婚嫁,也不耽误你。” “我不嫁,我不嫁,我一辈子跟着奶奶。”紫燕又磕了头哭了道。 “你是一辈子不想嫁,还是要嫁这屋里的人,你倒是要说清楚了,不然也叫你们奶奶糊涂看。”青秞不咸不谈说道。 紫燕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我不嫁外面的,其他任奶奶做主。” 听紫燕这样说,青秞冷冷一笑:“这好办,你们奶奶才说,搬了家要找个看门的小厮,如今就找个模样好些的,将你配了她,这样岂不是遂了你的愿。” 说了又瞧翠娘,翠娘以知意道:“你别哭了,就按三姑娘的话来,明儿就把这事办了。” 紫燕再不料翠娘说这样的话,摇了头又苦苦哭求:“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帘子一掀,施韫杰打外面进来沉了脸道:“你是什么意思,如你奶奶说的,要不放了你出去嫁人,若你要留下,便嫁了小厮,再没第三条路。” 紫燕呆呆的看了施韫杰,知道自己满心的打算皆落了空,瘫坐在地上半晌无话 第91章 铅笔 紫燕到底是没底气的,施韫杰一番话叫她彻底息了念头,又怕被赶了出去,在上京谁人不识得,若离了施家便没了活路,不由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退了出来。 转头又去找了施老娘哭得伤心,紫燕是施老娘十二三岁便领了回来的,原是打算给施韫杰做个屋里人的,再没料到后来这些事,施老娘到底是个心软的,叫紫燕说得可怜,便拍了手,叫她放心。 婆婆说了话,翠娘也没奈何,只得忍了,青秞却不肯,总想着只要施老娘心里还念着紫燕,总是个祸根,到底托了桐花在新郑门外找了个三十岁未娶的,年纪虽大些,但人厚道,紫燕瞧这情形知道施老娘说话也没用了,只得哭哭啼啼收拾起东西来。 翠娘瞧着这模样,知道事情总算完结了,便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叫荷花送给紫燕,好歹全了一段主仆之意,等要出门时,那汉子赶了牛车来接,黝黑面孔,敦实憨厚,紫燕瞧了倒不哭了,抹了泪把包袱往那汉子手里一塞道:“走,买些荤菜去。”坐了车头也不回只管去了。 过了这件事,施老娘心里想起总觉得无趣得很,便催着翠娘收拾东西早些搬往旧南门去。 看了黄历选了宜搬家的日子,李氏又使了马叔和郑松一起来帮忙,两辆车一气全搬了去。 等搬了进去,瞧着粉刷一新得屋子,灶屋、水井样样俱全,施老娘顿觉得心里舒畅,也不嫌弃是租的屋子了,只叹道:“到底是自己家里自在些。” 翠娘上前扶了施老娘胳膊笑道:“您老别嫌弃租的,等过些日子存些钱,到底还是要买了新屋来住的。” 施老娘自是知道颜家如今富贵得不得了了,听说不止上京有四五处铺子赚钱,便是京陵府、扬州府好几个州府都开了新铺子,那每日的钱像流水一样流进家来,早就羡慕得不得了,听翠娘肯说了这话,心里便当亲家是肯伸手的,越发高兴起来。 第152章 等里外都瞧了一遍,施老娘手一挥便道:“我们老两口住了前院,后面你们住罢。”施老娘老两口子住了头一进,这会子老两口子都各有屋子,施老娘也不喊施老爹打鼾吵着她瞌睡了,翠娘又买了个看门的小么儿来,施老娘凡是都不要自己动手了,只抱了个手炉把新买小么儿支使得团团转。 翠娘小两口住了后院,临来前李氏把衡嫂子给了翠娘,后院里的事都有衡嫂子帮衬着,如今珊瑚眼看要满周岁,便断了奶,夜间叫衡嫂子带着,翠娘倒过了成亲来最舒坦的日子。 施老娘也知道这屋子是翠娘租的,看翠娘也不挑刺了,只偶尔瞧了翠娘的肚子叹气:“甚是能抱个小孙子就好了。” 翠娘却记得青秞说得话,这一胎怀了辛苦,生了也没将养好,无论怎么好歹要等珊瑚满了三岁再怀,背地里只把这话又说给施韫杰听,自打李颜两家定了亲,施韫杰在衙门里顿时风光起来,便是上司与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还暗示等明年就能再升一级了。自然翠娘说甚都是依的。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飞快,先是过年,热闹还没下去呢,又要准备起来过十五,十五正比年下还热闹些,李府赶早就送了节礼来,吃穿用样样不少,还特意找了本前朝名家的字帖,笠哥儿瞧着就很喜欢,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眯了眼儿和青秞团手作礼。 一堆子礼盒里唯有一个格外打眼,天然枣红桐花木盒子,又刻了月宫金桂,朵朵桂花皆用金丝嵌了花蕊,不说盒子里的物件单是这个盒子就知道是费了功夫,李氏挑了出来,笑眯眯递给青秞:“这个拿去罢,其余的等入了账在抬去你屋里收拾。” 得了盒子青秞笑着捧了,也不递给环儿,只辞了李氏就往自己园子里去,偏玉儿还问:“姑娘,我拿罢。” 环儿在一边扯了衣服瞪了玉儿,玉儿木头一样,浑然不解,蹙眉叹气,不知道姑娘与环儿姐姐做甚。 才进了院子,连屋子也不进,只叫环儿去泡茶来,自己在美人靠坐了,咬了唇嘴角微翘,一点点打开盒子,才看得一眼,青秞差了点惊叫了起来,满满一盒子都是细条条的石墨,或者说是铅笔芯,旁边还有几块方方正正的白色软橡胶。 这可不就是铅笔芯和橡皮吗,瞧着盒子里的两样东西青秞倒似在梦里一样,再不料还能在异世竟能瞧见这些东西,一时摸摸石墨条,一时又摸摸橡皮,竟似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把个玉儿也看得糊涂了,只猜拍是姑爷送的东西甚好。 青秞原先画图用的小楷毛笔,一笔错了,又不能改只得从来,就为这个青秞不知气闷了多少回,有了这盒子笔再不必为着不能涂改郁闷了,心里一时酸涩,一时喜悦,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情绪了。 等细看时,盒子里还有一封信,短短几句话,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只说这是海船运来的,问过船家说外域人皆用它画画,若得用时,日后再买。 就这几个字青秞也不知道看了几回,等环儿倒了茶了犹不知觉,想想该得好好回个礼才是,虽立了春,上京的倒春寒可厉害着呢,转头回了屋里找了些上好的羊皮出来,取了石墨条叫玉儿找了细竹子来,夹了石墨条便是铅笔了,拿了宣纸涂涂改改,画了几双长筒靴的样子出来,有男式有女式, 几双各色羊皮靴随着颜家的回礼送进了李府,李佑乔试着靴子甚是惊奇,原本靴子都是圆筒状的,为了方便穿脱靴筒都要做得宽大些,虽穿脱方便了,却不暖盒,总有风雨落进去,青秞送来的靴子,靴筒倒分了两边,又给开了圆孔,穿了锦带,收紧靴筒正好包住小腿,厚厚的羊毛底,上脚便是暖融融的。 这等巧思再没见过,李佑乔伸伸脚左右瞧瞧,又立时脱了下来,叫多木收好,多木奇怪:“这冷的天不是正好穿吗?” 李佑乔横了眼:“叫你收便收,西边的礼送过去没?” “早送过去了。”多木低头将靴子收进盒子里去,心里只觉得自家郎君自定了亲越发看不懂了。 李颜两家结亲上京皆知,唯有陶七娘瞒在鼓里,还日日里想的便是元宵节见过的那人,等看见换来的庚帖真的具名是李家的李佑平时,满心欢喜只道要嫁如意郎,阖府再没一个人肯告诉她,嫁的不是李佑乔,不是元宵节见过的人。 等定了婚嫁日子,眼看着要出阁成亲了,陶相怕过了门一时闹起来不好看,这才打发人叫了她去说明白了,陶七娘楞了半晌,脸色变化不定,却无一滴泪落下,只从嗓子眼里叹出口气来,第一次叫了陶相一句爹,指了身边伺候的采菊和东篱道:“我不要她们陪嫁,免得到了别家腹背受敌。” 采菊与东篱皆是在陶相书房伺候过的,年纪大了,还没着落,跟着姑娘陪嫁已是最好的去处了,若还在书房伺候下去,也不过是等年纪大了,也不过又着大娘子做主随意配了府里的小厮,听得陶七娘说不要她们,两人俱白了脸,却不敢出声。 陶七娘长得与她娘相似,妩媚天成,不然陶相也不会接了来做棋子,唯有一双眼睛与陶相有七八分相似,陶相瞧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到底没狠得下心来,伸手摸出采菊与东篱的身契给了陶七娘道:“她们俱是奴籍,身契给你,日后要打要杀皆由得你,只她们在我书房日久,有些见识,你去了李府留着当用,若你日后实在驾驭不了,你随意处理便是。” 第153章 陶七娘一双眼睛在采菊、东篱身上一点点扫过,冷冷哼了一声接了身契:“不想死,就好好的。” 采菊、东篱皆端正了神情,低眉敛目称是,再不敢轻视,陶相挥手叫二人退下,又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嫁妆不能添,俱是按规矩来的,这些钱你收着压箱底罢” 收了银票,陶七娘眼微微一热,低头理了理衣裙跪下去给陶相磕了个头,随即起身站了起来,没一句话转身走出屋子,才到院子里叫风一吹,屋里的那点子热意便散了。 等到了日子八抬大轿进了李府,掀起盖头瞧见李佑平虽没半点能比得上李佑乔,却也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乡野蠢人,到底有些子大家气,也知道这人便是自己日后的衣食父母了,忍了心酸打叠起温柔相迎,李佑平红烛影里见着个俏佳人又是相府女,自也是百般殷情,俩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倒叠做了一个人一样,正是花好月圆。 次日起拜翁姑,张氏虽嫌陶七娘是个庶女,嫁妆又没几件,到底是相府出来的,也端起笑脸来,等新嫁娘拿出礼物相赠时,细一看没一件自己做的,俱是店铺里买的现成的,别个不说李老三的大娘子小张氏就沉了脸,正要摆出婆母威风敲打几句,就听外面女使说话,叫进来一问,原来是颜家送的回礼里有靴子,说的天花乱坠,俱是没见过的好,张氏立时瞪了眼:“既是回礼,我这里怎没有。” 一时气起来,便立刻要打发人往东边去问,倒是小张氏拦住了,“娘,有的,是珍珠抹额,我叫金枝给您收着呢。” 张氏犹生气,只问为甚不是靴子,青秞再没想到自己送的礼倒得罪了人。 第92章 船河 才道春光无限好,转眼夏已至,今岁端午又逢太后六十大寿,官家举天下之利为太后庆生,于太后手握礼单轻叹一声,当今官家虽年岁轻,却甚是缜密,明知自己与他亲娘离世或有关联,却不肯失一丝一毫孝仪,如今又得李皇后辅佐恰如虎添翼,不得不传谕回于家,约束族人。 适逢太后大寿,上京七十二家正店联手举办龙舟赛为太后贺,故官家特开放金明池做龙舟赛场地。 日光落在水面,金影涛涛,波光粼粼,两队人马,俱着麻色短褐,只腰间所系腰带色彩不同,一对系红色嵌金色织花腰带,一对系绿色绣落叶黄五毒腰带,领队皆是壮实之人,肌肉鼓鼓,倒似要将短褐撑开一般,全靠腰带系住了。 水中立撑篙竹椅,一人穿甲胄立于其上,手拿彩旗,口中衔哨子,双手舞动,腮帮鼓起,龙舟领队都是老手,瞧号令者,知道要发音了,躬身鼓劲待命,后面的见领队形状个个手握船桨,瞪眼似铜梁,就见刹那,哨音穿耳,龙舟似箭破水而去。 两边各有鼓威者,摇旗呐喊,也有开了赌局的,喊的越发拼命,一时见着自己买的龙舟落后嘴里骂骂咧咧,很不能上前帮忙。 李佑乔与几位翩翩少年在楼船上饮酒看赛,一头戴金冠穿雪青长衫少年指了系绿腰带的那队口沫乱飞骂道:“金老二若输了,和你没完。” 旁边有人笑道:“陶三郎,你买了多少,急得粗脖子了。” 李佑乔只端了杯饮酒在一边看热闹,一歪头瞧见笠哥儿爬在边上的树上看热闹呢,恐失脚落下,叫多木去喊他下来,笠哥儿跟了多木上船,见一船的人也不慌张,朝李佑乔拱手喊:“三姐夫,早知道你在这,我不用猴爬了。” 伸手拽了笠哥儿过来,上下瞧了没甚不妥,李佑乔才笑道:“今儿逃课呢,不怕夫子骂。” 听这话笠哥儿知道李佑乔并不知道他换了书院,便笑道:“没逃课,我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呢,今儿个学里放半天假,准我们来看龙舟赛呢。” 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只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读,国子监生员优秀者可直接入仕。 旁边原本瞧热闹的几人,见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竟然就入了国子监,都甚惊奇围了过来看,那陶三郎最自来熟,拉了笠哥儿道:“国子监的教授最是刁钻,你可别急着拜师,不然可有你受的。” 李佑乔扯了过来道:“陶三郎,别教坏人,笠哥儿可不怕读书呢,”又低头笑了问:“可曾拜师?” 笠哥儿笑了向上拱手道:“拜在子寿夫子门下。” 旁边林家五郎当下就有人惊到:“那位老先生收徒最是严苛,你竟能拜了他老人家,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呀,哈哈,李三郎这是谁家小郎?” 李佑乔恐笠哥儿面嫩不经闹,便牵了手下船道:“白天没甚好看,我送你回去罢,天黑了有灯河,乐坊司的歌舞,那才好,我早租了船,我们一起看热闹。” 笠哥儿早想游灯河,赶着点头应了,与李佑乔下船来。 上了车又去又一阁,叫人送来新做的端午礼盒,又拿了一个梅花五毒攒盒,李佑乔递给笠哥儿道:“这里是店里新做的果子,你读书饿了好吃,若喜欢再找多木要便是。” 那攒盒样式新奇,笠哥儿一看便喜欢忙接在手里,车夫赶了车便往梧桐桥去。 见了李氏,李佑乔言辞恭谨,落座喝茶,说了会子话才道:“今日晚间金明池有灯河与歌舞,我租了船,请夫子与大娘子一起去游玩。” 闻言李氏知其意,笑了道:“我们都不喜欢闹腾了,翠娘两口子也回来过节,不如叫她们姐妹与笠哥儿一同去罢。” 第154章 天色微暗,颜家侧门两辆车一齐出来,至梧桐桥拐弯处李佑乔早已等候,见颜府车来,让在一边让车先行,自己跟在最后面,三辆车缓缓往金明池方向去,今晚热闹,车多人挤,不过几步又堵住了,青秞与笠哥儿坐了一辆车,见堵车笠哥儿掀起窗帘一角欲往看,车帘一动,李佑乔闪身上来,笠哥儿瞧了瞧李佑乔,又瞧了瞧青秞,眼珠子一转,起身下了车,青秞不放心正欲喊住,隔着窗瞧见笠哥儿才下车便叫多木牵住了,扶着上了后面李佑乔那辆车。 斜了眼似笑非笑瞧了李佑乔,眼珠儿才对上又羞红了脸,不由得半垂了脸,不肯再看,素日青秞都是极大方的,何曾见着这半垂眼帘半含羞的样子,李佑乔眼珠也不肯挪,捏了捏手,悄悄伸出去抓了青秞白皙的手指在手心里,青秞指尖才觉温暖心底慌张,才要抽了手回来,可叫李佑乔捏住了不肯松,一时又抽不动,只得由他握着。 五月夜,天微凉,正是一年里最适宜的日子,偏车子里倒似热了起来,李佑乔鼻尖汗珠都冒了出来,捏了手又不知要说什么,待要松了又实在舍不得,呆愣愣瞧了青秞半晌,眼见青秞要急了,才恋恋不舍放了开来,又凑近耳边道:“我实是有事与你商量的。” 耳边微热,似痒非痒青秞实在忍不得,含娇带嗔瞧了李佑乔伸手一把推开了些道:“有甚话,坐好了再说,若这样便赶了你下去。” 李佑乔身子往后依靠借势往后挪了挪才笑道:“素日知道你家最是看重女儿,二姐姐也是留得十八岁才嫁的,如今家里催的很,算着日子要往你家催亲,我便想着与你商量下,看能不能早些许日子呢?” 闻言青秞倒笑了起来:“你可是糊涂了,许日子你该去求我爹娘才是,与我说有何用?” 李佑乔又伸手拉了青秞的手倒:“没糊涂,本该等着,只姐姐也常传了话出来催,家里便不好再迟了,我想着总要你心里肯了才好,再去求你爹娘才是。” 说得这话,青秞睨了李佑乔:“既这样说,我若不肯呢?” 李佑乔顿时塌了肩撇了眉哀怨瞧了青秞道:“你若不肯,我便要去找父亲闹一场只说我不肯成亲,还要玩几年,”说了又斜眉斜眼偷瞧了青秞道:“只闹这一场,定是要挨父亲一顿好打的。” 虽知李佑乔装相但说的却也实情,上京但凡大户人家里,依着李佑乔如今的年龄只怕膝下早有儿女,若还等到十八岁时,李佑乔都要二十四五了,爹娘早料到李家经不得等那么久,已经准备起来了,等李府来催亲便商量起日子来。 伸手点了李佑乔一指头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我做甚?” 知道青秞这是愿意了,心里乐得像要飞起来一样,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撩起衣角欲待下车,又回转身来,凑到青秞跟前嘴唇在脸上飞快的亲过去,只点水一般挨近了,又飞快的离开,青秞只觉脸边温润又倏的离开,飞快抬手握了脸,脸儿绯红,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车帘随风晃着。 飞角八檐重楼彩船,晚风里轻纱飞卷,楼上开了两席,李佑乔与施韫杰带了笠哥儿坐了一席,翠娘与青秞自在船舷置了方桌,摆了一个梅花攒盒,几样小菜,环儿在一边温酒,翠娘才端起杯子又喊施韫杰道:“莫叫笠哥儿喝凉酒,喝了写字打颤的。” 青秞抿嘴直笑,自古来难道都是一个说法,但凡喝凉酒都是写字打颤吗,一时又想起些什么,眯了眼去瞧水里的一弯月牙,逝水如斯夫,千古风流今何在,唯这弯月亮总是一样的罢。 签子羊肉烤得焦香,李佑乔正欲回头递给青秞,却瞧见月色里,清泠泠的背影正对着水发呆,流苏珠子耳坠在白皙的面庞便晃动,想起刚才车里的事一阵心悸,才想起身送签子肉过去,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吵闹。 遂起身下楼看个究竟,施韫杰也一同下来,翠娘瞧了青秞,又招手拉了笠哥儿在手里,几人都下了楼来。 楼下一俏眉媚眼,红宝石花钿,银红衫子石榴裙,年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与看船的小厮撕吵,旁边一金冠茶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在一边拉住那女子的手劝道:“七娘,我们往别处租也是一样的。” 陶七娘早知金明池有乐坊司歌舞,盘算着定要租条最好的重楼彩船炫耀一番,如今她可是皇亲国戚呢,等到出门前又觉裙子不妥贴,换了七八条才匆匆出来,来得迟了,重楼的船都已经租没了。 正懊恼,远远就看见这边一条挂着李字灯笼的船,船舷边还有李家的族徽,心里一喜便拉了李佑平往这边来。 金明池游湖都是租船,这是皇家的生意,私人的船大多是不准驰入金明池河道的,当然也有例外,今日李佑乔的船便驰了进来。 陶七娘不知,李佑平确知其中关窍,瞧那船有李家族徽便猜度是李佑乔在此,若是大哥李佑榕尚能上去,若是李佑乔只怕要碰一鼻子灰。李佑平不想过来,奈何陶七娘不肯,拉扯着定要来,李佑平心里只求着今日碰见的是李佑榕。 李佑乔负手缓缓而下,陶七娘眼睛一亮,自那年元宵后再没见过,眼前人还是如玉一般,眼睛往后一扫,早看见李佑乔身后跟了两个女子,一人约二十上下做妇人打扮,另一人十五六岁年纪,珍珠宝簪挽发,芙蓉底暗纹对襟褙子,云母灰百褶裙,眉若青山,眼似流云,气度非凡,心里猜到定时那新科解元之女,不由得昂起下巴,眼显厉色。 第155章 李佑乔下来时便瞧见李佑平夫妻在此,本来今日难得与青秞游河,不欲生事,打算就叫他们在楼下罢了,怎么料陶七娘眼底的厉色虽一闪而逝却没躲过他的眼睛,顿时,沉了脸:“二哥,我听二叔又病了,怎么你没去探病,倒来游船。” 李家二叔的病却是小张氏带着的时候落下的,李佑乔此言出,李佑平顿时变了脸色。拉扯了陶七娘往外走,陶七娘还不肯,欲要与李佑乔说话,李佑平甩了手自去,不理陶七娘,陶七娘踌躇,终是一跺脚跟了上去。 第93章 坐床 等李家上门催亲时,颜家倒肯许亲,两家里商量了日子,正是八月末,桂子飘香的时节,李氏见了日子揉了眼睛低叹一句,倒与翠娘的日子相近,算来也快,半年的光景,都要操持起来,颜二郎埋头喝茶似个不曾听见一样,心里却乱得一大糊涂。 既定了日子,便一日日走起礼来,这个日子北面猎雁倒不甚难,李佑乔带了人在河杆子里猫了半个月倒抓了六对活雁来,吩咐人养了,又下力气狠狠吩咐了必要小心。 这些日子李氏便拘了青秞轻易不叫出门,甚个四季衣食,甚个人情来往一样样仔细说个来回,生怕青秞没记住,过会子又说一遍,青秞只笑着听了,颜二郎也闲了起来,没事就端个茶壶坐在一边听娘俩闲话,没事还抽空插上两句,却都不着边,倒惹得娘俩大笑。 笠哥儿也时不时就早些回来,带了外面的糕点,蜜饯,凡青秞喜欢的,一样一样的带回来,又才开始学画画,便把一家子围在一处说笑的样子,一幅一幅的画了下来,又生个怪主意,竟是做了春夏秋冬四季图,看少了翠娘还不肯,又带了信去叫翠娘回来,翠娘得了信带了珊瑚回来,说和婆母说了,这回回来要住上几日。 这下笠哥儿乐坏了,一会子吵着要去园子里烤肉吃,一会又要做冰乳酪吃,李氏都依了,青秞还到处翻书,又琢磨出两个方子来,那烤肉的方子头一次吃就叫李佑乔碰见了,忙讨了去给又一阁厨师用,听得说,引来一大波客人,灶房里小厮都喊累了,等多木送东西来时,青秞还笑了说要分红。 多木掩嘴笑了道:“三姑娘,那天一阁都是您的了,还分甚红呢。” 青秞愣住,红了脸瞪了多木,多木嘿嘿一笑将手里的礼盒递上去:“郎君说日子近了,他不方便总来,怕岳母娘嫌弃。” 想起前些日李佑乔来时,笠哥儿极不待见的样子,不由得抿嘴笑了,接了盒子,又把自己做的冰酪装在冰盒里叫多木带回去给李佑乔。 等多木走了打开盒子,正是一套十二件雕了桂花的黄翡首饰,样样精巧,正好,李氏与翠娘一同过来,看见这一盒首饰也啧啧称奇:“平日里去珍宝阁定上一件都要两三个月,这十二件岂不是要上一年的功夫。” 母女几个样样拿出来细细品评了,翠娘道:“妹夫也算有心了。” 翠娘住了几日,施韫杰来接,青秞装了几大盒子吃穿用的叫环儿送上车,家里的事李氏半点也不叫青秞操心,青秞日日闷了声整理自己的东西,平时画的图纸,经常看得书一样样的放进箱子里,都收拾好了,东西都收拾完了,又不想再拿出来,人闲的无聊,望了院子里的桂花树叹气,这棵桂花树还是笠哥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如今也有一人高了。 瞧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舍不得的。 过了午后青秞要泡茶,环儿便拦住了,只叫吃些糕点,蜜饯,不吃便不吃罢,晚饭也在院子里吃了,不叫出去,天擦黑了,李氏抱了个盒子进来,叫环儿与玉儿都出去了,等打开盒子时,盒子里只有一本画册,瞧见画册面儿一红,那画册画的自然是夫妻事了,也不知道是哪找来的,赤着身子,偏还要穿双红鞋子,一时笑了起来,李氏又伸手抱了在青秞耳边说话,青秞听得心里忐忑,不知明日和李佑乔是个什么光景。 第二日正是吉日,喜婆婆一大早就扣门进来,嘴里七上八下说的都是吉利话,早知道这家姑娘嫁的是当今国舅爷,还要将体面的事一件件拎出来又絮叨一回,今日满屋的人但凡开口都要是吉利的。 屋里的小丫头子说得一句,姑爷是国舅,那婆子便放了手里的活计拍掌连道,姑娘好福气,日后定是诰命夫人的,敷了脸,再梳头,拿了篦子仔细的从头梳倒尾,挽了花开牡丹发髻。 嫁衣是青秞自己设计的,手艺不好,绣活自然是灰序最好的绣娘做的,衣裳上绣了双凤朝阳,大红百褶裙绣了半幅的满地桂花,花蕊俱坠了珠子,都是李佑乔找来的,粒粒莹润,大红罗衣衬得青秞肤色莹莹生辉。 翠娘回来了,伸了手仔细抚平衣裳,待女使进来说姑爷来了,花冠才戴了起来,翠娘拿起大红盖头踮起脚,仔细戴好,又左右瞧了方自个点头。 红盖头遮了脸,环儿伸手扶了出来,原是走惯了的路,如今叫盖头挡住了,倒无从下脚了,由得环儿扶了,踩着石子路一步一步到堂前拜父母。 颜二郎与李氏端坐堂前,父母殷切,字字嘱咐,笠哥儿立在一边,也知道今日是哭不得的,等会子还要送姐姐出门,拜了父母,笠哥儿走在前面,一步一退,走得甚慢,倒是多木凑过来央求,好舅爷,脚下稳着些,别误了吉时,又递了一把红包过来,笠哥儿不肯要,脚步终是快了起来。 第156章 百姓大婚男子都穿七品官服,今日李佑乔倒穿了正六品官服,骑在马上引着喜轿过桥,按规矩喜对要过三桥,走过一桥便有司仪喊:“过富贵桥,”后面太平、高升俱是一样,喜对吹吹打打倒热闹了大半个上京城,这才进了李家。 团了手跨火盆,旁边自有喜婆过来护住了,一边一个倒像要将人提起来一样,若是环儿与玉儿,只怕不能,青秞脑子里傻呆呆的想的只有这件事。 一院子喜气洋洋,打门前起挂了一路大红绸缎,绿树枝丫里也挂的串串红花,青秞两手牵了红绸,知道对面便是李佑乔,原本应该慌乱的,此时倒半点也不觉得,到坐了喜床,一掀起盖头,就看见李佑乔立在她面前。 掀起盖头见人,挑了这盖头,叫男家亲戚见见新娘子生得什么模样,跟着就是坐床,李佑乔往前面去待客。 盖头一掀,原该不说不笑才是端庄,可青秞没忍住,嘴角一弯瞧冲着李佑乔便露了笑意,屋里一个不认得,瞧青秞的样子俱掩了嘴笑起来,媒人婆子说了许多吉利的话头。 眼睛一扫瞧见陶七娘站在亲眷里,斜了眉眼与身边的人说话,青秞反正都不认识,垂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别个从头到尾把她说了一遍,一时说头饰,一时说绣样。 青秞听得一声温和的笑声,先瞧见一截朱红色裙角,再抬头是一二十五六的妇人,手里牵了个三四岁的男孩正朝她笑呢,青秞猜定是李佑榕的大娘子卢氏,此刻又说不得话,只弯了嘴角朝她笑一笑,那男孩咧了嘴笑了挣脱他娘的手,奔到青秞身边凑近了悄悄喊了声婶婶,自己脱了鞋一溜儿爬上了床坐了,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李佑乔一向的不用女使,这会子叶婉晴使了大米小麦过来帮忙,大米小麦青秞都是见过的,这会子见了熟人倒松了下来,大米灵泛近前挡在青秞跟前把屋里要紧的几个亲眷低声说与青秞听,又细声细气与环儿几个跟来的女使道:“后面备着有茶点,你们抽空好歹吃一点子,壶里是蜜水,若渴了,便沾沾唇。” 一屋子的女眷都看见外头的嫁妆了,六十四抬嫁妆都是满满当当的,手都插不进一指,缎子毛料数都数不过来,别的更不用说了。 屋里笑闹了会子,好容易外面开席了,屋里的人一个拉一个出去,大米待人都走了,使人端了碟子糕点来,拇指大小,正好一口一个,不沾口脂,显见得是特意为青秞做得。 多木原守在外头,这会子见人都走散了,才笑着走了进来,依着门框先给青秞行了大礼,站起来又笑了与环儿等道:“姐姐们有什么要用的只管与我说。” 青秞点点头看了环儿,环儿塞了个红包过去,多木接了又给青秞作揖:“谢过三奶奶。” 屋子全是新粉刷过的,院子里头也有一株桂花树,倒比送去颜家的那株还要茂盛许多,环儿趁着空早出去左右溜了一圈,灶房一应俱全,只没开火,屋里也没人,环儿想着日后姑娘若馋了,自己也能做得。 李佑乔早拽了几个玩得来的帮忙挡酒,凡是闹的都叫拦住了喝酒,喝了几个闹的便少了,李佑乔送了客便急急往自己院子里来,李佑榕背后瞧见了摇头直笑。 青秞这里早饿坏了,就刚才吃了一叠子拇指酥饼,等李佑乔进来,婆子送了喜席进来,瞧见里面有热汤,肚子咕咕只叫,李佑乔听了轻轻一笑,他吃了酒就双颊通红眼睛明亮,起身扶了青秞坐到桌前,替她盛了碗汤。 桌上鸡鸭鱼肉都是成双成对的,此时哪里吃得下,只用鸡汤泡了碗饭挑了鱼里的蒸菜一起泡了碗饭,垫了两口,便不肯再吃了,瞧着没吃饱的样子,李佑乔使了多木出去又一阁拿签字肉来。 不过一会子功夫多木就回来了,沉甸甸的头冠到底不爽利,青秞拆了头冠,脱了外面的龙凤大衣,里面还有一身大红衣裙,李佑乔开门出去取了签字肉回来,又温了酒,青秞就着酒狠狠吃了一把签字肉才觉得饱了。 洗脸换衣折腾了半夜才得歇息,帐子落下,两个盖了被子,外头烛光映得里头脸是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青秞拉了被子盖过去,外面只留了双眼睛,李佑乔伸手拽了下来,一眼看见青秞颈子里一片透着红的白腻肌肤,眼睛却不敢往下看去,心里知道下面是软玉温香。 李佑乔心里也慌得很,一时不知该如何,想着今日洞房花烛,手便伸进去动了起来,搂了腰,去解裙子,一时又找错了地方。 第94章 回门 李佑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屋子里又从不用女使,自打与青秞定了亲,那每日夜间的梦里都是青秞的影子,大早起来被子裤子都是湿漉漉的,听说过,图册也看过,可真要实打实却没做过,此时搂了青秞在怀里,两人贴做一堆,天气才热起来,两人身上俱是汗珠,青秞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此时,喘着气拿嘴直往青秞脖子里拱。 青秞原先只闭了眼睛,不说话,也不敢乱动,此时,腰间被撞了几下,硌得难受,又只听得李佑乔咬牙喘气,知道是忙手乱脚找不到地方呢,本来还害羞着呢,此刻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佑乔正恼火自己笨呢,哪里还经得笑,又不舍得说一句,只恨恨的将被子一掀,此时青秞衣衫早乱了,露出半个白皙的身子,裙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李佑乔将自己身上挂着的衣衫全个扯了下拉,整个人合着贴了上去。 第157章 刚才还有被子遮盖着,此时在烛光下大赤赤的合在自己身上,青秞闭了眼只睫毛微微颤着,又想伸手去推了身上的人,奈何,今日才知道男人倒像铁一样,怎么也是推不动的,只能捂住了眼睛,由着他去。 好容易借着点烛光看清楚了,才入巷,就听青秞揪住了身下的被子,睁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仓皇得如一只小兔子般,可怜怜兮兮的喊,李佑乔,疼,轻着些。喊得李佑乔心里麻酥酥的。 原本好容易对了地方正准备大势杀伐的,听得这声音,只得硬生生忍住了,放低了身子,温柔起来,两人都是初次,迷迷蒙蒙的,眼前一片深红浅红,汗雨过后,身子都乏得很,歇了会子,青秞挣扎着起身还想叫水进来洗洗,叫李佑乔一把按住了,哄得合身倒仰,任君恣意怜。锦被盖鸳鸯,红枕宿并蒂,早晨天刚朦胧着,青秞犹在梦中,睡得正好。 早听得屋里的动静,环儿带了人望灶屋去抬热水来,等到了灶房只见两个守值的婆子,垂了张脸不敢抬头,只你看了我,我看了你,环儿初到也不理论,只到灶下找热水去,灶下清锅冷烟,别说热水就冷水都没一滴,环儿这才冷了脸,转头问两个婆子,那婆子只说老太太急用都倒了去。 今日敬茶一刻也耽误不得,再没想遇见这个事,新来初到环儿捏了手又不能发作,待要点火烧水肯定是要误了时辰得,环儿想一回没有办法,咬牙自己蹲在灶边点起火来,烧不热,只去去凉气也得用。 正拿了折子点火,徐妈妈过来,招手叫环儿过去,“我们夫人那里烧得热水。”环儿认得是叶婉晴身边的人,差点子泪都要滚出来了,到底忍了叫粗使婆子们往叶婉晴院子里去抬热水。 青秞早醒了,人却不动,眼睛咕噜噜转,等瞧见李佑乔是脸儿一红,人卷做一团儿把脸也埋进被子里去。 李佑乔只笑了也不去闹他,转身去门口接了热水也不喊环儿进来伺候,又将门合上,环儿与玉儿面面相觑,又不能拍门进去,李佑乔只自己提了热水往后面去倒满了浴桶,试着水热,自己先洗漱好了,这才又转身去屋里看青秞。 青秞还埋在被子里不肯动,只露了一把青丝在外面,李佑乔过来伸手摸她脸颊,还阖了眼不肯睁开,眉儿弯弯似新月,唇儿嘟嘟似粉莲,瞧着还不肯动李佑乔伸了手进被子里在背上一点一点画着,青秞怕痒,身子一抖睁了眼,李佑乔合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往后面盥洗房去。 青秞洗漱的时候多木进来将今早灶房里的事一点没落下的讲给李佑乔听,李佑乔冷了脸点头,挥手叫多木下去,转身进了里屋,听得后面屋里叮咚叮咚得水声,身子又一麻。 青秞自昨儿个进门还没见过李家的长辈,要敬了茶,在祖宗跟前上了香,这才算正式进了李家门,喊了环儿进来把预先备好的礼拿出来,又见里面一个小盒子上了锁,青秞见着眼生,不记得自己收过这个盒子,伸手拿出来,钥匙就在边上,开了盒子见正式给了颜二郎的那本《黄河酒曲谱》,眼儿一热,恨不得今儿个就是三朝回门了。 环儿和玉儿替她梳了头,挽了妇人的发髻,把李佑乔送的那套十二件黄翡首饰簪上,新婚三天俱是大红,又是大红衣裙穿戴妥当,这才往上房去。 李泽周与叶婉如端坐主位,老太太坐了李泽周下首,此时耷了眼角,正等着瞧青秞来迟了丢脸的样子,若说没热水闹起来,她就有一百个理由等着呢,再怎样她也是长辈,这一个孝字就能压了一屋子的人,闹起来才正如她意呢,最好闹得敬不成茶,耽误拜祖宗的时辰才好了。 叶婉晴坐了叶婉如下首偷眼瞧老太太的模样心底冷笑,这个时辰去惹李佑乔,且等着罢,有你好受的。 不说一屋子人什么心思,李佑乔扶了青秞踏着时辰进了正堂,女使拿了拜褥摆在跟前,青秞扶了环儿的手下拜,捧了茶盅送过去。 叶婉如笑盈盈接了,拿出一块没加工的红宝石料子,李泽周瞧了笑道:“是你的陪嫁罢,坐甚都给了她们。” 叶婉如笑道:“官人还记着呢,原是两块的,给了榕哥儿媳妇一块,这快就留给乔哥儿媳妇了。” 陶七娘坐在左面眼睛瞧着红宝石直冒火,怎么我进门的时候就没有呢,只打手上撸了个金镯子,谁没见过金镯子似的。 拜了叶婉如,跟着就是李泽周,李泽周板正也不过说些勉励的话,又叫和睦家里,孝敬长辈,到了老太太这里依样的云锦珍珠抹额,老太太自手上撸了小指粗的金镯子,一轮下来到了陶七娘这里,不过是互送些绣袋手帕,陶七娘只拿鼻孔看了,心里只道小气,灰序甚衣服没有,也不知道送几套来。 守着时辰拜了祖宗,从此青秞便是李家人了,夫妻两个携手去了叶婉晴的院子里,齐齐跪在叶婉晴面前,捧了茶盅敬上去,叶婉晴笑眯眯接了,拿了个祖母绿的贵妃镯子出来戴在青秞手腕上,牵了手上下瞧着:“越发好看起来。” 留了两人在院子里吃饭喝茶倒晚间才放了回去,昨夜闹了一夜,今日又拜了一天到底累得很了,两人都早早收拾老老实实睡下不提。 翌日起,还是请安吃饭,到了晚间回了院子安睡时,李佑乔再不肯老实的,青秞笑着扭身跑了,开了箱子把那本,《黄河酒曲谱》拿了出来,鼻子一耸,手往前一伸给李佑乔:“瞧瞧我的嫁妆。” 第158章 接了那破旧的黄册子,李佑乔眼睛还只瞧了青秞挪不开,漫不经心举了册子到眼前,等看清楚那几个字时,眼睛瞪起来,仔细翻了几页,也不闹青秞了,只凝神凑到灯前,一页页的仔细翻看,原本不过几页纸,一会子就看了一遍,半晌还没回过神来,又瞧瞧青秞,又拿起册子翻了一遍,拽了青秞抱在怀里:“我不是做梦吧,怎么竟能看到这本书。” 嘴里说着,心里就琢磨起别人的正店来,前几日老黄还说生意不好,要把他那间正店兑了出去,正愁没人接手了,有了这本酒谱,再接几个正店都有生意,想的浑身火热起来,再瞧青秞窝在怀里无聊,正拿手指在自己胸前乱划,这妮子大约不知自己在作甚吧,拽了作乱的小手道:“你看过这个吗,你家哪里得来的。” 青秞早就盘算好了说法:“我爹早年游学时,一个旧书店得了,不过几两银子,我爹当时还心疼呢,”又接了书在手里翻了下,“这个我可看不懂。” 李佑乔轻轻一笑就过酒谱放在一边到:“看不懂便不看了,我们换一本看。”也不知从哪里摸了本册子出来,把青秞抱在怀里翻起来,青秞起初不知是个甚,真的伸了头去看,等看清楚时,顿时红了脸,可不就是夫妻打架的画册,画里的男女两个搂了竟在镜子前作怪,青秞把头埋在李佑乔怀里再不肯看那画册了。 耳边只听得呼哧呼哧喘气,青秞知道李佑乔情动了,头晚也是这般模样,李佑乔抱了怀里的人往床上一放,睡衣卷了上去,露出白生生高低起伏,一时不禁伏了上去,青秞瞧着李佑乔眼里冒火,硌得生疼,又喊了:“李佑乔,明日回门呢。” 李佑乔听得咬牙,只得有事浅尝即止,事后把人抱在怀里恨恨道:“等回来了,你可得容我放肆一回。” 青秞知道李佑乔不会发狠了,躲在怀里吃吃的笑。 次日回门,青秞早早就醒了,李佑乔把人抱在怀里,手探进去上下作怪,青秞推了道:“快起,今日回门,不能误了时辰。” 回门礼是叶婉如备的,六盒六抬,样样齐备,很拿得出手了,环儿玉儿陪着回门,一起坐了车,李佑乔骑了马走在一边,街上才过中秋欢楼彩带还都留着,车后原就放着礼盒,李佑乔瞧着街上有甚好物又不停了添了上来,环儿笑道:“再买下去,我脚都没处放了。” 到了颜家门口,李氏早派了妈妈等着,车子才到巷口,就有人出来撒了喜果、喜钱,门口小娃娃跳起来举起手接着,拿到手里,还团了手说许多吉利话。 喜钱打着青砖地,叮叮作响声不绝于耳,妈妈们赶着上来扶了青秞下车,面上笑得花一样,“大娘子早等着了。” 进了门满堂红,红绸喜字都还没拆,颜二郎在正堂,同李氏也穿了大红衣衫,见着来人,桂花自己上前垫拜褥,夫妻两个往前一跪,磕头全礼。 笠哥儿跳过来,围了打圈,翠娘抱了珊瑚,教珊瑚团了手作揖,珊瑚圆圆脸笑得露出才长的小牙根,家下人等俱上来见礼,又是赏钱不断,个个笑容满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