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的风》 第1章 《另一个世界的风》作者:一于骥【完结】 简介: 域淙见过林谷禾六次。 第一次见他,以为他受了伤,不能动弹的躺地上,好心帮忙,结果他只是小憩。 第二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光着身子哼着歌洗着澡,小麦色的肌肤,薄薄的一层肌肉,性感如尤物。 第三次见他,狂风来袭前,他逆着风张开双臂,仿佛是风的一部分,又狂又自在的模样带着勾子一样在心窝痒痒。 第四次见他,与他同桌共饮,温柔谦和说话的样子让人总想起衣服下精致曲线的样子。 第五次见他,他匍匐在人群里绝望地笑,那笑就像雪地里的玫瑰,忍不住伸手触碰。 第六次见他,在全是同类的啤酒花园,想睡他,但他真诚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域淙:“?” 算了,既然做不成炮友,做朋友也行。 但这人既做了朋友还要惹事生非,时不时撩他,“小玉,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小玉,你身材可真好。” “小玉,只要有我在,你就有饭吃。” - 大二下学期,将林谷禾养大的奶奶去世,女朋友得知家境决计分手,认为自己生命没有归处的林谷禾打算完成最后两件事——替奶奶看看欧洲的教堂,以及探望远在希腊的姑姑。 - 1.he,直掰弯,日久生情 2.破镜重圆 3.主受。 第一章 热平 林谷禾从柏林出发,延东欧路线骑行,打算穿越波兰、捷克和奥地利,抵达斯洛伐克的布拉迪斯拉发;再从布拉迪斯拉发继续骑行,经过匈牙利和希腊,抵达亚得里亚海的克拉尼,途径意大利,最后,从普罗旺斯骑行至法国的尼姆,然后经过摩纳哥返回柏林,完成环游东欧之旅,全程预计用时四个月。 原计划从柏林出发十天便能到波兰边界,但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林谷禾才堪堪瞧见远处波兰的风景。 地图显示还有二十公里达到住处,林谷禾低头一晃神,抬头还没聚焦,眼前“咻”的一声,林谷禾急忙捏住刹车,轮胎与柏油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身体惯性往前倾,双脚也离开踏板踩在地上摩擦向前。眼见车停住,林谷禾的视线跟随褐色的身影看去,心还没从嗓子眼放下去,左边传来“嗒”的一声,林谷禾赶忙回头看,来不及反应,人和车一并栽倒在路边。 也是巧合,他和刚从左边窜出来的褐色身影同时落地,只不过他连人带车砸向地面的声音显然大的多,惊地两只让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慌窜踏过草地,又奔进右边的森林了。 林谷禾在地上缓了缓,轻轻动了动腿,身体没有传来刺裂的痛感,就着摔倒的姿势俯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遗憾道,“还是第一次看见鹿呢。” 车架上载的东西不少,将腿移开车架费了好大劲,他索性仰躺在背包上,散漫地看着天边赤橙的火烧云。 林谷禾疲惫不堪,前一天晚上下了雨,妖风阵阵,他找到一个露营地,距离法兰克福60公里外的郊区,露营地的小隔间四面透风,风吹进隔间,气流在木头缝隙间不断震动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即便将头也裹进睡袋,刺耳的呼啸仍不绝于耳,几乎睁眼到天亮。 现在黄昏,鹿都出来觅食了,他还肚子空空。 林谷禾注视着天空被熊熊大火燃烧到橘红蔓延,后方车道传来轮胎与地面的刮擦声,还有些轻微的链条声,他稍微动了动,闭上眼,欧洲人比他想象的热情,他现在并不想得到帮助。 链条声更近了,能明显听出速度降了下来,林谷禾抬手将手背覆在眼睛上,姿态闲适地跟午后在阳光下休憩似的。 听着驶远的声音,林谷禾才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只是这眼一闭,便睡了过去,模糊间,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像撞上钢板,林谷禾骤然清醒,心里也“咯噔”一下。 韩天说他凡事总想着最坏结果,林谷禾可不赞同,毕竟谁会“准备”遇见好事儿? 覆在眼睛上的手微微捏紧,佯装随意的放了下来,林谷禾半眯着眼,看着很高的身影立在身旁,黑色的冲锋衣,深蓝色的颈巾从脖子往上一直到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深邃的眉眼,头发是黑色的,很短,但比寸头更张扬。 林谷禾眯着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巴张了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仰视着立在面前的男人。 静默了几秒,对方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 林谷禾思忖着全球惯例——伸手不打笑脸人,笑了笑,出声道:“hi bro.” 男人见林谷禾笑起来,并轱辘翻身爬起来站他面前,愣了一下,随后皱着眉头,转身返回车旁,驶出去了。 林谷禾:“......诶?” 林谷禾到达露营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露营地点缀几点白光。 露营地有两个单独隔间,中间间隔了些距离,用木头搭建,高度刚好到林谷禾头部,下端镂空,可以防潮或防野生动物,中间是大约三米宽的木板,至少可以提供三到四人住宿位置,但高度很低,跟国内火车最上层的卧铺似的,得爬进去才行,直不起腰来。 林谷禾推着山地车经过第一个隔间时,里面已经住了人,旁边放着一辆公路车,隔间三面封闭,里面没有灯光,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只影影绰绰得见深蓝色的睡袋,林谷禾推着车放轻了脚步。 第2章 现在五月,欧洲刚进入初春,温差较大,出来徒步露营的人不多,另一个隔间没有人住进来。 隔间的墙外有一个很小的铁皮,凡是住宿的人需要在上面留名,林谷禾在铁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便挨个将车上的行李一一拿下来。 这个露营地比前一天晚上住的野外露营地设施齐全——淋浴点、厕所、自来水、餐桌、还有充电的地方,应该是当地政府建造的城市露营地,专供露营、骑行、自驾游等的游客使用,距离热平几公里。 前一天晚上的野外露营地只有厕所,没有淋浴点,他在路上奔波两三天,浑身上下黏腻不舒服。 林谷禾放下东西,趁着还不算太冷,忍着饿,拿着换洗的衣服去往淋浴点。 出发半个月,林谷禾去过的露营地基本只提供凉水,唯一不习惯的是,欧洲人注重环保,林谷禾怀疑他们的环保等于原生态,淋浴点大同小异——一根出水柱子和一个简易蓬头,此外,四周一览无余。 林谷禾开了淋浴,惊喜地发现有热水,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哼着歌舒舒服服来了个“清洁套餐”。 林谷禾回了隔间,简单垫垫肚子,便躺下了,睡前打定主意明早早起先去趟小镇再前往希维博津。 营地昏黄的光投进隔间,林谷禾看了会儿隔间黑暗的屋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给韩天发了条报平安信息。 林谷禾醒来已经快到中午,隔壁隔间旁放的公路车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不停从身上卸下行李的两名金发男士。林谷禾将头探出隔间,说了声“嗨”,便迅速收拾自己的行李。 林谷禾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来了一对徒步的中年夫妻,他们很热情的过来跟林谷禾打招呼,询问他们能否和林谷禾共用一个隔间。。 林谷禾表示自己即将离开,请他们随意,中年女士“奥”一声,似乎很惊喜,放下包拿出自己烤的曲奇分享给林谷禾,林谷歌吃人嘴短,然后又简单介绍露营地已有的设施。 告别了徒步的中年夫妻,林谷禾去了一趟热平,昨晚到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没有仔细看看这个人口一万人不到的小镇,这个小镇面积不大,建筑风格也别具一格,好像除了教堂和古堡遗址能看出传统欧洲建筑的风貌,其他的建筑似乎融合了传统和现代元素——斜屋顶和色彩鲜艳的外墙,立面和装饰也很华丽。 骑到小镇的圣三一教堂前,林谷禾停下来静静地看了会儿钟楼上彩色的玻璃窗。 随后去了小镇的邮局,熟练地在明信片上写上韩天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写点什么,只能将短信内容照搬进来。然后才鼓起勇气,在下一张明信片上写下家里的地址。 【作者有话说】:he,直掰弯,年下 外表又冷又酷但内心柔软的攻vs外表谦和积极但内心丧到天天想死的受 第二章 栋别 离开热平已经过去五天,中途途径希维博津、新托梅希尔、波兹南,林谷禾早上从科宁出发骑往罗兹。 科宁距离罗兹大约130公里,以林谷禾现在的骑行速度,需要中途找地方休息,出发前看了天气预报,临近傍晚有暴风雨。 下午两点,林谷禾骑行至栋别时,天空仿佛从踏下的柏油马路为界,被分为两半。 一半是蔽日乌云,脚下郊区平原嫩绿的小麦田一直向前延伸,疾风卷起一阵绿浪,将翻滚的绿和墨一般的天空连接在一起;而另一半是云影婆娑,摇曳晃动的云影自在飘浮在一片绿光之上。 撕裂又和谐的景象。 林谷禾一边觉得惊奇,忍不住抬头看了又看,一边又隐隐担忧,眼看雨很快就会下下来,但距离下一个露营地还有几十公里。 林谷禾不得不站在脚蹬上,将全部的重心转移至双腿,身体向前倾斜,脚下速度加快,势与乌云赛跑。 疾风迎面拍在脸上,凶猛地灌进嘴里,如同一股狂潮,带着冰冷和咸涩的味道,让林谷禾感觉呼吸急促。 疾风宛如无数细小的针尖在舌尖划过,伴随着呼啸的声音,仿佛要将整个口腔都吹空。嘴唇变得干燥,不由自主地紧闭,却无法完全阻挡这股势不可挡的风暴。 越是难受,越是让林谷禾感觉到痛快,头发在狂舞,冲锋衣在猎猎作响。 林谷禾抬起头,迎向汹涌的风,张开双臂,成为风的一部分。 耍帅不过两秒,林谷禾又老老实实躬身扶住车把,脚快转成风火轮,顶着风往前撞。 正在费力往前蹬时,身后突然冲出一道公路车身影,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林谷禾愣了一瞬,脱口而出,“操”,盯着前面的身影,微张着嘴,疾风再次灌入口腔。 林谷禾回过神,刚刚和乌云赛跑的斗志跃跃欲试,前面那身影超过他一两百米后,速度慢慢降下来,林谷禾不动声色,脚下生风,紧随前面那道身影。 要不说男人经不起激呢,林谷禾腿快蹬废,两车趋近齐平,林谷禾舔了舔干燥的唇,措辞准备打声招呼,公路车上的男人侧头瞥了林谷禾一眼,然后又将林谷禾甩在了身后。 林谷禾:“......”这下林谷禾真操了。 林谷禾看着前面轻装载货的公路车,再看看自己这前叉后叉上挂着大包小包的山地车,侧手调整背包肩带,冷哼一声,心想没这些杂七杂八,被拉爆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第3章 林谷禾上午早早地便出发了,中午只是简单修整了一下,现在又是乌云密布,不是逞一时之能的时候,便自觉跟在公路车身后,让公路车在前面破风,自己跟在后面好不省力。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 林谷禾选择的科宁到罗兹这条线路途中几乎没有小镇,林谷禾一连跟在公路车后骑行了好几公里,途中既没有出现居住的房屋,也没有出现分叉的道路。 天空已经从一分为二的黑白奇景变幻成了一片逼近大地的黑,林谷禾越往前越不敢降速,天边传来噼里啪啦的轰鸣,一会儿炸在头顶,一会儿响在身后,饶是在室内再不怕电闪雷鸣,此时每一声声响都能让林谷禾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虽说他时常思考生命,有时还难能困惑,但被雷电击中丧命实在不算体面,还会给人一种无常的唏嘘。 紫白色的弧线分叉闪电,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闪而过的白昼过后,大地反而更接近黑夜。 林谷禾一只手把住车把,一只手划拉地图,前面几公里没有小镇,也没有住户,心里盘算着不能再往前了,若是下雨,没有找到躲雨的地方,那时候再搭帐篷就麻烦了。 这样想着,又往前骑行了一公里多,前面黑色冲锋衣鼓动着向前,林谷禾抬头看了看,降下速度,将车拐进旁边的草地,准备找块平坦的高地搭建帐篷。 狂风呼啸,不成型的帐篷布追着风四处翻飞,林谷禾只能抓着飞扬的帐篷布,耐着性子,将一根根帐杆穿入帐篷定型。 帐篷还未成型,狂风携着暴雨便砸了下来,最开始只是零星的豆大雨珠,几分钟后变得越来越密集,不过一会儿便成了稠密的雨幕,摇摇立起来的帐篷,再次匍匐在草地上。 林谷禾“啧”了声,大力扯过冲锋衣帽子遮住头顶,但雨太大,视线模糊,砸到身上的力度逐渐加大,雨珠与衣服接触的声音也越来愈大,头顶甚至响起清脆的声响,仿佛无数木鱼敲在头顶,又痛又响,接着便是地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林谷禾抹了一把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此起彼伏的冰雹。 第三章 科沃 林谷禾将自行车从皮卡车车厢搬出来,达米安站在旁边搭手,接着将湿漉漉地帐篷包放在身后。 达米安转身搬起另一辆自行车往后递,见林谷禾直接将帐篷包挂上前叉,“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将帐篷晾干。”达米安环顾四周,耸了耸肩,“你知道,我的车库空间足够大。” 车库空间的确很大,除了停着一辆皮卡,还有一辆引擎盖敞开着的老爷车,车库最里面摆放了不少工具,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即便让林谷禾今晚在这儿扎帐篷也足够宽敞。 车库连着房子内部,达米安走在前面,边走边说,“林,你知道,你和yu都来自中国。”说完侧身看向身后的林谷禾,手指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这一定是主的安排。” 林谷禾诧异地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yu,对方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是同胞,露出冷淡以外的其他神情。 不过这下林谷禾倒是勉强把他的名字对应上了,鱼?于?应该是姓于。 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林谷禾对达米安笑了笑,礼貌地附和道:“那我们很有缘分。” 一个小时前,林谷禾在高地顶着冰雹与帐篷斗智斗勇的时候,达米安皮卡车的喇叭声响彻在旷野。 寻着声音,林谷禾看见停在路边橙黄色的皮卡车,短暂的注视了两秒,林谷禾收回视线,继续忙活着敲打地钉,帐篷已经勉强成型了。 响声没有停歇的意思,喇叭声混合着冰雹砸在身上、地上的声音,让林谷禾整个耳道嗡嗡作响。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地上跳跃的小冰球,然后抬脚朝公路边停着的皮卡走去。 不待走近,车里下来一个穿个橙黄色衣服的中年男人,他一边快步向林谷禾走来,一边将衣服帽子罩在头顶,“你好,我是达米安。”他看了看高地上林谷禾帐篷的方向,“需要向你提供帮助吗?” 林谷禾跟随他的视线看向高地,达米安继续说道:“显然,极端天气短时间不会结束,接下来气温还会降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我家住一晚。” 达米安说完,林谷禾不动声色地伸展已经冻成紫红的手,接着微微握紧,此时他的衣服已经湿透,除了睡袋,基本没有准备太保暖的衣服。 林谷禾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将视线定格在已经湿透的鞋上,思考了两秒,可能更久。 他朝达米安点了点头。 骑行这段时间,他明白,显出窘迫,向别人求助,以及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林谷禾指着高地上的行李,“麻烦请稍等一下。” 他停顿了两秒,然后转身快步朝高地走去,走出几步,遁着声音,林谷禾侧身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达米安,林谷禾朝他点点头,两人没有说话,快步走向高地。 冰雹砸在头顶,疼痛时轻时重,林谷禾站在帐篷前怔了一会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速将已经把帐篷压得矮了一截的冰雹抖掉,取掉帐篷杆收缩,拔掉地钉,将帐篷拢到一起递给达米安,转身推上了自行车。 两人回到车旁,车厢里放着不少杂物,正中央匍匐着一辆公路车,周围散落着无数冰雹。 第5章 林谷禾趁切尔斯和多拉上学前向达米安一家告了别。 离开时林谷禾和达米安交换了instagram的账号,然后又说了自己国内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一天他们来自己的国家,他一定盛情接待。 达米安与拉雯并没有结婚,根据昨晚的饭前祷告来看,林谷禾猜测,可能是信仰不同致使他们维持这样的状态,彼此是自由的,但家的概念其实跟有没有一纸证书似乎也没有太大关系。 此刻一家四口站在草坪旁,切尔斯拉着拉雯的手转圈圈,清晨的光阳将湿漉漉地草地照射地格外葱郁,林谷禾挥了挥手。 齿轮转动,林谷禾低头笑了笑,出发前往科沃小镇。 从邮局出来,林谷禾沿着科沃小镇街道转了一圈,在距离小镇医院不远的教堂停了下来。 林谷禾没有进去,在外面静静了看了会儿,转身去超市买了点生活物资便出发前往罗兹了。 前一天晚上,达米安知道林谷禾要途径罗兹,推荐了一条跟地图规划不一样的骑行路线,直接绕过科宁,行程更短,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林谷禾骑了十几公里,在途径小村庄ladorudzek时被一名山地车青年叫住,青年气喘吁吁,“我看见你好久了,在后面叫了你好几次,你没听见。”他说完比划了一下,“然后我就追上来了。” 林谷禾见他车上的载重跟自己的不相上下,猜测对方也是骑友,他自我介绍,“嗨,林。” 青年笑起来,“杰米”,他笑起来时的眼睛让林谷禾想到天蓝色的弹珠。 杰米迎着林谷禾的视线,笑地颠颠的,“刚有个姑娘问我是不是和你同行。” “是吗?”林谷禾的语气听不出真的感到惊讶,反倒听起来只是随意的接话。 “你不感兴趣?”杰米笃定。 林谷禾自然而然地接道,“我有——” 林谷禾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又不知如何说下去,说自己有女朋友吗?可目前他和欣冉的关系的确模糊;若说不是,离开学校前欣冉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好好想想’。 他如同等待判官宣判的囚徒,可他没有犯罪啊,为什么就是囚徒了呢? 明明判决书拿在判官手里,判官却让囚徒自己给自己定罪。 见林谷禾止住话头,杰米又说,“那我约她了?!可不能辜负如此性感的淑女。” 林谷禾点头,“你随意。” 杰米泄气,“算了,老兄,你知道,我还在治疗一段情伤呢。” 林谷禾心想,这可真是一点没看出来,但他没有往下追问,“愿你早日康复。” 两人默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杰米下巴朝着林谷禾前叉上的载货扬了扬,“你的装备不轻吧!” 林谷禾扬眉,点点头,“你这也不遑多让啊!” 杰米哈哈笑,从车前的口袋里抽出一瓶葡萄酒,见林谷禾瞪着眼看着他手里的酒,又颠颠笑着又从口袋里抽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来一杯?” 林谷禾心想,这大兄弟不会是酒驾吧?出口倒是婉转不少,“thanks,‘saint martin’.” 这是个典故,传说圣马丁有一天在法国一个名为图尔的城市,骑马行进。在他行进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乞丐,这个乞丐穿着破烂,饥寒交迫。圣马丁对这个乞丐起了怜悯之心,于是将自己的长袍用剑割了一半,给了乞丐一半来抵御寒冷。过了一段时间,圣马丁的行进路线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偶然间发现了一片美丽的葡萄园。为了感谢这片葡萄园,他决定举杯庆祝。在品尝了那儿新酿的葡萄酒后,他惊讶地发现这葡萄酒入口醇厚顺滑,余味持久,可谓佳酿,和一般的红酒不一样,于是,他决定与他人分享这美味的葡萄酒。 林谷禾想着自己出门在外的邋遢样,说是乞丐也未尝不可了。 这下杰米惊讶地大张嘴,笑着伸出手和林谷禾碰了碰拳头,“啊哈?”意思是你猜到我是法国人了? 法国人说英语通常会保留一些法语的语音特点,特别是音素的发音或重音的放置,林谷禾并不难猜。 林谷禾调侃,“带酒杯了吗?” 杰米神秘一笑,真从山地车前叉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高脚杯。 林谷禾哑然,果然是法国人的浪漫和仪式感。 “让我猜猜”,杰米眯着眼,“你是亚洲人!” 林谷禾:“.......显而易见。” 为了避免从杰米口中吐出自己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的猜测,林谷禾赶紧招了,并礼尚往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口锅,冲杰米扬眉。 骑行路上,素不相识骑友的兴趣爱好其实是相似的,这也是为什么林谷禾和杰米的聊天从见面伊始就跳过了那些略显冒昧地打听和寒暄,而是谈论路线、行李、文化,显得熟稔又自在。 杰米说他要去北欧,等到了那边,正是夏天,夏天是北欧最美的时候,不过要先去趟华沙,听说华沙最近在举行罢工游行,他要去支援他的朋友。 国内游行得去公安局备案,林谷禾想到国外新闻上那些武力镇压的游行,不免替杰米担忧。 杰米倒是毫不在意,“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不大,毕竟是工会和政府谈崩了,政府若是武力镇压,矛盾肯定会加剧。”他指了指自己,“而且,工人必须站在一条战线上。” 据杰米所说,这次罢工是波兰最大工会组织就工人的工资涨幅、福利待遇和劳工权益与政府进行谈判协商,显然协商结果没有满足工会要求,故而工会领着工人罢工和游行。 第6章 林谷禾这下说不出话了,国外的工会权益是很大的,有些还可以参与制定法律法规。 林谷禾要去华沙必然经过罗兹,而且华沙有不少知名的教堂,他无论如何要去一趟的,两人有相同的目的地。 杰米既没提升速度,也没降低速度,一直并排在林谷禾左侧,默契地与林谷禾同行。 说起来,同行是需要磨合的,不同的人体力不一样,规划的骑行线路不一样,骑行速度也不一样,许多时候,路上遇到的骑友大多是默契的加入,再默契的分别。 因此林谷禾没有多问,同行一段已是缘分。 早上在达米安家吃了不少,但骑行的体能消耗难以想象,临近中午,林谷禾便感到饿的发慌,骑行速度也缓了下来。 杰米察觉林谷禾状态,骑到前面破风,林谷禾心下感激,和杰米商议就近找地方停下来补给。 途中没有临近的露营点,林谷禾和杰米随意挑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打算简单修整一下。 两人吃完上了路,途中路过一片农场,农场用几排铁丝围着,里面养了马、奶牛、还有不少其他家禽,最神奇的是里面还有几只猪,这些家禽都没有分开养殖,非常和谐地悠悠啃着草。 林谷禾光是看着就觉得惬意的不行,下辈子他想在这儿当只猪。 杰米说,波兰的农业在欧洲比较发达,他们吃的肉类,大多来自波兰。说到这里,杰米又跟林谷禾科普,由于法国和波兰都属于欧盟成员国,他们共享市场,也就是说整个欧盟是一个共同市场,欧盟成员国之间没有关税,也没有贸易壁垒。 林谷禾想,看来波兰猪也没有归处,摇摇头,觉得人不能忘本,还是回去当棵树。 傍晚,两人决定先在距离兹盖日小镇还有十来公里的露营地休息一晚,兹盖日距离罗兹不远,明早再继续出发前往罗兹,靠近兹盖日房屋渐渐多了起来,但露营地毕竟免费,还提供不少资源,两人趁着夜色打着电筒继续摸黑前行。 筋疲力尽骑到露营地,三个隔间都住了人,好在大家都没有睡,杰米上前询问能否跟他们挤一挤,这样两人就不用搭帐篷,可以轻松不少。 隔间分别住着一家四口、两名女性和一对情侣。杰米问到那对情侣时,女生起身表示需要询问另一个隔间的两名女性能否和她共住,若是他们同意,林谷禾和杰米便和情侣中的男生一起住这个隔间。 女生很快回来,比了一个手势,看来隔壁隔间的女生是同意了。 等女生走后,杰米拍拍男生的肩膀,“bro,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美妙的夜晚。” 林谷禾连连点头,过一会儿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起来,这下他是真的感到非常抱歉了。 第五章 华沙 计划赶不上变化,清晨林谷禾独自出发了。 昨夜,杰米很晚才回的隔间,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受情伤的杰米决定在兹盖日停留一天。 在去小镇邮局的路上,韩天来了电话。 “现在国内下午吧?”东欧这边跟北京时间相差7个小时左右。 “刚上完两节课呢。早上没收到你短信,我看看你还活没活着?” “.......”昨晚太累,林谷禾把短信的事儿给忘了。 这是他和韩天约好的,准确的说,是韩天强制要求的。国内骑行四个月也很难保证人身安全,更何况在语言不通、文化不同、法规各异的国外。 林谷禾探望姑姑未果后,突发奇想决定骑行,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申根签证停留期也长,索性让韩天把自行车寄过来。 “我可不想跑那么远来收尸。而且我没签证,想来也来不了。” “那可不行,你无论如何得把我弄回去。” “林、谷、禾!你他妈在路上,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林谷禾立马怂了,“行了,行了,我开玩笑呢”。怂完又嘟囔,“这炮仗。” “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就不能直接坐飞机去希腊?非得他妈两个轮子转圈圈?” “.......” 林谷禾此行目的地之一便是希腊。 姑姑原本住在德国,她当年赌气离开家,再没回来过,也从未联系过,唯一一次联系还是姑姑结婚的时候,她从德国寄回了她和一个德国人的结婚照,而林谷禾手里的地址也正是当年的寄件地址。 这么多年,即便奶奶有心探望,但她一个老太太,英文不识,家里一团乱,但得带一个半大的孩子,有心无力。 后来林谷禾年龄大一点了,奶奶也更老了,他不放心奶奶独自出门,何况地址真实性丞待考证。 即便林谷禾逐渐长大,也没成年,申请签证过程繁杂,既要做公证又要开各种证明,对林谷禾和奶奶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奶奶去世后,林谷禾直接飞去了德国,根据当年的信息找到姑姑原住址,到了之后才得知姑姑搬去了希腊。 林谷禾现在手里的新住址还是姑姑原来的邻居提供的。 新地址邻居找了好一会儿,当时姑姑离开德国前从厂家手里购买了补修厨具,厂家送上门发现主人没在,通过预留信息联系到姑姑现在的新地址。 一番无用功之后,林谷禾反而不着急了,他从未见过这个离家出走的姑姑,更谈不上感情。 他无非是要确保姑姑过的不错,并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知她,如果她愿意,能回国祭拜当然最好,若是不愿意,也不强求。 第7章 “什么时候离开波兰?” “还有一两周吧。” 电话那面停顿了会儿,“那行,我给你寄些东西到捷克,直接寄到邮局,你到了那边去取就行。” “别......”林谷禾想起韩天每过一段时间便提前邮寄东西到他会经过的城市,反对也是徒劳,索性随他了。 林谷禾那里不明白韩天是顾忌自己的自尊心,怕他钱不够却不开口。 林谷禾轻轻呼了口气,眼睛顿时泛起一阵酸。 见林谷禾没接着往下说,话筒里又传来,“我知道,不会寄太多,有没有什么需要顺带给你寄过来的?” 林谷禾还是没说话,韩天叹了口气,声音又缓又沉,“大米,平安回来,好吗?” 挂了电话,林谷禾叉着腰,垂头踢着路边的野草,又抬头望望天,今天阴天,根本没有太阳,可是阳光还是好刺眼。 林谷禾到达华沙已经很晚,但街上灯火通明,马路上熙熙攘攘驻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还有不少警察站岗,人们聚集在一起,但并没有热闹的喧嚣声,大部分人拿着旗帜静坐,少部分人轻声走动。 老实说,林谷禾进城见到这阵仗还是吓了一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恐惧但又伴随点新奇,怕自己突然被卷入,又讶异游行比自己想象的要平和很多。 他要在华沙停留几天,打算住在城里,原本定的民宿,但考虑到人身和物品安全,还是决定住酒店。 林谷禾推着自行车在马路上穿行,如芒在背,视线接触到看过来的目光,点头说一句“cze(你好)”。 到了酒店,整个大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林谷禾行李多,跑上跑下搬了两趟,他开玩笑问,“你的同事都去游行了吗?” 工作人员点头,“是的。” 林谷禾“......”怀疑自己耽误了工人团结。 林谷禾住的酒店不在主街,早晨林谷禾迷梦中感觉耳边雷声阵阵,偶尔巨大的轰鸣突如其来。 滴答的雨声没有出现,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昏暗的房间,勾勒出一片微弱的金辉,尘埃在光线中飘舞,远处一声声的高呼震耳欲聋。 白天和夜晚对比太明显,林谷禾决定前去凑凑热闹。 林谷禾踏入主街,入眼是成千上万蜿蜒的人群,人群蜿蜒向前形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暗河。 金色的晨光铺在河面,初春的早晨迎面而来一股燃烧的热浪。 热浪有节奏地往前移动,四周不断有人汇入,原本打算在街边旁观的林谷禾,不知不觉也被汇入了队伍。 游行者手持标语,高喊口号,随着音乐队的奏响,步伐整齐,仿佛要用声音和行动改变整个城市。 林谷禾听不懂口号,也做不到将手握拳往上挥舞,自己夹在四周狂热的游行者中略显突兀,索性朝边缘移动。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尖叫声在人群响起,刹那间将热烈的氛围撕裂开来。 一些人开始惊慌失措,一片混乱中,有人摔倒了,有人被挤压进人群,林谷禾刚好站在狭窄的通道,此时通道成了挤压的焦点。 林谷禾感到脚下变得异常沉重,有人在他后背推搡,身体重心偏移向着人流朝前跌去。 林谷禾的脸刹那间擦着地面,脑袋剧烈震荡,一阵眩晕袭来,脸颊刺痛,视线里充斥无数双大小不一样的脚,四周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周围的喧嚣声、尖叫声和混乱让林谷禾感到脊背一阵寒意。 他咬紧齿关,急忙撑着手臂爬起来,旁边急促地脚步踢向他的手臂,他再次匍匐下去,踢他的人朝前趔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被后方推搡挤压到前面去。 林谷禾咬着牙伸手摸到布料,然后死死拽住,不清楚自己抓住的是裤角还是衣角,试图以其为支点再次爬起来。 耳边不断传来的慌乱声,人群陷入恐慌,密集移动,林谷禾抓住布料的手很快被挤了下去。 他再次摔在地上...... 林谷禾疼的麻木,居然抽出心神想,他做了什么?怎么就在别人脚下了?怎么就又在别人脚下了? 凭什么呢?他的生命是何种状态只能是他自己选择,他凭什么要如此被动承受? 可是不断传来的剧痛提醒他现在的处境。 林谷禾无奈笑起来。 这样也好。 虽然被踩死和被雷劈死一样让人唏嘘,至少他也不用费劲想以后要选择哪种死法。 霎时,有人拉住林谷禾,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林谷禾猛地被抬起,晕乎地撞向来人,来人的手臂紧紧圈住林谷禾的腰,将他所有重量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拨开人群,拖着他摩肩擦踵地出了人群。 出了人群,来人将他放开,林谷禾跌坐在地上,懵然望着他,像第一次见他一样——眼前是高大的阴影,遮住了太阳,用身体撑住天空。 “别哭了。” 林谷禾就这样仰视他,一动不动。 寂静了几秒,“我说别哭了。”于提高音量,语气也不耐起来。 林谷禾抬手摸上脸颊,低手看了看湿润的手掌,复而又抬头看向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漠,冷冷顺着耳道不断流淌,汇成温热,然后精准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林谷禾说不出话。 于蹙着眉问他,“能站起来吗?” 林谷禾缓慢点头,手腕撑地,转个身缓慢爬起来,手指点着地缓缓抬起腰,四肢百骸痛起来。 第8章 于好像耐心告罄,林谷禾刚站起来,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林谷禾一瘸一拐跟他在后面。 林谷禾走出几步,紧接着胃抽搐起来,他抱着腹部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林谷禾埋着头,看不见于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第六章 华沙(2) 如果说林谷禾莫名其妙被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么被人捞起来还只是皮外伤简直走了八辈子狗屎运。 踩踏并未造成严重事故,政府部门提前做好预案,踩踏一发生,四周巡查的警察很快分散了人群,随后统计受伤人数,提前驻扎的救护车对伤员进行简单救治。 林谷禾还没来得及跟于说声谢谢就被拉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林谷禾只是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损伤,软组织损伤在门诊做了简单处理,考虑到延迟性症状,医生建立林谷禾住院观察一到两晚。 第二天林谷禾一早出了院,交完费一阵肉疼,虽然申请签证时交了保险,但也得等到回国才能报销。 荷包又瘪了一圈,飞来横祸不外如是。 考虑到自己还是伤员,林谷禾只能打车回酒店,心情更加不得劲儿。 街上游行还在继续,看着拉着横幅喊着口号的人群,林谷禾心下恍惚,明明才过了一天,感觉昨天的事情却过了好久好久。 对于没有说出的感谢,林谷禾也有些怅然。 之前心里憋着气,想着既然于不搭理自己,自己也不会舔着脸往前凑,即便是同胞又如何,不是所有中国人都能和平相处。 谁知道伸出援手的刚好就是自己看不过的同胞,这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 回到酒店,路过前台,林谷禾余光瞥见背着红色登山包在办理入住长发男生,他停下脚步。 红色登山包,拉链上挂着一个挺长的黄色绳子,头发半长,长到脖颈,金色的头发金亮金亮的。 林谷禾站在电梯口,朝前台埋头登记的男生又看了一眼,应当是没记错。 要说林谷禾其实很多时候不太容易记得别人长相,尤其还是外国人,为了再次遇见不至于尴尬,他习惯通过别人的饰品或者衣服颜色造型来记人。 林谷禾走过去,“嘿,果然是你,你走的好快。” 长发男生是林谷禾在兹盖日露营地和自己同隔间的小哥,他当时自我介绍名字太长,林谷禾没记住。 长发小哥是徒步的,当时记得杰米问过,他的目的地是圣地亚哥,没想到在华沙又见了。 而且,从兹盖日到华沙距离不近,这才两天时间居然已经到了。 长发小哥抬起头,没想到是林谷禾,愣了下,随后笑起来和林谷禾碰了碰,“我搭车过来的。” 林谷禾点头,环顾四周,没见他女朋友,“怎么一个人?” “我们决定走不同路线。” 从波兰南部或者更靠近捷克边界的路线徒步朝圣路线更为合适,而华沙位于波兰中部,长发小哥选择了更绕的线路。 外国人个个有自己的想法,不怎么抱团,男女朋友间走不同的路线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但长发小哥女朋友人不错,人漂亮又洒利,林谷禾好奇,“有分歧了?” 长发小哥耸耸肩,神情复杂,“我们分手了。” 这倒是林谷禾没想到的。 长发小哥和女朋友完全衬得上天造地设。长发小哥是白人,身材劲瘦,五官深邃,长得跟年轻时的汤姆·克鲁斯似的。 林谷禾心里叹气,长这样也会失恋。 虽然按韩天说的,自己也算小有姿色,但也没帅到让欣冉不管家境只图张脸不是么。 长发小哥指了指林谷禾的脸,“这是怎么了?” 林谷禾尴尬地摸摸脸,估计长发小哥早想问了,左边脸青红一片,有点碍观瞻,“游行后遗症。” 长发小哥居然没有表示疑问,“相信我,多喝酒就好了。” “?” “哈哈哈......开玩笑。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我们有个派对,基本都是徒步和骑行爱好者。在莫克托夫区,离我们这里很近。” 林谷禾苦笑,将手里拿的药在长发小哥面前晃了晃,自嘲,“今天看来不合适,脸上太精彩,下次吧。” 中国人的婉拒向来不拂对方面子,主打心照不宣。 长发小哥显然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拿出手机跟林谷禾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见。 林谷禾回了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手机正响起来电音乐。 林谷禾看到屏幕显示的来电信息,心下忐忑,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开心,离校之后欣冉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欣冉!” “林谷禾,我不明白你朋友什么意思?”, 欣冉语气生硬,虽然声音还算平和,但明显在克制情绪。 林谷禾见过欣冉的母亲,干练中不乏清冷柔和,可能跟她在体制内工作又关,穿着也低调中透着精致。 欣冉跟她母亲很像,说话从来是清清冷冷,对人对事分寸感把握的恰到好处,对未来理性明确。 因此,林谷禾也是她理性衡量的一部分。 林谷禾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下来,疑惑,“哪个朋友?” “我不觉得你不知道我在说谁?我有见过你其他朋友吗?” 第9章 “韩天?” 欣冉没有出声,林谷禾确信她说的的确是韩天,声音也冷下来,“我朋友怎么了?” 欣冉没有直接回答林谷禾,而是问道:“你没有告诉他我们的情况吗?” 林谷禾轻笑出声,反问道:“我们是什么情况?” 林谷禾的语气里透着讽刺,欣冉觉得刺耳,她不再维持表面平和,声音更冷,语言也尖锐起来,“林谷禾,纠缠,没有意思,你说呢?” “所以,你打这通电话想要的结果是?” “我以为你清楚。” “不好意思,我阅读理解学的不好,猜不到出题人想要的答案。” “非要分开的很难看,是吗?” 林谷禾深吸几口气,缓缓吐出,心脏跟着颤,你侬我侬时,自己最喜欢欣冉的清清冷冷,而现在,夹着冰的清清冷冷可真刺人。 林谷禾唇角绷直,决计不再多说什么,尽量让声音平稳,“我明白你意思了。如你所愿。” 林谷禾挂了电话,看到手机上有一个韩天的未接来电,他倒在床上躺了躺,调整好心情才拨过去。 “刚在卫生间没接到你电话。”林谷禾的语气听不出有异样。 “今天没出去?” “没呢,先休息休息,下午准备去玛利亚女主教座堂看看。”林谷禾没告诉韩天自己受伤的事儿,一来是不严重,二来是没必要让他担心。 “这名儿够奇特的,主教还分男女啊?国外的女权没有重磅出击吗?” “不是女主教,也不是专门为女性修建的,而是献给耶稣基督的母亲圣母玛利亚的,所以才叫这名儿。” 在基督教中,特别是天主教教会,许多教堂都是献给圣母玛利亚的。这是因为圣母玛利亚在基督教教义中被视为耶稣基督的母亲,是一位圣洁纯净的女性。许多国家和城市都有以圣母玛利亚命名的主教座堂,并不涉及性别,而是表达对圣母的特殊尊敬和崇拜。 波兰主要信奉天主教,在首都有座这样的教堂也在情理之中。 韩天嗤他,“你跟我讲那么多干嘛,我又不信这玩意儿。” 林谷禾回敬,“我也不信,但不妨碍我知道。” “可别占我的脑容量了......咳......我说大米,你快回来吧。” 林谷禾顺着他的话,“怎么了?就这么想我?” “......我是操心你,多想想你那系花女朋友吧,好歹是个美女,就不怕跑了?” 林谷禾心说已经跑了,沉默了几秒,老实交代,“我们分手了。”,林谷禾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出国前......欣冉也提过这事儿,说彼此冷静冷静,我其实......也想等回去之后,跟她好好谈谈,好聚好散吧。” “操!” 北京时间下午,韩天见欣冉和自己学校挺传奇的人物在学校门口举止亲密,虽然没有明显的肢体接触,但一看就是郎有情妾有意。 自己哥们在国外转圈圈,哥们女朋友在国内搞暧昧,韩天怎么样都看不过去,上前表面打招呼,实则暗地替林谷禾表身份,顺带阴阳几句。 哪知欣冉的暧昧对象在学校也算有头有脸,哪里受得了韩天冷嘲热讽,要不是刚好在学校门口,有保安阻拦,最后估计会发展成拳拳到位。 “事情就是这样。”韩天说完,又安慰道:“没事儿,大米,以你的姿色还怕找不到?相信哥,下一个更好。反正你都在国外了,国外的妹子又那么漂亮,开始一段浪漫的恋情,跨国恋多酷啊。要不这样,遇见漂亮的妹子,你可以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她们,哥也很帅的,就比你差了那么一点点。” 林谷禾噗嗤笑起来,“好了,别担心我。” 欣冉在乎面子,讲究体面,韩天在校门口当着那么多人质问她的暧昧对象,她怎么心平气和的下来。 “我和......欣冉.....我有心里准备,放心吧。更何况,她对自己未来有更多考量,也没有错”,林谷禾垂眸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般,“谁不想要更好的人生呢?” 第七章 华沙(3) 林谷禾浑身疼痛,心情憋闷,实在没心情去玛利亚女主教座堂参观,躺了一下午,最后打算去长发小哥说的派对,小酌几杯,微醺一下。 若是在国内林谷禾必定一醉买千愁,但现在国外,心情再难受也得尽量克制。 到了举办派对的地方,林谷禾纠结的心终于平稳落地,他没参加过国外的派对,以为跟影视作品中一样,五光十色的灯光,摇头晃脑的性感辣妹青年,或者男男女女暧昧的调情,没想到是眼前惬意非常的氛围。 派对选在露天空间的啤酒花园,周围被绿树和花卉环绕,四周点缀不少户外长椅、桌子和阳伞,提供各种各样的啤酒,包括当地酿造的啤酒和各色进口啤酒。 林谷禾从众多啤酒中挑了一瓶标着中文但没见过品牌的啤酒,虽然谁都不认识,也没有看到长发小哥,但苦涩漫进口腔麦芽的甜味随之而来的一瞬间,林谷禾豁然觉得没白来。 不少人穿着骑行服骑车过来,骑行服紧紧包裹住身体,将身体线条最大程度呈现出来,有一种禁忌的性感,健康又有力量。 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块讨论装备性能,林谷禾站旁边看了看,不时有目光投到自己脸上,他摸摸脸,看来今天的确不适宜出门。 第10章 林谷禾兴致缺缺,准备拿着啤酒去人少的地方待会儿。 “嘿,等等。” 林谷禾回头,是刚才穿着骑行服讨论自行车装备的其中一人。 见林谷禾疑惑的神情,来人拿出手机,“前天,在罗兹,我们在路上见过,你还帮我拍了照。” 林谷禾想起来了,前天上午,他推着车在各种建筑风格于一体的波兹南斯基宫殿前,看见有个穿着骑行服骑着公路车的男人从自己面前飞快驶过,又很快骑了回来,问自己能不能帮忙拍张照。 “啊”,林谷禾朝他伸手,“你好,林。” “麦根”,他一只手环住腰的另一侧,微微倾身与林谷禾握了握,“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听他口音和举止,林谷禾猜测他是英国人。 “见笑了”,林谷禾尴尬的笑笑,之前拒绝长发小哥考虑到的因素之一便是这个,不停向来人解释有点苦恼。 好在麦根没有追根究底,他头一歪,直直看着林谷禾眼睛,带着笑意,“不过很性感。” 林谷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仔细想了想麦根说的‘sexy’这个词,应该是夸奖,“谢谢”,再一看麦根健硕的身材,林谷禾又补充,“你也是。” 林谷禾简单的英语沟通没有问题,但涉及更复杂的文化隐喻或者俚语就一知半解了,所以大多时候他也不太能听出来外国人潜在的意思。 麦根一听这话,眼里顿时装满笑意,“要不要喝一杯。” 林谷禾晃晃手里的啤酒瓶,跟麦根手里的碰了碰,“已经在喝了。” “哈,”麦根笑的开朗,“我的意思是,换个地方喝一杯。” 林谷禾顿时心声警惕,心想,看举止还以为是绅士,现在怎么直觉这人有点奇怪。换个地方,换哪儿?换个没人的地方等你抢我钱么,虽然自己也没钱就是了。 林谷禾佯装为难,“不好意思,我在等我朋友。” 麦根恍然大悟,“噢,你有人了!” 林谷禾仔细斟酌麦根的意思,听起来好像不对,但也没有错,他含糊地点点头。 麦根耸耸肩,自顾自喝了口酒,“那很遗憾。” 林谷禾颔首离开,快步找了一把隐秘背光的椅子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听见旁边树后有两名男生在说话,不过听不太清楚,没过多久,又传来啧啧水声,不时低低吟声。 反应过来旁边的人在干嘛,林谷禾一口啤酒差点没呛住,闹了个大红脸,顿时换了方向,逃似的走开,心道,今天果真不宜出门。 回到人多的地方,林谷禾突然发现来派对的基本都是男生,明明在路上看到不少女骑友和女徒步者,但随后目光扫到坐在长椅上的白色身影。 长椅上的人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卫衣,搭配复古牛仔裤,跟之前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反差尤其大,虽然还是同一张脸,但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 这张脸可真绝啊,林谷禾心里感叹。 林谷禾走近的同时,另一个拿着啤酒的外国男生也朝懒懒坐在椅子上的人走去,林谷禾朝男生笑了一下,跨步坐上另半边椅子,对椅子上的人伸出手,“你好,林谷禾。太好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随后用英语对男生说道:“我先跟他聊聊。” 男生挺绅士,果真拿着啤酒瓶静静站在旁边。 椅子上的人脸上呈现微微的薄红,视线在林谷禾脸上短暂停留,明显意外林谷禾出现在这里,然后伸手握了握,“我也没想到。” 林谷禾察觉他的视线,像做汇报般,“只是简单的软组织损伤,不严重,其他地方也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林谷禾若是知道他要来,自己来之前肯定不会先垫了肚子,怎么都提前选一个不错的餐厅,报答他的搭救之恩。 “于......于哥”,林谷禾天知道自己为什么结巴了,叫出口才觉得别扭,转念一想,他帮了自己,不管是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出于尊重叫哥总是没错,“昨天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感谢。” “于哥?”他勾唇看着林谷禾。 要不说他脸绝,笑起来脸部肌肉走势完美,比冷冷没有表情看起来更加明亮饱满,可能喝了酒的缘故,眼睛润湿多情,更帅更有气质了。 林谷禾被他这一笑摄的不轻,有点不自信地摸了摸脸,迟缓地回过神来回道:“哥?” “......” 似是没想到林谷禾是这样的脑回路,椅子上的人唇扬开来,漫不经心道:“域淙。” “嗯?” 域淙瞥了他一眼,轻抿一口酒,“我的名字。” 林谷禾有点晕乎,先前几次接触,他对自己没过好脸色,虽说没有急言令色,但也是不搭理自己的,哪里是现在这样随性好脾气的样子? 喝醉了?喝开心了? 不对,居然不姓于!? 林谷禾好奇,“哪两个字?” 域淙见林谷禾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轻笑一声,大发善心般倾身拉过林谷禾的手,在林谷禾的手心里边写边说,“领域的域,淙淙流水的淙。” 林谷禾手没动,身体往后缩了缩,慌乱地看着域淙垂眸的眼睫,怔怔地任由域淙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手心里的跳动,随着跳动的幅度,仿佛每一笔每一画都能引起肌肤的颤动,从脊背开始,不停的蔓延...... 第11章 明明只是男人的手,林谷禾甚至能感触到手腕下那手掌的粗糙,与手背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是不是骑车不戴手套? 手机有消息进来,贴着大腿发出微弱的震动,林谷禾猛抽回手,胡乱点头,“呃.....域淙,你最近在华沙吗?哪天有空,我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 域淙似乎并不在意林谷禾抽回手的举动,脊背悠然靠着椅背,拿着啤酒的手搭在椅背上,视线看着林谷禾手里的啤酒。 林谷禾点头,顺着他视线,毫不犹豫将手里的啤酒递过去,“中国的,你尝尝。” 域淙没接,似笑非笑看着他。 林谷禾递完又觉得不妥,站起身,“我重新给你拿一瓶过来。” “不用了。”域淙仰头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酒。 见他神色淡淡,林谷禾又坐了回去,使出典型的中国式邀请,尽量让自己显得有诚意,“域哥,给个面子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拿啤酒的男生见林谷禾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两人讲的中文他也插不上话,瞪了林谷禾一眼,转身走了。 “诶,你朋友......”林谷禾眼中闪过微弱的歉意,“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域淙漫不经心,从看向男生的视线转向林谷禾,那眼神,眼波流转,让林谷禾觉得自己一男的都快心神荡漾,要是女生怎么承受得住。 “咳......那什么——” “他不是我朋友。”域淙将啤酒瓶轻轻碰了碰林谷禾的啤酒瓶,发出“叮”一声,“今晚吧。” 林谷禾下意识点头,“哦”,不是你朋友,站你旁边那么久? 林谷禾反应过来,一头雾水,“今晚什么?” 域淙唇角再次勾起来,盯着林谷禾的脸看了会儿,声音悠悠扬扬,“吃饭,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 说完,不等林谷禾回答,域淙已经站起身,朝外走去。 林谷禾慢半拍跟在他身后,白色的卫衣在昏暗的灯光下将他的肤色衬的更加红润,他一点都不像骑行的人,林谷禾想。 但又想象了一下他穿骑行服的样子,紧身的骑行服贴合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曲线,将肌肉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从肩膀、胸部到臀部,每一块肌肉都在服装的包裹下得以清晰勾勒,矫健的身姿如风一样疾驰,他是属于公路的。 好像没人比他更适合骑行。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中餐?西餐?”林谷禾埋头一条一条翻看评论还不错的餐厅。 域淙站在路边用手机打车,稍稍抬头便看见林谷禾大咧咧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弧线修长,隐隐显出皮下青青的经脉。 林谷禾站在域淙旁边,前几次遇见,只觉得域淙挺高,应该比自己稍高一点点,现在两人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点点,至少也有半个头。 林谷禾见他手机打车界面显示等待,突发奇想,“域哥,方便加个微信吗?回国了也可以联系。” 骑行这段时间,几乎没见到中国骑友,有几次以为是中国人,结果聊后发现是韩国人和新加坡人。 遇见相处的不错的,林谷禾和他们交换了ins账号,目前微信还没派上用场。 不说话等于默认,林谷禾调到二维码界面递过去,“你扫我?” 域淙看着林谷禾青红的手指,再次将视线从手指游曳到林谷禾脸上,脸上也没了漫不经心,冷漠地吐字,每个音节都充满了冷冽,“我不会回国。” 林谷禾疑惑,想问为什么,但考虑到像在探听对方隐私,似乎不太礼貌,而且对方这样讲便是没有加微信的必要,林谷禾微微尬住。 正当他将手机往回缩,听见“叮”的一声,一条好友请求。 第八章 华沙(4) 在国外没有自己的车,出行不便,打车需要预约,临时打车也不是随时都有,像现在这样即便司机接了订单,也得等好一会儿。 以前跟韩天在一块儿,林谷禾根本不用担心没话说的情况,因为韩天的嘴通常不会停下来,他只需要安静听着,偶尔附和,聊天便能顺畅下去。 现在遇见个话更少的,林谷禾只能绞尽脑汁避免气氛尴尬。 “你是短途骑吗?” 域淙骑的是公路车,适合短途骑,旅行骑自然选择旅行自行车或者像自己一样改装过的山地自行车更为合适。 公路车的唯一优势是速度,只追求速度,基本没有舒适性可言,之间林谷禾见过域淙的公路车,换过坐垫,也将锁踏换成了一般的脚踏。 也就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短途骑还是长途骑了。 而且为了减轻负重,他的公路车上基本没有多余的行李,好像只带了挂后挡泥板上的睡袋还有车架下方的小行李袋和水杯。 林谷禾猜测他的外物负重应该不超过5公斤。 “长途骑。” 林谷禾微微睁大眼睛,“没爆胎吗?” 众所周知,公路车路况不好非常容易爆胎,长途骑行也容易爆胎。 域淙轻笑了声,“偶尔。” “那你从哪里出发的?” 林谷禾问出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域淙不太想提自己从哪里出发的,因为他突然眉头紧锁,毫无神情看着街对面昏黄的路灯,空气静了几秒,林谷禾话锋一转,“你觉不觉得自行车是最公平的交通工具?” 第12章 林谷禾说完轻咬了下舌头,微微蹙眉,有点懊恼。 域淙侧头看向林谷禾,“哦?”了一声,“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林谷禾继续说。 林谷禾只能接道:“对我来说,自行车是最公平的交通工具,上坡用多大的劲儿,流多少的汗,下坡就会有多惬意多自由,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 所以,我喜欢自行车,自行车是生活最理想的状态。 但在现实中理想生活往往会添加层层困难或无法实现的外衣,所以,现实生活往往像爬山,费劲的爬上去,再颤巍巍的爬下来。 你不觉得自行车就像乌托邦吗? 可能会有人说,‘太悲观,上山和下山过程中,沿途的风景不是馈赠吗?’,但我觉得骑着自行车下山时吹着惬意的风,松快的滑行时看到的风景和颤巍巍往下爬时看到的风景可能一样,但两者对‘痛苦’的感悟完全不同。” 林谷禾滔滔不绝,但说完后,心情又沉重起来。 对他来说,公平,公平的生活太难。 林谷禾局促地搓了搓手,虽然是他开口提问,但完全是意外的对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些,他从未对旁人讲过自行车公不公平的问题,因为听起来像笑话。 可能在陌生的环境更容易向陌生人——你清楚知道他不会参与进你生活的陌生人,说一些无法向朋友或周围人说的话。 域淙看着林谷禾谈论自行车时,热情的注视自己,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旁边昏暗的灯移进了他的眼里,然后,随着讲话的结束,眼里原本闪烁的光,也一并被黑暗吸走了。 域淙倚着灯柱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站直身体,“老实说,从来没有想过,自行车像不像乌托邦,但就目前看来,它却已经是了,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在路上。” “.......而且你的观点很有意思。” 林谷禾愣愣地说了声“谢谢”。 直到域淙回答,林谷禾才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无论是谁,他的倾诉,是期待被回答的,或者说,是期待被认同的。 林谷禾第一次从域淙嘴里听见他吐那么多字,而且对于一些看法还有那么一点共鸣的意思,心里有点惊喜。 他终于知道自己对域淙的态度违和在哪里了,是渴望——渴望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有相伴的朋友,是勇敢踏出一步却被拒绝的恼羞成怒。 上小学时,林谷禾渴望有同伴,时常将奶奶买的零食藏起来带去学校,小朋友们看在零食的份上偶尔带他一起玩儿,但却是在他们都不乐意扮演的游戏角色时才会想到他,比如让他跪爬在地上,一个个从他头顶跨过,然后笑着念“跨过霉,不倒霉”。 但林谷禾不在意,他可以一直站小朋友旁边看他们玩儿,等他们被家人叫回去,自己才乐颠颠回家。 一次,院里的小胖子从栏杆上摔了下来,哇哇大哭,林谷禾跑过去扶他,他不如林谷禾高,但快有两个林谷禾那么胖,他一把将推开林谷禾,“走开,杀人犯儿子”,然后接着嚎啕。 哭声引来了家长,家长将小胖子从地上提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拎回家,林谷禾局促地站在旁边,家长瞥了林谷禾一眼,骂骂咧咧边走边揍小胖子,身后远远传来,“让你别跟他玩儿,听不进去是不是,衣服脏成这样,老娘洗衣粉不要钱是不是!” 那时候他就知道,讨好,是交不来朋友的。 成年后,在异国他乡,在每时每刻想放弃的同时,潜意识里也想要有人拉住那头的绳。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 而此刻,域淙伸出了手。 林谷禾直视域淙的眼睛,突然出声,发出的声音隐隐颤栗,“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域淙帅气的脸,仿佛裂开,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隔了很久才问道:“哪种朋友?” 林谷禾仍然直直注视着域淙的双眼,那双原本盛着无所谓的多情眼,此刻却像水一样沉沉静静,林谷禾语气坚定,声音却轻轻,像无声的誓言,“同行的朋友,你想放弃时我在你后面,我想放弃时你在我后面的那种朋友。” 域淙一时无话,他没有看林谷禾,视线从对面的路灯转向了对面亮着各色灯的建筑,没看出所以然来,他叹了一口气,“你的路和我的路一样吗?” “啊”,林谷禾泄气,是酒精的作用吗?他都不知道域淙要去哪儿,欧洲那么大,线路如此多,他却莫名其妙说同行。 林谷禾隐隐期待,“我......我要途径希腊,去德国。你呢?” 域淙将息屏的手机放兜里,双手插进裤兜,酷的没边,“好吧。” 林谷禾惊呼,“好吧?” 域淙面无表情,挑眉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笑开来,“那你去哪儿?” “荷兰。” 荷兰与德国接壤,两国之间有共同的陆地边界,那么林谷禾去德国,一定会经过荷兰。 域淙从兜里拿出手机,取消了订单,“回去吧。” “回哪儿?”林谷禾歪着头问他。 域淙转身往前走,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住哪儿就回哪儿去。” 林谷禾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提高音量,“不是去吃饭吗?” 域淙又向前走了两步,随后站定转身,皱着眉看林谷禾,显然不耐解释,似上火又似无语,“既然要做朋友今晚还吃什么饭。”说完大步离开。 第13章 林谷禾看着他背影,腿长路短,短短几步,域淙已经走了好远。 林谷禾回了酒店,简单洗漱后,拿起笔寥寥数字记录今天发生的事,写到一半点开微信,新联系人头像是一片深蓝色激荡的海,本人名字明明是轻柔悠扬的意境,微信名却是迅猛汹涌的洪流。 洪流。 怎么跟他本人一样啊,林谷禾没忍住感叹。 第二天一早,林谷禾坐上黄红相间的175路公交车,前往圣十字教堂。圣十字教堂位于克拉科夫路,林谷禾找了靠窗的位置,一路摇摇晃晃,摇过华沙大学,摇过波兰总统府...... 十分不凑巧,今天上午是圣十字教堂的弥撒时间,弥撒期间限制游客进入,原本林谷禾对教堂内部并没有太多期待,但据说肖邦的心脏被安放在圣十字教堂入门后左边第二个柱子里,柱上镶嵌着肖邦的头像,还有两个可爱的天使守护。 因为战争,肖邦的心脏被带回了华沙,身体却留在了法国,他永远无法完整回到自己国家。 无论哪个国家,无论经历了多久,战争的痕迹,总是有形无形地被保留下来,伤害也是如此。 无论何时,无论过去了多久,伤害,永远是伤害,不会因为时间或空间变成其他任何东西。 林谷禾从圣十字教堂背面绕到教堂的正门,看到矗立在圣十字教堂正门前的雕像和两个身影,雕像是头戴荆冠的耶稣,全身铜黑,扛着十字架,扬着手艰难前行,眼神坚毅望着前方。 身影是紧密拥吻贴合在一起的两名男子,周围游客熙熙攘攘,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林谷禾错愕的看着他们,阳光透过教堂的尖顶洒落在他们身上,周围的游客在他们身边如同渐行渐远的背景,仿佛置身于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浪漫世界。 林谷禾想过在华沙有缘会碰见杰米,只是没想到会同时遇见杰米和长发小哥。 第九章 皮亚塞奇诺 林谷禾无比震惊,几乎像是被石化在原地。他虽然对这个群体并不陌生,却在现实生活中从未有过真切的接触,自以为是相当小众的群体。 人们常说国外更为包容,然而林谷禾出发近一个月,昨晚却是第一次遇见啤酒花园的情景,而且当时只是听见一些声音,远没有此刻亲眼目睹来得冲击。 不对,昨晚?昨晚不会..... 林谷禾后知后觉,当时隐约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外国人说英语,除非音色和口音天差地别,否则在他听来差异并不明显...... 他究竟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啊啊啊啊...... 在兹盖日露营地,自己还迟钝的以为受情伤的杰米和另一隔间的女生一见钟情,以为很晚不回隔间的长发小哥是和女朋友你侬我侬。 林谷禾扶额,他无从猜测长发小哥的前女友是何种感受,文化不同,自己才是自己情感的主人。 初高中时期,林谷禾一心只想着远离从小生活的环境,埋头苦读,对周围发生的事不甚关注。 上高中前他几乎没有朋友,高中时期才跟韩天熟识,韩天一天到晚念叨喜欢身高腿长的姐姐,消息来源更是封闭。 原以为这个群体离自己非常远,没想到与自己的生活如此近。 这时候上前打招呼太冒昧,也没眼力界儿,林谷禾无意识往后退,不小心撞上身后的游客,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但游客有自己的世界,他擦身而过,既没有将视线放在林谷禾身上,也没有将视线放在远处特立独行的身影上。 他们穿行,或匆忙,或从容,步履在此刻交汇,身影如同流动的星云,视线在虚空中擦身而过,仿佛无形的风,不曾搅动他人的宇宙。 林谷禾突然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来为什么,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杰米和长发小哥只有自己的世界,庆幸旁人也只有自己的世界。 尊重,简直没有比它更好的人际交往外在表现了! 又过了两天,游行基本已经结束,街上零星执勤的警察,尽管街道宽敞不少,林谷禾仍心有余悸,和域淙约好在距离玛利亚女主教座堂最近的邮局碰头。 林谷禾原本打算在华沙待三天,但经历了游行踩踏和住院,生生将原计划推迟了两天。 对于自己提出的出发时间,域淙并未发表异议,林谷禾心安理得把华沙大大小小的教堂逛了一遍,又买了一些波兰高山地区传统的烟熏奶酪还有比较有名的波兰琥珀原石和首饰给韩天寄回去,让他转寄给他的母亲。 高中时期,林谷禾时常去韩天家,韩天的母亲给了他不少关照。上大学后,因地理原因——韩天家在省会,自己家在同省的另一个小城市,他没再去过韩天家,但林谷禾一直铭记那段时光,心存感激,有机会自然希望能回报这份关怀。 林谷禾踏进邮局,径直找到国际邮寄服务窗口,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和一小沓贴好邮票的明信片递给邮局的工作人员。 邮局的工作人员接过,视线从林谷禾脸上扫过,“噢,中国。” 林谷禾微笑着点头,工作人员将明信片和特产依次放在称重机上,“寄同一个地址?” “麻烦你帮我将东西寄一个地址,明信片寄另一个地址,谢谢。”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寄件单和信封递给林谷禾。 林谷禾埋头,刷刷填好韩天的信息,听见工作人员好奇地说:“这么多明信片都寄给一个人吗?” 第14章 林谷禾微微抬头,幅度很小的点头,又听见她说,“收到的人一定很开心”,工作人员虽然不认识中文,但每张明信片背面都写满了字,林谷禾拿着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讪讪,“但愿吧”,然后抿着唇,一笔一划写下家里的地址。 出了邮局,域淙已经等在了外面,林谷禾见他拿着空的矿泉水瓶,愣了一下,“抱歉,等很久了吗?” 可能见林谷禾的车停在邮局门口,域淙既没有进门催促,也没有不耐烦,见林谷禾出来,颔首便跨上了自行车,完全没有多余的寒暄。 林谷禾确信,现在才是他的本色。 他原本有丝紧张,担心相处拘谨,但见他跟之前几次一样冷冷酷酷,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他们计划前往距离华沙约100公里的拉多姆,拉多姆位于波兰中部马佐夫舍省,是一个位于维斯瓦河河谷的城市。 林谷禾很早以前看过对维斯瓦河河谷的介绍,说它是由两侧山脊之间的河流形成的低洼地带,有肥沃的农田,绿草如茵,树木蓊郁,最重要的是拉多姆还有历史非常悠久的圣尤斯塔教堂。 出发前一天,林谷禾仔细查看了一遍规划好的路线,问域淙有没有原定路线规划,若是有,两人可以协商解决,域淙非常酷的回复了两个字“荷兰。” 林谷禾忍俊不禁,遂完全依照此前的路线骑行。 离开邮局,林谷禾跟在域淙身后,两人维持一两米的距离,骑了一会儿,林谷禾用力踩了几下踏板,与域淙齐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域淙,“早餐。” 域淙看着他手里的三明治,脸上微微讶异,很快又面无表情点点头,伸手接过,一只手握着方向把,一手只拿着三明治用嘴啃开包装纸。 见他接过,林谷禾很轻的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明治,维持跟域淙一个姿势,默默啃着三明治。 域淙顺势从车架上抽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林谷禾,林谷禾接过喝了一口,放进自己的车架上。 从华沙出发到拉多姆,林谷禾选的路线会经过皮亚塞奇诺,皮亚塞奇诺距离华沙不远,林谷禾打算到了那边再进行补给。 距离皮亚塞奇诺还有十几公里的时候,域淙的公路车突然停了下来,林谷禾骑到他旁边,以为他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域淙低头往后看,“不是”,长腿一条撑住地面,另一条跨过与腰齐平的坐垫,将公路车倾斜仔细查看。 林谷禾将山地车停稳,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公路车后轮胎,“爆胎了?” “脱链了。” 林谷禾点点头,链条脱落只是小故障,花费不了多少时间。骑行途中出现爆胎、链条脱落、刹车失灵、动物干扰等各种意外情况,属实算不上意外。 骑了好一阵,林谷禾有点累,他的山地车载重几十斤,相比域淙那载重等于没有的公路车,他明显感觉到域淙在配合自己的速度,为了不拖后腿,他一路匀速没停过。 林谷禾索性坐下来,看域淙在旁边蹲着调整车链。 由于公路车的变速器乱档导致链条一部分脱落,一部分卡死,域淙将换挡手柄调整到正确的齿轮,然后在后变速器上,旋转调整张紧器,修了一阵没有恢复,他看向坐自己旁边的林谷禾,问道:“你带链条工具了吗?”。 天外来音,林谷禾茫然望着域淙公路车的后轮神游天外,反应了好一会儿,“好像有,你等等”,说完爬起来将自己山地车后叉一侧的行李取下来,伸手进去掏了半天,回头递给域淙,“喏,差点以为真没带。” 域淙接过链条工具,打开链条连接器,林谷禾又蹲在他旁边,出主意,“要不先看看链条有没有弯曲或损坏的地方,要是坏了,说不定还得换。” 域淙点头,看了一圈儿,头也不抬,心情却不错,“运气挺好,没坏。” 见域淙将链条恢复的差不多了,林谷禾将之前掏链条工具顺便掏出的车链润滑油给他,“还可以用一次。” 域淙看着林谷禾手里的车链润滑油,脸上诧异未消,林谷禾“嘿嘿”得意笑起来,“怎么样,工具齐全吧?”说着站起来,“我那几十斤包袱可没有一件是包袱。” 域淙被林谷禾逗得轻笑一声,附和他,“是,百宝箱。” 林谷禾放好工具,又从包里拿出一块非常小的纯白毛巾递给他,“擦擦。” 域淙盯着自己满手黑色油污,又看了看林谷禾手里纯白的毛巾,脸上难得出现不忍的神情。 林谷禾直接将毛巾丢在他手里,转身骑上车,“用吧,多的是。” 林谷禾趁域淙擦手的功夫,摇摇骑在前面,心情乐滋滋,忍不住嘚瑟,可算骑在你前面了。 林谷禾站起身,双脚踩平脚踏,大喊一声,“说中文可真好啊。”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是啊。” 刚开始骑行时,林谷禾基本不说话,每天超负荷骑行,肌肉时时酸痛沉重,每一踏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腿如同被铅重重压迫,酸痛感渗透到每一个细胞,饥饿和口渴不断蚕食,他才会感觉到痛快。 精神与本能不停战斗,本能不断胜出,精神不断泄气,又不断重整旗鼓,直到有一天,他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并开始与人交流。 林谷禾没有如愿让自己成为一个会说话的“哑巴”,不再享受孤寂憋闷和无从开口说话的孤独感,而是认真回馈帮助自己的人,友善与人相处。 第15章 此刻,在路上,说中文可真好啊。 第十章 拉多姆 林谷禾一边查看地图,一边试图分散注意力,默默在心里念叨,‘怎么还不到皮亚赛奇诺!怎么还有这么远!怎么还看不见居民区!’ 他缓慢臀部调整坐姿,脚不自觉地点着脚踏,脚踏轴承时不时传来“嗒嗒”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谷禾感觉膀胱的压力越来越大,腹部微微绷紧,不断传来紧迫感,膀胱区域的压力逐渐透过身体,传达进他的脑海。 大脑“滴滴”警报发出紧急需求前,两人骑到马路两旁延伸向前的密林路段,林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朝前喊,“域淙”。 前方的人听见声音停了下来,一只脚抵在地上,维持骑行姿势不变,转过头来,拉下遮住眼睛一下位置的深蓝色颈巾,“?” 林谷禾难以启齿但又故作镇定,声音不自觉低下来,“你想施肥吗?” 域淙没听清,“什么?” 林谷禾站在原地局促地沉默了两秒,自暴自弃,“解决生理需求!” 此话一出,域淙脸上瞬间五彩斑斓,可想而知心里何等震惊,他环顾四周,一言难尽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着急上头,若不是因为还不太熟悉,勉强维持良好形象,他恨不得通过四肢协助来抵抗膀胱压力,“你那什么表情,我就想在野外尿个尿,就十恶不赦素质低下了?”突突说完又意识到情绪过于激动,“我实在憋不住了”,期待地望着他,“去吗?” 域淙一愣,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极不自然地说道:“你去吧。” “你不去吗?”林谷禾试图说服域淙,“我刚看了地图,十公里内都没有居民区。” 说不清理由,好像向来如此,一些不太符合常理的事情,一个人做觉得有点害臊,两个人一起便仿佛注入一股无形的勇气,不仅不害臊,还莫名夹杂着蠢蠢欲动。 刚才的不自然仿佛错觉,域淙的唇抿成直线,似乎非常无语,他瞥了一眼林谷禾,“你觉得合适吗?” 林谷禾理所当然,“合适呀!”然后据理力争,“你上学的时候不和朋友一起上厕所吗?” 林谷禾说出这话其实自己也不太自信,根本没有说服力,毕竟他们也没熟悉到一起遛鸟的阶段,但现在的情况是野外施肥,放在国内是不守公德,当然放在国外也是。 域淙移开视线,显然眼不见心不烦,理智的说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我看车。” 确实如此,万一旁边有车经过,刚好碰见给他俩的旅程添点阻力的情况,得不偿失。 林谷禾迅速点点头,不管域淙,跑进了旁边的密林。 林谷禾舒畅地回来与域淙换了岗,见域淙也进了密林,刚才有点抬不起头的心思迅速抛到九霄云外。 森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林谷禾百无聊赖踏着柔软的苔藓往前走,在一片微微隆起的枯叶堆边停了下来,他弯腰扒开叶层,一丛深棕色的蘑菇埋藏在枯叶下。 林谷禾用衣服兜住蘑菇等在密林旁,域淙从树后出来差点撞上,心里“噗通”吓了一跳,瞳孔微微放大,没控制住情绪,“你干嘛!” 林谷禾此刻心情正好,理解域淙见鬼的表情,虽然外国人不相信鬼神,但中国人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在国外也难以免俗,刚才在阳光都没穿透树叶的密林里,老实说,他也感觉心戚戚。 林谷禾非常大方的转移话题,“域淙,你看”,他将怀里兜着的蘑菇抬了抬,“晚上我们吃小鸡炖蘑菇吧?” 域淙不欲理他,径直走回马路。 林谷禾跟在他身后,“诶.....真的。我刚刚用手机查过了,可以吃,没有毒。欧洲人吃蘑菇都是生吃的,我们煮熟肯定没有问题。” 林谷禾适时闭了嘴,域淙看起来真的不乐意了,他跟在他身后回了马路,伸手从山地车前叉的大包里拿出一个口袋,将蘑菇装进口袋。 域淙原以为林谷禾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是如此打算,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你......”压下嘴里的‘有没有搞错’,换成,“你.....不觉得为了几朵蘑菇,将自己的安全置身于风险之中,非常不划算吗?” 林谷禾埋头装蘑菇的动作一顿,再联想到还没报销的医药费,暗道,‘有道理啊’,但面子有些过不去,只得不舍的一边将蘑菇往外掏丢在路边,一边阴阳怪气念念有词,“对不起,你们不能与小鸡为伍了......对不起,没有吃你们,还把你们抛弃了......” 域淙:“......” 域淙看不下去,站在旁边提醒,“拍一拍菌盖。” 到达皮亚赛奇诺时已经快下午一点,林谷禾从车上下来,脱下冲锋衣,里面的短袖湿漉漉贴在皮肤上,黏腻的难受。 林谷禾看着因运动和暴晒,脸和脖子呈现粉红的域淙,心道,‘这人不会是混血吧?’ 说起来两人默契地不触及彼此的原本生活,让林谷禾觉得和域淙相处很自在。 对林谷禾来说,一来是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接触到的,不希望通过外在声音、外在条件或对方口中的自己去判断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人;二来是私心里希望,我不探听你的生活,你也别探听我的生活。 “我觉得你好像在流浪。” 域淙擦脸的动作一顿,将被汗水浸湿成透明色的纸巾握着手里团了团,看了林谷禾一眼,面无表情,“为什么怎么说?” 第16章 林谷禾仰头四十五度,佯装高深莫测,想了想,“我问你什么,你都没意见,完全不在意吃什么,不在意住哪儿,也不在意骑哪条线路。就像我刚刚问你吃什么,你说‘看你,没所谓’。” 林谷禾又补充,“我觉得流浪汉都比你讲究。” 看着域淙白皙挺廓的脸,笔直的脊背,又觉得刚才说的太过武断,继而找补,“我不是指外表啊!” 中文就像开关,林谷禾今天的话比以往多了不少,即便域淙不怎么说话,没什么表情,他也能接下去。 “但是,我觉得你的‘没所谓’,是因为吃的不是中餐”,林谷禾言之凿凿。 他原本打算和域淙在街上随便吃点,但话出了口,莫名有了胜负欲,想让域淙瞧瞧好看。 将自行车停好后,林谷禾领着域淙进了超市,“话又说回来,出门,谁不是流浪呢,我俩刚好这不就是武侠小说的浪迹天涯吗?” 域淙难得反驳,“武侠小说的浪迹天涯不需要前提吗?” 林谷禾盯着装满西红柿的框的价签看,从框里拿了两个,放进跟在身后域淙推着的推车上。 “什么前提?事业有成?” 域淙:“......” “那的确比不了,我没有事业,你有吗?” 域淙:“......” 林谷禾笑起来,递出一个秒懂的眼神,“你也没有?但你看起来好贵。” 域淙拿了一袋跟林谷禾在密林里捡的相似的蘑菇放框里,闻言白了林谷禾一眼,“你的中文,在国内应该容易引起冲突。” 林谷禾为自己找补,“贵,在这里不是衡量你的价值尺度,而是形容,是褒义。” 域淙没有接话,停下来拉开冰柜,拿了一盒处理好的鸡。 林谷禾见状,凑过去,“从我捡到蘑菇那刻起,我的大脑里一直想着着小鸡炖蘑菇的味道,飘来飘去,挥之不去。” 两人在天黑前抵达了距离拉多姆几公里外的露营地,露营地一片柔软地如同绿色毯子的草地,绵延至远方。 沿着这片草地的边缘,几颗巍峨的大树矗立着,树冠交织在一起,为露营地划定一道天然屏障,宽广的湖泊匍匐在树冠之下,轻柔的波纹荡漾在水面。 晚霞一点点消失,湖面和天空一道暗下来。 “不愧是拉多姆,这里好美”,林谷禾推着自行车站在露营地入口处惊叹。 踏进露营地,林谷禾视线触碰到营地中央的草坪上有一处篝火区,石头圈起的火坑旁摆放着一些木柴和野外生活用具。此时,篝火熊熊燃烧,篝火旁坐着一名抱着孩子的男人,吟唱着民谣。 林谷禾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近与男人打招呼,发现他怀里抱着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女孩,此刻女孩已经靠在男子的臂弯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地微微颤动,林谷禾心中顿时涌出一种撕裂的疼痛。 在他很小的时候,小到只能模模糊糊记得,曾经也有这样一双臂弯搂着他摇晃,他还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的时候,就已经同时将两种情感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爱被侵占,恨占主导。 域淙碰了碰林谷禾的手臂,他回过神,男人已经将孩子抱去休息了,仿佛身上的力气被抽空,林谷禾“咚”一声坐在男人刚坐过的木墩上。 篝火的火焰舞动着,噼啪作响,迅速舔舐着柴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暗驱散,林谷禾轻轻打了个冷颤。 域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很累?” 林谷禾茫然地摇摇头,视线盯着跃动的火焰一动不动。 域淙静静地在旁边,不时往火堆里丢块柴火,发出“啪”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域淙说:“就在这儿做饭吧。不是要吃小鸡炖蘑菇?” 中午,两人在超市旁边的公园找了一块背风的位置做饭,但林谷禾并未吃上心心念念的小鸡炖蘑菇,因为烹饪的过程太费时,担心不能天黑前到达营地,便简单的做了番茄鸡蛋面。 他旁敲侧击想要从域淙那儿得到正面评价,但域淙非常敷衍用点头表示肯定。 林谷禾看向域淙,空中翻飞的火焰在他眼里跳动,“至少要说30字以上的客观评价。” 域淙勾唇,“行。” 林谷禾从隔间旁的小厨房——四面通风,顶上搭了块木板,里面放了一张长桌和两张长椅,找到一块有三个支柱的原形铁网架在火堆上。 域淙和他分头行动,将他和林谷禾的自行车固定在一起,卸下两人车上的行李放进隔间。 域淙回到篝火旁时,林谷禾有条不紊,已经将鸡和蘑菇都放进锅里炖上了,旁边还放着一口矮锅闷着米饭,他不时添柴火,汤锅里“噗噗”冒着气。 【作者有话说】:不能随地大小便,争做友好市民。 第十一章 拉多姆(2) 林谷禾将头钻出睡袋,睡梦中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眯起双眼,迷离地注视着隔间顶,晨曦初现,柔和的晨光打破黑夜的寂静,将隔间照的透亮。 域淙还在熟睡,深蓝色的睡袋将露出的脸庞衬得更为白皙。 林谷禾撑着坐起来,橙红色的朝霞映入眼帘,忽然,隔间口冒出半个毛绒绒的棕色小球,并迅速晃动,林谷禾吓了一跳。 林谷禾撑着手臂往外探,一双绿色的小眼睛努力往前够,两人四目相对,小女孩反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墩坐地上,爬起来转身跑了。 第17章 为了防潮和防野生动物袭击,隔间建的比较高,下面中空,小女孩身高只到隔间层,刚才毛绒绒的棕色小脑袋不停晃动,林谷禾还以为是鹿。 隔间外能隐约听见男人在和小女孩说话,说的波兰语,林谷禾听不懂,听起来像男人在不停叮嘱,因为他没听见小女孩出声。 身后传来响动,林谷禾侧身往后看了一眼,确定睡袋里的人在迷糊转醒,急不可耐,“快看,朝霞,过会儿就看不见了。” 域淙看着灰黑的背影,侧面勾勒出微笑的弧度,隔间外是迎接阳光的朝露,与艳丽中带着含蓄的朝霞照相辉映。 “呀,小家伙,刚刚摔疼了没?” 小女孩又跑来了,手里拿着面包片,藏在隔间侧面,林谷禾探出头跟她打招呼。 “吃什么呢?嗯?”林谷禾又问。 小女孩也不说话,既好奇又腼腆地看着林谷禾,身体依靠在隔间侧面的柱子上,一只脚一会儿往前踢一会儿往后踢,嘴里轻轻咀嚼,原本散乱的头发被扎成一个小马尾。 林谷禾声音放的更轻,自顾自接话,“噢,面包呀,面包好吃吗?” 身后传来笑声,林谷禾顿时感觉一阵羞恼,脸颊霎时涌起红晕,愤愤拿起牙刷和牙膏出了隔间,走到小孩面前蹲下来,“跟哥哥走”,手指指着隔间,“里面有老虎,要吃人,超级可怕。” 闻言,小女孩眼睛一亮,奔到隔间口拼命往里够。 林谷禾汗颜,没想到国外的小孩根本不吃国内的那一套。 域淙完全没有要起来逗小孩的意思。 小女孩两只手已经扒上中层木板,小短腿一蹦一蹦的,她的父亲在另一个隔间侧方的小厨房劈柴,没注意到小女孩的动静。 林谷禾站在旁边看她蹦跶良久,认命般谨慎小心将小女孩抱起来,隔间没有门,越过中层,便一览无余。 域淙戏谑地望着林谷禾,此刻骗小孩的大人有些心虚,面露尴尬之色,在心里恨恨吐槽域淙像蚕蛹。 小女孩看了一圈,显然没有老虎,极为失望,嘴里发出“啊啊”声,两只手不停挥舞,不时挥在林谷禾脸上。 林谷禾苦不堪言,想把小女孩放下来,视线接触到域淙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这小孩不会是自闭症吧?’ 林谷禾轻声哄,小女孩仍“啊啊啊”的叫,他完全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向域淙投去求助的眼神。 域淙被闹的没法继续醒神,满脸不耐坐起来,谁知小女孩这下却被他吓着了,哇哇的哭。 原本只是不耐烦的脸,瞬间黑了八度。 林谷禾自知理亏,手足无措,只得抱着小女孩去找他爸爸。 看着小女孩原本布满泪痕的脸颊,因爸爸抱着往空中丢又稳稳接住发出咯咯笑声,将她的小圆脸崩地紧紧的、亮亮的,林谷禾心里暗自呼了口气。 推着车离开露营地时,域淙突然问:“你很同情他们?” 小女孩出生时便失去了言语能力。两年前她的父母离婚,他跟着一直细心照顾她的父亲生活。离婚后,母亲再婚去了华沙,她和她的父亲留在拉多姆。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明明是羡慕他们,但他心情不太好,说的话也带着刺。 域淙没有计较他的语气不善,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难过?” 林谷禾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抬手胡乱地摸了摸脸,像不打自招。 “眼睛。” “什么?” “有一种说法,‘人的容颜、皮肤、身形、体力、体态都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但只有人眼睛的颜色永远不会改变。’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林谷禾低着头,“说明什么?” 域淙将脖颈上的颈巾往上拉,遮住半张脸,发出的声音闷闷的,“说明你的眼睛最诚实,表情掩饰的再好,眼睛也会告诉别人你很难过。” 被人戳穿,多少有些不自在,林谷禾不再说话,踏上自行车,跟在域淙身后。 前面的身影,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冲锋衣贴合他的身形,黑色的面料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他原本已经驶出去,又返回来查看他是否的确需要帮助。 虽然他踢自己的那一脚挺疼,但林谷禾单方面认领了他的好意。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林谷禾非常确定,以域淙的性格根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他看起来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助,也不乐意帮助别人,但却会在别人请求帮助时义无反顾。 林谷禾骑到与域淙齐平,“你刚刚是安慰我吗?” 域淙想了想,“算吗?” 林谷禾原本只是找回被戳穿的不自在,以为他平时不声不响,突然如此文艺的表达,必然觉得尴尬。 现在他这么一问,倒让自己觉得自作多情了,只能厚着脸自吞苦果,“算。” 域淙点头,默认了他说的,“你被安慰到了吗?” 林谷禾猛地蹬出去,一下子冲到域淙前面,“我觉得你让我拉爆你,比较能安慰我!” 域淙将身体压的更低,俯冲出去,经过林谷禾身边时,一字一句,“不、要!” 林谷禾:“......” 两人到了拉多姆的主教座堂圣尤塔斯教堂,林谷禾看着哥特式和巴洛克混合的建筑,指着前方直冲云霄的尖顶,“像不像天线,人类与宇宙的传声筒。” 第18章 域淙看向他指的方向,好意提醒,“别让天主教徒听见。” “为什么?” 域淙神色谈谈,“他们倾向于那是虔诚的教徒和上帝的连接。” 林谷禾好奇,“怎么说?” 域淙微微仰头,优雅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轮廓,此刻的阳光像加了一层柔光的滤镜铺洒在他的脸上,他慢慢悠悠,“尖顶通常被视为指向上的方向,象征着信徒的灵魂或祈祷的方向,也就是天堂。 教堂尖顶的高耸设计可能是为了突显教堂的神圣性,让它在城市或村庄的天际线中脱颖而出。 他的形状被认为是一种启示,类似于传统的基督教十字。这种形状的建筑元素是为了通过他的外观和独特的轮廓,提醒信徒对基督和信仰的思考。” 老实说,林谷禾从未想过将建筑和信仰联系在一起,好像潜意识里,觉得教堂原本便是这样。 就好像国内的寺庙,有花园、池塘,有屋檐、庭院、回廊,还有供奉神秘的恢弘大殿、经堂、塔楼,看到这些建筑会觉得震撼,但不会思考它有什么其他的体现或含义。 这就是思维定式吗? 林谷禾看向尖顶旁边,“那旁边的钟楼呢?” “用来传播音乐和信仰的信息,给教徒提供精神上的提醒。进去吗?不进去走了。”仿佛一口气说了太多已经把最后一丝耐心用尽,域淙开始催促。 域淙猜测林谷禾不会进去,他已经在教堂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索性不管身旁的人,推着公路车转身往街道走去。 新的讯息涌入大脑,这下林谷禾看扇窗看扇门都有意义了,“那尖顶上的窗户是干嘛的?” 域淙看了林谷禾一眼,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此前多话了,“让教堂里可以有更多的自然光,更明亮。” “没了?”林谷禾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觉得域淙在敷衍自己。 “不然?” “比如象征着神圣的启示,真理的照耀之类的。” 按照常理来说,教宗的性质基本类似,他们的理念是传达,是影响,但凡能吸引追随的,必然少不了借用大自然的力量来进行传道。 域淙没有说话,林谷禾跟上他的步伐,朝他看去,发现他正侧头看向自己,视线相触,“哈!我说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会信基督吧?”毕竟国内信此教的人不在少数。 “......” “真信啊,那你刚才应该进去看看”,语气中为域淙感到惋惜。 “......我不信。”域淙迎上林谷禾戏谑的眼神,心中再次涌起喷薄的烦躁,他捏了捏眉心,非常头疼,“宗教在我看来,只是一种信仰体系,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人类对于未知和不可知的探索,是历史中形成的一系列的传统和仪式。它可能试图回答关于生命、人生意义这样的哲学性问题,但在我看来,生命和人生都没有意义,所以我不信。ok?” 林谷禾扣击车把的手指僵住,他对域淙前面的内容不置可否,但最后一句话...... 对他来说,活着,没有意义;人生,也没有意义。然而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域淙觉得生命和人生没有意义? 说不清此刻的感受,他能麻木的生活,置若罔闻的飘荡,甚至不断思考旅行结束后选择何种方式结束生命,但无法接受域淙有着跟自己相似的人生观,更不敢想,他是否和自己一样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一认知太过猝不及防,震惊过后是惶恐,随之而来是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楚。 第十二章 凯尔采 “生命怎么会没有意义?”林谷禾跟上域淙的步伐,假装没有看到他的黑脸,此时正好,若是过了时机再提起这个话题难免像打探,像越界,他们还没熟悉到足以随意探讨人生观点的地步。 林谷禾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吐出这样一句对自己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话,却试图用这句话去说服别人。 域淙停下来直直看着林谷禾,原本看似多情的眼,投射过来的目光宛如寒冬冷冽的寒芒。 他像一眼洞穿林谷禾,漫不经心勾唇,“那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来了,之前带面具的域淙又出现了,他看过来的眼神让林谷禾倍感心虚。 “你知道人最愚蠢的地方是什么吗?”域淙打断林谷禾欲说的话,声音更冷,“是自以为是的干预别人的人生选择。” 林谷禾听明白了,域淙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想要反驳,但内心深处不能更赞同。 尽管域淙如此不客气,林谷禾敏感的自尊心却没在此刻发挥作用,他决定给质疑生命的人更多体谅。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同行的朋友,你想放弃时我在你后面,我想放弃时你在我身后的那种朋友。’那天说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林谷禾推着车站在原地,不停有天主教徒从他身边走过,有的带着小孩,有的独自前来,他们将说话的声音降到最低,即便碰见相熟的人也没有高声寒暄,他们静静地汇合,静静地走进教堂里,静静地将诚挚崇敬的心献上。 懊恼席卷而来,他在做什么呢?自以为是的拯救吗?他根本不需要说服域淙,他只需要在域淙想放弃时在他身后就好。 域淙那么酷的人,根本不屑和谁同行,他愿意听自己念叨,愿意降低速度配合自己;即便从没做过饭,还是愿意按照自己说的在他做饭时,帮他洗洗西红柿,切切蒜;即使自己不吃蘑菇,也为他买小鸡炖蘑菇。 第19章 他用行动来告诉他,他把他当朋友。 今天,是自己越界了,林谷禾想。 换位思考,如果今天域淙站在他面前用相同的意图试图说服他,他可能会忍不住咆哮,‘滚’,辱骂,‘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什么?’并不屑的表示,‘你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他的谦和,他的礼貌,以及看似积极的生活,不过是为了避免有自己这样试图说服自己的人罢了。 域淙推着车在几百米的地方停下来,回过身,站在树下静静等待。 林谷禾见他停下来,推着车向前跑了几步,心砰砰跳,因激动导致血液不断往脸上涌,脑海里不停念着‘域淙,域淙,域淙。’ 朋友,他的朋友域淙即便生气,也没有将他丢在原地。 林谷禾走近,走到域淙身边,张口想说点什么,鼻子却蔓上酸楚,委屈后知后觉跟了上来,他小声嗫嚅道:“对不起。我......”我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域淙垂眸看着林谷禾头顶的发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走吧。” 当天晚上,他们到达凯尔采郊区的露营地,林谷禾斟酌再三将给韩天发的每日短信改为电话。 “大米?”韩天接通电话,声音暗哑,还有嗡嗡的鼻音。国内还是早上,他还没有起床。 “今天没有早八吗?” 声音慵慵懒懒,“没,对了,你还有几天到捷克啊?” 林谷禾默默算了算,“不出意外的话,四五天吧。” 对面有一会儿没传来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像隔了老远传来,“我刚刚看了下快递,估计跟你到那边的时候差不多。” “我在这边交到一个朋友。”林谷禾突然说。 寂静了几秒,“什么?” 林谷禾预料到韩天的反应,笑了声,又说了一遍,“我在这边交了一个朋友,他——” 韩天打断他,声音透着开心,“米,为你高兴。” 林谷禾轻轻笑,继续说道:“他......也是中国人,骑行线路,怎么说呢,基本跟我一样,所以我们约好同行了。” 韩天不确定林谷禾想表达什么,听他语气欲言又止,暗自猜测,这种情况无外乎关于情爱,“所以你发现你喜欢上她了?这是好事儿啊,欣——” 林谷禾赶忙打断他,“男生!男生!你发散到哪里去了?!” 韩天有气无力,刚才兴奋的人好像不是他,“哦,抱歉,既然是男生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林谷禾有想挂断的冲动。韩天不正经的时候太多,这也导致认识他之后,林谷禾开朗了不少,对朋友之间相处的敏感度降低了不少。 林谷禾叹了一口气,“我除了你也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不知道如——” 林谷禾高中交友心态逐渐转变,开始慢慢交新的朋友,韩天是其中关系最好的,其他朋友也是通过韩天认识的,毕业之后基本没有联系,大学短短一年,也并没有和舍友建立紧密的关系。 “什么意思?你们认识多久了?就已经把他定位成你要好的朋友了?”韩天说完还不够,“哼,有了他我是不是就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我倒是要认识认识这哥们儿。” 林谷禾闻言一顿,接着又哭笑不得,“你吃的哪门子醋啊?听懂我的重点没有啊?” “我知道,你想说你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么。”韩天一针见血。 林谷禾点点头,意识到韩天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大米,每个人都不一样,相处自然也不同,更没有什么相处之道,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长得又帅,身材又好,性格又好,脾气更好,连我妈都更喜欢你,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儿——” “等等”,林谷禾打断他,无奈扶额,“正经点!” 林谷禾最不愿被提起的便是别人夸他的长相和身高,韩天时不时在雷达上蹦跶,时间长了林谷禾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一切与那个人相似的他都厌恶。那个人身高腿长,长相颇受女性喜欢,因着皮相的优势,风流成性,而他的母亲则是矮矮的清秀女子,长相不算惊艳。 韩天罕见的一本正经,“做你自己就好。不要担心失去,不要讨好,也不要将就,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而且朋友也是需要磨合的,我们一开始也并不是好朋友,你记得吗,当时咱俩为了高三的凌学姐还打了一架......”往事不堪回首,韩天尴尬地“咳”了声,又继续道:“包容很重要。” 林谷禾和韩天的相识非常俗套。 高一进校没多久,韩天暗恋高三的凌学姐,追求攻势闹到全校皆知,没事就去主任办公室喝茶,奈何凌学姐眼里根本没有他,他再怎么折腾也只是单方面的明恋,老师拿他无可奈何。 一天下午放学,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林谷禾进校因成绩优异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见凌学姐在他们教室门口张望,遂是一愣。凌学姐见他也是一愣,随后脸白了几分,紧张的问班长的位置在哪儿。 他跟班长不熟悉,准确的说,那时候他跟所有人都不熟悉,便沉默地指了指班长的座位,凌学姐往前踏出两步看见教室里的监控又沉默地走了回来,欲言又止将情书递给林谷禾,让他帮忙放班长抽屉里。 林谷禾摇了摇头,凌学姐咬唇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仍不为所动,一脸羞愤拿着情书又跑了。 第20章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出了校门又回来拿试卷的韩天撞见了,林谷禾从此就成了他的潜在情敌,处处争锋相对。 “嗯。” 正经没两分钟,韩天又露出原型,“咦,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想不到有天能从我韩天口中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 林谷禾笑开来,又听他说:“而且,你看不起谁,我韩天的哥们儿能不好么?”说完还不过瘾,吐槽,“怎么出国一趟,高冷男神还变得婆婆妈妈了。” 可能我遇到的人更高冷吧,林谷禾暗自感叹。 韩天开始好为人师,“你傻不傻,怀疑谁都别怀疑自己,何必难为自己呢?” 挂了电话,林谷禾躺在草地上,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知疲惫的虫鸣鸟叫仿佛近在耳边,远处传来潺潺的水流声,是域淙在洗澡。 今晚这个露营地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所幸没有其他露营者,否则今晚要搭帐篷。 域淙洗完澡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休闲长裤,将洗澡时顺便换下的衣服洗好搭在草地侧面的铁网上。 林谷禾发现他没在骑行的时候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等到第二天出发时又换上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冲锋衣。 夜晚草地有些湿漉漉,但林谷禾还没洗漱,见域淙晾好了衣服,朝他招手,“坐会儿吗?” 域淙走过来,站在林谷禾脚边,静静地看着远处漆黑的黑夜。 每次林谷禾这样仰望域淙,脑海里会莫名闪过‘他好像把天空撑起来了’,这难道就是身高的优势吗? 林谷禾还在想自己也不矮,会不会......突然一片阴影下来,域淙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两人挨得很近,天地只有他们,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遮盖,林谷禾突然想到地为席天为被。 第十三章 克拉科夫 域淙在旁边躺了一会儿,突然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照,他一向很少用手机,不看地图也不看路线,偶尔看到不错的风景,林谷禾会停下来拍两张,他也不拍就静静地等在旁边。 今天虽然天气不错,天空坠着星星,但天空有点灰蒙蒙,没有往常那样清澈明亮。 “能拍的清吗?”林谷禾问。 域淙将手机递过去,林谷禾拿过一看,“嚯,还真行。” 域淙“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林谷禾也不再说什么,他原本话就不多,只是跟域淙在一块儿,有了对比,显得自己话挺多。 再者,韩天说的对,他做自己就好,刻意找话题挺没劲儿,就像这样安静地看着天空,不说话也不会觉得不自在,挺好。 又躺了会儿,林谷禾起身,“我洗漱去了。” “我对生命是敬畏的”,域淙突然说。 林谷禾转身看他,这下换他站着俯视域淙,他在回答上午的问题,域淙也看着他,好像在等林谷禾说点什么。 林谷禾又躺了回去,没有说话,侧过头看他。 域淙轻轻拍了拍草地,轻到像抚摸,很温柔的神情,“每一颗草,每一片树叶,我都敬畏。” 林谷禾觉得自己有疑问,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怕打破此刻的宁静。 林谷禾觉得域淙是矛盾体,他看似冷酷,对周围的事情好像都无所谓,但内心很善良也很柔软,很少有人会思考小草、树叶的生命。 “你等等”,林谷禾爬起来跑回隔间。 隔间低矮,要低着头爬进去,林谷禾快速翻出上午买的用麻色的纸层层包裹住的东西。 “喏”,林谷禾再次躺了下来,笑了笑,“当时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应该是你的。” 林谷禾去邮局的路上,问域淙有没有什么需要寄的东西,他说没有,林谷禾便让他随便转转,等他出了邮件没见到域淙的身影,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售卖手工餐具的店,便在店里瞧中了这个。 按老板说的,每一件餐具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次的火候、手温、泥土、制作时的状态和心情都是不一样的,出来的成品也会不同。 域淙眼里闪过诧异,他一层一层揭开包在上面的纸层,唇角轻轻往上扬,两只手捧着,侧头对林谷禾说,“谢谢你的礼物。” 林谷禾见域淙扬着唇,心里像灌了蜜似的,乐滋滋的,他将整个身子侧着面对域淙,一只手撑着头,“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域淙脸上的表情还没有下去,对上林谷禾看过来的眼神,弯弯的,一闪一闪。 域淙侧过头看向另一边没有接话。 林谷禾不在意,想着他估计也不知道说什么,又躺回去双手枕着脑袋,看着天空并没有清晰可见的星星,“不算礼物,谁礼物会送一个碗啊?” 这个碗比一般的饭碗要大一些,是欧洲传统的巴洛克风格,并不是现在波兰普遍的现代主义和巴洛克混合风,林谷禾猜测域淙会觉得有点过分花哨,但林谷禾见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常符合域淙身上言行举止中透出的贵气。 由于方便上路,林谷禾将自己的行李一再精简,携带的餐具并不多,域淙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碗,吃饭时偶尔就着锅吃,偶尔用餐盘吃。 尽管林谷禾对饮食一向随意,但看着域淙不得不如此随性,他心里说不出的变扭,觉得委屈了他似的。 “没人送过碗给我。”域淙将碗拿高,在视线上方,缓慢旋转碗的边缘,底部是深蓝色,隔间的灯光远远延过来,一层黄色的薄光附在碗的侧面。 第21章 “我奶奶说他们那个年代就送碗,十个或者八个累成一摞这样送,寓意有饭吃。” “寓意挺好。” “是”,林谷禾在碗的边缘轻轻弹了一下,“你可以理解成,有我在,你就有饭吃。” 域淙勾着嘴角看了林谷禾一眼,又盯着碗,悠悠感慨,“没想到,还没有努力,就有饭吃了。” 林谷禾心说,‘你要不捞我起来,我现在都不用吃饭了。你那两三个月的伙食我还是能承担的。’ 林谷禾看了眼手机,时间有点迟了,他得赶紧去洗漱。 他爬起来走回隔间,又返回到域淙身边,“好好磨练磨练你的洗碗技术吧,域长工。” 林谷禾走后,域淙笑了声,将碗轻放在胸口位置,手指若有似无地敲击碗侧,发出“叮叮”声。 林谷禾和域淙原计划用四天时间从凯尔采到捷克的东部边境城市俄斯特拉发,但第三天临近傍晚时分,林谷禾的山地车在波兰东部边境城市克拉科夫郊区因乱档断链无法骑行,只得返回克拉科夫市中心进行维修。 返回的途中,山地车原本的重量加上近50斤载重,林谷禾使劲儿将坐垫往上抬倾斜着推动车,用臂力和车身惯性整个将山地车推着走了好长一段,大汗淋漓。 域淙用手握住林谷禾山地车的方向把中央,让他停下来,“我来推,你骑我这辆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搭着车或者看看有没有居民。” 地图显示附近并没有居民区,但也不能全然只信赖地图。 域淙的公路车轻巧灵便,炭纤维车架,为了尽可能减重并没有安装可以挂重物的设备,两人只得一会儿换着推,一会儿换着骑。 他们原本在路边等了好久,此地是郊区,过路的汽车很少,碰见几辆,要么是路程不合适,要么是没法搭载。他们的自行车,再加上车上的载重,占用的空间就不小,路过的皆是私家车,空间有限。 林谷禾将车停稳,在马路边坐下来,“没事儿我还可以坚持,我坐这儿歇会儿,你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人。” 域淙见他累的够呛,点点头,“那行,你坐会儿,别动了,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 林谷禾歇了半个多小时,感觉精力恢复了,又跟着域淙骑出去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岔路口,没注意域淙刚才骑的哪条道,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沿着大路向前走克拉科夫方向。 走了大概四十多分钟不见域淙回来,林谷禾拿出手机查找联系方式才突然发现他和域淙只加了微信,并未留联系电话。 他在微信上拨了语音通话,域淙没有接,他又停下将周围的环境拍了照发给他,问他到哪里了。 林谷禾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进口袋里,又推着车往前走了半个小时,此时,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周围仿佛蒙了一层灰。 手机没有传来响动,林谷禾拿出手机打算再跟域淙拨个语音,这时才发现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 林谷禾紧张地按了按手机,赶忙拿出充电宝,充上没两分钟,手机刚刚开机,紧接着屏幕又暗了——移动充电宝也没电了。 林谷禾心脏怦怦直跳,抬起坐垫转了个圈儿,果断返回,也不再往前了,如果域淙回到原地既没有看见他,又联系不上他,会不会以为他独自走了? 心里焦急,林谷禾加快步伐,汗水不一会儿顺着额头滑到眼角,火辣辣地疼,他来不及擦,快速眨眼睛,偏头在肩膀上胡乱擦过。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车把上电筒的光速是周围唯一的光源,夜幕的降临让林谷禾在视觉上对沿途景物没有任何感知,对事物的判断变得尤为缓慢。 此时,交通工具瘫痪,手机罢工,四周荒野,林谷禾抽出心神想,自己好像原始人,还是无法自力更生的原始人。 想完心里又跟着发怵,对黑暗的未知让林谷禾不由自主感到紧张,更何况,他现在还完全不知道域淙的情况,他是否回了原地,是否在原地等他? 这段抹黑前行走的尤为艰难,等林谷禾回了与域淙分开的地方,并没有域淙的身影,四周一片漆黑,虫鸣的声音在旷野特别响亮,吵得林谷禾想将自行车砸下去,他喊:“域淙——!!” 昆虫的声音静了一秒,紧接着又高声唱起来,林谷禾不甘示弱,提高音量,“域淙——!!域淙——!!——” 林谷禾的声音不断减小,嘶哑地沙沙地不断减小,风在回应他,草在回应他,虫在回应他,永恒的田野在回应他,漆黑的黑夜也在回应他,唯有域淙,林谷禾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林谷禾坐了下来,像域淙离开时那样坐在路边,山地车停在身后…… 他不想动弹,迟来的筋疲力尽,此刻的沮丧无以复加,他不得不想,他被留下了,像奶奶留下他一样,他还在原地,而他甚至没有跟域淙说一句道别的话语。 “林——谷——禾——”突然,旷野的风、漆黑的夜、永恒的田挟着域淙粗哑的声音拂了过来。 林谷禾侧头看向黑夜,猛的站起来,心狂跳起来,原处的光在朝自己奔来,链条摩擦泊油路面,光越来越近,“我在——!!域淙——!!域——淙——” 喊完,林谷禾站在原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心从狂跳变成焦急等待,他迎了上去,跑向前面快速靠近的光。 第22章 第十四章 克拉科夫(2) 那天晚上两人在克拉科夫郊区搭住的帐篷,域淙回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冲林谷禾发脾气,但这事儿自然是林谷禾不占理,在域淙搭帐篷的时候他非常狗腿的在旁边不停的递工具。 “我不是故意不等在原地,我想天已经暗下来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奔波,这才跟在你身后往前推了一段,我想着你原路返回肯定会遇见我。”事实的确如此,但他不占理,说出口的话透着心虚。 域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埋头接着钉地钉。 “谁知道我俩这么没默契”,林谷禾盯着域淙的手,嘟囔,“就这么走岔了。“ 域淙没理他,站起身,拿起帐篷布开始穿杆。 林谷禾跟着他站起来,拿着杆侯在他旁边,又说,“我跟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域淙低着头继续忙活,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睫毛却颤了颤。 林谷禾瞧见了,无师自通般开始卖惨,“我以为你走了呢,毕竟我这车现在跟废铁没区别,行李还多,去也没地方去,走也走不成,要是再有狼,只能肉搏了,跑是跑不赢的。” 林谷禾心里感概,以前没主动过没发现,怎么交朋友跟谈恋爱一样,都得哄呢,不仅哄还得博关注。 林谷禾仔细回忆了他和韩天的相处过程,设想了一下,要是韩天让他这样不停叭叭道歉,他估计一巴掌呼过去了。 林谷禾摇摇头,是因为这人太酷吗? 韩天睨了他一眼,“狼会跑不过你?我看你跑挺快。” 难得见域淙一本正经阴阳怪气,林谷禾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人怎么还怪可爱的。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林谷禾不再明显期待域淙说点什么,域淙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再没话找话。 现在两人相处的自在,林谷禾蹲地上不停扒扒找找,域淙继续在旁边搭帐篷,不会笑他行为怪异,不会问他在干什么,也不会要求他去帮忙。 天还没暗下来的时候,林谷禾发现草地上有不少野生蒲公英,当时还用手机查了查确认能吃后,思考着晚上两人万一真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安营扎寨至少还有能垫肚子的东西。 现在这不就排上用场。 林谷禾手机没电,全依赖车上的车载电筒,快速找了一把双手虚虚握住的蒲公英后,便用储存的清水洗了洗,但水已经不多,林谷禾用的时候十分心疼,但又过不了心里那关——直接免洗开炒。 等域淙搭好帐篷,将车上的行李一一拿下来放进帐篷后,林谷禾已经将菜清理干净了。 林谷禾在包里翻出之前已剩不多的米,见域淙朝自己走过来,他指挥道:“你帮我从黄色的口袋里把锅和气炉拿出来一下,谢谢。” 将米淘洗后,林谷禾放进域淙拿过来的锅里,域淙顺手接过,点上火将锅架在气炉上方,移了移位置,挡住吹过来的风。 林谷禾撇了他一眼,调侃,“现在很有经验哦……” 知道域淙不会答复他,林谷禾递了一个眼神,将手伸过去,“小碗。” 域淙将身侧的小碗放林谷禾手里,见他单手打蛋,挑了挑眉。 林谷禾歪头笑,“厉害吧?” 域淙不置可否,指着另一个碗里切成小粒小粒的绿色青菜,“这是什么“ 林谷禾点燃另一罐气炉,将炒锅架在上面,一边倒油,一边说,“蒲公英。” 域淙移动身体,试图找一个可以同时给两罐火挡风的位置,闻言,身体一顿,看向林谷禾,难得产生疑惑,“蒲公英不是药吗?” 林谷禾忙的不可开交,“是啊……盐!” 等蒲公英炒蛋慢慢成形,林谷禾将火调小,才继续说,“蒲公英晒干后可以入药,但生蒲公英也可以做菜,会有一点点微苦,但不影响口感,非常好吃。” 等煎好了,林谷禾盛盘里,递给域淙,“尝尝。” “待会儿再尝”,域淙接过放在旁边,接着将切好的黄瓜片递给林谷禾。 林谷禾有时候觉得域淙非常讲究,即便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即便他们只是随意将餐盘放草地上,域淙也不会在林谷禾动筷前往自己碗里夹菜,吃饭时坐的笔直,也不说话,细嚼慢咽,一度让林谷禾觉得自己过于狼吞虎咽。 几次过后,林谷禾为了防止域淙不够吃,会省着吃给他留一点。 林谷禾盛出炒黄瓜片,郁郁感叹,“全素宴啊。” 他们原本计划到了俄斯特拉发直接住酒店,酒店在市中心,不需要携带太多食品增加负重,因此从克拉科夫市中心的路过的时候,林谷禾还是像平常一样直奔教堂然后去邮局,眼下,鸡蛋和黄瓜是两人仅剩的最后补给。 “怎么样?”林谷禾嘴里叼着筷子,期待地望着域淙。 域淙尝了一口,挑起眉,赞赏地点点头。 林谷禾这下舒心了,继续吃饭,“夏天的时候,我奶奶会把蒲公英洗净切段晒干,然后用来泡水,可以清热解毒,还可以治疗消化不良,慢性胃炎,但是不能多吃,过犹不及,吃一点是药,吃多了就是毒。” 域淙停下筷子,嘴里的咀嚼速度突然放缓,垂眸看着碗里的蒲公英炒蛋,林谷禾看他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觉得好笑,这人今天怎么怪可爱的,“我们吃这点不算。” 第23章 吃饱喝足,域淙心情显然不错,开始耐着性子给林谷禾解释没有接到电话的原因。 他在途中遇见了一家从捷克东部新博胡明到克拉科夫探亲的一家人,男人将车开下了马路,卡在草地和马路的斜坡上,所幸一家人没人受伤。 一筹莫展时,域淙从旁边经过,见女人在车上开着车,男人在后面使劲推,他便下车搭了把手。 男人得知域淙的情况,答应第二天返回新博胡明时将他俩带上,不过他们在新博胡明郊区经营一家农场,至多只能送他们到市中心,没办法送他们到俄斯特拉发。 “太好了”,林谷禾听域淙说完有点激动,只要到了新博胡明市中心,找家自行车店,换好链条就可以继续出发。 为了节约能源,他们将所有灯光熄灭,此时完全没有灯光,林谷禾躺在帐篷里,不知道是不是域淙在身边偶尔说话的原因,此前嘈杂的虫鸣声小了很多,隐隐有薄薄的一层月光打在帐篷布上,帐篷里面也不觉得暗。 “你没带帐篷一般住哪儿?”林谷禾之前就发现域淙带的东西很少——几件换洗的衣物,睡袋、充电器、水杯。 “没太在意这个,酒店或者民宿吧。” “之前没住过露营地吗?” 域淙想了想,淡淡地说:“很少。” “嗒”,林谷禾轻打响指,“是不是跟我一起骑行后,体验都丰富了?露营地一点都不差的。” 当然,除了时常有虫鸣鸟叫影响睡眠,略潮湿,遇见不止自己一人的时候旁边还有人打鼾,以及洗澡跟裸奔似的之外,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对于这些问题,林谷禾最开始有一点不适应,但每天要超负荷骑行100公里左右,到了睡觉时间,环境再不尽如人意也不会影响睡眠。 当然,最主要还是钱的问题。 奶奶去世后留下一笔钱,他原本没想好要如何处理这笔钱,但来了欧洲,想着若是见着姑姑,可以把这笔钱给她,奶奶对姑姑心怀愧疚,把这笔钱留给她也合适。 按照遗愿,奶奶将那笔钱留给林谷禾上大学和以后成家娶妻生子,但他现在又休了学——原本打算退学,但辅导员一再找他谈话,只得先办理了休学——没有什么需要大笔支出的地方,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更何况母亲还留了一笔钱,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奶奶的钱他不想用,妈妈的钱无法心安理得的用。 “嗯?你刚刚说什么?”林谷禾回过神,刚刚域淙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隐约有‘野菜’、‘蘑菇’的字样。 域淙语气淡淡,“是,体验太丰富了。” 林谷禾翻了个身,侧着面对域淙,睡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其实躺着跟侧着没有区别,反正也看不清。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很亢奋,林谷禾兴致来了,“之前在德国我还见过野葱和野茼蒿,我打算之后碰见,采了让你尝尝。还有不少国内常见的中药呢。”他扬了扬下巴,“期不期待。” 现在手机没电,仅剩的能源不多,两人也只能聊聊天。 域淙点了点头。 林谷禾没看见,又问了一遍。 “你做吧。” 林谷禾又平躺了回去,心里挺高兴。域淙这人看起来很冷,也不爱说话,但越接触就会越发现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他也不会问吃什么,林谷禾做什么他都吃的挺香,也不问住哪里,对住宿没有任何挑剔,大大降低了甚至杜绝了两人同行可能出现的摩擦问题。 他过的很随性,有一种洒脱的酷。 前面几天购买生活必需品基本都林谷禾掏钱,后来域淙见林谷禾又是做饭买菜,又是买两人共用的水、洗漱用品等,就将钱包里的现金都给了林谷禾。 林谷禾推辞一番不下,也就收下了。 林谷禾感觉挺神奇,心里又乐滋滋的,在一个陌生到应该多加防范的地方,有人无条件信赖自己。 被信赖的感觉真不赖。 第十五章 新博胡明 第二天,林谷禾和域淙一早收拾好行李等在马路边。 林谷禾原本还有点担忧他们行李太多,会给别人添麻烦,见来人开的是一辆皮卡车,他侧头轻松地朝域淙笑了笑,眼睛弯成小月牙。 他跟域淙不同,不是晒不黑的类型,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小麦色,再配上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笑起来牙齿白的发亮,看起来比以前精神、阳光了不少。 原本林谷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前一天在克拉科夫教堂,域淙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他拿过一看,一时没反应过来教堂门口站着的人是自己。 林谷禾自己也形容不上来是更难看了还是更好看了,但他还挺满意,有闯天涯的劲儿。 “这是亚德里恩”,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域淙向林谷禾介绍。 林谷禾往前走了一步,朝亚德里恩伸出手,“你好,林。” 亚德里恩帮域淙和林谷禾将他们的自行车放在车厢,亚德里恩的妻子抱着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站在旁边。 她见行李搬的差不多,走过去问域淙,“这就是你昨天回去找的朋友吧?” 见他没反驳,抱着孩子的亚德里恩的妻子又侧身对林谷禾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奎因“,她笑着看了一眼域淙,接着说:“昨晚我们问他要不要顺便和我们一起去克拉科夫,我的姐姐肯定会对他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但他说他要回去找你。” 第24章 林谷禾朝域淙笑了笑,眼里透着庆幸。 上了车,林谷禾和域淙与坐在安全座椅里的小亚德里恩坐一起,他们前一晚已经把能吃的都吃的,此时旁边的小家伙嘴巴里不停吃东西,时不时发出“吧唧”声音,两人被馋的饥肠辘辘。 “你们是留学生吗?”开着车的亚德里恩突然问。 “是……” “不是……” 两人同时回答。 林谷禾对于域淙是留学生的身份倒是早有猜测,因此现在听来也没有任何意外;域淙则是一愣,侧头看了一眼林谷禾,但此时不好单聊,林谷禾冲他扬眉便接着跟亚德里恩聊起来。 可能跟从小成长的环境有关,奶奶一直教育他要有礼貌,不要给人难看,致使他尽管不爱说话,也不会让气氛过分尴尬,进而又解释,“我在中国读书。” 林谷禾说完又有点不确定,他现在还算学生吗? 听他提到中国,亚德里恩瞬间眉飞色舞,“我从小长大的朋友现在也定居在中国,在……在…….”他望向妻子奎因,奎因接道,“广州。” “对,广州,他说中国的美食特别多。” 林谷禾点头说是,又根据自己的记忆说了些广州地区比较有名的美食。 旁边小家伙发出非常响亮的“吧唧”声,车厢里的人笑出了声,见他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林谷禾给他擦了擦,又接着回答刚刚奎因问他们目的地是哪儿。 “我去德国,域去荷兰。” “噢,那域是在荷兰上大学吗?”奎因又问。 “不是。” 眼见话又要落在地上,林谷禾自然接过,“你们的家人是定居在克拉科夫吗?” “我的姐夫是波兰人,我姐姐和他结婚后就一直住在克拉科夫,离我们也很近,昨天她生日,我们去给她庆生。” 提到生日,不可避免被问到年龄,林谷禾听域淙说了他的年龄,震惊地看他,不免觉得世界太巧了,他之前没问过,只觉得两人相差不大。 奎因听林谷禾也说了年龄,很认真的看向后座,“我以为你们还没成年”,她再次向丈夫表示疑惑,“他们都19岁了,亚洲人看起来的确很显小。” 好像也能理解,欧洲的小孩十五六岁就已经看起来跟大人似的了,身高也不比成人矮,林谷禾上了高三身高才一下子窜了出去的。 到了新博胡明,亚德里恩又马不停蹄直接送他们到市中心连锁的自行车售卖店,两人下了车道了谢,林谷禾迫不及待将手里的一块小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给域淙。 “哪儿来的?” 不怪他问,两人同行到现在,没一次买过甜食。 林谷禾神神秘秘,见域淙没接,试图将另一半直接塞他嘴里,域淙好像有防范,头往后仰,林谷禾没注意,身子一起朝他倾斜,眼见要砸域淙身上,林谷禾的双手本能般往前伸向域淙胸膛。 域淙眼疾手快,稳稳抓住他两只手腕,保持两人站立,动作太快,林谷禾愣了一下,抬头正对上域淙看过来的眼,四目相对,好像过了很久,但可能也只有几秒。 林谷禾站直身体,将手腕从域淙的手里轻轻挣脱出来。 等尴尬过去了,林谷禾看准时机,直接将巧克力塞进域淙嘴里,“哎呀吃吧,反正不是抢的。” 这次域淙没动,好脾气将巧克力卷进口中。 林谷禾看着他轻轻张合的唇,转过身,不自觉摩挲沾得湿漉漉的手指,顶了顶占满整个巧克力味儿口腔的腮帮。 巧克力是坐林谷禾旁边的小家伙给的。林谷禾再次给小家伙擦口水的时候,小家伙冲他笑,然后将巧克力扔到林谷禾身上,林谷禾放回他手里,他又丢了回来。 当时域淙正看着车窗,没注意旁边两人的动作。 已经饿的不行的林谷禾自然无法说出‘我不要’,只能默默放进衣服口袋里。 看着域淙接过他手里的跟报废没区别的山地车走在前面,林谷禾突然想到刚才车厢里奎因问的年龄,“你几月的?” “不告诉你。” “嘿”,这人什么时候变幼稚了,“我肯定比你大。” 前面的人侧头瞥了林谷禾一眼,带着戏谑,林谷禾噎住,男人都懂的歧义,“我说的年龄!” 前面的人语气淡淡,“不重要,你已经叫过哥了。” 林谷禾往前的脚步一顿,想起啤酒花园那晚,懊恼地拍了一下头。 “你在哪儿读大学?” 话题跳跃太快,林谷禾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哦,北京。你呢?” 既然有一个人踏出了界限,接下来的询问好像就自然而然了。 “英国。” “英国?从英国骑到这里?牛啊,居然跨越了英吉利海峡。” 见他语气夸张,域淙勾唇又睨了他一眼,有点无奈,“飞机飞过来的。” 林谷禾点点头,英吉利海峡连接英国和法国水域,抵达东欧选择航空航线或者海上航线更为合适。 域淙将车推进店里,林谷禾止住话头,将域淙的车停在店外专门挂自行车的位置。 一名看起来50多岁的男性迎了上来,男人介绍自己是这家店的经理,彼此简单打过招呼,林谷禾弯腰找到之前修理过的地方,“这两处都是之前断过的地方,有用快拆链钳和链条工具修过。”然后耸耸肩,“但没修好,只能来找专业的人了。” 第25章 经理留着络腮胡,闻言很豪迈地笑,“谢谢林先生给我们机会。” 域淙移到林谷禾旁边,弯下腰在他耳边说,“我先去买点吃的。” 林谷禾没看域淙,揉了揉耳垂,很小幅度地点头,然后问经理,“要不要换链条?” “建议重新更换整个链条了”,经理指了指链条断裂的地方,“损坏过于严重,而且链条磨损较大,长度也没法再进行调整了。” 林谷禾之前有心里准备,很果断的换了链条,这辆车长期跟着自己在户外,有时候骑行的条件又恶劣,天天使用,没有很好的保养,拉伸也到了极限。 域淙回来的时候,经理正让店里的员工帮忙换链条,此时,林谷禾的行李全部取了下来。 域淙递过来一个三明治,林谷禾接过,没有出声,眼神却带着询问,‘你吃了没。’ 域淙看懂了,“我吃了,你吃吧,先垫垫,待会儿再去吃点其他的。” 还没到中午,现在吃饱了,中午就吃不下了。 域淙说完又出去将自己的山地车推了进来,经理看见域淙推着的公路车,眼睛都直了。 “介意吗?”经理将手覆在自行车车架上,问域淙。 域淙点点头,“随意。” 闻言,跟林谷禾换链条的店员也走了过去,经理将公路车轻轻提离地面,“超过800克了吗?” 域淙没有说话,经理似乎也没有要答案的意思,摇摇头,“应该没有。崔克最新碳纤维车架,da加sworks最新三带一体把”,经理将手放在坐垫上,“噢,还有power的坐垫,太酷了。” 这家自行车店是捷克的本土品牌,在国际上属于非常小众的品牌,林谷禾进门前都没想到这家店的自行车有进行出口,经过经理的介绍才对这个品牌有了初步了解。 店员在换链条的时候,林谷禾看了看店里的自行车的售价,在欧洲算平民价位。 但一辆自行车的好坏,跟价格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最主要的。 一辆好的自行车更倾向于与骑行者的适配度,它涉及多个方面,跟材质有关,跟性能有关,跟制作工艺有关,跟身高比例有关……真正热爱骑行、热爱自行车的人,每一个零部件都有自己的个性。 林谷禾骑行多年,初见域淙这辆公路车的时候,他也是带着激动的心情看了又看,但当时域淙的态度傲慢,林谷禾连带对这车的喜爱也减少了不少。两人同行后,天天可以看见,对这辆车的新鲜感也没了多少。 说起来,他还是最喜欢自己这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伙计”,这俩山地车能用这么多年,应该也要归功于奶奶的坚持。 初中时期,林谷禾离开小镇到市里上学,院里的小朋友每天结队一起骑车去镇上读书,他假期回家最喜欢待在阳台,阳台面是大门面,院儿的同龄人每天骑着车在楼下转圈,骑着车追来追去,很热闹。 初二上学期,奶奶送林谷禾去市里上学,奶奶带他去市里的自行车店,那时候钛合金车架还不像现在这样受欢迎,一进店林谷禾一眼便注意到这辆炭黑色的身影,店员也不管一老一小能否听明白,尽职尽责将这辆车吹的天花乱坠。 奶奶问林谷禾喜不喜欢,林谷禾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趁奶奶跟着另一名顾客转悠,听顾客咨询店员的时候,悄悄的问了价格。 但得知价格后,林谷禾告诉奶奶自己不太喜欢,拉着她出了门。 学期结束,林谷禾回家,小小的客厅被它占的满满当当。 直到今天,林谷禾还能记得当时的心情——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快乐的人。 “老伙计”实至名归,这些年林谷禾陆陆续续换了不少零件,进行了大面积改装,现在仍旧坚挺的只剩这钛合金车架。 “这个是美国纯手工的铅笔拉花工艺?”经理摸着车架旁边的图案问。 “不清楚,别人送的。” “送你的人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经理蹲在车旁,凑的极近研究轮组。 林谷禾注视着域淙的公路车,车座不能调节,必是严格按照身高、腿长比例定制,以及这些不便宜但又很专业的零件,要么是非常了解公路车,那么是非常了解骑公路车的人。 域淙的手指车座上弹了弹,过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吧。” 他转身走到门廊,不欲再聊下去。 第十六章 伊希拉瓦 林谷禾啃着三明治走到门廊,前方广场熙熙攘攘,他张了张口,想问域淙是不是不开心,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安静站他旁边吃完三明治,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又进了店里。 域淙跟随林谷禾的脚步回了店里,见经理和店员还在讨论他的公路车,皱了皱眉说,“我需要安装后挂和前挂行李架、一个大一点的车架包、还有车座下包。” 闻言,经理和店员同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林谷禾也走过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域淙忽视他们投来的视线,语气听不出起伏,指着车架垂直的地方,“这里再安装一个水瓶架。” 经理欲言又止,“先生,您想清楚了吗?额外的外观的设置对外观以及骑行体验会有一定影响。” 域淙没看公路车,眼神看着对面广场喷泉,“嗯。” 经理见顾客主意已定,便客观仔细说明了公路车载重可能产生的风险,“先生,公路车主要考虑速度、轻量化和高效性,因此并非所有的公路车都适合携带大量的额外负载。尽管您的车架是碳纤维材质,但您的车架是轻型设计,载重会使骑行更加颠簸,影响舒适性。 第26章 此外,您的轮胎设计为较高的气压,载重可能导致轮胎磨损更快,增加爆胎的风险,过大的载重也可能导致内胎爆——” “没关系”,域淙不甚在意地说。 经理看了一眼放在林谷禾山地车前的行李,仍旧不放弃,“您要不要考虑重新换一辆上路呢?” 林谷禾能理解经理的锲而不舍,真正喜欢自行车的人自然无法忽视自己喜欢的东西被‘糟蹋’,尽管这车并不属于自己。 域淙怔了一下,随后又沉声说:“不用了。” - 当天他们留在新博胡明,林谷禾从网上选了一家环境不错价格实惠的民宿。既然有了选择,两人也就没必要再挤一个房间。 林谷禾回房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又把携带的电子设备纷纷充好电。 去酒店的路上,林谷禾问域淙他安装行李架,是为了帮自己分担些负重吗?域淙没有否认。 林谷禾有些感动,虽然两人同行,但域淙根本没必要分担他的重量。 等上了路,考虑到安全问题,林谷禾只将轻便的行李交给了域淙,自己仍承担大部分负重。 此后的几天,两人从新博胡明出发经过了俄斯特拉发、奥洛穆茨和伊希拉瓦,林谷禾依旧只是看看这些城市的教堂,偶尔心情不错会让域淙帮忙拍张照片,然后又默契的去一趟邮局。 他们在离开奥洛穆茨的时候,林谷禾突发奇想问域淙要不要逛逛这座城市,域淙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两人便心血来潮骑着车将整座城市逛了一遍。 这天下午,两人经过伊希拉瓦郊区的一个小村庄时,林谷禾故作神秘地对域淙说,“我们今晚就住村里怎么样?”然后眨眨眼,有点得意地说,“有惊喜。” 域淙自然住哪里都无所谓,只是对林谷禾说的‘惊喜’持观望态度,他挑着眉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被看的心里毛躁,“不相信有惊喜?”使劲一蹬,冲到域淙前面,“等着瞧好了。” 林谷禾总是对骑到域淙前面有莫名的执着,最开始域淙一分不让,两人跟小学生似的你追我赶,每次被甩在后面,林谷禾要将原因归咎于自己行李太多。 一次,林谷禾再次被域淙甩在身后,突然问,“跟其他骑行的人比起来,我是不是骑得很慢?” 域淙思考了两秒,斟酌道:“我当作休闲骑。”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敢情自己拼命冲,在别人看来居然是休闲骑!? 自尊心强的林谷禾在心底给域淙狠狠记了一笔,连吃了两天蘑菇。 - 两人当天下午在村里住了下来。 伊希拉瓦与捷克最著名的温泉城市卡罗维发利毗邻,卡罗维发利位于博西米亚山脉的山谷中,而林谷禾所住的乡村位于博西米亚山脉的山谷旁。 这个村庄海拔不到500米,村里居民不多,偶尔有其他市的人会过来泡温泉,不过林谷禾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此地却没有发展成旅游景区。 中午途径伊希拉瓦,林谷禾进超市补给,留域淙在外看行李,结账排队时,站林谷禾前面的大叔问他是不是要去泡温泉,聊了一会儿,得知有这么一个地方,临时改了去布拉格的路线。 村里只有一个民宿,老板很热情,到了之后询问,被告知他们只剩一个床位。 两人每天不是睡山里就是睡草地,能有一个床已经很满意,林谷禾没有犹豫便定了下来。 六月的阳光已经开始毒辣,林谷禾渴坏了,一口气喝了一瓶卡罗维发利矿泉水,喝完又不解渴,将给域淙买的水喝了一半。 卡罗维发利矿泉水是一种以卡罗维发利的水为基础的饮料,进入口腔有泡腾口感。 民宿是两层楼的小别墅,域淙搬了一趟行李,下楼见林谷禾躺阳伞下面朝他招手。 域淙看了一眼剩下的行李,走了过去,谷禾将喝了一半的水递给他,“你尝尝。” 域淙看了一眼林谷禾,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水,没接。 这水口感很好,乍一喝微苦,接着香草味和草本香味与苦味混合绽放在舌尖,林谷禾迫不及待分享,将水又往域淙怀里伸了伸,“刚渴急了,你先尝,待会儿重新去老板那儿给你拿。” 域淙又看了一眼林谷禾,阳伞打下的阴影遮过脸部,下巴及脖颈被阳光照的发亮,小麦色的肌肤看起来性感又有力量,他舔了舔嘴唇,接过矿泉水,瓶口快触及嘴唇时停了停,然后仰头将水倒进嘴里,瓶口却离嘴唇保持一定距离。 林谷禾瞧见了,原本心情不错,现在却感觉不得劲儿,胸口发闷,觉得自己一腔热情被人‘啪嗒’一声仍地上,他猛地站起来,瞪了域淙一眼,语气愤愤,“我们同吃同住同睡,我都没先嫌弃你喝过的水。”换言之,你不把我林谷禾当朋友。 说完拎起地上的行李上了二楼,留下一脸懵的域淙站在原地。 - 民宿提供晚餐,林谷禾下楼时正见老板将晚餐的菜单贴在墙上,林谷禾礼貌地与老板打招呼,“拉比尔亨,感谢准备美食。” 如果在国内,打招呼自然是‘吃了吗?吃什么?’,既亲切又接地气,到了国外,也不得不适应别人的文化。 拉比尔亨英语不错,与林谷禾也投机,林谷禾上楼前两人聊过,他见林谷禾看着墙上的捷克语菜单直嘀咕,好意做了解释,“svickova 是一道烤牛肉,通常搭配奶油面糊、酸黄瓜和蔬菜,是我们捷克的传统美食之一。哦,还有vepro-knedio-zelo是一道猪肉菜肴,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吃猪肉对吧?” 第27章 拉比尔亨见林谷禾点头,又继续,“就是将酸菜、面团、饭团和猪肉一起烹饪,是我妈妈的绝活。” 老实说,林谷禾听见这些配料很难想象这道菜的味道,但还是礼貌说,“我很期待。” 拉比尔亨后面又说了两道菜,林谷禾听得直迷糊,但想来既然是传统美食,必然经过了时间的检验,味道自然也不会太差。 他转身出门,拉比尔亨叫住他,递给一瓶卡罗维发利矿泉水,“你朋友点的。” 林谷禾找了一把离域淙距离几米远的躺椅躺下,一口气将域淙的那瓶水喝的精光,惬意地听着远传山谷传来潺潺水声。 林谷禾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耳边响起脚步声,域淙拿着一瓶矿泉水在林谷禾手臂上碰了碰,清凉的触感,手臂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林谷禾看着域淙没动,域淙又将水放他手里。 对方一句话没说,林谷禾心里的郁气却瞬间不见,他有点恹恹地将水放自己额头上,“平时不也喝我喝过的水吗?咱俩也没分这个啊?还是你其实有洁癖?” 域淙在旁边的躺椅躺了下来,“没有。” “那是为什么?” “我怕你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朋友间喝水不很正常?” 域淙盯着头顶的阳伞没说话。 这事儿非常小,林谷禾自然而然了翻篇,“听见温泉轻柔涓涓的声音没?” “嗯。” “吃了晚饭咱们就去。” 山谷温泉,林谷禾想想就觉得浑身放松。 博希米亚山脉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和山地地区,由多个山脉和山脊组成,地下深处存在着热水源,这些水源受到地壳深层的热量影响得以升温。地下水穿过地下岩石层溶解了岩石中的矿物质,形成了富含矿物质的温泉水。 山脉周围还环绕着茂密的森林,绿草如茵的山地草场,村庄放眼望去一片青盈的绿。 林谷禾将水丢给域淙,“惊喜到你没?” 域淙看他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双手枕着头,扬起唇角,“有。” 林谷禾一下坐起来,拍了下头,“但我没带泳裤。你带了吗?” 域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谁出门骑行还得把泳裤带上。 “没关系,我们又不游泳,坐着不动还能掉下来啊?” 【作者有话说】:会有点点慢热,感恩你们的收藏、月票、还有推荐,也感恩你们看到了这里。 第十七章 伊希拉瓦(2) “泡温泉可以不用泳裤”,域淙说。 林谷禾闭上眼,一点没有难为情,“嗐,我就没泡过温泉,今晚就去长长见识。” 域淙拧开瓶盖“嗤”一声,语气淡淡,“就是泡澡。” “可真行,这解释还挺接地气”,林谷禾笑出声,“对了,你是北京的吧?” “听出来了?” “有点那味儿,”林谷禾看着他,“你可以找我玩儿呗。” 林谷禾说完意识到好像说的太随意,等回去之后他不会留在北京,然后又想起来,“哦,你说你不回国。” “……” “国外就这么好啊,都不回去了”,林谷禾从草地上拔了两根草往域淙身上丢,“国家养你长大,让你成才,你就是这么回报祖国的?我这个同胞强烈谴责你。” 林谷禾乐意的时候,什么都能聊下去,不会让人感觉冒犯,话不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对域淙是个意外,林谷禾有时在他面前偶尔会带着点刺,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域淙比自己更优秀。 ——话少,酷的没边儿,什么都不在乎,跟自由的风似的,长的更不输林谷禾见过的任何同性。 是自己想成为但无法成为的样子。 没听见域淙回答,林谷禾也不在意,他翘着腿,“我在南方长大,刚去北京很不适应,北京的冬天真冷啊,虽然有暖气,但热的受不了,每天在两个极端中拉扯,出门很冷,进门很热,还好春夏不错。” 域淙“嗯”了一声,接着喝水,瓶里只剩三分之一,将瓶随意往上抛又稳稳接住。 “你从小没有因为话少不理人,被人揍吗?”林谷禾好奇。 域淙笑了一声,心说都是我揍别人,想了想又说,“有一个人嫌我话少。” “是吗?那这人看来跟我很聊得来。” 域淙睨了林谷禾一眼没说话。 “看我干嘛?”远处拉比尔亨将桌椅搬到了院里的草地,林谷禾远远朝他笑着挥了挥手,“我也嫌你话少。不过不想说就不说呗,自己的心情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 域淙也朝林谷禾丢了两颗草,“你说的对。” “那你在英国待多久了?” “也就一两年吧。” 时间这么短?又还是学生却不回去,林谷禾“嘶”的一声,坐着身体,看域淙的眼神带着打量,“你不会离家出走吧?” “.…..” 域淙虽然话少,但跟他说话通常会蹦两个字,不会不理人。 他不说话基本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不想说,另一种是默认。 林谷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还真给我说中了?!”他倾着身,连声音都降低了,“我说,为什么啊?这人生地不熟的,文化又相差那么多,哪有国内待着舒服啊。”说完又逗他,“只有小学生才离家出走吧?” 第28章 域淙白了他一眼,手摩挲着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和家人没有达成共识。” 林谷禾点点头,躺了下来,这种事儿没法细问,价值观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想当然地劝别人反而是何不食肉糜。 也就是现在两人熟悉了,放在以前,域淙肯定也不乐意谈这些。 正好拉比尔亨的母亲端着有整个身子那么宽一盘菜颤颤巍巍跨出大门,林谷禾噌站起来向她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圆盘放桌上。 拉比尔亨的母亲是一位快八十高龄的慈祥老太太,她一边跟林谷禾说话一边比划,林谷禾听不懂捷克话,但仍弯着腰很耐心的听她说话,直到拉比尔亨从后面走了出来,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再接着跟林谷禾讲话,只是满是皱纹的手在林谷禾脸上轻轻摸了摸。 林谷禾鼻腔有点泛酸,回来了之后躺阳伞下不说话了。 “怎么了?”刚刚过去前还好好的,域淙问。 林谷禾胡乱搓了搓脸,声音听起来也模模糊糊的,“想我家肖女士了。” “肖女士?” 远处围着围裙的拉比尔亨母亲正坐在凳子上指挥拉比尔亨搬凳子,隔得远,林谷禾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拉比尔亨挠了挠自己也有不少白发的脑袋。 “我家老太太”,林谷禾盯着远处轻轻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域淙看拉比尔亨和他母亲,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虽然不是一辈人,但一起老去,很好。” - 吃了饭,两人跟随民宿的住客一起到了山谷温泉。 白天的炎炎太阳逐渐西沉,山谷深处冒着三处袅袅水汽的碧绿水潭,星空在澄澈的夜空中闪烁,夜光洒在山川之间,倒映到碧绿的圆盘之上。 微弱的灯光点缀在温泉池边,映照在泉水上,形成一片温柔柔和的光影。温泉水泛起微微蒸汽,仿佛仙境般朦胧。 池边好几个住客半裸着,林谷禾和域淙也如法炮制,穿着内裤进了池里。有两个捷克女子也没有带泳衣,穿着胸罩和三角裤快速地滑到了林谷禾和域淙所在的水潭。 林谷禾第一次泡温泉,且泡在一个不分男女的汤池里,从两名捷克女生下来之后,林谷禾不自在的拘谨起来。 两名女生坐在域淙的左边,林谷坐在域淙右边,见俩女生时不时跟域淙问询两句,林谷禾默默朝几个男性住客方向挪动,域淙瞧见他动作,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他移动。 “你干嘛?”林谷禾问。 域淙没看他,“你又干嘛?” 林谷禾噎住,总不能说不能妨碍你桃花树开枝散叶,便若无其事地搓着手臂,温泉的温热,透过皮肤渗透进每一寸肌肤,“你欺骗我没泡过温泉。” “?”域淙双手将头发往后撩,利落的背头将冷白的轮廓衬的更立体凛冽。 林谷禾朝域淙浇水,笑着说:“这个可比泡澡舒服多了,欺负我没泡过温泉是不是。” 出发这段时间两人都没剪头,域淙原本仅仅只比寸头长一点点的张扬短发,也长长了不少,林谷禾感慨,“你头发长长了好多。” 域淙点头,挑起林谷禾直往脖颈不断滴水的一撮发丝,“你也是。” 林谷禾回头看他,“是吧?回头咱俩到了布拉格把头发剪了吧,长长了也不好打理,天天在路上,谁顾得上啊。” “你们是从哪里出发的?”域淙旁边笑起来很开朗的长发女生突然问。 刚才吃饭的时候已经有过介绍,他们都知道林谷禾和域淙是骑行过来的。 骑行途中遇见许多人,他们不可避免对来自陌生国家的人的行为感兴趣,问从哪里出发再到去哪里,基本是常规问题,林谷禾还能耐着性子好好回答,域淙就不一定了。 “我是从德国出发的”,林谷禾看了一眼域淙,替他说到,“域是从荷兰。” “酷!”两名女生相视一笑。 两女生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出发了多久,林谷禾就跟域淙代言人似的,瞥一眼域淙发现他不想回答,便自然地接着回答。 “你们也是一对吗?”另一位头发稍短一点的女生问。 “嗯?couple?”以为自己理解错,林谷禾又问了一遍,茫然看向眼域淙,域淙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心里万马奔腾,嘴里反复斟酌,说出口的话却结结巴巴,“你的意思……是问……我和域是在谈……谈恋爱吗?” 紧接着又后知后觉意识到女生说的“也”,原本被无稽之谈的事儿雷的外焦里嫩的情绪,突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们……是一对?” 两名女生非常坦荡的点点头,“嗯哼。” 林谷禾慌乱过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面部表情肯定没有往常的镇定,双手抬起来,手心对着女生,“对……抱歉,没有其他意思,呃…..在我们国家是比较小众的群体,是我视野太小了”,他伸出手与长发女生握了握,“祝福你们。” “谢谢”,长发女生将头发稍短的女生搂在怀里吻了吻。 林谷禾脸上嘭一下红了起来,从脖子蔓延到脸部,池里似乎只有他看起来表情有异,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他旁边的男性住客仍在聊天,只有域淙的视线从他脸上飘过。 “看什么?”林谷禾声音放的低,用中文问他。 第29章 “这么惊讶?” “当然!”这还是林谷禾第一次碰见女生情侣,而且前不久杰米和长发小哥才给自己上了一课,他的世界观和感情观还在慢慢完善,现在这情况跟拔苗助长有什么区别! 域淙一脸淡然,再对比自己刚才有点不太礼貌的表现,林谷禾忍不住刺他,“你倒很适应国外的文化。” 域淙歪头看他,“你不适应?” 刺插在了棉花上,林谷禾将脸上的水抹掉,“正在努力。” 说完身子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两颗黑亮的眼在水面上。 泡了一会儿,域淙问:“你想过以后结婚吗?”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还有一起过来的村民,有到他们汤池的,也有到另外汤池的,林谷禾朝域淙身边靠了靠,想了会儿说,“我应该不会结婚。” 域淙点头,看起来毫不意外,接着又问:“你知道有多少个国家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吗?” “嗯?”林谷禾冒出水面,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多少?” 域淙淡淡地说:“至少有一二十个吧。” 林谷禾“草”了一声,在他认知里这个数字一只手能数过来。 域淙勾唇,看了他一眼,接着说,“这说明不少国家正在逐渐摈弃了对性取向的刻板印象和负面刻板印象。 因为大家越来越意识到,性取向是一个多样化的谱系,而不是简单的二分法。社会也更加倾向于接受并尊重不同的性别身份和性取向。” 域淙往后退了退,背倚靠在规则不平的石壁,双臂向后搭在池边,“所以有人在你面前出柜,也不用觉得惊讶,认识自己,接受自己,是人一生的课题。” 第十八章 布拉格 林谷禾从温泉池里爬起来站在池边,仿佛整个身体被柔和的温暖包裹,他朝域淙伸手,将他从温泉池里拉起来。 转身踏出温泉池,脚底传来微微的沉重感,步履间仍留有热气的印记,肌肤微微泛红,出行一段时间,林谷禾从没像此刻这样放松过,他抬手触摸自己的脸颊,“哈”了一声,回头对着域淙在自己脸上拍了拍,自恋的说:“吹弹可破。” 域淙笑出声,捏着他的脸,“快走,别挡道。” 返回的路窄窄一条,身后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和脚步身,头顶顶着清净出尘弯月,此刻大家在清幽的谷中摸着黑,深一脚、前一脚往前行,林谷禾走在前面,他穿着短裤,双腿不断扫过灌木丛锋利的叶面,脚时不时踩上硌人的碎石。 林谷禾抓住域淙的手,将他和自己往路的里侧站了站,让身后的人先行,“早知道带手机出来了。” 来的时候天还未彻底暗下来,没想到回去还得折腾一番。 现在走在前面的人应该是村民,他们闲适地聊着天,眼里没有割人的灌木丛,也没有踩上就抽疼的碎石。 等身后的人都往前走了,两人掉在末尾,域淙这次走在了林谷禾前面,拉着他的手,让他走在小道靠近草坡的里侧,给他挡着割人的灌木丛和蚊虫。 到了村里,就着灯光,林谷禾看见域淙白皙的小腿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细小血印和大大小小的红色小凸起,看着怪吓人的。 回了民宿,林谷禾让域淙先上楼,跑去问拉比尔亨有没有药膏,碰见了之前在饭桌上介绍自己已经块六十岁的徒步大叔,老大叔问他是不是要去找老板拿药膏。 刚才林谷禾在另一个汤池里见着他了,中间隔了些距离,两人没说话。 林谷禾点头说是。 老大叔说刚从拉比尔亨那儿出来,只有一管药膏了,如果不介意,他们可以共用。 有总比没有好,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林谷禾谢过老大叔,还是去拉比尔亨那儿拿了一瓶碘伏。 林谷禾回了房间,域淙洗完澡出来,上半身光着,挂着不少水珠,白炽灯打在他身上白晃晃一片,正弯着腰翻包。 见林谷禾开门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翻包。 “找什么呢?”林谷禾问。 “短袖。” 刚才回来的时候,域淙白色的t恤上也有不少蚊虫盯出来的血渍,还粘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种子。 域淙翻出来一件白色t恤,前一天晚上洗过,早上出发时还没干,经过一天发酵,现在展开来,连坐在旁边的林谷禾都闻见臭味了。 域淙皱着眉将t恤仍在一边,林谷禾看不过去,走过去翻自己的包,经过时拍了下林谷禾的背,劲劲儿地说:“身材可以啊,八块吧?”,接着翻出一件黑色偏大的t恤,递给他,“穿我的吧,应该能穿。” 域淙接过,看着林谷禾说:“还看?”然后转过身毫不见外地往身上套。 见他穿好衣服,林谷禾又将手里的碘伏给他,“擦擦。拉比尔亨那儿没药膏了,等会儿我去找老大叔,问他要,他那儿有。” 怕域淙对不上号,林谷禾又解释了一句,“就是吃饭的时候介绍自己说被提前内退的那个老大叔。” 在餐桌上,老大叔说他在制造业工作了近四十年,在最后一家公司干了二十三年,做到了经理职位,还有三年才退休。今年年初,老板找他谈话,跟他谈内退的事情。 老板表示,如果内退,公司会发原来薪资的60%的工资,直到退休,他考虑过后同意了。现在孩子已经长大,不需要他们过多操心,他便出来到处旅旅游。 第30章 桌上的其他人问他,“你的妻子呢?” 老大叔叼着烟,“她还没退休呢。” 桌上的人都笑的不行,接着老大叔一本正经地说:“有时候一件事儿的发生,是好事还是坏事,可不一定呢。” - 林谷禾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衣服去找拉比尔亨烘干。 域淙已经躺在了床上,给林谷禾留出一半的空间,见他从旁边走过,手里拧好的一堆黑衣里有一件白色的,坐直盯着他手里的衣服,问:“你把我衣服洗了?” 林谷禾洗衣服的时候,见域淙的衣服湿溻溻挂在架子上,顺便将域淙的衣服也洗了,“嗯。” 林谷禾拿着衣服打开门准备出去,听见域淙在后面问,“内……裤也洗了?” 林谷禾“啊”了一声,回头问他,“你介意?” 林谷禾从十二岁开始住校,那时候大家的衣服都用手洗,后来上了高中,宿舍每层楼都有洗衣机,但价格有点贵。 夏天的衣服薄,费不了多少力,也就习惯了手洗,刚才洗域淙的衣服也是顺手的事儿,但现在想想,是不是不太合适? 域淙又躺了回去,手臂挡住眼睛,耳朵尖有点红,“没有…..谢谢。” 林谷禾站在门口,门的位置刚好将床挡住,他“哦”了一声,说了句,“没关系”,便关上门出去了。 林谷禾抱着衣服进门时,手里拿着管药膏,边走边说:“老大叔说他明天不在这儿了,让我们把药膏留下来。” 他把药膏给域淙,看了一眼域淙小腿,靠近小腿,盯着看,“有点肿了,发现没?” “还行,也不痒。”域淙拧开药膏,往身上涂。 “诶……等等。”林谷禾将怀里的衣服一并仍床上,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两根棉签递给域淙,“别用说,手上有细菌。” 域淙沉默地在旁边涂药膏,林谷禾蹲在床边叠衣服,将自己的和域淙的分开放,然后将自己的衣服以及充电的设备收拾好一一放进包里,接着将域淙的衣服放他包上。 一切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泡过温泉后的身体,舒缓的轻松感弥漫全身,林谷禾想起汤池里的那对捷克女生,才咂摸过来老祖宗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每到过一个地方,都有痕迹留下;每接触一个人,都在了解一个世界。 -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好行李下楼去到餐厅,拉比尔亨的母亲已经早早起来准备了火腿、面包还有奶酪。 林谷禾问拉比尔亨,“老大叔出发了吗?” 拉比尔亨说:“他在凌晨五点带着电筒就出发了,让我替他向你们告别。”他将装满一筐的面包递给林谷禾,又问域淙要不要酸奶。 林谷禾见域淙点头,接过拉比尔亨手里的酸奶递给域淙,然后将切好的火腿片夹进面包,大大的咬了一口。 萍水相逢,往后可能也不会再重逢。 拉比尔亨的母亲似乎格外喜欢林谷禾,昨晚吃过晚饭,林谷禾帮着她将餐桌的餐盘一一收进厨房,又帮拉比尔亨把餐桌和座椅搬回餐厅。 他一个天天在野外跑的大小伙,力气没处使,做这些事儿自然利利索索。 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奶奶常教导,去别人家做客眼里要有活儿,虽然在这里他算客,但做这些事儿已经刻在骨子里,从他懂事起,只要他在家,家里家务基本都是他在做。 吃过早餐,拉比尔亨的母亲又给林谷禾和域淙装了点面包和火腿,让他们在路上饿了吃。 林谷禾已经逐渐适应外国人的相处方式,大大方方接受对方好意,并弯腰与拉比尔亨的母亲抱了抱。 原来全世界的长辈都一样。 每次去学校,自家老太太总会在箱子各处缝隙塞上吃的,有时候是苹果,有时候是饼,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这些小小的心意暖烘烘的。 两人在日出前出发了。 出发前,林谷禾在楼梯口瞧了瞧,两名捷克女生应该还在休息,域淙站门口叫他,“走了。” 路不同,无法告别了。林谷禾请拉比尔亨替他和域淙向他们传达告别和祝福。 “来了!”林谷禾应道,走出门见域淙已经跨上车,一条腿撑着地,跳了两步跨上山地车,“出发。” - “您想剪什么样的发型呢?有具体的设计或者长度吗?”理发师问域淙。 “剪短。”域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两人刚到布拉格老街,林谷禾便注意到入口处被小型花园围绕的理发店。 店铺采用古老的建筑风格,搭配欧洲特有的小巷氛围,室内采用明亮清爽的浅木色,大面积的窗户设计让阳光自由洒进室内,带着柔和自然的光线。 林谷禾看了一眼域淙,两人视线相触,他扬着嘴角拉上域淙就进了这家店,遇见就是缘分。 林谷禾听他回答,“噗嗤”笑出来,也对着身后的理发师朝域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跟他一样。” 出了理发店,林谷禾摸摸自己的寸头,咂摸着,“咱俩看起来像不像兄弟?”他拿出手机,手臂搭在域淙肩上,将他勾过来,与自己头挨着头,“啧”了一声,对域淙说:“看镜头。” “咔嚓”一声,镜头里域淙面无表情,垂着眸没看着镜头,余光倒是像在看林谷禾,林谷禾在旁边笑的开心,眦着白牙,“让你看镜头,看哪儿了?” 第31章 林谷禾走上前试图再一次搭上域淙的肩,被他一侧身,闪开了。 重照作罢,林谷禾抬起手臂看了看,又看了看照片,他将手机递给域淙,嘀咕,“像是像,就是不太像一个国家的。” 其实林谷禾在骑行前肤色白皙,走路直挺话也少,看起来柔和沉静,出来一段时间,既不涂防晒,又不遮阳,肤色有点偏小麦色,但并不明显。 现在跟晒不黑的域淙一对比,肤色差异就出来了。 域淙将手机还给他,推着他的背,“走吧,非洲小伙。” “?信不信我黄种人跟你拼了?!” 第十九章 布拉格(2) 林谷禾抱着大箱子从邮局出来,箱子把视线挡住了,只能侧低头看着路面,“域——” 话还没说完,怀里一空,域淙已经将箱子接过放地上,“这是什么?” 林谷禾走过去,在箱子上拍了一下,发出“嘭”的一声,笑着说:“盲盒。” 域淙低头看了一眼寄件地址,挑眉,“……从国内寄过来的盲盒?” “真是盲盒,里面装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林谷禾摸了摸扎手的寸头,有些不习惯,然后看着眼前的箱子,头疼的说:“这么大箱可怎么处理。” 林谷禾在邮局门口沉默地盯着箱子,一句话没说站了近十分钟,在头上使劲儿搓了几下,“靠……我给他寄回去得了。” 域淙走过去,将箱子抱起来,移到左手,右手推自行车,“走了,广场上坐着慢慢想。” “靠,”林谷禾推着车跟在域淙后面,他抱着箱子的左手手臂二头肌凸显,形成饱满的弧线,脉络在前臂浮现,宛如一条精致的河流,随着走动而流淌。肩部和上臂的过渡处,勾勒出流线型的曲线,是一种完美的比例和协调,“可以啊,小玉,练过的吧?” “你叫我什么?”域淙停下来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勾着唇,笑的得意,“在拉比尔亨那儿办理住宿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推着车疾步走在域淙前面,“你比我还小两个月。” 域淙皱着眉,表情有点不太乐意,声音还是一贯冷冰冰,“换一个。” “我也想叫你哥。”林谷禾佯装无奈看着域淙,“可谁让我大你两个月呢?是吧?小玉。” 域淙没理他。 林谷禾紧跟其后,“之前你捞我起来,我可没管你比我大还是比你小都叫你哥,我还没诚意吗?” “你可以继续。”域淙淡淡地说。 “哈!”林谷禾指着域淙,“你就想我叫你哥吧?” “叫我爸也行。” “靠,”林谷禾走到域淙身边,不住摇头,“小玉,你变了,刚认识的时候不还走酷哥路线,一本正经的?” “刚认识的时候你不也小心翼翼,没像现在什么话都说?”域淙扬了扬下巴,示意林谷禾帮他稳住公路车。 林谷禾走过去一只手放在车座上,面对域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噗嗤”一笑。 域淙将纸箱放地下,接过林谷禾手里的公路车停稳,坐长椅上,发出“吱”一声。 林谷禾看了眼,小心翼翼坐下去,还是发出“吱”的一声,感慨,“这椅子挺古老啊。” “它一定见证了很多故事。”域淙说。 有时候林谷禾都有点看不懂域淙,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人也冷冷的,但有时候又很柔和,比如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但说出的内容却很浪漫。 椅子正对着半人高的石台,台上有个老大爷在喂鸽子,他将面包撕成小碎片,往空中仍,鸽子扑打着轻盈的翅膀,争先恐后捕捉从空中洒下来的食物。 广场上的人不少围着高台驻足,有父母把小孩抱上高台,在台上兴奋的跑,鸽子飞起来给小孩让道,又停下来埋头啄食。 域淙和林谷禾静静地看着高台,林谷禾往头上摸了一把,接着之前的话题,“我从小没什么朋友,刚认识的时候……”他笑起来,“不知道如何跟你相处,会比较在意你对我的看法,担心你不喜欢我。” 林谷禾尽管会顾忌别人的情绪,时常说话说的含蓄又委婉,但其实在熟悉的人面前,他的情绪和表达都是非常直接的。 域淙看过来,林谷禾又说:“是不是太矫情了?” 域淙摇头,说没有。 林谷禾笑了一下,“后来发现,你对什么都没有看法,我就放心了。” 域淙失笑,回头继续看着起起落落的鸽子,“那我——” 林谷禾旁边突然响起音乐,域淙从兜里掏出电话,原来脸上淡淡的笑意,瞬间沉下来,看着屏幕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声音一直持续到对方挂了电话。 接着铃声再次响起来,域淙看着手机里的数字,林谷禾看了一眼域淙,不经意扫过屏幕,来电是国外的号码——031开头的一串数字。 031是荷兰的电话。 林谷禾站起身把空间留给域淙,走出去前听见域淙冷漠地质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突然把长发剪短,林谷禾总觉得脖子和脑袋都空落落的,不自觉手就在头上摸了又摸,他走过去站人群边上,看着小孩子在鸽子群里窜,看着不断低头重复鸽子啄食,别说,还听解压。 站了一会儿,林谷禾回头见域淙还在皱着眉说话,百无聊赖,决定给韩天拨个语音,刚接通,那边急忙说了句,“急事儿,晚点聊”就给切了。 第32章 林谷禾“嘿”了一声,重新将手机放兜里,围着广场转了一圈儿,欧洲的申根国国土面积都不大,由于历史交流和文化交融的原因,有些地方的建筑风格也交融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差别不大,看的多了,难免没那么新奇了。 转了一圈儿,只有冰淇淋车外排了长队,林谷禾想了想也加入了队伍。 林谷禾拿着巧克力冰淇淋回长椅时,域淙已经挂了电话,原本白皙冷冽的轮廓看起来更有距离感,林谷禾走过去,“给。” 域淙看着林谷禾手里的冰淇淋没接,林谷禾伸了伸手,“吃吧,专门给你买的,你不挺喜欢甜的吗?”这么拿着怪累的,他坐下来,“放心,不会嘲笑你。拿着,要化了。” 域淙还是没接,林谷禾“啧”了一声,将冰淇淋塞他手里。 然后从山地车后叉上挂的行李袋里掏出修理工具,将大纸箱划开,跟域淙说,“想了半天没想好要怎么办,直接开了。” 域淙靠着椅背,露出很随意的姿态,“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林谷禾将工具收起来,“什么?”侧头看域淙。 “巧克力。之前的蘑菇也是,我好像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域淙吃了口冰淇淋。 林谷禾停下手里的动作,歪头想了想,“可能我比较善于观察?” 说完他又笑了笑,也将背靠在椅背上,“成长的环境使然吧。我成长的环境……怎么说……需要察言观色,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不能做让人厌烦的事儿,通过别人的微表情或行为……来判断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然后做出既不让别人为难,也不会让自己难堪的抉择。”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天时地利人和,若是平时,林谷禾绝不会向别人这样剖析自己,别人可以对他有各种评价,但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以此来评判他是怎样的人。 “会很累吧。”域淙看着林谷禾说。 林谷禾勾唇笑了一下,眼神有点落寞,“没有人不喜欢坦荡自在的生活。” 域淙点头,嘴里时不时发出咬脆脆的锥形蛋卷的“咔嚓”声,语气精神了些,“说的对,没人不喜欢坦荡自在的生活。” 林谷禾坐起身,将箱子打开,听域淙又说,“你好像从来不感兴趣我的事情。” 林谷禾侧头看他,“比如?” 域淙耸耸肩,“为什么骑行,为什么不回国,为什么去荷兰…….” “你想说吗?”林谷禾问。 域淙看向对面高台,视线没有聚焦,摇了摇头,“暂时不想。” “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林谷禾拍拍域淙的肩膀,“你也从来没问过我的事情,谢谢。” “谢我没问你?”域淙挑眉看他。 林谷禾无奈,“是谢谢你尊重我。你如果问我,我内心可能不愿意说,但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你给予我不少帮助,为了避免你为难或者为了维持我们之间良好的关系,我可能会说点什么。有可能会说实话,但那不是我意愿的;也有可能会撒谎,但我不喜欢撒谎。” “你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林谷禾笑了一下,“像你一样吗?” 林谷禾心想,所以你是我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域淙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确是这样,肯定道:“嗯,你可以像我这样。” 林谷禾摇了摇头,“价值观或者性格的塑造不是一朝一夕的,我在……向你学习。”其实林谷禾说这么多,这样剖析自己,心里难免有点忐忑,“你会觉得这样的性格无法理解吗?” 域淙揉了揉林谷禾的头,像之前那样,“我尊重每一个客体,尊重每一份不同,而且你很温柔。” 林谷禾的脸一下子火辣辣,“哪个男人乐意被别人说温柔啊。”为了掩饰心里的害臊,他也在域淙的头上也揉了揉,不知道是不是发质的原因,跟自己头上扎手的感觉不一样,“为什么搞得你比我成熟似的,我比你大两个月,好吧?” “大两个月算什么大。”域淙拉过林谷禾身前的箱子,“我看看你说的盲盒。” “《致富之道》?”域淙拿着书疑惑地看着林谷禾。 “.…..” “熊猫发箍?”域淙手里拿着女生专用的发箍问。 “.…..” “哪里买的盲盒?” “.…..朋友寄过来。”林谷禾咬牙说道。 域淙挑眉,仿佛在说,‘还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第二十章 布拉格(3) 韩天寄的东西不少,除了那本林谷禾根本用不着的《致富之道》,居然还寄了两瓶茅台,大部分都是吃的玩的,小孩子的东西占多数。 上次去达米安家后,林谷禾跟韩天聊天,随口提到‘没给小朋友带礼物’,韩天记心上了。虽然电话里没说明白,林谷禾也能猜到韩天的意思。 在国外和国内一样,去别人家不能空手前去,最好携一道菜,一瓶酒,一束花。双手空空显得不仅不够得体,还不礼貌,而且沿途还有很多人给予自己帮助,有一些已经不记得地址,有一些还勉强留有印象。 两人留下了小部分吃的,剩下的林谷禾根据印象中家庭情况以及地址纷纷转寄了出去。 寄的时候,对于他和域淙共同认识的人,林谷禾在卡片上替域淙加上了问候,并告知两人的近况。 第33章 林谷禾从邮局出来,看到域淙正给一个小女孩戴熊猫发箍,小女孩穿着天蓝色的裙子,金色的头发天然卷,脸蛋儿丰满柔软,弥漫着婴儿肥的可爱,他的父亲推着婴儿车站在他们旁边。 小女孩戴好发箍后转身抿着笑,一只手摸了摸头上的小熊猫玩偶,害羞地走向她的父亲,接着小女孩的父亲拿出手机给小女孩拍照,眼里的骄傲不加掩饰。 林谷禾还留了一些体积小重量轻的玩偶,有钥匙挂坠也有发箍,想着身边如果有小孩子喜欢可以给他们。 林谷禾走近时,小女孩父亲将小女孩抱怀里,听见他对域淙说了一句什么。 域淙摇了摇头,也回了句捷克语,他看了一眼林谷禾,手轻轻抬起指向他的方向对小女孩的父亲又说了一句什么。 林谷禾茫然地看着前面三双眼睛都将视线放自己身上,摸不着头脑,尴尬地轻轻挥了挥手。 小女孩父亲抱着小女孩推着婴儿车转身离开时,对林谷禾说了句跟域淙说的一样的话。 林谷禾觉得应该是‘你好’或者‘再见’之类打招呼的常用语,也现学现用对小女孩父亲回了句捷克语。 域淙听见林谷禾说的捷克语,唇角勾了勾,不太像平常的笑。 林谷禾瞧见了,瞬间明白刚才那话估计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笑什么?”坐下时长椅发出“吱”的一声,“没想到你还会说捷克语,这位小兄弟挺有才啊!刚他说什么了?” 域淙勾唇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不应该问你刚说什么了吗?” 林谷禾不上套,“我偏不问。”他站起身,歪了歪头,“走,逛逛去。” 域淙心领会神,站起来推上公路车,点点头,“行,逛逛。” 林谷禾上一次说‘逛逛’还是在奥洛穆茨,两人因为这两个字骑着车沿着大大小小的街道转了一圈。 林谷禾喜欢自行车上的风景。 自行车轻巧地滑过古老的石板路,感受着古老城市的韵味。阳光透过色彩斑斓的建筑洒在街道上,让每一块骑行路面仿佛铺满了金色的梦幻。 他们将行李卸在酒店,自在地穿梭在石桥和小巷之间,每一次弯道都是一次对历史的穿越。 古老的建筑、古堡和教堂在街道两旁拔地而起,仿佛是时间的见证者,周围时而响起的清脆铃声,是敲开古老大门的现代靡音。 他们骑到布拉格老城广场,现在正值旅游旺季,广场上的咖啡馆和露天餐厅的户外座位坐满了游客,广场上熙熙攘攘,人群聚集。 林谷禾和域淙骑着车穿梭其中,前方有不少姿势各异的雕塑,周围围了不少人,两人从旁边骑过,穿着甲胄一动不动的骑士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林谷禾惊了一下,捏住刹车停下来。 林谷禾望着骑士,骑士没理他,甚至眼睛都没动,僵硬地将瓷缸递过来,林谷禾眼看域淙快骑出视线,赶忙从兜里掏出两个硬币丢进瓷缸。 离开前,林谷禾看见有个小丑突然向走近的小孩俯身一探,小孩吓地赶紧跑开。 林谷禾出了人群,看到域淙正站在声势浩大的演奏外围,表演的演奏者们围成弧形,手里皆拿着乐器,林谷禾只认得出大中小提琴、长笛、双簧管、木琴。 演奏已经开始,声音非常的悠扬,人声嘈杂的环境里,这里仿佛是被隔离的天地。 “这个什么曲子?”林谷禾小声的问域淙。 域淙原本听的认真,听见林谷禾问他,看了一眼林谷禾的自行车,“刚去哪儿了,停下来就没见你了。” 林谷禾“嘿”一声,模仿骑士的表情和伸出瓷缸的动作,“那雕像给我吓一跳,但还挺好玩儿的。” 域淙配合他,煞有其事,“你可以把他替下来了”,推上自行车调了个弯儿,“走吧。” “诶……去哪儿?我想听听音乐。”林谷禾把域淙叫回来,继续站在外围,又小声问,“知道叫什么吗?这曲子。” “新世界交响曲。” 此时悠扬宁静的前奏逐渐被轻快活泼的节奏取代,林谷禾忍不住轻呼,“靠,这走向啊。”然后才诧异地看了一眼域淙,“还真知道啊?” “你刚没来的时候,指挥介绍过了。”域淙一只手抄兜里,一只手放在公路车车座上,好整以暇地说。 “.…..” 域淙眼睛也看着人群中心沉浸表扬的演奏者,有点恍惚,“我以前听过。”他跟林谷禾解释,“是捷克比较有名的古典音乐。” 林谷禾看着域淙,“但你不喜欢。” 域淙笑了一下,垂眸看向林谷禾,“你又看出来了?” 见林谷禾还在看他的眼睛,域淙推了推他的头,“没有到不喜欢的地步。”想了想,过会儿才说道:“只是音乐不像文字也不像语言,无论过了多久,它会深刻的存在你的脑海里,一旦旋律响起,你会清楚的记得什么时候听过,在哪里听过。” 林谷禾点头,“我明白,你想说它有故事性。” “可以这么说。” 林谷禾又转回头看着他,“那也可以很简单啊。” “?”域淙疑惑地看向林谷禾,两人四目相对,音乐从活泼的节奏过渡到激昂的结尾,弦乐器和木管乐器——大小提琴、低音提琴、长笛、单双簧和巴松管同时奏响,整个曲子在高潮处达到极致。 第34章 激昂的曲调慢慢洒下余韵时,林谷禾回头看着站起来致谢的演奏家们,“一首音乐可以不只有一个故事。 就好比,从此刻开始,这首曲子会有新的故事。 我们骑着车踏过无数的石板,穿过大大小小的小巷,这是故事。 你站在这里等我,我站在你身边,周围熙攘的人流,各自承载生活的繁琐,在旋律的引领下,我们共同沉浸在一片宁静,这也是故事。 你看,风吹拂过,不同于往日的风,它沾染旋律的韵味;阳光洒过人群,不同于往日的阳光,曲子的余韵在广场的每个角落荡漾,这些都是故事。很完整对不对?” 域淙看着林谷禾没说话。 林谷禾愣了一下,域淙眼里沉沉的,像神秘的漩涡,他张口想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两圈,又跑了回去。 “然后呢?”域淙问,发出的声音依旧低低的。 林谷禾一时没回过神,“嗯?” “你不是没说完?” “哦,”林谷禾摸了摸寸头,“我想说,以后,当你偶然听见这首曲子,你会记住今天硌得你只能站起来踩踏板的石板路、穿梭过的小巷、和煦的风,金色的阳光,还有给你讲故事的我。” 演奏间歇,有电视台的人记者在采访刚才的指挥,人群没有散去,域淙已经推车往外走去,“走了。” 林谷禾跟上,“你同不同意我刚才的观点?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有个女士从他前面穿过,他停下来让她,然后又追上域淙,“我以后听到这首曲子,我肯定会想到你。这首曲子在我这里的故事只有你一个。” 域淙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广场上不停有人穿梭,他不断停下来又不断往前走,又听见林谷禾欠欠地说:“还会记得我给你讲半天,但你没有给我反馈,很打击我自信心。” 域淙只得停下来,等林谷禾推着车跟他齐平,他有点无奈地看着林谷禾,叹了一口气,“败给你了。” 这不是林谷禾想要的答案,但看着域淙的表情,心里却奇异地升起隐秘的愉快——好像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的那种愉快。 从广场南面出来,林谷禾见不少人时不时抬头仰望前方蓝色尖顶的钟,他连续拍了拍域淙的手臂,有点激动,“这是不是就是那个著名的布拉格天文钟?” 林谷禾之前听说过,布拉格天文钟是世界上最古老且仍在运行的天文钟,不止有报时的功能,还可以显示太阳、月亮、星座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每天日出、日落的时间。 域淙‘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看,“快表演了。” “什么表演?”林谷禾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基本都抬头望着天文钟,他也好奇的抬起头。 “每小时整点,”域淙指着天文钟钟面上的三个小门状的窗户,“三个小门打开,会看得到耶稣基督和十二门徒的雕塑。 这些雕塑通过钟表机械装置的运动,逐渐浮现在钟面的特定位置,就像是一场宗教历史的缩影。” 林谷禾赞叹,“好厉害,就像在看时光的流逝。” 第二十一章 布拉格 (4) 域淙指着钟面的两侧,“待会儿,还可以看到四个雕像。”他看了林谷禾一眼,确定他还跟随自己的视线,“那儿,顶部,看到那个钟形屋顶了没?” 林谷禾点头。 “屋顶上有一尊代表时间的雕像,捷克人将雕像成为‘骑士’,整点的时候雕像会转动。” 林谷禾突然想起刚刚在广场上穿着一身甲胄的骑士,有点酷,“跟刚——” 域淙煞风景的打断,“不是那个骑士。” “.…..”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林谷禾侧头看他,接着了然道,“你来过!”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若是了解的十分详尽,没有亲眼见过,域淙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天文钟上每一个部分在哪个位置都那么确定。 林谷禾又问,“所以之前来的时候,也是在老城广场听的《新世界交响曲吗》?” “不是。” 林谷禾心下一松,嘀咕,“那还差不多,要不然刚编的故事可真不见得奏效。” 然后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儿不会也有不好的回忆吧?” 域淙一手抄兜,视线注视天文钟,“还行吧。” “我说,你就不能快乐一点吗?” 域淙笑了一下,“你着什么急啊?” “不是着急,是你这陪我逛一圈,这一圈都让你心情不好,那就没有必要。要不你回酒店得了,我自己逛?” “没那么夸张,我心情挺好的。” 小吃摊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各种异国风味的美食在广场上飘香。 一些孩子坐在父母肩膀上,好奇地俯视静静抬头驻足的人们,周围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这些小家伙也学着父母以及周围人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不断跳动的指针。 有人手持相机准备记录下整点时刻独特的表现,还有不少人则手持地图,努力理清这座城市的古老脉络。 随着钟指逐渐接近整点,广场上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而期待,林谷禾屏息注目,域淙揉了揉他寸头,没说话,也抬头注视天文钟。 钟楼的钟面上开始显露出星座和日历盘,广场上的人群沉静下来,凝视着天文钟,整个老城广场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第35章 终于,钟指指向整点,整个广场顿时沉寂。钟楼传来深沉而悠扬的钟声,广场上的人们屏住呼吸,林谷禾从一片仰望的脑袋中侧头看向域淙,仿佛有察觉,域淙回视过来,视线轻轻相触,又各自分离,沉静地注视天文钟。 突然间,钟面上的三个小门打开,展现出手持圣经面容庄严而慈祥的耶稣基督,以及小型而细致的十二门徒雕像,他们或跪拜,或站立,或行走,呈现不同的姿态,每一位门徒的脸部特征和服饰栩栩如生。 天文钟四个雕像也在两侧现行,整个表演如同一场梦幻的时光之舞蹈。 演出结束,小门关闭,广场上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和掌声,林谷禾不自觉拍着手,与人群高呼一声,整个老城广场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露天剧场。 他带着笑意看着域淙,“果然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他此刻的眼睛弯弯,黑亮黑亮地看着域淙,域淙见过他许多笑,但很少像现在这样,从眼里就能看见他的快乐,“这么喜欢?” “嗯!”林谷禾注视天文钟,周围的环境变得嘈杂,他仍然很沉静,“我觉得我不是我,可能是尘埃,可能是任何可见或不可见,我不是我。” 林谷禾说完自己窒了一下,意识到说的消极了,补了句,“从时间和宇宙的角度来说。” 域淙没说什么,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有时候人越是尴尬或者越是知道自己在掩饰的时候,话越是会不由自主地多起来,林谷禾后来又徒劳的说了一些话,域淙静静地听,或者精简的回答,跟往常一样自然,但林谷禾却觉得不得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担心对方好奇,害怕对方问为什么,但对方不问,他又希望他好奇,希望他问点什么。 林谷禾茫然地想,为什么心情要这么复杂?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 林谷禾的好心情萎靡下来了,但他掩饰的很好,时不时笑笑,时不时说说话。 “不去波西米亚王室的居所吗?”域淙问骑在前面的林谷禾。 波西米亚王室是现在的总统府,总统府的大门上雕刻着手拿长匕首要刺入战败者胸膛的雕塑,林谷禾经过总统府的时候看到了,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林谷禾摇摇头,“直接去圣维特大教堂吧。” 域淙带着他从一个拱门穿出去,圣维特大教堂瞬间占满了他全部视线,好恢弘的建筑!林谷禾停下来看着教堂直冲云霄的尖塔想。 “没想到纯哥特式的风格这么酷!”林谷禾回头冲域淙说,“小玉,我给你拍张照吧!” 他指了指教堂又指了指域淙,“你们好搭。”都那么酷,那么有距离,又那么让人忍不住仰望。 域淙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走上前转过身,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抄着口袋,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哥,你说句话呀,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他调出相机,找好角度,冲域淙喊,“笑一个。” 林谷禾一连按了好几张,最后一张定格,域淙的嘴角微微上扬,幅度非常小,但整个冷冽的五官因为这点幅度柔和下来,身后深灰色的建筑将它的皮肤衬的尤为白皙。 林谷禾心想,这他妈天神下凡都不为过。 林谷禾仔细对比前面几张,对最后一张尤为满意,他走近,“小玉,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域淙将视线从林谷禾的手机上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开了。 林谷禾盯着手机,“你觉不觉得这种纯哥特式风格的教堂不太适合结婚?” 域淙也没想到林谷禾思维如此跳跃,想了想,“你不是说你不结婚?” “哎,我不是说我。”林谷禾把手机递给域淙,“你看,这张照片拍的非常帅吧?但是我想象不出你站这儿结婚时候的画面感。” 域淙抱着手臂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有点像被踩着了尾巴,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什么表情,我想想你结婚也不行?” 域淙不打算放过他,“你为什么会想我结婚?” “诶……不是,我又不结婚。”林谷禾把手机从域淙手里拿回来,放进兜里,“我想想你结婚怎么了?你才十九岁,就算你真结婚,会不会也太早了点?” 林谷禾在旁边悠悠地说:“你也知道我才十九岁。” “……”上了你的套,真是! 域淙看了看教堂的大门,他问林谷禾,“又不进去参观?”不等他回答又说:“行,那就走吧。” “你好,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突然有个留着长发,看起来很素净女生站在林谷禾旁边,看着域淙,用中文问道,声音透着紧张。 林谷禾推着车走远了一点,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来,他用手臂撑着脸,漫不经心低地想,这是今天的第几个问域淙要联系方式或请他喝咖啡的女生?好家伙,现在还真是黑白黄都凑齐活了。 他的视线从女生转移到域淙脸上,域淙甚至没有露出半个笑脸,他微微倾身弯腰,留有一定的距离,很绅士地听那个女生讲话。 林谷禾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女生不时用手掩着嘴害羞的笑和说话,然后仰着头专注地听域淙说话,脸一直红扑扑的。 林谷禾好像能明白域淙为什么骑行的时候总带颈巾了,现在这样桃花运都挡不住,自行车上的英姿估计姑娘们更是难以招架。 第36章 域淙走近的时候,林谷禾正望着前面的小雕像发呆,域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 “嗯?”林谷禾抬起头,往刚才域淙和那个女生站的方向看了看,“那女生呢?” “走了。”域淙将公路车调了个弯儿。 “走了?”林谷禾站起来,想说,‘你把她拒绝了?’但还是决定严谨一点,“小玉,你单身吗?” 域淙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林谷禾一眼,“不然?” “你呢?”域淙走在前面,不经意地问。 这可真是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啊。 这事儿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每天累起来也没想那么多,但现在冷不丁被提起来,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欣冉有自己的傲气,有最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利,林谷禾理解她,但不代表不生气。 就连生气他都无法生欣冉的气,他还记得欣冉的母亲,那位看起来外表温柔眼神却凛冽的女性,用最温柔的语言说最尖锐的话。 她把林谷禾按进泥土里。 她说:“小林,你想过没有,你毕业后不能进政府,不能进事业单位,无法在与国家支撑的企业工作,你要给欣冉提供什么样的未来呢?你知道欣冉对未来的规划吗?” 她伸出一只手,暂停的动作,示意林谷禾听她说完。 “即便你什么都不考虑,立志要为欣冉提供好的生活条件,可是你的孩子呢?你们未来的孩子从出生起就面临跟你同样的未来,他不能进体制,不能当兵,甚至也不能成为科学家、飞行员、宇航员,你要抹杀他的梦想吗?万一他的梦想是其中一个呢?” 两句话,仅仅两句话,林谷禾不能提一句挽留。 这两句话太狠了,它不仅摧毁了林谷禾对欣冉的感情,还摧毁了林谷禾对未来生活仅剩的一点点期望。 奶奶是他的全部,奶奶在病床上握着林谷禾的手,跟他交代存折的密码,喘着气一笔一笔的跟他交代,哪一笔用来上学、哪一笔用作彩礼、哪一笔用以结婚、哪一笔是给他未来的孩子的心意。 奶奶说一会儿又停下来,说两个字又接着说…… 他和欣冉恋爱短短一年,那时林谷禾并未想过两人具体的未来,奶奶在病床上的期望,让他病急乱投医一样将奶奶的期望具象化,将欣冉带入他向奶奶的承诺。 但他忘了他的家庭是否能被女生考虑,忽略了流传千百年的‘门当户对’对世人的警醒。 尽管林谷禾内心深处自私地不愿意欣冉因为学校的风波、因为家庭原因放弃他,但他时常在想,他和欣冉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的家庭,他背后的一切,跟谁在一起都是错误。 但他做错了什么呢? 可是他是错误本身。 他是错误的结晶。 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第二十二章 布拉格(5) 林谷禾没回答域淙自己是否单身,他想了那么久没回答,傻子都能猜到。 何况,域淙只是无所谓,并不是不敏锐。 林谷禾突然很好奇域淙为什么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他想域淙不想活的理由是什么呢?难道比自己还惨吗? 虽然跟人比惨损了点,但迫切想让心里喘口气,尤其是想到那些往常被埋在心底最深处下的事情,心里恨不得马上结束。 找什么姑姑?奶奶的最后一面她没见着,也联系不上,告诉她有什么意义?不打扰她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教堂也别看了,已经看了那么多了,每个都大差不离的,奶奶心里有数就行。 林谷禾斟酌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想活着?” 域淙张着嘴,有些难言,“我给你这样的错觉吗?” “什么?”林谷禾猛地回头,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又问,“不是你说生命没有意义吗?” “是啊,生命是没有意义,但不代表我想死啊。” 林谷禾心里的天秤在一刹那猛的倾斜,原来自己眼里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怨气到达巅峰。 他为什么要活着呢?!! 林谷禾想也没想,一股脑将愤怒喷发出去,说出的话语气带着冲,“那你抽什么风?一天到晚话也不说,跟着和尚似的无欲无求,和尚还知道念经呢。 我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生怕没看住你,你就跑去自杀了,到时候我捞一个帮手的罪名,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吗?” 域淙原本心情不错,现在听林谷禾这么说也来了脾气,“你不会问我吗?我说我要死吗?我就算要死有你什么事儿,你管得着吗?” 林谷禾前面突突说完感觉心脏都快停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域淙面前总是掩饰不好情绪,现在听见域淙这么说,心里的火山再也止不住。 “我他妈没问你,我他妈是不是问你为什么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你他妈不是甩脸色一句话不说吗?” 域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谷禾说的是什么事儿,他现在是翻旧账吗? 域淙气的不轻,平时林谷禾看起来脾气挺好的样子,现在气不顺逮着他就咬,连脏话都出来,真想把这张嘴缝起来。 “那何必把自己装的那么清高?不也对别人的那点隐私津津乐道吗?你直说问,心许我心情不错给你点乐子,不是更好笑吗?” 第37章 林谷禾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哼”笑一声,“离家出走是挺好笑的。你不用跟我说其他,就这点就够我笑半年的,我还没谢谢你这么慷慨给我逗乐呢。” 域淙一手叉着腰,一手使劲地抹了一下头,然后才想起来手原本放公路车车座上维持平衡,现在放开了,公路车砸到石板上,“嘭”的一声,声音很大,周围不断有视线投过来。 这一声简直如同点燃火焰的火柴,域淙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一点点走近林谷禾,压低声音,食指点着林谷禾的胸口,“谁想死谁心里清楚,别装模作样拯救苍生似的装圣人,圣人就是一边想死一边假装生活多美好吗?别好笑了。” 域淙冷着脸说一句,林谷禾脸白一分,域淙点着他的胸口往前走一步,林谷禾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直到不能退,脚跟抵着身后的墙,嘴唇微不可见的颤抖。 虽然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许还有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两人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现在两人冷着脸对峙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争议,周围有人看了又看。 林谷禾没想到域淙脾气原来如此火爆,他说这些话还不如真给他耳光,他就像域淙眼里的小丑,还是自以为是跳的很好看的小丑。 他是很多人眼里的小丑,但不想成为域淙眼里的小丑。 域淙见林谷禾的嘴微微颤抖,垂着眸一眨不眨,看不出情绪,原本小麦色的肌肤从里透出几份苍白,说出那些话没有一点痛快,甚至心脏突突跳动,不住的烦躁,搞不清烦躁的源头,将它和上头的情绪一并喷出。 “怎么不说话?”域淙冷笑,“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 “嘭!”林谷禾猛地给了林谷禾一拳。 林谷禾那拳没收着力,他一天天在外负重骑行锻炼的人,虽然没有大块大块的肌肉,但力气自然还是不小的。 域淙被打的后退了两步,侧偏着头,抬头的时候用拇指擦了擦嘴角,冷冷笑着,神色突然就带着点痞气。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域淙拇指上的红色,接着瞳孔猛地收缩,域淙拧着他的衣领把他撞到了墙上,他紧紧闭上双眼,后背硌着凹凸不平的石块,疼得他不自觉微缩着腰。 等了一会儿,域淙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林谷禾颤着睫毛睁开眼,域淙只是寒着眼看他,像看无关紧要的一粒灰尘。 林谷禾觉得心口窒息得疼痛从中心往外蔓延至四肢百骸,不知什么时候视线已经蒙了一层水雾,嘴唇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连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死命咬住牙关,睁大双眼。 域淙真是被林谷禾气狠了,林谷禾往常谦和温柔的一人,疯起来也是不管不顾,从他记忆起,自己还没被人这样揍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被揍后还还不了手。 林谷禾红着眼尾的样子莫名让他想到了林谷禾匍匐在人群里绝望地笑着的样子,像针一样刺了过来,抬起的手又沉重地放了下来。 域淙松开了林谷禾的衣领,寒着声,“朋友不是这样做的。” 他弯腰捞起倒在地上的公路车转身走了,没有给林谷禾留下一个眼神。 域淙走后,椅着墙勉强站立的林谷禾缓缓蹲了下去,身体后知后觉开始颤抖,艳阳的天脊背传来丝丝寒意,林谷禾咬着牙关将头埋进手臂间。 国外有国外的自由,国内也有国内的温暖。 若是在国内,周围估计有不少人围过来拉架,但在国外,周围可能有视线传来,两人并没有过分激烈的动作,旁边的人没有进一步试图调和。 林谷禾的姿势可能比较突兀,在眼里只有上帝或建筑的游客眼里,他自然无法分得他们目光,他像缩在壳里的乌龟,脑海里茫然一片,麻木地蹲着,麻木地重复域淙说的最后一句话‘朋友不是这样做的。’ 林谷禾不知道脑袋在手臂里埋了多久,他抬起头缓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他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可能坐了太久,屁股和背这会儿僵住了,稍微动了一下,麻木过后的刺痛感如同万千个针齐齐扎在身上。 等麻劲儿过了,林谷禾才感觉后背隐隐作痛,林谷禾不在意,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教堂大门已经关闭,天渐渐暗了下来,周围游客已经少了很多。 林谷禾沿着之前的来路推着车慢吞吞走回去,走一会儿又停一会儿,走一会儿又停一会儿,他不敢想待会儿见到域淙会怎样。 不,他现在不敢想域淙,甚至域淙两个字的谐音也不行。 他走的极慢,布拉格的马路没有红路灯,他过马路的时候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小车,旁边的行人不时与他擦身而过。 他茫然地看着人群,他不想往前走,但又不想停下来,就这样穿过一个小巷又一个小巷。 随着黑夜到来,林谷禾还在一个个灯光昏暗的小巷慢慢穿行。 直到身后隐隐跟随着不少脚步声,林谷禾才意识到,欧洲——准确的说是除中国以外的地方,为什么警告公民和游客天黑之后尽量别外出。 林谷禾仍然推车子慢慢地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大了一些,应该距离他更近了。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从古到今人们总怕亡命之徒,因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怕,除了命,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往常骑行的时候抹黑前行,林谷禾心里还有点担忧,想着事情没办完,想着要死要也踏上自己的土地。 第38章 此刻,他甚至有一丝快意的兴奋。 “嘿。”年轻粗哑的声音叫住了林谷禾。 林谷禾将扬起的嘴角慢慢放平,慢慢转过身,看见三个年轻人——棕褐色的皮肤,眼睛深邃,头发黑卷,眉头浓密,唇形饱满,年龄应该都不超过20。 林谷禾愣了愣,没有说话。 “钱!赶紧!”还是那个声音粗哑的男生说。 其中稍矮一点的男生走近了一点,手里拿着刀,催促,“快点!” 林谷禾断定,不是捷克人,准确的说应该不是欧洲人。 他们说英语的口音很重,见他不说话,也不动,走近一点的那个男生,回头对另外两位男生说了一长串阿拉伯语。 林谷禾猜测他们可能是叙利亚或者阿富汗人。 大一的时候,林谷禾在一家新疆人开的餐馆做过兼职,新疆人说维语和阿拉伯语有相似之处,新疆人写的维吾尔文是阿拉伯字母的改变形式,字母形状和发音上虽然有区别,但个别发音相似。 虽然听不懂,但林谷禾猜测这三个青年应该是在捷克的难民,还是偷渡过来的难民。 第二十三章 布拉格(6) 林谷禾不得不感谢杰米之前的科普。 据杰米所说,捷克政府对难民一直采取比较保守的立场,对难民的态度也很谨慎。 这几年难民危机期间,捷克政府反对欧盟提出的难民分配计划,主张各国各自处理难民问题。 而且,捷克政府在过去几年多次修改难民和移民政策,比如加强边境控制,修改庇护申请流程,实施更严格的安全审查等。 其他接受难民的国家,比如德国,难民人数已经饱和,即便偷渡过去,能够就业或者能够接受救济的情况也大大减弱,选在像捷克这样不太接受难民的国家反而更容易生活。 林谷禾原本心中的那丝兴奋平静下来。 这些跟自己同龄的男生若是被发现,必然会被强制出境,更别提沾上违法行为。 他们被强制出境会怎么样呢? 可能和家人分开,可能回去强行加入军队,直面炮火,直面死亡。 近年来,中东和东非战争频发,若是有选择,这些跟自己同龄的男生为什么要偷渡到欧洲来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世界很大,又很小,有人的地方就有生存,有生存就有苦痛。 活着,无论是对像林谷禾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对眼前这些逃离国家的人来说都很难。 是身体的难更难,还是精神的难更难? 好像没什么不同。 “快点!”矮一点的男生用刀抵着林谷禾的肚子,再次催促。 林谷禾没动。 拿着刀的男生皱眉又说了一句话阿拉伯语,接着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男生上前弯腰直接摸向林谷禾的裤兜。 “等等。”林谷禾出声制止他的动作。 没说话的男生抬起头看了一眼拿刀的男生,拿刀的男生没说话,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个男生才将视线放在林谷禾脸上。 林谷禾将钱包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伸手,一直没说话的男生一下从他手里将钱包抢了过去。 林谷禾手伸到一半,拿着刀的男生将刀抵到了他的腹部,他只能将手收回来,用英文说道:“喂,给我留点,钱包里有一部分是别人的钱。” 林谷禾话出了口才觉得自己挺无语的,谁抢劫不是越多越好? “手机。”拿着刀的男生走近了一点,又说。 林谷禾看了他一眼,很镇定,“没有。” 这些少年应该不敢伤人,林谷禾若是在捷克警局备了案,他们日子应该更不好过。 而且他是外国游客,到时候还涉及到中国大使馆的介入,但凡他们聪明点就不至于干那么蠢的事儿。 林谷禾原本还想痛痛快快打一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算如了自己的意。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找死也别挡着别人道。 声音粗哑的男生在后面远远说了句什么,一直没说话的男生开始迅速在林谷禾身上扒扒找找,找了一阵儿的确没找到手机,转头欲抢林谷禾的自行车。 抢钱这事儿林谷禾不乐意归不乐意,真抢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但他的山地车可不行。 虽然‘老伙计’并不贵重,但它也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东西。 眼见一直没说话的男生快碰上自己握着方向把的山地车,林谷禾猛的一退,抬手将山地车横在三人中间。 拿刀的男生愣了愣,低头看手里对着空气的刀,没想到这人突然就有了动作,刚才表现得挺恭顺。 林谷禾警惕两人的动作,这三人虽然各有分工,但林谷禾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新手,那个拿着刀的矮个男生将刀抵住林谷禾的腹部的时候,手都在抖。 拿刀的男生反应过来,一脚踢上山地车,山地车猛地撞在林谷禾腹部,惯性使得他往后退了退。 一直没说话的男生从侧面绕过来,猛地给了林谷禾一拳,接着林谷禾听到前面声音粗哑的男生突然大声喊了句了什么。 那男生回头看,转身往回跑,拿刀的男生不甘心,猛拉林谷禾的山地车,林谷禾握住山地车的手紧紧不放。 鸣笛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直没说话的男生见拿刀的男生没有跟上,冲回来拉了他一把,两人对视,看了眼前方小巷尽头,转身跑到一个拐角窜进另一条昏暗的小巷。 第39章 林谷禾靠在小巷的墙壁上,舌尖顶了顶腮帮,嘴里咸咸的,他“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血,他冷笑一声,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揍了域淙,域淙没还手,但现在马上就有人揍回来了。 刚才还响亮的鸣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音,林谷禾揉了揉腹部,准备骑上车离开了巷。 此时,小巷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林谷禾又‘呸’一声将嘴里的血吐掉,皱着眉顶着腮帮,没想到这些人胆小不小,居然还不死心? 林谷禾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一眼,再来就不管挡不挡道的事儿了! 林谷禾收回视线,来人只有一人。 一人?他倏然看向刚才的方向,瞬间定在原地,来人刚好走到灯前,林谷禾恰好能看清楚他白皙挺立的轮廓。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近,他倚着墙壁一动不动,心脏仿佛停止,眼里刹那蒙上一层水雾。 明明该是他向人道歉,明明是他先出手打了人,见到来人的那一秒,心里泛上来的居然是委屈还有欣喜。 域淙在还有四五米远的距离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林谷禾怔怔地望着他,嘴角红肿带着血,域淙皱了皱眉,先出声道:“走了。” 说完转身走了,林谷禾跟着他出了小巷,在拐角的花坛里停了下来。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域淙回头看了一眼,林谷禾小声喊,“等等我。” 然后在花坛里摸出手机揣回兜里,见域淙投过来视线,他解释道:“我怕我太晚没回去,你万一给我打电话关机。” 域淙知道他说的是克拉科夫那次,两人走岔,联系不上的事儿,自那次之后林谷禾到了一地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手机充电。 两人步伐放的很慢,林谷禾走在他身后,域淙等了他好一会儿,他仍坠在他身后,不肯往前。 两人都没有出声,走到主路,域淙跨上自己的公路车一骑绝尘将林谷禾甩在身后。 林谷禾躬身加大踏脚的力度,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林谷禾想起暴风雨那次两人的相遇,域淙也是这样将他甩在身后。 如果当时他没有顾忌那脆弱的自尊心,他们必然早早地就认识了。 域淙原本很生气,去酒吧坐了一会儿,周围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过来搭讪,让他想到在华沙的啤酒花园,林谷禾黑亮的纯澈双眼,跟小鹿似的看着他,叫了他一声‘于哥’,说要和他做朋友,他就稀里糊涂跟他一起同行到现在。 一路上他很有分寸,不多打听,不要求,刚开始相处林谷禾还带着拘谨,没几天就指使他干这儿干那儿了。 域淙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觉得他做饭给他打下手挺有意思,送了他一个碗,承诺他有饭吃,就迷了魂似的答应洗碗。 想到这些,域淙心里更是烦躁,索性回了酒店。 这次两人住的双床房,他洗好了澡,送去干洗的衣服已经送了回来,原本只剩百分之十的手机电量已经充到百分之百,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教授发来新项目计划,他大致的看了看,回复了返程的时间。 视线总不自觉移向旁边空荡荡的床,他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接着回复邮件。 域淙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完,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一圈,房间是林谷禾定的,空间不大,但他一向对住宿没什么意见,哪儿都可以住,他坐回床上,又看了一眼时间,想也没想拿着手机出门了。 域淙和林谷禾一前一后回了酒店。 域淙回来便躺下了,林谷禾见他闭上眼,帮他关了床头灯,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 林谷禾洗漱结束经过域淙的床边,能隐隐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林谷禾躺上床,按照惯例给韩天发了一条消息,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 从回了酒店,域淙没跟林谷禾说一句话,域淙看也不看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林谷禾时不时将视线放域淙身上,但并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对不起”三个字一直在他的舌尖打转。 他刷牙的时候发现唇角肿了起来,舌头不小心碰到还挺疼,再一想域淙嘴角的伤口是出自他的手,林谷禾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灯光透过缝隙洒在床上,林谷禾盯着那道微微薄光看了很久,心里压抑的难受,侧身看着域淙,看了许久,眼睛开始有点刺痛,他平躺下来,小声自言自语。 “小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谷禾越说越觉得鼻酸,他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域淙凭什么接收他的负面情绪? “谢谢你刚刚在小巷帮了我。” “你说的对,我一直以为我伪装的很好,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说,你尊重我的难言,尊重我的隐私,是我恼羞成怒,揭你的伤疤,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对不起……” “你能不能别生我气?” “算了,你都睡着了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明天再好好跟你道歉,你理理我,别不理我……” 林谷禾碎碎念结束,屋内寂静,他翻身对着窗外,继续盯着那道洒进来的薄光。 域淙缓缓睁开双眼,就这样看着黑暗,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活着?” 他将林谷禾抛出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布拉格 (7) 第40章 林谷禾的背僵了一下,接着平躺在床上,轻声说:“你听见了?” 域淙没有说话,林谷禾偏头去看黑暗中的域淙,窗外的光只洒在他的床的上方,域淙在黑暗里,林谷禾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谷禾想了想说:“死要更容易点吧。” 域淙闻言,睫毛缓慢眨了一下。 “你没死过,怎么知道死更容易?”域淙声音也放的很轻。 林谷禾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房间格外寂静,他张嘴想试图说点什么来反驳域淙,想了好一会儿,又无言地闭上了。 域淙很早就意识到林谷禾正走向死亡,他嘴角时长挂着温和的笑,笑意却很少到达眼底,但他眼里总有清澈和倔强。 他的生命时而在枯萎时而在绽放。 他和他一同吃一同住一同睡,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他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旁观林谷禾走向死亡。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就像林谷禾说的,他时常担心他没看住他,他就已经走向了黑夜。 “死亡是活着的人编织的美好想象。”域淙说:“因为他们都没死过,所以活着的人既赋予死亡美好的外衣,又赋予死亡恐怖的枷锁。 你看了那么多教堂,你肯定知道,在基督教中,死亡被视为灵魂脱离肉体,进入永恒的生命或永恒的灵魂状态。在佛教中,死亡被看作是轮回中的一环,通过解脱可以达到涅槃。 你的想死,难道不是前人活着的时候传达的思想吗?那些思想时间长了变成文化的一部分,你就认为是真的吗?” 林谷禾闷闷地说:“人不能选择生,还不能选择死吗?” 域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艰难的吐字,“可以。每个人自然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但死亡就在那里,你不去,它来找你,你去了,他就等你,有什么可渴望的呢?” 林谷禾在耳垂上捏了捏,他和域淙简直像在辩论,还是辩论全世界都没搞明白的“to be or not to be。” 林谷禾心里轻轻笑完又带着酸楚,有些感动,域淙没有站在道德或者其他层面评判他的选择对错与否,就像他之前生气的时候说的那样,人最愚蠢的是自以为是的干预别人的选择。 他对这句话践行的很好。 林谷禾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笑,“没有渴望。许多东西是对比产生的,相比生,我觉得死不错,就这样选了。” “那你想好什么时候了吗?”域淙突然问。 “啊?” “什么时候死?”域淙又问了一遍。 林谷禾心里哭笑不得,他怎么这么可爱,若是这样问别人他可能会被揍吧?但在林谷禾这里,却忍不住粲然一笑,感觉身体轻轻柔柔地飘在半空。 “骑行结束。”林谷禾侧头看域淙,“你希望我向你告别吗?” “你想吗?”域淙问。 “我想的,但我怕你难过,你如果会感觉很难过那还是算了。”林谷禾觉得有些害臊,像自作多情,“你会难过吗?” 域淙轻轻发出一声“嗯。” 林谷禾原本有些高兴,听他从鼻音里发出的声音心里又有丝丝的怅然,他枕上手臂,“别难过吧。” 躺了一会儿,域淙没有出声,林谷禾坐起身,看着域淙,虽然只有隐隐的轮廓,“我有一段失败的恋爱经历。这是今天我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原因之一。对不起,小玉,下午我不该跟你脾气,也不是故意提你的隐私。”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幼稚吧?” 域淙没说话,黑暗是一切伪装的保护色。 林谷禾接着刚才的话题,“两个人的分手好像不应该定义为成功或失败,只能是不合适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为什么,那时候身边只有奶奶,我想我活着可能就是为了她吧。 后来奶奶去世了,我时常在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将一部分生活的意义寄托于那段感情,但那段感情也承载不了这份意义。” 林谷禾坐在床上,看着域淙的方向,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能看到域淙微微张开嘴唇的轮廓。 域淙的平静让林谷禾前所未有的轻松,死亡,主动的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是隐秘在暗夜中的黑线,能逃过所有视线当然是最好的,但这条黑线现在被发现了,发现的人也没疑惑‘为什么和白线不一样’。 他很想在此刻大声感谢域淙,感谢他没有笑他无病呻吟,也没有劝他好好活着告诉他活着有多好多好。 域淙给的尊重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像浸泡在温水里的妥帖,自然又和煦。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分了手你可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域淙突然出声。 “啊?”域淙一直没说话,林谷禾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域淙有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啊?林谷禾措辞尽量严谨,“分手只是过去我觉得没意义的生活的一个点。” 林谷禾摸了一下寸头,“……对很多人来说死亡很沉重,我不想将这个决定归咎于任何原因。” 域淙将手臂盖住眼睛,他从没见过林谷禾这样的人,真是一个温柔对待世界、敏锐又善良的傻子。 “你就做你自己吧,不高兴也不用笑,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域淙说。 域淙从窗缝洒下的月光里看见林谷禾浅浅地笑,听他低声说:“我试试看。” 第41章 两人又聊了会儿,林谷禾躺下床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接近凌晨三点,他有些困,眯着眼看着透进来的光,他没告诉域淙,现在每一次他想结束生命时,心里都会漫上浓浓的自责,他觉得他的生命已经逐渐不属于他了。 心里惦记着事儿,第二天林谷禾早早醒了,域淙还在睡,他将域淙斜掉到地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关上门出去了。 他去了一趟银行,兑换了些欧元,幸好平时将护照等证件都和钱包分开放,否则今天就不仅仅只是去一趟银行那么简单了。 域淙起床时,林谷禾正拿着外用药艰难地涂抹背后青紫的皮肤,他进厕所的时候忘记关门,域淙迷迷糊糊踏进厕所,刚好和侧头往后瞧的林谷禾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几秒,林谷禾有些尴尬,放开了侧着的手抓着的布料,撩到背部的t恤下摆又自然垂下去。 域淙的视线从面前蒙然的脸庞转移到他背部肩胛骨处青青紫紫的肌肤,这是他的‘杰作’,原本打算退出去的脚步,因为这刺眼的青紫,域淙又往里走了几步,拿过林谷禾手里的药膏。 “我来吧。”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慵懒的暗哑。 林谷禾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嘴角肿起来,中间部分看起来格外鲜红,林谷禾又将视线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两人的嘴角一左一右,跟挂着个火龙果似的,他勾唇扬起嘴角,扯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域淙瞧见了,问,“笑什么?” 别人看见咱俩估计以为我们互殴了吧?林谷禾想。 他没说笑什么,很轻的摇了摇头,侧手伸到后面抓起后背的衣服,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与麦色的手臂形成强烈的对比。 但同时,肩胛骨上青青紫紫的软组织挫伤点缀在一片光滑细腻的的肌肤上衬得尤为刺眼。 域淙皱着眉,现在有点气自己当时他气狠了没收着力,问,“刚才涂到哪儿了?” 林谷禾从镜子里只能看到他身后域淙垂眸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刚才他根本没涂,正拿着药膏发愁。 现在正好,瞌睡遇枕头。 域淙拿着药膏挤在指腹,轻柔地在林谷禾背上打圈,虽然颜色刺眼,但指腹下的肌肤却尤为娇嫩,指腹经过的地方漫起一片片细密的小颗粒。 林谷禾鼻音突然里发出一声“呃……”,他瞳孔猛然睁大,手里抓着的布料垂落下去将域淙的手盖在里面,林谷禾有点迟缓地看到镜子里他身后的域淙。 林谷禾真的要了命了,这域淙的手指今天怎么回事,平常不也勾肩搭背的,没像今天这样仿佛通了电。 他的手指触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微妙的触感,这触感如同电流般沿着脊背一路向下汇集至小腹。 意识到小腹下传来的反应,林谷禾猛地弯腰咳嗽起来,绯红从脖颈一路冲到头皮。 我去,什么情况,素了十九年,怎么现在连男人碰了一下都受不了?林谷禾心中大骇。 域淙看着将他的手完全罩在林谷禾身体里的布料,视线没来由的顺着手来到了因为弯腰凸起的一节一节脊骨,以及顺着脊骨延伸下去的微翘曲线。 林谷禾的咳嗽声再次传来,域淙回过神,将手收回来,问,“我刚劲儿太大了吗?” “啊,没。”林谷禾无意识添了添唇,“刚喉咙有点痒。”他站直身体,与域淙拉开距离,佯装自然,“……好了吗?” “还没,才刚涂了一点点。”域淙看着被t恤遮住完全看不出曲线的背影说。 林谷禾茫然地点头,“那我自己来吧。”他伸手打算从域淙手里拿走药膏,“你先洗漱,我在外面去涂吧。” 域淙拿着药膏躲开了林谷禾的动作,挑眉,“你够得着吗?” “……能。”林谷禾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再次伸手。 域淙换了一只手拿着药膏,声音冷下来,用命令的语气,“把衣服脱了。” 第二十五章 (8) 林谷禾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耳朵里厕所传出的水声格外嘈杂,原本这些声音非常主动地跑到他耳朵里,后来这些声音跟喜欢四处乱窜的孩子似的又自己跑开,林谷禾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林谷禾做了一个梦。 林谷禾清醒的意识到他走进了梦里,就像人清醒地走向错误。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重力,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让他的灵魂如同漂浮在一片迷雾之中。 他在爬一座山,看不见阶梯融入山体,宛如透明的线条般难以琢磨,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他想我应该下山呀,但脚却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往上爬。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抓空,挣扎着试图找到踏实的支点,但每一次的努力都如同在流沙中沉没。 梦里的林谷禾有些愤怒,他想,你把我丢下去啊,把我压在山底啊,我自己跳下去也不行吗? 他匍匐般的攀爬,以臣服的姿态,筋疲力尽的攀爬,像一只顽强的蚂蚁在追逐着无法触及的虫子。 梦里,林谷禾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肌肤上,每攀爬一步,都能感受到湿漉漉的衣衫在肌肤上滑动,像被指挥着的皮影。 他将衣服脱下,站在半空,默然将衣服一扬,白色的衣衫如同一张白纸,飘飘荡荡地飘落山底,他无声的嘲笑。 第42章 你不是不让我下去吗?可我的衣服下去了。 他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仿佛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一片无边的苦海之中,山势陡峭,时间好像失去了轨迹,他感受到无尽的疲惫。 他快爬到山顶时,看见域淙在山巅等他,为什么等他呢?林谷禾想,你不是在洗澡吗? 他望着他,滞缓地直起身,以缓慢仰望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到山巅。 山巅一片空旷,仿佛是悬浮在虚空中的一块孤岛,让林谷禾产生一种茫然的安全。 但域淙却静静矗立在悬崖边,他想,我们不是一起站在山巅吗?你为什么在悬崖边?他的身影在梦幻的光芒中若隐若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连接让林谷禾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 域淙知道他的到来,微微转头,凝视着他,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 他说:“你要跳吗?一起吧。” 这突如其来的言语在山巅回荡,林谷禾怔怔地看着他,嘴里发不出声音,他怔怔伸出手,拉住域淙,带着他往后退,可两人却不断往前靠近崖壁。 林谷禾惊恐地看着悬崖下的万丈深渊,不知何时,有一双手从他的腰上一路攀爬至他的胸膛,他的惊恐瞬间变成身体激烈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他刚刚把衣服扔下去了。 皮肤泛起的小颗粒似乎在响应陌生又熟悉的触碰,身体里发出痛快的喊叫,忽然,有两片轻盈的云覆盖在了他敏感的脖颈,他的脖颈在一片软绵中刺痛着。 林谷禾忍不住想,明明如此柔软的样貌为什么如此可恶呢。 云携着风,在耳边呼吸,在他的耳畔轻轻喟叹,如同悠扬的低吟。 那片肌肤成为他和云之间无言的交流,每一次的触碰都在林谷禾的身上激发一阵酥麻,仿佛在他的脖颈拉开了一场感官的交响曲。 林谷禾闭上眼,感受悬崖的风,还有云在脖颈上的轻舞,云自由自在,它跳上了林谷禾的耳垂,林谷禾也跟随他的动作微微颤抖,耳垂是他的秘密之境,他不明白它为何如此聪慧,接着身体一阵痉挛一样的颤抖…… 云终于开了口,我们一起吧。 林谷禾猛然意识到,这是域淙,他忍受着身体的颤抖,侧脸贴上了域淙的眼眸。 “啊!” 林谷禾醒了。 梦中黏腻的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脊背上,他埋头憋着气,缝隙投进来的光,让他想到金色的身影,忽然有点分不清是否还在梦中。 他将湿漉漉的衣服用力一扯,衣服却像是匍匐在他脊背上的一片云,轻轻松松飘到了地上,他才想起他刚才趴着睡着了,没有穿衣服。 他盯着那件白色的浴袍看了很久,久到脑海里麻木得只剩空白,久到身下的潮湿从温热变得冰凉,又从冰凉变得温热。 恐惧后知后觉向他袭来,林谷禾猛地看向域淙的床,床上没有人,被子斜掉一半掉在地毯上,房间没有开灯,只有那道刺眼的光从窗外穿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出清晰却灰暗的轮廓。 厕所静悄悄地,隐藏在进门口。 域淙没在房间。 林谷禾松了一口气,躺了一会儿又倏地冲进厕所,他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从青红的胸膛扫过,又再次回到胸膛,他滞缓地将手放在云跳过的耳垂,长久的不发一语。 域淙出门了,给林谷禾发了微信说他打算在布拉格再待几天,林谷禾没有异议。 林谷禾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域淙。 不知道域淙注没注意到,因为他时常在林谷禾起床前出门,在他睡觉后才回酒店。 林谷禾有时候装睡,有时候装着装着睡了过去,只是有一次感觉背上传来丝丝凉意,他迷迷糊糊睁眼,好像看见了域淙站在他的床边。 他忘记自己是否有跟他说话,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出于内心的小九九,他既好奇域淙出门干嘛了,又无比因为域淙不再酒店而感到自在。 这几天,林谷禾几乎白天都会去老城的天文钟下,和不认识的游客一起仰望天文钟,一遍又一遍地看整点表演。 他在老城广场又听了两场交响乐演奏,只是域淙不在身边,他并知道他们演奏的音乐叫什么名字,指挥也并不会告诉观众他们演奏的是什么样的曲子。 观众们居然也默契的不问,沉静的听,音乐结束毫不吝啬的献出掌声。 他应了跟域淙说的那句话,他的故事里只有域淙一个人。 可他现在却对域淙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产生了好奇。 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能想起与域淙有关的回忆,他头疼的走开,第二天又踏上原来的路。 这天,太阳格外晒,林谷禾在老城广场找了一个阴影的角落,刚好可以看到将整个天文钟装进眼里。 广场依旧熙熙攘攘,声音十分嘈杂,林谷禾接到了韩天的电话。 那天他急忙忙地切了电话,过后一直没有回复过来,林谷禾惯例给他发的消息,他偶尔回复一句,偶尔没有回复。 林谷禾也不在意,许多事情需要的是时间,虽然韩天有些反常,他还是决定再等等。 太阳晒得人口干舌燥,林谷禾接通电话,感觉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地,他问韩天在干什么。 韩天的声音听起来也没了往日的活力,“操场上看月亮呢。你呢?” 第43章 “广场上看太阳呢。”林谷禾说。 韩天没接,林谷禾也没说话,望着天文钟发呆。 过了一会儿,林谷禾问,“你给我打的是微信吧?”把手机拿起来看一眼,确认是微信又将手机放耳朵边,没说话。 小拇指不经意撩过耳垂,梦里的画面纷至沓来,林谷禾慌乱地打破沉默,猜一个命中率最高的理由,“怎么了?失恋了?” “反了。”韩天有气无力。 “什么反了?”林谷禾一头雾水。 “我可能要恋爱了。”韩天有点崩溃的说。 要恋爱还如此萎靡,的确非常反常,林谷禾一口气提起来,精神了一点,“你这次谈的对象比你大多少?超过十岁了?” “……” 对面没有传来声音,林谷禾又问,“不会可以当你妈了吧?” “……” 林谷禾吸了一口气,“别让阿姨知道,我怕她打死你。” 话筒里传来音乐声,还有男生女生的欢呼声,林谷禾听见韩天在刹那的寂静里说:“比我小。” 虽然在林谷禾看来,韩天找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女生也不是太大的事情,但他表示理解,有一天一个人的理想型突然被某一个人颠覆,任谁都不会平静的。 又过了两天,林谷禾中午去了一趟邮局,回到酒店居然看见了域淙。 好多天没看到他,突然一下见面,林谷禾居然感到害怕还有一丝隐晦的欣喜,他在门口踌躇了两秒,盯着域淙缓慢地眨了眨眼,才慢慢走进了房间。 域淙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抱着一台电脑坐在单人沙发上,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见林谷禾进来,问他,“吃饭了吗?” 林谷禾脑海里说这么大半天了怎么可能没吃饭,但手却自己有意识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私自与眼睛对上线,下午2点27分,非常精确的数字。 林谷禾不知道自己同手同脚了没有,他从域淙身边走过,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来——他快坐到自己的枕头上了。 问别人吃饭没,很有可能是自己没吃,因此,林谷禾问,“你也没吃饭吗?” 域淙的视线从电脑里抬起来,看了林谷禾一眼,“你想吃什么?” 林谷禾不知道域淙从哪里变出来一台电脑,之前的包看不出能装下一台电脑的样子,他有点好奇,但又强制自己将视线转移出去。 第二十六章 布拉格(9) 域淙抬头刚好抓住林谷禾看过来的视线,他已经看过来很多次了,问,“很饿了?” 林谷禾偷看被抓包,低头装模作样地在手机上点击,一副很忙只是抬头偶然对视的样子,“嗯,你不饿?” 域淙没说饿也没说不饿,低头在电脑上又噼里啪啦的敲,没一会儿,合上电脑,站起身看着林谷禾,“走吧。” 林谷禾“噌”的一下站起来,对上域淙的视线,踏出的几步都带着踩在荆棘上的紧张,缓慢又谨慎,快走到他身边时,连呼吸都配合着又缓又静。 往常林谷禾已经大大咧咧走在前面,或者走在域淙身边,今天却坠在他身后,与他维持一到两步的距离。 林谷禾走在他身后,感觉奇异的安全,域淙的白t带着并不凌乱的横褶皱,像一条一条阴影的线条,林谷禾盯着那几条褶皱看了又看,觉得这几条褶皱也带着主人的冷傲,要不然为什么连这几条褶皱也如此可爱? 几天不见,林谷禾觉得域淙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居然后知后觉觉得庆幸,幸好当时做出与域淙理相同发型的决定,虽然寸头并没有发型可言。 心里那点侥幸的愉悦并未持续太久,林谷禾又带着懊恼审视自己扎手的寸头,并前所未见地没有厌恶自己这张还不错的皮。 域淙按照林谷禾说的“都可以”选择了一家环境雅致的中餐,自从来了布拉格他没再吃过林谷禾做的菜,此刻吃上色香味俱全的中餐,心里居然有点怀念林谷禾扒拉草地做的野菜。 他的导师与捷克查理大学合作的项目在收尾阶段,他只负责一小部分的数据处理,域淙原以为林谷禾会询问他在忙什么或者询问什么时候出发,没想到对面埋头吃饭的人像静静等风的蒲公英。 不知是不是心里心虚,一顿饭林谷禾眼里只盯着眼前那道回锅肉,筷子也一直在碗周围,等快速吃晚饭,放下碗筷,才不经意将视线从域淙的脸上扫过。 之前林谷禾买药膏的时候也给域淙带了一管,不知道他是否有涂,嘴角的痕迹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已经不太能看得出来它曾经非常倒霉地撞上林谷禾的拳头。 “不是很饿?”域淙问。 拄着手臂发呆的林谷禾滞缓地将视线聚焦地域淙脸上,察觉自己看起来可能有点呆,他直了直背,“饱了。” 过了一会儿,域淙又问,“背怎么样了?” 每次往肩胛骨涂药膏实在不便,林谷禾以他的手臂反转的最大限度也只涂了部分,后面几天没再继续上药,现在基本没有疼痛感,想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无法直视自己肩胛骨上的那片青紫,他的手指触上背部时,那些被强制丢掉的记忆又会带着熟悉的触感卷土重来。 林谷禾视线瞥向餐桌上那支洋甘菊,抿了一口柠檬水,“早好了。”他的手指拨了拨小花瓶里的洋甘菊,佯装自然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第44章 这不是林谷禾想问的,他更不想催域淙上路,现在这样就很好,他暂时还不太想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域淙待在一起,但他又想说点什么。 域淙挑了一下眉毛,心想,风吹过来了吗? 他将手里的筷子轻轻放在碗边,在林谷禾的视线里,他放在筷子尾部的手指白皙修长,林谷禾忍不住想‘为什么连手指都那么好看’,域淙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很着急?我手里的事情没忙完,再待几天?” 林谷禾暗自吁了口气,爽快地点头,“好啊。” 听他话里的意思一定是还要再忙一段时间,但林谷禾心里其实非常想问‘你在忙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不着急。” 域淙看着他没动,林谷禾又喝了一口柠檬水,假装没看见,但他感觉他正被山火炙烤着,在成为一块焦炭前,他对他如今小心翼翼的样子感到生气,“看我干什么?” 域淙向后倚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翘着腿,声音有点饭后的慵懒,“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什么?”林谷禾拿着水杯的手顿在唇边。 “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之后几天,域淙依旧早出晚归,林谷禾为了避免和域淙偶然碰面的情况,林谷禾中午也不回酒店,只是有一天他骑着车经过面包店的时候,突然想域淙早上都吃的什么呢? 林谷禾站在橱窗前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所以然,他骑着车离开橱窗,过了几分钟又急急骑了回来。 他走进了面包店。 那从天起,林谷禾回酒店会带回一块面包和一盒羊奶,有时候是三明治,有时候是果馅面包,有时候是摩拉维亚黑面包。 除了第一天林谷禾贴了一张便利贴让域淙出门的时候带上,之后林谷禾都只是照旧将孤零零的牛奶和面包放书桌上。 早上起来,空空荡荡的书桌就像是林谷禾清晨爽利的心情,然后带着说不清的愉悦蹬上山地车去那家面包店买跟域淙一样的早餐。 这天阳光正好,林谷禾骑着公路车经过布拉格城堡外的查理大桥,柔和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伏尔塔瓦河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 河水轻轻拍打着桥墩,发出宁静而悠扬的声音,他站在桥上看着流淌的伏尔塔瓦河,有个拿着中国国旗的中国导游站他旁边问,“中国人?” 林谷禾想他之所以猜测的如此准确,刚才必然是看见他蹭他的解说了。 林谷禾原本对这桥的历史没有太多兴趣,但不论是谁,对八卦总是不可避免地给予更多的耐心,因为被同胞围在中央的中国导游指着查理大桥的第三个拱门下方讲解道:“这个雕像是圣约翰雕像,位于查理大桥最显眼的地方。 圣约翰雕像是一尊描绘圣人约翰·涅波穆克的巴洛克雕像,你们可以看到,他身穿牧师长袍,头戴牧师帽,手持十字架和棕榈枝。 圣约翰原来是布拉格的牧师,当时波西米亚王瓦茨拉夫四世的王后若菲耶有一个情夫,她向牧师约翰告知了此事,并希望他保密。 当国王知道了若菲耶的事情后,逼迫她说出情夫是谁,若菲耶坚决不说,直到最后被残暴的国王割去了舌头。 而后,国王又逼迫约翰说出王后的情人,约翰坚守牧师的圣责,坚决不说出王后的秘密,国王气急败坏,下令将约翰从查理大桥扔进伏尔塔瓦河。 河水见证了他的忠诚和牺牲,圣约翰被认为是妇女的守护神……” 林谷禾站在人群的外围,这位中国导游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尽管他不是有意蹭他的解说,但也的确是将这个关于波西米亚王瓦茨拉夫四世的绿帽经历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有些尴尬的伸手,简单自我介绍后,得知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却经验丰富的年轻导游叫陈浮杰。 “你是过来旅游还是在这边读书?”陈浮杰问。 林谷禾摇头,“都不是,只是经过这里。”他看了看刚才还将陈浮杰围着中央的同胞现下四下散开。 陈浮杰果然是步入社会的聪明人,他跟随林谷禾的视线看了一下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他们有两小时可以在周围看看。” 林谷禾点点头,“那这两小时你就在这儿等着吗?” 陈浮杰叹了一口气,“是啊。”然后又表示,“不过地接要轻松些,他们有国内的导游跟着,有什么事儿会通知我。” 刚才林谷禾大致看了一下,这个旅游团里基本都是中老年人,有些可能语言交流不是那么容易,要是出了事儿找不到导游是挺麻烦的。 如果是之前,林谷禾出于礼貌可能会问‘导游还分国内和国外吗?’但就其本意,他并不太想于人交流,因此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流淌的伏尔塔瓦河没说话。 陈浮杰一直站在林谷禾旁边没有说话,林谷禾有点尴尬,朝他颔首打算离开,正推着车走了两步,听他问,“你经过这里是今天就要走吗?” 林谷禾想,这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没问,域淙也没说。 他回头模糊地说:“应该不吧。” 聪明的社会人自然也抓住了关键,“应该?” 林谷禾摸了摸寸头,“暂时还没定,我在等我朋友。” 第45章 陈浮杰“哦”了一声,“你朋友在这边旅游还是工作?” 林谷禾心中突然就对这个年轻导游起了防范,他太聪明了,明明看起来问的问题如此随意,但却每一个都像在探听他的隐私。 他一面感觉到些微的冒犯,一面又被戳到了痛处。 域淙每天在做什么,林谷禾自然十分好奇,但却鉴于自己的内心不可描述的胡思乱想,只能装作自己一点都不在意。 可能是没有得到林谷禾的回答,陈浮杰自行答道:“都不是?” 明明是问句,林谷禾却从他表情里看出了自信。 【作者有话说】:导游的导游词引用: [1] 张德苏.欧游观思录[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22:118. 第二十七章 布拉格(10) 可能是出于捉弄,也可能也出于对对方没有分寸感的反击,林谷禾笑了一下,笑的真挚又大方,“不如你猜猜看?” 林谷禾又一次将面具戴了起来,灿烂的笑容将原本丝丝缕缕的阴郁藏到黑暗无人角落。 陈浮杰愣了一下,伏尔塔瓦河的河面是金色的,青年的笑容也是金灿灿的,见他如此反应,不禁开始怀疑此前的猜测,心里也越发觉得有趣,“猜什么?猜你的朋友是旅游还是工作?” 林谷禾的笑容仍扬在脸上,耸耸肩随意地靠在桥栏,背对着伏尔塔瓦河,“都可以。” “不如我猜你吧?”陈浮杰笑着说。 那种被打探被好奇的冒犯,林谷禾不喜欢。 流言刚开始出现在大学校园时,周围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也是这样,带着自以为是的关心或者自以为主动传达善意的搭话,试图从新闻中心探听流言的真实性,然后再以他作为谈资,丰富他们在那一刻的大学生活。 而此刻的陈浮杰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刚好身边又有一个可以获得乐趣的途径,以此打发两小时的无聊而已。 林谷禾忍着心里的不悦,自虐般引导他进入他最讨厌的话题,他轻笑了一声,洒意地说:“我有什么可猜的?” 陈浮杰也倚靠在桥栏上,眉眼带着一丝盎然,“你很有趣。” 林谷禾心想,是了,我是挺有趣的。 “是吗?”林谷禾像尽职尽责的捧哏,看了一眼陈浮杰,好脾气地说:“那你猜猜看。” “你现在是单身。”陈浮杰笃定地说。 林谷禾掩饰地很好的表情,此刻微微皱着的眉头倒是肯定了陈浮杰的猜测。 他能把好脾气留给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不能留给域淙,不然为什么域淙非常倒霉地挨了一拳,而这个陌生人却完好无损地站他旁边? 陈浮杰受到鼓励,信誓旦旦,“你喜欢你朋友。” 林谷禾敲击手臂的手指停在半空,过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点着手臂,节奏却慢了很多,林谷禾勾唇,很模糊地定义陈浮杰指的喜欢,“你和一个人成为朋友,难道不是基于喜欢吗?而且你都没猜他是男生还是女生,就如此肯定吗?” 陈浮杰笑起来,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男生。”迎面走来一位团里的大爷,他没记住名字,“你解释那么多,不正好说明你喜欢吗?” 陈浮杰从大爷手里接过相机,亲和地指导大爷摆好姿势,耐心地拍了两次,直到大爷满意,然后站在林谷禾身边,往他的方向倾了倾,压低声音,“你知道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喜欢不一样。” 林谷禾“呵”的笑了一声,垂着眸,眼睛弯弯,却看不清里面的装了什么,“我不太知道。” “如果你的朋友是女生,你根本不会提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你会默认为那就是女生。如果你没有理解我指的喜欢,你也不会试图混淆两者之间的区别。掩饰就是事实,不是吗?” 陈浮杰笑着说完,又接过刚才那位大爷的相机,蹲在地上,试图找一个最佳的拍摄角度。 林谷禾靠在桥栏上,睫毛簌簌直颤。 他逃了,趁陈浮杰给大爷拍照的时候。 他以为陈浮杰感兴趣的不过是他背后的故事,想探听他的隐私,以丰富工作或者旅程的见闻,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角度,一个薛定谔的角度。 但这个角度完全不亚于探听他背后的故事,它如同催发了火山的爆发,让林谷禾惶恐又忐忑。 与聪明人的较量,他不仅一败涂地,还败的非常难看。 林谷禾一口气从查理大桥骑回了酒店,以每小时35公里的时速,停下的那一刻,大脑供血不足,差点躺地上。 傍晚的时候,林谷禾又去了那家距离布拉格老城不远的面包店,不知道是老板太敏锐,察觉他状态不佳,还是仅仅感谢他每天的消费,林谷禾付完款踏出店门,发现装面包的口袋里多了一个面包,他返回店里,老板祥和地看着他,“a gift。” 一个面包,当你赋予它意义的时候便不仅仅是面包,晚上林谷禾将‘礼物’放在桌上,带着虔诚的目光注视它,把原本给域淙买的那个面包留给了自己,然后早早地上了床。 第二天林谷禾醒来迷蒙地看了一眼书桌,然后“诶”的一声,直直坐了起来。 面包和牛奶都没被带走。 林谷禾愣愣地看着书桌,不知道是没被选择的面包和牛奶更失望,还是给面包和牛奶的自己更失望。 那可是gift啊,林谷禾替域淙感到惋惜。 第46章 林谷禾晕晕欲睡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出去玩儿吗?” 林谷禾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域淙今天居然没有出门! 他将被套盖过头顶,屏气了一会儿,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然后才侧过头看域淙,“你今天不出去了?” 域淙闭着眼,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暗哑,“不出去了。带你出去玩儿一天,去吗?” 林谷禾坐起来,看着书桌上的‘礼物’,心情很好的说:“好啊!” 林谷禾兴致勃勃冲进厕所,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用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撞见域淙正在换衣服,白皙的腰在眼前一闪而过,林谷禾惯性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玄关双手捧着毛巾盖住脸。 林谷禾回了厕所,将毛巾放好,捧了一捧清水浇在脸上。 域淙倚着书桌,林谷禾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视线掉到了林谷禾的脸颊,像散落在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圆润,一动不动。 “你的头发长长了。”域淙看着他说。 林谷禾坐在床边,摸摸额前的头发,缓慢点头,心说,你也是。 林谷禾没问域淙去哪儿,他跟在他的身后,穿过石板路,绕过小巷,金灿灿的小麦率先塞满他的视野。 一片片婆娑的麦浪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仿佛是金色海洋中的涟漪,每一珠小麦挺拔着,迎接着阳光的洗礼,跟着微风,发出柔和的沙沙声,如同大地的低吟,阳光透过麦穗的缝隙,形成斑斓的光斑。 在麦穗的画面里的域淙,往日的孤寂和自由正在远离他,他在金色的麦浪里柔和沉淀,林谷禾看着他的背景觉得踏实又平静。 他们携着风,伴着微微烈日,一起穿过金色的海洋,林谷禾的视线一直在旁边的田野,前方黑色的沃土开始逐渐覆盖眼下的金黄,不断靠近的同时,林谷禾心里也漫上了浓浓的不舍,他快速踩上脚踏,追上域淙,与他并肩。 黑土不断朝后奔跑,域淙带着林谷禾经过地形起伏、圆滚滚的山丘,最后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农场。 一位穿着工装的青年抱着一只小羊羔站在马路边,他的周围散落了几只绵羊,低着头,对来人丝毫不在意。 青年远远朝他们喊了一声,域淙笑了一下,对林谷禾说:“那是我的同学,pavel” 林谷禾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域淙,接着朝他灿烂的笑,恨不得将白白的牙齿都拿出来向他展览一遍。 域淙愣了一下,惊讶于林谷禾突然的好心情,自从那晚聊过后,林谷禾的情绪收了很多,话很少,笑也很少。 林谷禾心里升起莫名的开心,带着无比的愉悦看着怀里抱着小羊羔的青年。 因青年喊过之后怀里的小羊羔激烈的挣扎,青年赶紧顺着它的皮毛抚摸,往前走了两步。 林谷禾跨下车,还不等域淙说话,往前跨了一步向pavel伸出手,“你好,我是林谷禾。” 这应该是林谷禾第一次对外国人介绍了自己的全名,其实他没有在意过这个,但他不一样,他是域淙的同学,林谷禾想。 pavel还没来得及跟域淙打招呼,林谷禾的动作让他一顿,然后笑的十分明朗地伸出手,对林谷禾说:“域淙已经跟你介绍过我了吗?” 算吗?林谷禾看了域淙一眼,域淙只是告知了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但算的,他朝pavel点了点头。 小羊羔叫lukash,是个男孩,还是早产儿,才一个月大,脚不喜欢踩在地上,pavel说家里有人的时候lukash基本一直待在人的怀里,林谷禾从pavel手里接过lukash,他便安静地卧在林谷禾的怀里。 林谷禾抱着lukash坠在域淙身后,pavel走在最前头带路,林谷禾慢慢地带着忐忑与lukash分享激烈的心跳,他诚实又真挚地希望lukash能懂他此刻好像要飞上天的心情。 域淙站在农场门口,带着笑意看着林谷禾,“你很喜欢这里。” 林谷禾笑着看向怀里的lukash,心里柔软地感觉心快化开了,然后带着闪烁的目光看向域淙,“嗯!我喜欢这里。” 域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林谷禾朝他小跑了两步,望着他,“你要抱抱他吗?” 域淙往后退了一步,没接,等林谷禾走到与他齐平,他顺着小羊羔的脊背摸了摸。 林谷禾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觉得这个动作格外的熟悉,他想,他的手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温柔,可惜他的头发不如lukash的柔软。 “哎。” 【作者有话说】:圣诞节快乐 第二十八章 布拉格(11) 林谷禾抱着lukash蹲在农场边,一只手不时拔两颗草喂到lukash嘴边,域淙想不明白林谷禾哪里来的耐心,他已经在那儿蹲了至少半个小时了,域淙视线看着林谷禾,对旁边的pavel说:“这羊惯的太不成样子了。” pavel是域淙计量经济学专业的同学,他们是同一个导师,两人平常接触的比较多,相较于其他同学关系比较近。 这次与查理大学合作的项目,除了pavel一共过来查理大学的还有导师的四位研究生和博士生,域淙在里面只是负责小部分的数据处理。 “lukash是早产儿,抢救回来的时候沾了人气,导致母羊不要他了,也不给奶喝,没有母爱,还没有饭吃,多可怜啊!要让他感受到爱啊。”pavel看着远处的林谷禾,“林就做的很好。” 第47章 域淙看着他,绿油油的农场里他穿着一身黑,怀里露出一点白,都快跟距离他不远的牛混成同类了。 “林就是你那个在荷兰上学的男朋友吧?”pavel抽着烟问。 域淙愣了一下,他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没人提过这人了,他看着远处,视线没有聚焦,一片朦胧的绿影,域淙有点烦,“不是。” 域淙从pavel怀里拿了一支烟,点上含进嘴里,远处林谷禾抱着lukash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蹲下去了,估计是蹆蹲麻了。 pavel仰头吐了口烟雾,“那林——” “不是。”域淙自然懂pavel话里的意思,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猜测,赶忙打断。 “不是?”pavel不可思议地看向域淙,“你拒绝了查理大学提供的住宿,每天大老远从那边过去,不是因为和林住在一起吗?。” “是。”域淙吐了一口烟雾,“住在一起就得是恋爱关系吗?”域淙看了一眼pavel,淡淡地说。 “你们中国人不是非常传统忠贞的吗?我以为你们发生关系就代表是恋爱关系!”说到后面,pavel居然还带了点义愤填膺。 “咳咳咳——”域淙被嗓子里的烟呛到,咳得面红耳赤,“谁告诉你我们发生……关系了?!我们只是朋友!” 等嗓子缓过劲儿,域淙又说:“pavel,我觉得你有必要去中国看看,现在中国也不是发生关系就是情侣。” pavel有些囧,“我只有你一个中国朋友啊。你不是就很忠诚吗?谁对你有意思想约你,你都说你有一个在荷兰的男朋友,追你的人表示不介意,你也不同意。” “那是过去。”域淙捏了捏眉心,不太想回忆从前,轻描淡写地说。 “对了,我听诺亚说你离开学校后有个中国男生去找过你,找了几次,后来他听说你出去骑行了,也来过一次,不过没找着你,然后就没再来了。” 域淙垂眸“嗯”了一声,烟蒂放在指尖,弹了弹烟灰,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形成一层轻柔的蓝色薄雾。 诺亚是域淙在牛津的邻居,两人专业不同,域淙和他接触不多,但诺亚和pavel是好朋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来骑行那么久,打算骑行到什么时候?” 这一学年,域淙的课程主要集中在春季和秋季学期,夏季学期主要是提交论文和参与部分项目,可以不用回校。 “秋季学期开始前吧。”域淙的视线里,林谷禾抱着lukash朝羊群走去了。 pavel看了一眼时间,“lukash喂奶的时间到了。”他站起来,朝农场的喊,“林——林——” 林谷禾听见声音,域淙见他回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笑的很明亮,一只手朝他们挥舞,然后抱着lukash向他们走来。 “林很迷人。”pavel看着林谷禾感慨,“他的肤色很性感,看起来阳光又有力量,笑起来更迷人。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 域淙侧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烟蒂用力的按进烟灰缸里。 林谷禾估计是抱累了,试图将lukash放在地上,lukash的四肢刚刚触碰到草地,瞬间发出短促又剧烈的咩咩声,域淙他们的位置距离林谷禾还有一段距离,都听见了lukash的叫声。 “这羊怎么回事儿?”域淙皱眉看着pavel。 pavel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需要很多爱吧,可能。” 林谷禾越走近,域淙见他轻皱着眉头,表情还有些一言难尽,问,“怎么了?” 林谷禾将lukash放进pavel怀里,扯着t恤下摆,皱眉无奈地说道:“他尿我身上了。”说完一脸不知怎么办的表情看着域淙。 域淙“噗嗤”一下笑出声,接着pavel跟着笑起来,笑到后面林谷禾也觉得挺好笑,跟着他俩笑起来,三人笑成一团。 等笑过了,pavel低头对着lukash说了一句捷克语,估计在批评他,“他不知道尿我身上多少次了。”然后站起身对林谷禾说:“我给你拿件我的衣服换换吧。” pavel把lukash放进他的小窝里,进门去找衣服去了。 林谷禾坐在pavel的位置,他扯着衣服下摆,坐下后腰腹袒露在空气中,域淙稍微往那边看过去,就能看见他微微收紧的小腹,还有勾勒出的线条。 林谷禾就差没捏着鼻子,表情难得有点扭曲,“能闻到吗?” 域淙收回视线,声音微微低哑,“闻不到。” “是吗?”林谷禾又嗅了嗅,怀疑域淙只是为了不让他窘迫,将椅子往旁边拉了拉,离域淙远了一点。 域淙瞥见他的动作,冷冷地说:“说了闻不到。” 林谷禾皱着鼻头,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看着域淙,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快熏晕过去了。” 域淙看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没见过林谷禾这样灵动的样子,身上的少年气带着蓬勃的朝气,有些可爱。 域淙带着微微笑意,“我看你还熏得挺开心。” 林谷禾没说话,鼻头放松下来,眼睛弯弯地看了一下域淙,嘴角轻抿,将视线移开了,域淙听见他说:“你看,尿我一身他自己还睡挺香。” 这时pavel走了出来,“林,我把衣服放在二楼楼梯口旁边的客房了,里面有卫生间。” 林谷禾道了感谢,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便去了客房。 林谷禾拿着pavel的衣服准备去厕所的时候,域淙进来了,林谷禾愣了一下,然后问,“你要上厕所?” 第48章 “不。你穿我的衣服。”域淙从林谷禾手里把pavel的衣服拿过来,“我穿他的。” 见林谷禾在厕所门口没动,域淙又说:“等明天碰头我顺便给他带过去。你先去洗漱,我等下给你放床上。” 林谷禾稀里糊涂进了厕所,按着心脏等鼓动慢慢缓下来,才反应过来他穿pavel的衣服也行,晚上回酒店烘干让域淙给他带过去,其实也不耽搁时间。 林谷禾很少穿白色的衣服,域淙比他高一点,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点点宽大,不过并不明显。 林谷禾将鼻尖轻轻放在衣领上,衣服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还混杂着微弱地焦糖和苦涩的味道,是很他很喜欢的香味,林谷禾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域淙身上的味道应该一样的,想到这儿,脸腾地红了。 林谷禾下楼的时候,域淙正拿着奶瓶蹲在lukash身边,表情淡淡,动作却很温柔,lukash吃的太急,域淙微微扶着他的头,将奶瓶往后拨,以免他呛住。 林谷禾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又开始激烈的鼓动,这次无法与lukash分享,甚至不敢走近,想要把如此平静的时刻留给他们。 域淙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他突然回头,精准地抓住了林谷禾的视线,然后视线扫过穿在林谷禾身上的t恤,“你来。” 林谷禾接过域淙手里的奶瓶,短暂承担起喂食的工作。 域淙站起身伸展了下身体,“pavel去农场修剪草地了,待会儿还要……”林谷禾蹲在地上,背脊弯曲的幅度,一节一节的脊骨仿佛一串精致的珠子,在衣物下形成淡淡的阴影,一直向下延伸,至神秘性感之境,域淙又想起上次在厕所跟他涂药的场景…… “嗯?”林谷禾回头看向他。 域淙回神,喉咙有点燥,“待会还要施肥,清理杂草,水槽和灌溉系统也要修一下,我们可以去帮忙。” 现在虽然还没到农忙季节,但农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pavel的父母种植了一些早熟的作物,今天他们去收草莓和芹菜了,因此林谷禾和域淙到现在也没见到pavel的父母。 林谷禾点点头,怕域淙没看到,说了一声:“好的。” 域淙看着林谷禾的后脑勺,他的声音都带着雀跃,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里,“以前养过宠物吗?” “没有,小的时候想羊,后来到了七八岁吧,就不想了,不想肩负起任何生命的重量。”lukash用小巧的嘴唇包住奶瓶,不停的吸吮,压在身下的下尾巴时不时动动。 林谷禾说他,“喂,吃的也太欢了吧?忘了刚刚尿我一身?。” 域淙笑了一下,弯腰站在林谷禾身后,“你跟一只羊说个什么劲儿啊?” 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林谷禾猛地抬头,域淙也在看他,笑容还扬在脸上,眼睛柔和的不像话,像盛着万千柔情。 “嗝!”林谷禾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谷禾倏地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但蹲了太久,仰头没把握住平衡,一屁股墩坐在了域淙的脚上,奶瓶也猛地从小羊羔嘴里拔了出来。 空气仿佛停滞,两人再次愣住。 第二十九章 布拉格(12) 前面一段时间的刻意回避,让林谷禾逐渐模糊他最开始对域淙产生的恐惧,不知不觉任由心里那些情绪肆意滋长。 刚刚一瞬间的错乱,最初的恐惧再次主动找上门,林谷禾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危险,感到害怕,可能是对域淙的,可能是对预知将要发生的一切的。 他有点无力,心不随他的意志跳动,内心时刻做好被淹没的准备,但又挣扎努力漂浮在水面上,他怎么能阻挡得了山洪? 那可是山洪啊! 它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奔腾而下,他将林谷禾狭小又微弱跳动的心脏变成激流的熔炉,雄浑的水势裹挟着那些细小缥缈的模糊反应狂奔,势将山间的宁静瞬间摧毁。 越和域淙长时间待在一起,林谷禾越发努力挽救岌岌可危的平静,也越发意识到他阻挡不了一切。 林谷禾刻意避开了域淙,他不确定他的疏远是否高明,也不确定域淙有没有发现拙劣的演技。 刚才域淙伸手想把他从他的脚背上拉起来,域淙的掌心离的与他极近,好像随时可以将手抚在他的脸上,林谷禾盯着他掌心的茧,甚至能想得到这茧在脸上粗糙的触感。 因为曾经他感受过,这只带着茧的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带着电似的火花在他的手心里跳动,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当时从脊背窜上来的震颤。 ‘域淙’——他写在他手心里的痕迹,原来水洗不掉,时间也洗不掉…… 啊,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林谷禾绝望地想。 林谷禾没有握住那只手,他用手指轻轻点在地板上,微微借了一点力,自己站起来了。 他们一起从房屋走到农场的途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林谷禾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域淙走得比往常快,林谷禾只能快步跟上他,等到了农场他整个人都气喘吁吁。 还没来得及说话,域淙已经转身去了草场的另一边修理灌溉系统了。 林谷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云,再看向域淙的方向,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模糊黑影了。 林谷禾接管了pavel修剪草场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不需要技术含量,他只需要开着修剪机围着草场转,而且声音足够大,他可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可以开到草场边缘,偷偷观察域淙的修理进度。 第49章 整个草场被一分为二,现在这半边草场正值休耕阶段,需要修剪、除杂草、施肥、除虫等既不需要技术又耗费体力的休耕维护。 pavel说他们家是小农场,休耕时间根据牧场恢复时间而定,通常是半年,也可能是几个月。 整个草场共用一个灌溉系统,因此域淙修理的灌溉系统就有一定的紧迫性了。 林谷禾开着修剪机围着半个草场转了三圈,切割野草的碎裂碎片在修剪机后大噪着吐在身后,野草的清新带着苦涩和土腥味充斥在林谷禾整个鼻腔,他在这半边草场如此大的阵仗,也没有让域淙抬一次头。 临近中午,阳光灼热,pavel过来叫停了。 “歇歇。”pavel递给林谷禾一瓶啤酒,“怎么样?还坚持的住吗?” 林谷禾笑着点头,“没问题。”pavel提前将啤酒开了盖,林谷禾仰头喝了一口,麦芽的香醇和啤酒的微妙苦味在舌尖融合,舒爽轻透,瞬间凉快下来。 林谷禾往域淙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还在埋头忙碌,林谷禾拿着啤酒瓶往他的方向扬了扬,佯装随意问道:“那边修理的怎么样了?” pavel朝域淙喊了一声,林谷禾也跟着看过去,但域淙抬头看了过来,视线往他们这边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埋下头,“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但又出现其他问题了,他让我别去打扰他。” 林谷禾“哦”了一声,余光仍在看域淙,“麻烦吗?” pavel笑起来,“对他来说小意思了。以前实验室的设备坏了,申请维修要花费很多时间,还要走繁复的流程,问题不严重的,都是域淙修的。” 林谷禾“啊”了一下,心里感慨,这么厉害啊! 虽然跟他没有关系,但林谷禾心里却升起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pavel是白人,可能经常暴晒,皮肤也稍微有点偏麦色,脸颊还有些雀斑,有种别样的帅气。 他们三个,域淙居然最白的,林谷禾忍不住摇头,他怎么就晒不黑呢。 “你们一起骑行了多久了?”pavel坐在朝地上,一只手拿着啤酒瓶,一只手撑在身后,长叹一声,看起来很疲惫。 林谷禾也跟着坐在草地上,“一个多月了吧。”他喝了一口啤酒。 “想象不出来他会跟人一起骑行。”pavel看向域淙的方向,跟林谷禾吐槽,“域在学校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小组作业,或者一些必要合作完成的论文或者presentation,他基本都一个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跟人一起玩儿是什么样。” 林谷禾盯着域淙的方向,很缓慢的眨眼,心脏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自己问:“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pavel朝他笑了一下,“他话很少,他参与的项目或作业都完成的很出色,能力也不错,大家也都挺喜欢他的。”pavel耸肩,“你知道,虽然同学之间要搞交际,但大家其实只关注自己的学业,钦佩的还是实力。” 林谷禾“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是同学……不上学的吗?”林谷禾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pavel看着林谷禾笑了一会儿,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域没跟你讲吗?”他仰头喝完,将啤酒瓶很轻缓地放在旁边,“我们只是短暂地在这边完成项目,等项目结束,我们就回去了。” 闻言,林谷禾心里蓦地一紧,“那域淙呢?”他几乎是急切地问。 “我听他说要秋季学期开学才回学校,可能九月或者十月吧。”pavel两只手撑在身后,额头带着汗渍,阳光下微微发亮。 林谷禾看着他,觉得他是属于这片土地的。 林谷禾余光瞥到域淙往这边看过来了,他很浅的笑着朝他挥手,挥到一半发现域淙又埋下头修理设备了,林谷禾有些尴尬地将手放下来。 pavel眯着眼睛看太阳,很惬意的模样,没有注意到。 林谷禾突然觉得有点无趣,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将喝完的啤酒瓶递给pavel,朝修剪机走去,“我接着除草了。” 欧洲夏天的温度比国内低一些,捷克最热的时候在七月和八月,最高温度大概三十度左右,相对于国内是很温和的热度。现在才六月,即便顶着太阳,也不算特别热。 林谷禾围着草场慢慢转,距离域淙最近的草已经修理过了,他只能不断朝中心修剪,也不断拉开与域淙的距离。 林谷禾瞥见pavel去了域淙那边,但他在域淙那儿待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域淙居然跟着pavel一起过来施肥了! 老实说,林谷禾见域淙撩起一只手臂的衣袖修理设备,都挺冲击的。 林谷禾见过域淙修理自行车,好像是固有思维,林谷禾一直认为男生只要会骑车,那必然是会修车的,所以看见域淙修理自行车,他没有产生多余的欣赏,甚至完全没有将他与是否会修理自行车这件事进行联想。 人们好像时常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产生颠覆认知,林谷禾现在对域淙就是如此。 林谷禾开着修剪机,视线不时看过去,pavel在教域淙施肥,接着就见他有模有样的洒起来——居然是人工施肥!? 林谷禾见他和pavel脸上白莹莹的汗渍,他走过去,“要不要休息会儿?”草场的边缘有一颗很大的树,林谷禾往那边走去,域淙跟着他一起走到树下。 第50章 林谷禾从树上摘了一片树叶,朝域淙扇扇,然后把树叶给他,自己又摘了一片蹲在地上呼呼扇。 树叶很小,林谷禾扇的频率很快,树荫下很快凉下来。 “想不到挺累吧?”域淙蹲在他旁边问。 林谷禾余光看着他,“不会。”他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你会施肥,挺出乎意料的。” “怎么?”域淙看他。 林谷禾笑得眼睛弯弯,“可能觉得那就不可能是你会做的事儿吧。”域淙还在呼哧呼哧地扇,林谷禾给他扇了几下,“谁让你自带贵气。” 域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之前跟pavel聊什么呢?” “你。”林谷禾将视线定在一个点上不动,很轻的说。 域淙几不可查的怔了一下,“聊我什么了?” “聊你不可能跟人同行。”林谷禾说完瞥了域淙一眼,装作随意,实则非常忐忑地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一起骑行?” 域淙停下手里的动作,拇指和食指转动叶茎,树叶在他手里旋转起来,“你呢?你为什么和我一起骑行?” 域淙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定,包括与林谷禾一起骑行。 但他为什么要和林谷禾一起骑行呢?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当时喝醉;也可能是林谷禾在人群里绝望地笑,他既然拉了他一把,就想一直拉着他; 也有可能是那晚,林谷禾真挚地看着他说,想和他成为朋友。 他身边的朋友,许多可能吃一顿饭,相互给与一些利益,或是他向人提供帮助,亦或是别人向他提供帮助,自然而然便成了朋友。 没有人会像林谷禾一样,傻傻但真诚地说想和他做朋友。 第三十章 布拉格(13) 如果是之前林谷禾可能毫不犹疑地说,是因为想和你成为朋友,可是现在却不确定起来,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谷禾小心斟酌字句,“缘分吧。”他余光看着域淙,“我们偶然碰见那么多次,又是同胞,还志同道合……” 林谷禾停顿了一下,“我们都喜欢骑行,算志同道合吧?”见域淙扬了一下眉毛,他很浅的笑,又接着说,“你还帮了我。” “所以是因为我帮了你?”域淙挑眉看他。 林谷禾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只是部分原因。” 域淙看着远方,“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想和我成为朋友,原来还有这么多原因啊。” 林谷禾张了张嘴,域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他难言地看着他,有点无奈,“喂……” 域淙心情很好的笑起来,“那pavel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漫不经心低旋转手里的树叶,树叶在他手里像风车,携着微弱的风。 “嗯?”林谷禾疑惑地看着他,原本有点不明所以,突然福至心灵,“你不会是在担心pavel讲你在学校的八卦吧?” 林谷禾罕见地在域淙脸上看到了窘迫,他忍着笑,“pavel说你在学校谈了不少女朋友。” 域淙垂眸勾着唇,没说话。 “他还说,每次见你身边都是不同的女生。”林谷禾迎上域淙的视线,“人美腿长……”那视线如有实质般,林谷禾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域淙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很缓慢地倾身靠近他,随着他的靠近,林谷禾的瞳孔不断放大,域淙声音放的很轻,“当着本人编故事会不会太没诚意了。而且,pavel没告诉你我喜欢男生吗?” 域淙看着他簌簌颤动的睫毛,饶有兴趣的停在与林谷禾极近的位置,他垂眼看着两片红润的晶泽,然后将视线上移,伸手从他的头上拿掉那片泛黄的小树叶,“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轻声在他耳边说,“编故事能不能编得别太离谱。” 域淙手里捏着那片小小的叶片,退开来,维持原本手臂微微相触的距离。 温热的风有它自己的想法,它还萦绕在林谷禾耳边,带着微微地燥和痒,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林谷禾刚才有一瞬间竟然思索是否应该闭上眼,但恐惧伴随着狂热,他做不出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域淙靠近又退开。 他看着域淙手里那片树叶,迟来的,感到了失望。 这时,耳边才开始回荡域淙的声音,男生?林谷禾倏然看向域淙。 此时林谷禾呆怔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表情,一瞬间的反应,让域淙也愣怔地看着他。 他听见域淙问:“怎么了?” 域淙喜欢男生?域淙喜欢男生?男生?他怎么会喜欢男生呢?他怎么会以为自己知道他喜欢男生呢? 他失焦地摇摇头,他想,沉下去了,山洪将他淹没了。 林谷禾失神地想,原来让人难过的不仅是一段感情的结束,还有一段感情的开始——尽管他们还没有开始,但那些看不见的,围绕在他们周围旋转的,已经带着独立于他之外的意识开始了。 域淙以为他累着了,将手里林谷禾给他的那片扇风的树叶给了他,“你就在这儿,剩下的pavel剪。” 域淙走了,林谷禾看着域淙的身影不断走远,不断缩小。 林谷禾坐在树下,风携着青草的味道吹拂过来,远处变小的身影突然回头看过来,林谷禾愣了一下,心脏狂跳起来。 域淙回头的那一瞬间,林谷禾心里油然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不管不顾。 第51章 然后朗笑着朝他挥手,远处的身影被阳光包裹着,仿佛一层柔和的光圈,身影好像笑了,这次,域淙也朝他挥了挥手。 中午pavel的父母回来了一趟,做了捷克传统的面点——开放三明治,之前林谷禾也给域淙带过,是用一片面包作为基础,然后在上面摆放各种不同的配料。 今天的三明治,pavel的妈妈在上面放了火腿、奶酪泥、马约和辣椒,最上面洒了一些欧芹作为装饰,是非常独特新奇的味道。 欧洲的正餐通常在晚上,餐桌上pavel的父母表示今天收的草莓和芹菜让经销商运走后,今晚要为他们做一顿大餐,感谢他们的帮助。 林谷禾余光瞥着域淙,刚咬下的三明治还在嘴里,急着想说他可以帮忙,却咬着了舌头,艰难地把话又咽了回去,坐在旁边的域淙看到,将手边的牛奶推了过来,林谷禾端起牛奶顿了顿,垂眸看着沾着白色液体的杯沿,就着杯沿喝了一口,又给他推了回去。 欧洲的人工很贵,pavel在餐桌上说一早就瞧好了域淙这个苦力,没想到这个苦力又带了一个苦力过来,简直赚大发了。 域淙将桌上的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口,表示无所谓,“剩下的数据交给你了。” 林谷禾猜测他们可能达成了某种约定,低头专注地吃着三明治,带着窃喜和惶恐独自品尝着内心的风暴。 傍晚,林谷禾跟着域淙一起回到别墅,pavel的妈妈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出于礼貌,林谷禾和pavel的父亲打完招呼便去厨房帮忙了。 林谷禾一进厨房,询问pavel的妈妈有没有帮忙的地方,pavel的妈妈将刀递给他,“把蘑菇切成碎。” 林谷禾洗净手,接过pavel妈妈手里的刀,没有任何尴尬的过渡便融入了厨房。 林谷禾端着卡尔巴奇汤走进餐厅,域淙正在低头看手机,他像是知道他来了似的,抬头直直对上林谷禾的视线,林谷禾有些慌乱地垂下视线,盯着手里的汤,谨慎地摆放在餐桌上。 林谷禾还想进去帮忙,被pavel的妈妈赶了出来,让他们赶紧入座。 pavel的爸爸好像跟林谷禾印象中欧洲传统的农民没有太大出入,留着络腮胡,高大强壮,皮肤晒成红黄色,带着严肃和豪迈。 pavel跟在他身后拿出几瓶贝切洛夫卡,还有一瓶李子白兰地,域淙坐在林谷禾身边,见pavel放了一瓶贝切洛夫卡在林谷禾手边,又给他拿开放边上去了。 等pavel的妈妈也入了座,pavel一家进行圣餐前祷文,由于林谷禾和域淙都不信天主教,他俩出于礼貌闭上眼静静等候。 祷告结束,pavel一边倒酒,一边说:“这是捷克我们捷克的特产,我们家自己酿的草本苦艾酒。”他递过来一个较小的透明玻璃杯,“这是becherovka杯,可以最大限度展现贝切洛夫卡的特殊香气和口感,尝尝看。” 林谷禾看着手里琥珀色的苦艾酒,斜靠过去,悄悄问域淙,“需要一口干吗?” 域淙笑了一下,很轻地说:“随意就好。”然后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林谷禾:“……” 在国外很少有国家跟中国一样有劝酒文化,但捷克除外,他们认为劝酒体现了对客人的尊重,是友好的行为,跟中国一样。 林谷禾看着pavel第五次站起来给他斟酒的时候,正准备措辞拒绝,域淙已经将手放在林谷禾的酒杯上阻止了pavel的动作,“我们等下要回去的。” pavel看着域淙说了一句捷克语,林谷禾听不懂,然后接着pavel的妈妈和爸爸也加入进来,说了一长串捷克语。 过了一会儿,域淙看过来对林谷禾说:“我们今晚不回去?” 当着pavel一家人的面,林谷禾看着域淙的眼睛,没从他的表情或者眼睛里看出是否在这里住宿的意思,只得对域淙笑了一下,说:“听你的。” 域淙没说话,但林谷禾却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猜测他们晚上是不会回酒店了,因为后来pavel和pavel的爸爸劝酒域淙都没再拒绝。 中途,林谷禾去了一趟二楼的厕所,等他下来的时候,桌上的人全都看着他,他愣了一下,接着域淙将手机递给他。 林谷禾接过手机,看到是欣冉的来电,他蹙眉看着屏幕,这时pavel的妈妈说:“你的手机刚刚响了三次,域刚接起来……” 林谷禾朝她颔首,侧身从域淙旁边离开的时候,林谷禾见他似乎又喝了不少,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拿着酒杯没动。 林谷禾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他和欣冉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他说了一声“喂”之后,等着欣冉开口。 他之前以为他心里对于欣冉是会有一些不平的,但真与她通话,他没想到内心原来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谷禾,我……你什么时候回国?”欣冉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不明显的低落。 但这些已经不是林谷禾会担忧的事情,他刚喝了不少,头有点晕,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冷,“你想说什么?”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我今天遇见你室友了,他们跟我打听你的情况。” 林谷禾没有接下去,这不过是正题前的寒暄而已,而且,他和欣冉现在这样的关系,更谈不上寒暄。 林谷禾坐在廊下的座椅上,想起pavel的母亲说她连着打了三个电话,林谷禾耐着性子说,“欣冉,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这边有我自己的事。你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我想——” 第52章 “没有。”欣冉急切地打断,“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林谷禾深吸了一口,心里有点悲凉,“你没有和他在一起,所以,现在是想告诉我,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话筒那边仍然静默,林谷禾等了好一会儿,“你既没有勇气和我在一起,又不甘心我再也不理你,是吗?” 欣冉是一个很高傲的女生,她的傲气可能并不允许她说一些有失体面的话,或做有失体面的事。 她对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身边很多事,即便内心在乎也不会真的说出来,林谷禾没在她身上见到过女生的那些可爱任性,她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而林谷禾也不是外在情绪激烈的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比别人差,在学校也的确做到了别人眼中的优异,他外在表现的谦和礼貌是自己最厌恶,而这恰恰是欣冉喜欢的。 这也导致他对欣冉、对自己是非常克制的,而他们彼此的性格也让他们的相处十分克制。 如果没有外力,他们之间的相处可能都在彼此的舒适区,对方不会做出让自己为难的举动,也不会做出有失颜面的事情。 现在林谷禾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让他和欣冉都无法做到体面的聊下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果然传来挂断的忙音,林谷禾很无力地看着天。 今晚的夜空没有往常的美,林谷禾想。 第三十一章 布拉格(14) 因为欣冉的这个电话,林谷禾中午从胸腔里喷发的那点不管不顾突然被戴上了枷锁。 这个电话就像一盆冰水,泼醒他的幻想,提醒他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家庭,也提醒他即便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理也不能自私的只顾及自己的感受。 人生如果只有他,只是他,那非常容易,难的是每当他与一个人建立联系,那些附加在他身后的东西就会变成栓在他脖颈上的铁链,他喘不过气,清新的空气好像从来不属于他。 所以,人生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只是孑然一人,而走向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死去? 林谷禾没有回餐厅,在廊下坐了很久,大脑里空荡荡的一片。 从农场回来之后,林谷禾打定主意与域淙保持距离,但他私自的决定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当天域淙和pavel一道去了查理大学后,晚上并没有回酒店。 他给林谷禾发消息说查理大学向他们提供住宿,接下来的几天都住在学校里。 字里行间看不出和平常有任何不同,林谷禾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又看。 他以为他会觉得庆幸,庆幸他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就已经离域淙远远的,但失落就像压在心脏上的石头,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得多。 在廊下的时候,他想,要不自己先行离开?但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借口,也许有,他不想深想。 现在借口已经摆在面前,他只要告诉域淙他反正在布拉格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先行离开,有缘再会。 域淙脱不开身,自然也做不到留他。 但他不想做那个将域淙留在原地的人。他还能记得每一次以为域淙会离开,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的样子。 也许当时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推着车走到他身边或跟在他身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喜悦和感激的——域淙没把他留在原地。 这天林谷禾爬到了布拉格最高的观景平台,可以俯瞰整个布拉格,大片大片的红白建筑填满林谷禾整个视野,站在他旁边的女生突然指着淡蓝色的建筑说:“那是查理大学。” 林谷禾内心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掷了一颗石子,他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带着让他也感到奇怪的兴奋,对那个女生说:“原来那就是查理大学啊!” 等他扬起笑容回过神,那个女生和她旁边的男生都看着林谷禾没说话。 林谷禾一口气骑到了查理大学,他从未来过,却因为域淙在这里,让林谷禾觉得这不过是久违的重逢。 查理大学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围着学校转了一圈,花费了近三个小时。 国外的大学没有围墙,林谷禾将校园的定义摒除,查理大学的定义在他眼里变得宽泛又狭窄。 他独自在自己构建的想象中思忖,这条路域淙可能走过,这个建筑域淙可能去过,这个食堂域淙肯定吃过…… 林谷禾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尝到了暗恋的甜。 他没有联系域淙,自然也没有想象中的偶遇,林谷禾独自回了酒店,回程途中,林谷禾经过老城广场的那间面包店,买了那天老板赠送的“gift。” 自然,林谷禾活了十九年,也第一次尝到了暗恋的苦涩。 “域,这边!”pavel坐在餐厅门口的位置朝域淙喊。 域淙端着餐盘,站在二楼窗边,他原本想坐在靠窗的位置,刚走到窗边就看见楼下掠过的身影。 身影很快消失他的视线,域淙在窗边又站了会儿,确定身影不会再经过才离开窗户向pavel走去。 “看什么呢?”pavel边往嘴里塞吃的,边往窗户的方向看。 域淙没说话,将餐盘放桌上,拉开椅子坐下,点开微信盯着东北大米的头像看了一会儿,没有消息进来,他将手机翻过来盖住,端正地坐在桌边,安静地吃起来。 第53章 “这几天怎么又不回酒店了?我们也没忙到不能离开的地步啊?”pavel嘴里嚼着菜含糊地问。 域淙垂着眸,喝了一口汤,淡淡地说:“不方便。” pavel实在理解不了域淙嘴里的不方便是指什么不方便,之前域淙让他处理剩下的数据,还以为他可能不再来学校了,现在不仅没帮他处理数据,他倒是反过来帮自己处理数据了。 “那林在干什么?他来过这儿吗?让他来找我们玩儿啊!”餐厅的人越来越多,pavel把书包从旁边的椅子拿起来,将位置空出来。 域淙睨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起伏,“他来过。” pavel点头,“这儿也没什么可玩的,那他就在酒店等你吗?”他看了一眼域淙,“那不是很无聊?” 域淙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想起刚才的身影,不确定地说:“可能围着布拉格转转吧。” pavel一手拿着叉子,无聊地戳餐盘里的蔬菜,一只手撑着脑袋疑惑地问,“那他为什么等你?” 闻言,域淙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平静地吃了一口面条,接着将刀叉平放在餐桌上。 pavel叉了一块牛肉,“布拉格那么小,两三天就逛完了。”他看了一眼域淙的餐盘,“不吃了?” 域淙没答,他双手十指交叉放餐桌上,“下午我把数据结果汇总发给joshua,你的那部分数据结果,我也待会儿发给你。明天就不过来了。” 傍晚,林谷禾一边看着相册里的lukash,一边刷卡进门,开门见房间里亮着灯,他滞了一下,房间里静悄悄地,林谷禾感觉只剩下那颗奋力激荡的器官在用力跳动,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又兴奋的氛围中。 “域淙!”他站在玄关喊。 自从那天清晨过后,林谷禾再也没有叫过他‘小玉’。梦中叫过,独自一人时也叫过,但只要域淙本人在,这两个字就好像成了林谷禾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要感谢域淙在依稀拉瓦时分享的性多元化的观点,让他在某些情感觉醒时不至于否定自我,也不至于过分恐慌。 尽管他也的确花了一些时间来接受。 房间里静悄悄,只有昏黄的灯影,林谷禾快步走进去,又喊了一声“域淙!” 床上的人迷蒙着眼看他,头微微抬了一点起来,见到是他又倒了回去,声音还有刚睡醒的沙哑,“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林谷禾心跳在瞬间变得不规律,仿佛有一群蝴蝶在胸腔里翩翩起舞,他屏住呼吸,“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你今天去哪儿了?”域淙坐起来。 林谷禾从口袋里翻出巧克力递给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维什哈德公园。”他对上域淙看过来的视线,又补充,“公园最顶上有一座观景台,可以眺望整个布拉格。” 域淙翻看手里的巧克力,又问,“没去其他地方了?” “还有小城区的马拉斯托瑟广场,”林谷禾一边说一边想,“哦,还有特列辛大教堂、弗拉德西纳大教堂。” 域淙撕开巧克力包装,掰了小小一块含进嘴里,“为什么你既要参观教堂又不进去里面看看。” 林谷禾一直在看他的动作,听见他问,才回神,抿着唇低下头,“我姑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域淙,见他听见这个话题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便接着说,“后来她来到德国,与一个德国人结婚了,婚后,她寄回了一张她和她的德国丈夫在教堂外的照片。” “奶奶因为姑姑离家出走对她感觉十分亏欠。她也因为没有参加姑姑的婚礼,心里一直很愧疚,也很遗憾,电视上面出现教堂的时候她总是格外关注。姑姑寄回家的那张照片她时不时就要翻出来看看,后来时间久了,即便有塑封照片也变得模糊。” “你想替她看看。”域淙说。 林谷禾点点头,带着淡淡地伤感继续说:“她总说这个教堂有多漂亮,那个教堂有多漂亮,从没提过教堂里面,我想她估计也很难想象国外的婚礼,而且我们都不信基督,我就看看外面就行。” 域淙倾身递过来一小块巧克力,林谷禾看着他手里的巧克力没动,眨眨眼看他,声音很轻,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这是给你买的。” “苦和甜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你不想尝尝吗?”域淙说。 林谷禾从他手里拿过巧克力,没有急着放进嘴里,心说,暗恋原来是巧克力的味道吗? 林谷禾下午的时候路过一家巧克力店,里面的巧克力形状各异、颜色斑斓,不少巧克力包装设计精美,林谷禾看了一圈,选了看起来包装最普通的,不会让人看到就觉得花费了心思。 域淙见林谷禾有点开心的样子,语气轻缓地问,“没去其他地方了吗?” 林谷禾拿出手机,随意地点着屏幕,余光瞥着域淙,“还有邮局。” “没了?”域淙又问。 林谷禾很慢地点头,“没了。” 域淙没说话,掀开被子,将剩下的巧克力放在书桌上,去了厕所。 【作者有话说】:(近期捷克查理大学发生枪击事件,造成至少15人死亡24人受伤,犯罪嫌疑人是一名24岁的在校大学生,警方表示嫌疑人已经死亡。 对遇难者表示哀悼!希望在外的中国公民能够保护好自己,也希望捷克及其欧盟共同做出努力,改善心理健康服务、推动合理的枪支管理政策以及加强学校安全措施。 第54章 我关注新闻比较晚,章节发布之后才发现查理大学是新闻中心,想过把里面学校名称换掉,但我后来想了一下,就像我文中想表达的一样,很多人描写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或者很隐晦的暗示死亡,但我自己一直在讨论。回到这个新闻,我想,直面惨淡,直面死亡吧,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缺少的不仅是性教育,还有死亡教育(虽然我对这方面的理解也非常贫瘠,我希望我在写完这篇文的时候,我也能有新的认识。当然,我在这里指的死亡教育肯定不是这样残忍的剥夺别人的生命)。 虽然这是公路文,但还是希望大家在看文的同时,也别忽略欧洲存在的客观安全问题。) 第三十二章 圣波尔腾 林谷禾逐渐意识到,当他刻意与域淙保持距离的时候,域淙也在不断与他拉开距离。 域淙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话依旧很少,碗依旧他刷,途中依旧会帮林谷禾承担一部分行李。 但作为一个首次品尝暗恋的酸涩,恨不得将所有视线都放在喜欢的人身上的人来说,林谷禾在丝丝缕缕的不经意间发现了域淙的疏远。 比如,林谷禾和他说话看着他的时候,域淙的视线不再与他相触,他可能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或是专心于自己的世界,亦或是不经意避开他的视线。 比如,林谷禾在前往林茨的途中第一次假装感叹风景实则躲开域淙试图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时,域淙此后再也没有过和林谷禾身体接触。 再比如,他们在露营地时,两人睡袋依旧像以前一样并排挨在一起,但域淙睡觉不再像往常一样随意,而是侧身背对着他。 尽管这是林谷禾意愿的,甚至是他基于心虚主动疏远的,但发现对方也在若有似无的排斥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更多还是煎熬和委屈。 委屈,林谷禾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这种情绪是基于对对方的完全信任,自信对方可以毫不犹疑包容自己。 显然,对林谷禾来说,域淙不是这样一个人,可林谷禾还是不知缘由地将这种情绪倾注在他身上。 这天临近傍晚,林谷禾和域淙骑行了九十公里到达奥地利的圣波尔腾郊区的露营地。这个露营地位于多瑙河沿岸,坐落在绿树成荫的河畔。 林谷禾走在前面,经过河边小径穿过草地,金色和橙色交应的晚霞,将金色的光辉洒在河面上,泛起微波,与静谧的露营地相映成趣。 林谷禾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注视泛着金色涟漪的湖面,大自然无差别地给予他震撼,心里充盈着平静和满足,笑意爬上林谷禾的脸颊,额头渗出的汗水,晶泽泽地蔓延在发丝间,他笑着回头,却察觉域淙在他回头的瞬间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掠过,很安静地看着湖对面的船。 霎时,林谷禾带着一丝悠远的失落很彷徨地笑了一下,推着车走向了露营地。 他想,他的伪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高明,也许域淙已经察觉他不纯粹的友谊,只是碍于表面的和平,选择不揭穿。 他甚至生出了某种凌驾于自己意识之外的反叛——如果他向前走一步,会怎样? 林谷禾将它和域淙的行李从自行车上卸下来,域淙拿着笔已经在隔间的铁牌上写上了两人的名字。 林谷禾趁着域淙进隔间铺垫在睡袋下的防潮垫时,走到写着两人名字的贴牌处,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让铁牌上两人并排的名字定格在一瞬间。 林谷禾以为这个露营地很小,只有一个隔间,但没一会儿,湖对面划过来两艘小船上来了4个青年——三个男生,一个女生。 这时林谷禾才知道穿过沿着河边小径一直往前走,还有两个隔间,这四个青年就住在那边。 林谷禾和域淙跟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后,四个青年邀请他们晚上一起烧烤,林谷禾看了一眼域淙见他没有说话,点头表示同意。 一路上,林谷禾遇见不少骑友,可能由于他们来自中国,而骑行和露营的中国人占少数,大家对他们和中国的文化都很好奇,会主动表达善意,也很热情。 之前韩天寄了一些腌肉过来,林谷禾用腌肉做了土豆豆角烩饭,途中一直备了不少大米,便做了六个人的量。 天已经黑尽,林谷禾走到隔间侧面,才看见远处隔间倒映在水面的昏黄灯光,他端着烩饭,域淙跟在他身后,用手机电筒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林谷禾走的很慢,孤独地享受此刻仅属于两个人的平静。 露营地摆放了一张户外餐桌,桌上摆放着不少食物,林谷禾将手里的烩饭递给域淙,让他放在餐桌上。 之前他们已经相互自我介绍,两人很自然地加入聊天,林谷禾坐在域淙旁边,餐桌不大,他和域淙的距离很近,为了空出来一个位置,林谷禾和域淙的手臂紧紧相贴,他环顾一圈,最后才将视线定着域淙脸上,见他脸上没有不满的情绪,心里隐隐有些开心。 林谷禾发现,域淙虽然话不多,但别人跟他聊天,他却能做到有来有回,可能是已经在国外呆过一段时间的缘故,也可能是他其实很懂交际,平时话少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他和他们聊天十分自然,并不会有林谷禾因为语言的原因感觉拘谨。 林谷禾简单沟通没有问题,但若是人太多,且说话太快,有时候涉及隐喻或者俚语就有点困难了。他看着域淙,乐得在他旁边静静地听,听不懂的看向域淙,域淙会低下头小声地跟他解释。 第55章 林谷禾借着不懂,眼神肆意地在他脸上流连,域淙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低头说话时,光影照在他脸上柔和的宛如傍晚洒在河面的金色阳光,神秘地让人向往。 这时,林谷禾心里的颤动带着愉悦让他的笑意洋溢在脸上,觉得自己心脏比河面时不时荡漾的水波声还要响亮, 他无比渴望知道他的一切,心里将所谓的成人分寸感抛到九霄云外,因此在餐后,有人提出玩spin the bottle游戏的时候,林谷禾带着难以自持的兴奋表示了赞同。 域淙见他如此反应,愣了一下,问他,“这么高兴?” 林谷禾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但他无法深想,更无法说出口。 spin the bottle游戏其实就是国内的真心话大冒险,玩家围坐成一圈,轮流转动瓶子,瓶子停下来,指向的人需要回答问题或者接受一个冒险。 这个游戏在国内很常见,算不上刺激,但由于大家都是陌生人,在分享个人经历、吐露真话的时候更能无拘无束,因此在座的四个外国友人都跃跃欲试。 瓶子转了几圈,林谷禾知道了felix的初夜发生在十四岁,而且还是和比他大十二岁的女生;也知道了falian在八岁的时候偷看父母云雨,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交女朋友;还知道了sophia在前段时间发现自己爱上了她最好的闺蜜,闺蜜有男朋友,两人仍然发生了关系。 林谷禾微微睁大眼睛,有点惊讶这真话也太隐私了,国内玩这游戏还是保守了。 他突然意识到域淙在这个游戏里的同时,他自己也在游戏里,然后忐忑地看着不断转动的啤酒瓶。 啤酒瓶快速转了好多圈,逐渐在挨着林谷禾的elias位置停下来,林谷禾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 没等他一口气吁完,一桌人盯着桌上的酒瓶慢慢摇到了林谷禾的位置,elias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逃过一截的表情。 林谷禾心里“咯噔”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闭上眼睛缓了两秒,手臂还紧紧地贴着域淙的手臂,他看了域淙一眼,域淙没有提问的意思,他又看向拍手的sophia。 sophia还没开口,felix首先发问:“林,你的初夜是什么时候?” 林谷禾怀疑他是因为交代了自己的,现在便迫不及待想知道其他人的。 林谷禾没有看域淙,心里打鼓不知道应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是现在还没人选择大冒险,不知道他们大冒险的尺度,二是他想知道域淙的真心话,现在若是选择了大冒险,待会瓶子指向域淙,他也选大冒险不是一点都不划算么? 林谷禾盯着酒瓶,“没有。” 大家以为他选择的是大冒险,开始讨论给他指定一个什么样的大冒险。 林谷禾冷汗直冒,扶着额头,将刚才的“no”改成“not yet”。 空气安静了几秒,felix倾身拍拍他的肩膀,“林,希望你早日感受快乐时刻。” 林谷禾说完脸一直红扑扑的,有点尴尬地看着酒瓶,他感觉域淙稍微动了动,但他现在视线都不敢往域淙的方向看。 幸好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下一轮又开始了,林谷禾恍恍惚惚地听着elias问sophia,她会一直和闺蜜维持这样的关系么,sophia想了想,说交给主来决定。 林谷禾心里咋舌,这难道不应该交给你闺蜜来决定吗?他试想了一下,如果他告诉佛祖他喜欢域淙,域淙也不会听从佛祖的来喜欢他呀。 后面几轮,瓶子都没有转到域淙,林谷禾把对域淙真心话的期待不知不觉成了酒瓶可能转到自己的恐慌。 想什么来什么,啤酒瓶再次指向林谷禾的时候,他都觉得有点认命了,看来今天是很难听到域淙的真心话了。 felix和falian都在沉思的样子,林谷禾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旁边的域淙问:“你会和你前女友复合吗?” 林谷禾听见域淙出声怔了一下,但听完他的问题又松了一口气,这问题根本没有任何难度,他看着域淙,“当然不会。” 第三十二章 圣波尔腾(2) 林谷禾如愿以偿的知道了域淙是因为失恋才出来骑行的,直到现在他心里都挺微妙。他一直觉得域淙应该是自由的,他属于公路,选择骑行是非常简单的理由——喜欢,而不是因为失恋。 但现在他又不可避免的对域淙的前男友非常好奇,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和域淙又有怎样的经历。 回隔间的路上,林谷禾有些有气无力,脑海里一直措辞,他怎样问才不会让域淙感到反感还愿意聊聊他前男友的事情? 林谷禾看着脚下的灯光,讪讪开口,“我还不知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呵呵……” 话出口,林谷禾懊恼主动搭话失败,凭域淙这个长相,还喜欢男生,没有男朋友实在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哎,林谷禾暗自叹气,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域淙走在林谷禾身后,只能接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他微微低头的修长脖颈,“现在知道了。” “啊......是。”这话真是没法接下去,但抵不住心里的好奇,“那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域淙显然不上套,反问:“那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 刚才林谷禾就在想,他有没有跟域淙说过欣冉的事情,后来想着应该是被抢的那天晚上和盘托出了。 第56章 林谷禾停住脚步,趁着夜黑,回头瞪了域淙一眼,“喂,是我先问你的?” “所以呢?”域淙垂眼看着他说。 域淙一副爱说不说的表情,让林谷禾一口气憋在心口,但现在是他心里百爪挠心,“我那天晚上不是跟你说了?” “哪天?”域淙把手机的电筒彻底关了,借着远处他们住的营地的微弱灯光可以勉强看清小径。 这一问,把林谷禾问蒙了,开始反思他到底有没有说过欣冉的事情,往常两人虽然都不是话多的人,但几乎天天在一块儿,有些话说没说他也记不清了。 林谷禾叹了一口气,一边沿着小径往前走,一边说:“她父母不同意,我的家境不太好……”他弯腰拔了颗草,站起来时身体跟着摇晃了一下,域淙在后面握着他的手臂,让他保持平衡,林谷禾穿的t恤,域淙灼热的手心像覆盖在冰凉手臂上的一团火,林谷禾甚至还能感觉到域淙手心的茧,他怔怔站直身体。 林谷禾要说的话被域淙的动作一打岔给忘了,周围只有河面微微荡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域淙才将手拿开,林谷禾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从容,“也不是不太好吧,是非常不好……总之,她的家人比较介意。” 好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还是在意别人眼光的,能像林谷禾一样无所谓地说自己家境不好的男生让人觉得还挺……坦荡的,“也就是说,她的家人不反对,你们也不会分手?”域淙问。 “也不能这么说。”林谷禾此前还觉得域淙凡事不问的个性跟他很对味,现在可能是有了不一样的心境,觉得只要域淙问,他不太想有任何隐瞒。 “我和欣冉是在大一军训汇演时认识的,我们来自不同的学院,分别代表自己学院的新生发言,我们在后台短暂相识过后,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加入学生会和同一个社团。” 林谷禾综合能力不错,晚会主持、演讲、筹办各种活动,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都有他的身影,学习上也不居于人后,再加上有一张不错的皮囊,为人谦和礼貌,逐渐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欣冉是历史学系的才女,文采斐然,一入学就受到各科老师的喜欢,为人虽然有些傲气,但长得漂亮。 时间长了,他们周围认识的人时不时打趣,还有两人各自接连不断的桃花,没过多久,近水楼台,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第一年两人算得上感情甚笃。到了大二上学期评奖学金,院里一名同学举报有人期末作弊,致使学院再次审核所有奖学金材料。 一名在院办公室兼职的同班同学以职务之便看了林谷禾相关档案信息,林谷禾的家境情况被传了出来,消息传出来后很快便被传的沸沸扬扬。 “所以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才分手的?”域淙坐在隔间边上不解地问。 林谷禾其实有些忐忑,思忖着如果域淙问他家里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可能不是那么有勇气让他知道,尽管他试图让自己坦诚。 但没人不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是美好的。 “算是吧。她很生气被卷入新闻中心,而且还不得不面对各方面的压力。”林谷禾望着湖面。 域淙“哦”一声,很冷地说:“相比喜欢你,她可能更喜欢自己。” 域淙的一针见血,不得不说还是刺到了林谷禾心上。 林谷禾心里清楚,欣冉没那么喜欢他。尽管他对欣冉已经没了往常的心思,但被人当面说出来,尤其是自己现在喜欢的人,还是不免有些难堪,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林谷禾希望他也能是别人坚定的选择,或者,无论遇见什么,有个人是一直在原地等他的。 林谷禾看着湖面喃喃,“也许每一个人,相对于喜欢别人,更喜欢自己才是应该的吧?”他不能因为欣冉更喜欢自己就责怪她放弃他。 人爱自己有什么错呢? 她可能唯一的错是不应该让她的母亲介入他们之间。 域淙也看着湖面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说道:“更喜欢自己没有错,但打着更爱自己的名义伤害他人,也不是对。” 林谷禾往后面坐了一点,在域淙余光也看不见的地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你如果跟她和好,会不会就不想死了?”域淙失焦地看着一片漆黑的湖面,若是没有灯光,那湖,便是黑夜,走进去便出不来的黑夜。 林谷禾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有些懊恼,“都跟你说了,跟她没有关系。我也不会跟她和好。”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局促地说,“我现在也不喜欢她。” 域淙顺着他的话,很轻地问:“那你现在喜欢谁?” 林谷禾心砰砰直跳,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心说,这人也太犯规了吧! 身后一直没传来声音,域淙回头,“嗯?” 林谷禾的视线还没收回来,突然撞进域淙回头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林谷禾呆愣地看着他呢喃,在唇边冒出来‘你’之前,猛地反应过来,心戚戚地说:“骑行。” 域淙没说喜欢的人是骑行有什么不对,而是看了林谷禾一会儿,说:“我也是。” 两人都安静了会儿,很惬意地吹着风,但林谷禾没忘了正事儿,“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分手的?” 域淙笑了一下,罕见地开玩笑,“这算什么?说出来我们互相安慰吗?” 第57章 林谷禾心说这都需要安慰了,看来伤的不轻,转移了话题,“你先去洗漱?” “我和我前男友是异地恋。”域淙说。 林谷禾愣了一点,原想着域淙不想说就不说了,没必要揭开他的伤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相比知道他的过去,林谷禾更希望他能开心。 “今年年初我完成手里的事情飞过去找他,原本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但没想到是一个惊吓。我没有当面揭穿他,想为彼此留一点体面,回英国后就提了分手,但对方不那么想,纠缠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很疲惫,就出来骑行了。” 只有域淙自己知道,真实原比这简单的两句话惨烈得多。 林谷禾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酸涩的滋味,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眼里闪过别人带给他的疲惫和忧伤,心里替他难过的同时,还有滋滋冒出的嫉妒。 喜欢一个人就是恨不得即便不快乐都希望是自己带给他的吗? 林谷禾被自己吓到。 他太高估自己了。 林谷禾脱掉鞋袜,盘腿坐在隔间,定定看着隔间木板的缝隙,“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域淙问。 林谷禾的声音很轻,生怕声音大一点得到不是自己想听的答案时,难以自持,“还喜欢他吗?” “我现在也不喜欢他。”域淙也盘腿坐在隔间,面对着林谷禾,笑意爬进他眼睛,他看着林谷禾说。 林谷禾倏地抬头看向他,域淙居然用他的话回他。 他是什么意思?林谷禾的心跳声仿佛是整个露营地最激荡的旋律,心脏在胸腔中咚咚作响,每一下都如同敲击着激动的钟鼓。 林谷禾感觉自己在颤抖,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他望着域淙,“那你现在喜欢谁?” 域淙回望着他说:“骑行。” 林谷禾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情绪,太复杂了。 他搞不懂域淙,也搞不懂自己。 委屈,再次冒出鼻尖,“你为什么要学我说话?” 域淙没说话,稍微往林谷禾的方向移动,很灿烂地笑。 林谷禾一向最清楚,域淙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又冷又酷,仿佛没人能走进他心里;笑起来的时候,脸部的冷冽的线条柔和地像冬日的旭阳,仿佛谁都是他眼里的珍宝。 第三十三章 圣波尔腾(3) 林谷禾看着域淙扬起的嘴角展平,隔间外的灯光打在他的后背,他面部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看起来眼睛尤其深邃,他定定地看着林谷禾,让他如坐针毡又忐忑万分。 域淙在林谷禾紧张又忐忑的视线里离开了隔间,然后站在隔间外,背对着林谷禾,非常快速地脱掉了衣服和裤子。 事情发生太快,林谷禾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灯光下域淙挺翘的曲线,在他还没来得及想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域淙一个健步,以非常标准的入水动作跳进了水里,中间既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林谷禾在原地愣了两秒,看着域淙的头漂浮在黑色的水面,“噌”地一下从隔间站起来,然后“嘭”地一声被惯性以人仰马翻的姿势猛地跌坐回隔间。 林谷禾大脑“嗡嗡”直响,来不及反应就连滚带爬爬出了隔间,他光着脚踏上草坪,感觉自己漂浮在云上,然后又急急从棉花一样的云里直直往下掉。 他跑到河边,域淙已经消失在黑色的水里,“域淙——域淙——” 域淙没有回答,河面荡漾的声音尤其刺耳,林谷禾来不及想那究竟是域淙游泳的声音还是河面原本的声音,“域淙——” 林谷禾奔进河里,水花溅起,借着露营地的昏暗灯光,林谷禾只能目测一两米内的可见度,但没有域淙,也只能听见自己在水里的声音,“域淙——” 河面到林谷禾的腰的高度,他停下来,静静聆听域淙发出的声音,没有!没有域淙的声音!只有河面轻微的波浪,伴随着蛙鸣、蟋蟀声和其他昆虫的叫声。 林谷禾颤抖着喊叫,“域淙——你——在——哪儿——?!” 林谷禾想着电视里游泳的姿势,两只手在水里往前划,脚漂浮不起来,只能继续往前走,湿漉漉地衣物好像在拖着他往下坠,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自己没有学游泳! “域淙————!!”林谷禾颤着声大声呼喊,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从心底里漫延出绝望地恐惧,林谷禾疯狂地喊域淙的名字。 耳边只有河面撞击他面部的声音,河水灌进他嘴巴里,他呛了一口,疯狂咳嗽,喉咙灼热刺痛,感觉鼻子、耳朵、口腔里全都灌满了水。 林谷禾从恐惧演变为生气,他搞不懂域淙在干什么,为什么好好地突然就跳河里,他使劲地抬头,让脑袋离开水面,“域淙————小——玉——” 林谷禾快哭出声来,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怕,“小——玉——你——回——来——!!” 林谷禾脑海里已经开始上演域淙静静躺在河底,水草缠绕着他,没见过的鱼不断地啃食他的血肉。 想及此,林谷禾感觉呼吸不过来,心脏隐痛,泪水不断往外涌,温热的温度被冰冷的湖面扫过。 林谷禾停止呼喊,平静地回头看向露营地,露营地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营地的灯光将河边的水照得黄亮亮又黑漆漆的,他站在一片黑暗的河里,林谷禾回头看着前方,除了黑,他看不见域淙,看不见任何。 第58章 突然,黏腻湿滑有力的藤蔓缠住他的腰,然后“哗”的一声,有一个轮廓极近地出现在他眼前,温热呼吸的喷在他脸上。 回到岸边,林谷禾才迟来的感觉到寒冷,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 域淙赤裸着身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眼前湿漉漉的人,“林谷禾,黑夜我去过了,你也去过了,别去了。” 域淙说完没有再说话,眼睛仿佛把他锁住,林谷禾松开牙关,咯咯声从口腔里传来,他看了一会儿域淙,又看了一会儿漆黑的河面,颤着声,“好。” 域淙很温柔地注视了林谷禾一会儿,他靠近他,停在鼻子相触的距离,“林谷禾,如果你不反感,我要吻你了。” 话虽如此,但他并没有给林谷禾反应的机会,只是非常小幅度的倾身动作,域淙将唇轻轻地在林谷禾的唇上贴了一下,然后飞快的分开。 域淙退开一点距离,看着林谷禾说:“你很凉。” 林谷禾的大脑已经停滞,他看着域淙,大脑还没开始思考,声音已经从他喉咙里发出来了,“你也很凉。” 域淙笑了一下,笑声轻促,倾身又在林谷禾的唇上贴了一下,声音轻的仿佛低喃,“现在呢?” 林谷禾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愣愣地看着域淙,大脑开始勉强转动,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还是……?” 域淙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他将视线定在林谷禾张口的双唇,“是吗?” 林谷禾用眼睛描摹他的唇角,笑起来格外好看的牙齿还有刚才贴过来的唇,他张口想说是,但域淙已经一只手贴着他的脑袋,倾身用力地吻了过来。 域淙的舌头顺着林谷禾微张的双唇长驱直入,舌头激烈地在他的口腔游走,不放过一丝缝隙,舔过他每一颗牙齿,好像要把他吞入腹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闭在这个亲密的空间里。 林谷禾在短暂的愣怔之后,意识到他和域淙在干什么,他轻缓地闭上眼,然后舌尖轻柔地与域淙的触碰,林谷禾能感受到域淙温暖的呼吸,以及舌尖传递而来的深深渴望。 域淙察觉到林谷禾的回应,呼吸顿了一下,然后身体的火焰“嘭”的一声将他烧地饥渴难耐,他将林谷禾揉进怀里,唇齿猛烈地缠绕在一起,牙齿和舌尖激烈地在他口腔撕咬,带着腥咸的味道将他刺激地毫无理智。 林谷禾呼吸变得急促,舌尖的触感仿佛点燃了一把火,激情在口腔中翻腾,林谷禾觉得域淙在挑战他的每一寸感官,他从撕咬慢慢变成微咬,嘴唇间的微咬和轻吸仿佛变成一场温情的舞动。 域淙用牙齿轻轻摩挲林谷禾的嘴唇,看着林谷禾不断颤动的睫毛,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其他的什么,他轻轻的退开,笑了一下,等着他睁开眼。 林谷禾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好像很长,长的像被吞噬了所有空气,好像又很短,短的像时间只是眨眼而过。 光线涌入瞳孔,随着一起被眼睛拥抱的,还有微笑地看着他的域淙,林谷禾对上域淙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好像汇聚了营地全部的灯光,林谷禾睫毛眨了一下,又急促地闭上了眼。 域淙看着他的一系列反应,短促地笑了一下,“要不要先去洗澡。” 林谷禾脑海里再次出现某人赤裸的身体,脸腾地红了,唇齿交缠的时候没红,现在反而红起来,林谷禾侧向另一边睁开眼,“你先去。” 域淙没说话,站起身,拿上换洗衣服去了淋浴点。 等域淙走了,林谷禾无声地呐喊了一会儿,然后垂直仰躺在草坪上,过了一会儿又跑回隔间,给韩天去了一个电话,响铃了一阵,被挂断了。 林谷禾看了一眼手机,确定现在是国内的早晨,又拨了一个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对面明显是不耐烦的声音,“你谁?” 不是韩天的声音,林谷禾确定,他没回答,而是犹豫地问,“你是韩天的舍友?” 对面传来迷迷糊糊传来一声“嗯。” 还没等林谷禾说话,听筒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 洗完漱,两人躺在睡袋里,彼此都没有说话,外面仍然亮着昏暗的光,隔间在昏黄的光影里显得尤为安静,在微光的映照下,林谷禾侧头看向旁边的域淙,呈现出模糊硬挺的轮廓。 不知是大脑太过兴奋还是今晚情绪起伏过大,林谷禾睡的并不好,躺下后没多久就陷入梦里。 梦里,林谷禾回到了高考前,他在某个周末突然回了家,奶奶不在家,餐桌上是奶奶中午吃剩的菜。 若是扔掉,奶奶一定会念叨,林谷禾从冰箱里拿出保鲜膜,将剩菜封好放进冰箱。 林谷禾站在阳台张望,楼下石桌上坐着不少老头老太太,自家老太太穿着一件灰紫红碎花短袖,在一众老太太中尤为出众,林谷禾抓住栏杆,双脚踩在比地板高一截的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喊,“奶奶!” 老太太没听见,林谷禾站阳台上能看见她有点激动的出牌,听见她声音洪亮地说:“对五,要不要!” “肖女士!”林谷禾又喊。 老太太旁边的人拍了拍她的手臂,推了推眼睛,指着阳台,“那是你家谷禾吧?” 老太太看了过来,林谷禾笑着看她,老太太拿着牌,对旁边的人说:“那是我家阳台。”老太太将老花镜拿下来,盯着阳台看了一会儿,“哎呀呀~~我家小米,”老太太非常激动拍手,“那是我家小米,我家小米回来了。” 第59章 老奶奶把牌往石桌上一扔,站起来就要回家,被牌友拉住,“诶,我说肖姐,这才几点,你赢了钱就要走,那有这样的?” 桌上的人纷纷附和,“就是,这才几点!再打一会儿,再打一会儿。” 老太太“啧”了一声,把赢的钱放桌上,“平了,平了,今天不输不赢。”然后站起身就往家跑。 林谷禾在阳台上看地心颤颤,喊,“奶奶!慢点!” 老太太在楼下念叨,“你这孩子,回家不知道打个电话,今天我都没买菜,冰箱里你爱吃的排骨也没了!” 第三十四章 圣波尔腾(4) 等奶奶拐进单元门,林谷禾躺进阳台的躺椅里,恣意地吹着风,楼下传来聊天声,“这林小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爸了。” “岂止是长的像啊,你看他说话的样子是不是像他爸?吊儿郎当,学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他爸一个样,小小年纪,不知道在外面谈了多个女朋友。” “小学就能勾着小姑娘跟他回家,长大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呵!她肖翠兰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就是,谁家养得出杀人犯啊,还是没良心伙同情妇杀老婆的杀人犯。” 老头老太太们视力差,耳朵背,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林谷禾在阳台上听的轻轻楚楚。 林谷禾麻木地盯着阳台外的树,风吹过,沙沙作响。 从小到大,这些闲言碎语大同小异。 林谷禾不记得第一次听见类似刺耳的声音是在几岁,只记得,当时说话的人在他不远处,大人们聚在一起,以独自玩沙的他作为话题的开关,大聊特聊,愤愤不平,仿佛流着杀人犯血液只有几岁的他也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林谷禾抓着沙,朝这些人冲过去,将手里的沙朝他们扔过去,沙是林谷禾仅有的武器,却扬不过这些人的大腿高。 大人嫌恶地说:“这看这孩子,还那么小,就无法无天知道打人了,长大还不知道怎么作奸犯科!” “她肖翠兰能养出一个没良心杀老婆的杀人犯,你指望这小子以后长大能老老实实?” “这种人还当老师,当她的学生怕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没听说啊?” “什么?” “哎呀,之前听说有家长跑去学校找校长说不要肖翠兰教他家孩子,要不是肖翠兰跟校长关系好,学校的工作都没保住。” “她跟校长关系好啊?怎么没听说过?” “呵,谁知道是什么关系?” 刚才林谷禾这个小插曲,自然不足以引起这些人的关注,这几个人再次围起来,不过声音却小了很多。 林谷禾站在旁边,虽然年龄小听不太懂,但听语气不是好话,撅起猛地朝其中一人撞去,他就像一条平时看起来温顺但突然发疯的狗。 小孩子用尽全力不容小觑,被撞的人“嘶”的一声,旁边的人扯着林谷禾的衣领将他甩到地上,林谷禾反逮着她的手就咬,边咬还抓着不放,脚在那个人身上乱踢。 尽管他如疯狗一样拳打脚踢,不过也只是力有不逮的小孩子。 奶奶姗姗来迟,自家孩子坐在地上哭,林谷禾还没说话,这些把自己标榜成正义之士的大人就已经向奶奶细数他的“混账事”。 奶奶弯腰把林谷禾从地上拉起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让他跟这些阿姨道歉。 刚才还只是小声啜泣的林谷禾,嘴巴一瘪,委屈地哇哇大哭。 奶奶没法,只得点头弯腰道歉,在这些人趾高气扬的神色下拉着林谷禾转身回家。 “哎,肖姐。”奶奶被叫住。 “你看看你家林谷禾给我咬的,这都出血了。” 虽然没直说自己的企图,但话里都是赔偿的意思。 站在旁边的几个人纷纷附和,“嗐呀,刚那一下,给我撞的,你别说,你家林谷禾看起来不大,力气还不小哩。不过我这还算轻的。”她拉过被林谷禾咬的那人的手,“但你看这多严重。” 奶奶再次在林谷禾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见林谷禾被抽的哇哇哭,这些大人又捡起了丢在地上的良心,“哎呀,谷禾还小,不懂事也正常。” “肖姐,你这么用劲儿打孩子干什么,他能懂什么啊?你说是不是。” 奶奶顺势点头,对林谷禾吼道:“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然后回头对被咬伤的人说:“刘妹妹,先回去用肥皂洗洗,我晚点带孩子过来看看。” 这人自然知道‘看看’是什么意思,没说什么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之后,林谷禾并没被“收拾”,奶奶问他为什么咬人,他闭嘴不言,奶奶只是叹了一口气,摸了一下他的头便让他去写作业去了。 傍晚吃过晚饭,奶奶手里提着毕业长大的学生送的、自己舍不得吃的补品,牵着林谷禾去探望被他咬伤的那个女人。 从那以后,这些闲言碎语响在林谷禾耳边的时候,林谷禾只是听着,或者走开。 他不能冲动,不能反抗,因为承担后果的是奶奶。 他必须要学习好,懂礼貌,嘴巴甜,为人还要谦虚,他必须要比院里所有的孩子都做的好,才能让奶奶表面摆脱教出来的孩子都是杀人犯的闲言碎语。 而自责自己没教好儿子的奶奶,对林谷禾的学习和品行教育更是严苛。 第60章 林谷禾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拍拍脸,打开门走到楼梯中央,看见老太太手掌沿着扶手轻轻触摸,手背布满皱纹,皮肤上斑驳的色彩像秋天的落叶。 刚刚憋下去的眼泪似有再次回潮的趋势,林谷禾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跳下阶梯,扶起奶奶的胳膊,“奶奶,来让小米牵。” 奶奶停在阶梯上喘气,手放在域淙手里,“哎呀,三楼能有多高,天天爬上爬下,不用牵。” 林谷禾握紧奶奶的手,笑着说:“是,您老身体硬朗,能跑能跳,刚看您还跑挺快,我都追不上。” 奶奶嗔道:“那不是。”奶奶手往后指了指,“他们可没人能追上我,一起出去买菜,我九点就回来了,他们十点都还回不来哩。走的还慢,我都不乐意等他们。” 林谷禾憋笑,“我奶奶当然最厉害。” 奶奶将眼镜放在茶几上,吁着气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眼睛快凑上屏幕了,“这还没到放假时间呀,怎么回来了?我说呢,我明明记得是下个月31号你才放假哩。” “我想你了,回来看看。”林谷禾从冰箱里拿了一个苹果,从厨房洗干净出来,“我明天下午就回学校了。”咬了一口,坐到奶奶旁边,将电视打开。 林谷禾中考成绩优异,被省城的高中录取了,回家一趟路上要花费四个小时。 “哎呀,你这孩子,回来一趟路上多不方便。”奶奶摸摸了林谷禾的脑袋,“这马上就高考了,把时间留下来学习多好。” 林谷禾换了一个台,不以为意,“我在路上学着呢,奶奶,你别担心了。” “路上学习对眼睛多不好。”奶奶站起身往厨房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你这孩子,说也说不听。” 林谷禾跟在奶奶身后,嘻嘻笑,转移话题,“以后别买苹果了,你又咬不动,买点芒果什么的,你能吃的水果。” 奶奶弯腰打开冷冻柜,嘴里念念有词,“苹果可以放很久,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吃。偶尔有学生过来,他们也喜欢吃。” 奶奶是镇上小学的语文教师,经常有长大的学生回家乡会过来看看她,林谷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奶奶戴上眼镜,“行了,你学习吧,我去市场买点排骨,晚上给你做个蒜香排骨。” 林谷禾看见奶奶拿着小推车准备出门,急忙跳出家门,“我去买!你别去了!”然后一股脑冲下三楼。 林谷禾下楼路过石桌,石桌上的人看见他,“哟,谷禾刚回来就要出门啊?” 林谷禾笑着礼貌地打完招呼,说:“去市场买点菜,我过去了,你们多赢钱。” 石桌上的人哈哈笑,“瞧这谷禾嘴巴甜的,在学校谈朋友没有呀?” “婶,我还小呢。”林谷禾快步朝大门走去,面上的笑容立马消失,眼里透着厌恶。 晚上,坐在餐桌上,奶奶一个劲儿往林谷禾碗里夹菜,趁她夹着排骨再次伸向他碗里,林谷禾端着碗移开了,有点无奈地说:“奶奶,你自己吃,这些我在学校都有吃呢。” 老太太不乐意了,“学校能有奶奶做的好吃吗?” 林谷禾埋着头又把碗移过去,接住悬在半空的排骨,“昨天,我们班主任问我有没有目标大学。”他看着奶奶,“我想考北京。” 老太太很高兴,“北京好啊!”她端着碗很认真地看着林谷禾,“我孙子真出息。” 林谷禾囧,“奶奶,这还没考呢。” “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这只要想好了呀,我乖孙准没问题。”林谷禾有些汗颜,奶奶盲目的相信,他突然就有了压力。 林谷禾将筷子放碗上,“奶奶,我去了北京,可能就不容易每一两个月就回来一趟看您。”他顿了顿,“您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去北京,您一个人住这儿,我不放心。” 奶奶拿着筷子敲了下他的头,“说的什么话!”然后语气缓和,“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什么都习惯了,奶奶住这儿挺好的,没事儿打打牌,晒晒太阳,多惬意。” 杀人犯的儿子就像贴在林谷禾头上的标签,只要他还生活在这里,林谷禾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标签。 这些人时刻提醒他,他妈妈是怎么没的,他既痛恨那个人,又痛恨留着那个人血液的自己。 林谷禾想逃离这里,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在初中,他是班级里唯一一个因为成绩优异被市里最好的初中录取的学生;在高中,他是整个初中被录取到省城最好中学的学生;现在,他要去离家最远且最好的大学,他想要奶奶跟他一起离开这里。 小时候,他太弱小,只能将奶奶独自留在这个看似温和平静实则残酷冷漠的地方,他逃离了流言蜚语,却把奶奶留在闲言碎语里。 第三十五章 圣波尔腾 (5) “奶奶,这可是你说的啊?”林谷禾挑眉,神情得意,“等我大学毕业,你就跟我一起去北京。”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北京,毕业后可以去其他城市,只要他带着奶奶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 奶奶带着老花镜,专心致志看电视,抗战片里不时传来“突突”声,显得奶奶的声音有些模糊,“我说的。”她瞥了林谷禾一眼,带着无奈和宠溺,“这孩子怎么这么磨人。” 奶奶摆摆手,“睡去吧。今晚就别学习了。” 第61章 第二天中午,林谷禾站在门口抱着书包,奶奶试图拉开书包拉链,高三林谷禾长了个儿,奶奶却看上去矮了不少,只能到他的胸口位置。 林谷禾看着奶奶抬手吃力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将书包往下放了放,非常无奈得看着自家老太太,“奶奶,别装了,包里已经有两个苹果了。” “哎呀,你走了也没人吃,一起带上。”说着又往林谷禾的包里塞了三个苹果。 林谷禾心说,您不是说学生过来可以吃么?但还是不拂老太太好意,懂事的没说话。 有一就有二,林谷禾看见老太太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排骨,他已经选择不挣扎了,默默将书包打开,以此展示基本没有多余空间的口袋,以期奶奶能就此打住。 老太太很厉害,硬是寻了空间将一盒排骨塞了进去,“拿去给小天尝尝,人家在学校一直照顾你哩。奶奶的一点点心意。” 行,这下不管怎样都得背去学校了。 奶奶不停抚摸林谷禾臂膀,“你这次突然回来,奶奶也没给你做好吃的。你在学校……”抬头看着他,“没人欺负我家小米吧?” 好像每次回家,老太太都会这样问。 林谷禾心口有些闷,面上还是笑得很开心,摇了摇书包,“那这排骨是谁做的?” 林谷禾将手覆盖住老太太满是褶皱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抚摸自己的臂膀,“没人欺负我,谁欺负您孙子啊。” 老太太笑着拍他的手,“好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林谷禾轻轻抱了一下老太太,然后转身打开门,跨出一只脚,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甚至还没思考,就已经回头问出了口,“奶奶,我以后要是不结婚,您会不会难过?” 老太太愣了一下,很缓慢地回,“你……是不是因为你爸那事儿,所以不想结婚啊?” 林谷禾怔住,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让老太太放心,又解释,“不是因为他。”他挠挠头,“就是突然想到就问问您。” “真不是?”奶奶疑惑地问,看起来不相信的样子。 “真不是。我凭什么因为他影响我的决定啊!”林谷禾说完有些恼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奶奶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然后手放在林谷禾的背上抚摸,看着他认真的说:“只要你开心,结不结婚都没关系,跟男人结,奶奶都没意见。” 林谷禾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太太,“奶奶!您底线也太低了!” 老太太推着他出门,“行了,去吧。这次回来时间太短了,下次回来带奶奶一起去看看你妈妈——” “我走了!”林谷禾跳出门外,急忙打断,不然老太太又要说‘是我们老林家对不起你妈妈’,然后独自伤感很久,他下了一层楼,探回一个头,冲楼上喊,“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啊!” 林谷禾醒来,怔松地看着隔间顶部,随后睫毛轻颤了一下,他带着悸动和未知的惶恐,缓慢侧头看着还在沉睡的域淙。 梦里的场景让林谷禾仿佛思绪穿梭在过去的时光,梦里梦见的,的的确确是高三时林谷禾回家的场景,但最后的询问却是那时不曾发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经历了和域淙亲密的原因。 像自我说服,林谷禾想。 但随后,他又笑了笑。 林谷禾还未如此仔细观察过域淙的睡颜,侧颜如同一副精致的画作,脸庞线条分明,雕刻着完美的轮廓。 阳光投射在白皙的脖颈,晃动的光斑在白皙的肌肤上仿佛是一片清澈的湖泊;修长的睫毛轻轻掩映在眼皮上,如同蝶翼般轻柔;鼻梁挺拔,嘴唇轻启,嘴角微微上翘,透着柔和宁静。 林谷禾专注地看着他的睫毛,好像在等待蝴蝶翅膀扇动,又好像期待蝴蝶翅膀不要扇动。 林谷禾惴惴地将头缩进睡袋里,憋得又闷又热才放过自己,他动作轻柔地爬出隔间,脚踩在草地上,软软的,不像云了,像被大地柔软地接纳拥抱,踏实沉淀。 多瑙河不再是昨夜的多瑙河。 河岸的树木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树影婆娑,投射在河面上,像在域淙肌肤上晃荡地斑驳光影。 河面泛起微波,反射着天空的蓝色和晨曦的橙红,河水清澈见底,仿佛能窥见河底的千姿百态。 林谷禾盘腿坐在河边,倾身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注视了好一会儿,突然,他的倒影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倒影,林谷禾迟滞地往侧上方看。 “看什么呢?”域淙也在看他,脸上没有多余神情,但看过来的眼神很柔和。 林谷禾与他目光相撞,茫然了一下,羞赧地错开视线,不自然地说:“什么也没看。” 域淙蹲下,弯腰倾身向前,掬一捧水在脸上荡开,河水不断顺着他的脸部线条流进白色t恤的窄窄领口里,还有摇摇欲坠向前倾的身体。 林谷禾惊颤地看着他,他不想域淙再一次走进多瑙河,无论白天的多瑙河有多美。 林谷禾站起来,走到域淙身后,犹豫着在拎住他的领口和抱着他的腰之间,脸红地选了后者。 林谷禾微微弯腰,从后面环住域淙,为了显示自己正当性,他的手臂并没有紧紧贴着域淙的腹部,而是留有空隙,不至于影响域淙的动作。 第62章 但事情好像并未按他想象的发展,域淙在他怀里好像僵住一瞬,然后又柔软下来,没有接着往脸掬水,而是有些惫懒地将后背的重量压在林谷禾身上。 林谷禾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域淙的后背,好脾气地接受域淙大部分重量,但域淙没有起来的意思,林谷禾也没有表现出不耐,只是面红耳赤地在他身后看着距离自己十分近的耳廓。 林谷禾甚至还能听到激烈跳动的心脏,说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域淙的。 “你想吃什么?”林谷禾尴尬地问。 他实在不想打断如此平静的时候,但肚子已经发出抗议。 “不是三明治吗?”域淙回头看他,耳廓擦过林谷禾湿软的唇,他愣了一下,往后转的头顿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转回去的时候又在那心猿意马的地方掠过。 现在可是清晨! 林谷禾微微一愣,然后眼前的耳廓迅速变成绯红,一直延伸到脖颈。 林谷禾印象中不记得是否有见过域淙脸红的时候,但此刻赤红的耳廓,还有怀里的人欲盖弥彰般地镇定,林谷禾暗自惊呼,太可爱了! 林谷禾在他身后抿嘴笑,用了极大的定力,才克制住想亲一下他的冲动。 林谷禾感觉到域淙的后背微微离开他的胸膛,他顺势松开环住域淙的手,站起身,看了看域淙的发旋,做早饭去了。 林谷禾拿出厨具,没一会儿,域淙跟了过来,自觉将风挡住,林谷禾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跟往常尤其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林谷禾打算做开放三明治,上次看pavel的妈妈做开放三明治,似乎很简单的样子,而且味道很不错。 “昨晚你做噩梦了?”域淙将鸡蛋递给林谷禾。 林谷禾歪头想了想,摇头,“算是好梦吧。” “那为什么哭?”域淙有点欠的逗他。 林谷禾微张着嘴,将梦里的画面又过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确没哭,轻哼,“想骗我?!” 域淙看他一脸得意的劲儿,伸手捏他的脸,眼里带着笑意,“怎么这么聪明,根本骗不了你。” 为什么是哄孩子的语气?! 没被同龄人哄过的林谷禾,脸又红了起来。 林谷禾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给鸡蛋翻了一个面,有点支吾,“你的印象里我总哭吗?” 然后抬头看着域淙,有些愤愤然,“你的印象里不准有这个印象。” 域淙没说话,有些惊喜地看着他说话佯装霸道的样子,趁林谷禾手里的空挡,倾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林谷禾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往后仰。 域淙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 随着距离的拉进,林谷禾被域淙看过来的深邃眼神,看的心里一颤。 他慌忙垂眸,视线却被域淙润湿的双瓣锁住,刚才触碰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品尝它们是什么滋味。 啊,真是遗憾。 域淙喷在他鼻翼周围痒痒的,好像顺着往下窜,勾得心也痒痒的。 林谷禾闭眼想,刚才是他先亲我的,不能怪我。 然后心安且迅速咬住域淙不停跑到他视线里的嘴唇,惩罚似的用牙齿撵过域淙的下唇,很温柔地吮吸了片刻。 然后很自由地探了进去,缱绻地与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湿滑交缠在一起。 他们接了一个绵长又柔情的吻。 明明用的是相同的牙膏,但域淙口腔里的薄荷又甜又凉,林谷禾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温热的水里,软绵着在融化。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焦苦,扭曲着原本清新的空气,在域淙的口腔里自在游动的鱼,突然遭电击般停了下来。 林谷禾红着脸退开,慌忙关火,翻面是一片黑色的焦糊。 林谷禾避开域淙的视线,尴尬得不行,“没事儿。”然后点点头,“还可以吃。” 域淙看着林谷禾的睫毛又在簌簌直颤,然后脸上的红晕从他的脸部一直往下窜,直至t恤的领口。 第三十六章 加兰塔 域淙第一次吃混杂着焦糊和苦味的三明治,可能因为心情很好,味道居然还不错。 林谷禾在他旁边欲言又止,域淙心情很微妙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 很可爱。 让他忍不住咬下三明治时故意将眉头皱的更深。 他总是带给他惊喜,域淙想。 有了林谷禾往常审慎和谦和的对比,他的霸道、偶尔的小脾气,还有刚才主动的亲吻会都让他觉得特殊,仿佛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他伪装背后的一面。 “吃不下就别吃了。”林谷禾试图从域淙手里夺过三明治,“或者把里面的鸡蛋拿出来扔掉。” 域淙避开林谷禾伸过来的手,真心实意地说:“还行。” 林谷禾愁眉苦脸地看着域淙,带着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哄诱,嗓音轻柔,“那我待会儿给买巧克力?” 域淙唇边微微上翘,“好。”接着又问,”今天去哪儿?” 林谷禾拿出手机,调出计划表,“待会要去趟圣波尔腾的邮局,然后就出发去维也纳,晚上估计就能到。” 林谷禾说完,顿了一下,“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去。” 域淙摇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第63章 因为这句话,林谷禾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到了维也纳,林谷禾带着域淙去了皇宫、逛了博物馆、听了歌剧,尽管他对歌剧一窍不通,域淙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致,但林谷禾见他听得认真,也觉得钱花的值。 尽管花的是域淙的钱。 离开布拉格那晚,域淙又给了林谷禾一笔钱,他拿着那笔钱,这次心情难得复杂,好像他在域淙那儿有某种特权似的。 以前他的骑行之路仿佛是教堂和邮局打卡,去过这些地方似乎就等于完成在那个城市的使命。 而域淙也从没要求去哪个景点看看,通常是林谷禾心血来潮决定去看看,域淙顺势跟着他一起去。 两人从阿尔贝蒂纳博物馆出来,往东走了会儿,途径一座桥梁,林谷禾站定,有些兴奋地反应过来,“这也是多瑙河!” 维也纳的多瑙河与圣波尔腾的多瑙河两岸的景色完全不同,但因为有了那一晚,林谷禾看它都带着亲近。 多瑙河一直在流淌,就像他们一直在路上,从圣波尔腾到维也纳,还会一路向下,流经其他地方,即便他们停止,多瑙河也会一直流淌…… 林谷禾余光瞥见域淙很沉静的看着河面,心里像有颗气球在不断充盈膨胀,他需要有所克制才能维持原本的形态,继续在天上飘摇旋转。 在域淙心里,多瑙河也许也是不一样的,林谷禾甜蜜地想。 林谷禾不动声色地朝域淙的身边靠了靠。 域淙察觉他的动作,很温柔地将手放在他的头上,然后沿着头在脖颈处停留了一会儿,带着一些力度捏了捏。 林谷禾想起被域淙从头顶一直温柔抚摸至脊背lukash,还有lukash柔软的小卷毛,忍不住问:“扎手吗?” 域淙有一瞬间的诧异,将视线收回来,然后微微勾起唇角,挑眉,“你自己摸摸看?” 林谷禾心跳错乱,在域淙的笑容下缓缓将手伸向了他的头,用温柔的触碰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域淙的头发是否扎手,只觉得他的每一跟发丝都像带着细微电流,让他的心都扬起来。 林谷禾看着域淙的睫毛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没让他把手放下去,“扎手吗?” “还行吧。”林谷禾眯着眼从域淙的脸上掠过,面向河面,将手往身后缩了缩。 域淙没纠结他的‘还行’是怎样的程度,看着河面说:“传说,美杜莎的头发因为被雅典女神雅典娜惩罚而变成蛇,后来她的头发被斩断,掉落在地上形成多瑙河。” 林谷禾再次眯着眼睛看域淙,觉得这传说有点迷。 域淙了然,耸耸肩,“所以是传说。”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林谷禾望着域淙,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域淙看着他很轻的笑出声,回头看着流淌的多瑙河,用手将他的头推向另一边,有些别扭地说:“别这么看着我。” 林谷禾一脸茫然,不明白域淙什么意思,有些不服地在他手上蹭蹭,“我之前就是这么看你的。” 域淙一下子收回手,赫然捏他的脸,“林谷禾,你怎么这么会啊。” 林谷禾这下更茫然了,“我会什么啊?” 域淙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了,留下林谷禾在身后不明所以。 林谷禾逐渐不按照计划骑行,许多时候只要能按照大方向骑行,确保他能到达希腊,此外骑到了哪座城市,全靠缘分。 有一天,域淙突然问林谷禾,为什么都没见他在路上用地图了,林谷禾非常心虚地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让他别操心。 他每天带着独属于自己的窃喜,感受一切随缘,平静的迎接一切未知。 他看着域淙,难得的理解了域淙为什么没有任何计划,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未知本身,是有意思的事情。 更何况,有域淙这个已知,所有的未知都是有意思的。 他们基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有时候林谷禾只是跟在域淙的身后,看着他猎猎吹鼓的身影,就会觉得内心充盈着平静和满足。 于此同时,也会觉得离他非常近,又非常遥远。 域淙不再钟情于骑到前面,他好像把身前的位置交给了林谷禾,甘愿跟在他的身后。 这是林谷禾有一天突然发现的,他意识到域淙已经连续好几天一直在他的身后了,不过,他没有过多询问。 林谷禾每经过城镇中心,会想办法下载电影,晚上两人彼此头抵着头,一起观看。 林谷禾打开电影的时候,会说,小玉,我想邀请你看电影,域淙则会非常配合的表示同意。 看电影的时候,林谷禾借着手机的微亮,视线是不是从屏幕转向域淙,被域淙发现,两人会很温情地亲吻一会儿,然后又接着看下去。 域淙好像从来不会评价林谷禾下载的电影好看与否,几次之后,林谷禾心里开始偷偷根据电影结束后他亲吻的轻重来判断他喜欢的程度。 这个过程很有意思,让他在寻找电影时都带着奇异的期盼。 林谷禾时常觉得域淙是自由本身,而跟他一起骑行,域淙便将所有的自由都给了自己。 所以,在他面前林谷禾是自己。 有时候林谷禾会想,那他还自由吗? 如果他不自由,林谷禾觉得他也不是不能把自由还给他。 第64章 林谷禾没有探究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域淙也默契地避免了这个问题。 他们可能都无法给出彼此理想的定义,这样就好,林谷禾想。 这天,他们来到斯洛伐克的加兰塔郊区,加兰塔是布拉迪斯拉法以东六十公里的工业城市,农业覆盖率很小。 他们经过了一片灰蒙蒙的工业区,穿插在其中的零星树木看起来灰扑扑,在一片工业建筑中显得孤伶荒芜。 出了工业区,经过一片农业种植区域,林谷禾看着一片青绿,觉得这些带着鲜活生命气息在这样的城市中挣扎向上,路过一条小溪,立马停下来。 “小玉,我们今天都到这儿吧?”林谷禾回头看域淙,他脚点着地,身高腿长,“今晚在这儿搭帐篷吧。” 域淙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三十七分,又看了一眼已经立马躺在树荫下的林谷禾,走过去垂眸看他,“饿了?” 林谷禾摇头,轻轻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域淙向他递了一只手,林谷禾没伸过去,只是抬手在他手上挠了挠,“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站我旁边。” 域淙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但你当时踢了我一脚就走了。”林谷禾小眼神瞥了他一眼,假装秋后算账。 域淙抓住他作乱的手指,“.…..我当时觉得自己很蠢,居然没看出来你只是躺那儿休息。” 我当时摔下去才顺便躺着缓缓的,林谷禾心说。 他其实猜到是这个原因,因为当时域淙都已经离开了又返回来,显然是内心挣扎了一番。 林谷禾笑了笑,“我当时觉得你有天空那么高,好像把天空撑起来了。” 域淙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林谷禾的头抬高,很温柔地亲了一下,“你吃巧克力了吗?” “嗯?”林谷禾翻身爬起来坐着,“没有啊。” 域淙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身翻找包里的补给,宣布,“晚餐我来做。” 林谷禾没有表示怀疑,好像坚信,域淙只要愿意,什么都能做好。 他趁着域淙整理厨具,偷摸着进了旁边的小溪,这条小溪很窄,水流不大,深度只到了林谷禾脚踝的位置。 沿着小溪两岸,郁郁葱葱的绿草微微低垂,一些小石子和鹅卵石铺成河床,在水中洗刷得晶莹剔透,闪着微微光芒。 小溪中游弋着一群群小鱼,它们灵活地穿梭于水草之间,如同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 不过林谷禾眼里并没有这些银色的小鱼,他将裤头卷至膝盖,抱着一块石头,站在小溪中央一动不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域淙将所有食材摆在一边,回头没看见林谷禾,然后听见旁边小溪传来“嘭”的一声。 石块一下子砸下去,激荡起巨大的水花,把林谷禾的裤脚和t恤弄的湿淋淋,他抹了一把脸,见域淙过来,笑着说:“小玉,咱们吃鱼怎么样?” 域淙原本讶异林谷禾突然跑进小溪,现在见他笑的无畏又灿烂,脸上还闪烁着水珠,水珠在阳光下看起来圆润晶莹,湿漉漉的衣衫贴在身上,他全然不顾。 好像被他的笑容感染,域淙心里也洋溢着快乐,“好啊!你能抓到的话。” 林谷禾又将那块巨大的石头抱在手里,“你来吗?”他伸出手,“刚刚那条鱼有我的手掌那么长!” 域淙看了他一会儿,建议道:“不考虑换一种捕捞方式?” 林谷禾刚才并没有想太多,纯粹觉得好玩儿,旁边最趁手的工具就是这快石头,“那用什么来抓?” “你先上来?”域淙把手伸出去,试图拉他。 第三十七章 波普拉德 “别生气。”林谷禾探身往前看,域淙一句话没说,但林谷禾已经预感他烦躁,语气柔下来,哄他,“今天天气有点热,我想让你下来洗洗脚。” 域淙无言看他,“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吗?” 林谷禾哈哈大笑,趁域淙不防,把他拉下水,的确不是为了洗脚。 等笑过之后,林谷禾直直看着域淙,“我想你下来和我一起玩儿。”他踢了踢水,水流如丝般包裹着脚踝,“水里很凉快,我想和你分享。” 当你看穿一个人真正意图的时候,若是那个人说谎或者掩饰,你会觉得很没有意思。 但林谷禾是特例,他会试图伪装,但内里总是很坦荡,不扭捏,诚实说出自己的诉求,甚至还非常的直白,让域淙忍不住心动,还忍不住心软,觉得没见过比他更可爱的人。 见域淙没说话,林谷禾又补充,“你下河里捉过鱼吗?没有吧!”他往前走了两步,鹅卵石硌着脚底,有些疼痛又有些舒服,“我也没有。” 林谷禾总结,“这可是属于我们的第一次。” 域淙垂着眸,重复了他话里的“第一次”,林谷禾后知后觉“,唰”的一下脸就红了。 域淙无奈脱掉已经湿透的鞋,跟着林谷禾在小溪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 林谷禾走在前面,看着域淙因为被鹅卵石硌脚脸部扭曲,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偶尔,域淙会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彼此间的触感让心头涌起微妙的暖意,域淙会顺势拉住他,停下来和他吻上一会儿。 他们互相拥抱,感到湿漉漉的衣物间传来的温度,这时,林谷禾便会觉得他又一次泡进了温水里。 第65章 忙活到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释放出金黄和橙红的光芒,渲染整个天空,两人才捉住一条不足手掌那么长的鱼。 林谷禾在网上查了查,确定鱼能吃,学着视频里的样子,用一根长长的草穿过鱼嘴和鳃之间,将鱼牵住,让它在水里待会儿。 两人坐在岸边,小溪水流淌在两人脚下,轻透地拂过他们的双脚。 林谷禾一只手牵着鱼,一只手撑在身后,域淙在旁边懒怠地眯起双眼,两人恬静地看着天边的云彩被晚霞映照得犹如涂抹的调色盘,染成绚丽的色彩。 “真美。”林谷禾感慨。 域淙侧头看他,很轻的“嗯”了一声。 两人并没有吃上鱼。 等太阳悄悄隐没在地平线,晚霞的余晖留存,颜色已经转为深沉的橙黄和淡紫,林谷禾拎着一根草从小溪里爬起来时,他人都僵住了。 他弯腰盯着草看了几秒,然后滞缓地抬头看向域淙。 域淙被他一脸茫然的样子逗笑,压平嘴角,倾身弯腰从他手里拿过那根草,“我来帮你提。” 等草到了域淙的手里,林谷禾“诶”了一声,惊讶道:“小玉,鱼呢?” 域淙非常配合,佯装惊讶,四周瞧了瞧,蹙眉看他,“刚才不还在我手里?” 林谷禾再次捧腹大笑,趴在他背上笑得直不起腰。 他看着平时酷酷的域淙,现在居然演起戏来,心里不知是看到域淙未知一面的惊喜,还是让域淙变得愿意将耐心分享给他的欢欣。 他一时笑得停不下来。 快乐,原来那么简单。 只要喜欢一个人就可以获得。 由于林谷禾现在完全不按照先前的骑行路线,他和域淙骑行到了斯洛伐克北部的特里安德地区,靠近喀尔巴阡山脉。 他们快到市中心时,林谷禾拉住旁边的路人询问吃饭的地方,询问后才得知,前面是波普拉德市。 不过这还是林谷禾询问了好几个人才碰巧拉到一个会说英语的路人。 斯洛伐克跟其他欧洲国家有些不同,他们的官方语言是斯洛伐克语,属于西斯拉夫语支的斯拉夫语言,与捷克语和波兰语有一些相似之处。 路人英语不是很好,林谷禾听得恍恍惚惚,他记得域淙会捷克语,索性把交流的任务交给域淙了。 路人见他俩是亚洲人,又转向他们科普这座城市风景如画的自然环境和温泉,同时建议他们去爬斯洛伐克最高的山峰格拉哈奇峰。 格拉哈奇峰靠近波普拉德市,不仅是斯洛伐克的最高峰,也是喀尔巴阡山脉的最高峰,一直是登山者和户外爱好者的热门目的地。 林谷禾听着域淙的翻译,怀疑这路人是斯洛伐克旅游局的工作人员。 尽管如此,林谷禾还是被说得心动,尤其是听说即便现在六月,山顶依旧冰雪覆盖时,他朝域淙看了看。 域淙接收到他的视线,了然地开始向路人询问登山的注意事项。 路人并未细讲,只建议他们如果攀登格拉哈奇峰需要和经验丰富的登山者一同前往。 到了市中心,两人吃过饭,找了一家民宿,打住暂住一晚,并将行李寄存在民宿。 林谷禾根据民宿老板的推荐找了一旅行社,斯洛伐克的物价不高,旅行社提供的四天登山游价格还算实惠,他非常痛快的付了钱。 旅行社届时会派遣一名会讲英语且有登山经验的导游与他们一同前往,此外还会有另外几名国外的游客。 从旅行社出来,林谷禾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兴奋,“我还没见过雪山。我一直想看看日照金山是什么样的。” 林谷禾讲着讲着面对域淙,背对着人群,街上有不少人,域淙见他挺开心的模样,没有打断他,而是伸手将林谷禾的手牵在手里。 这个动作就好像是林谷禾的暂停按钮,他的视线停在域淙牵着他的手上。 他们一直在路上,好像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只是散步,自然地将彼此的手交织在一起。 林谷禾将视线从域淙的手上掠过,想要看一看此刻这只手的主人,但这只手的主人好像静静等待狩猎的动物。 林谷禾往上看,两人的眼神在瞬间交汇,他的心瞬间也跟着颤了颤,觉得此刻的心情如潮水般涌动。 下午的余晖洒在域淙的脸上,白皙的肌肤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金黄光辉包裹。 那一刻,林谷禾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只存在于他和域淙跳动的心和相牵的手之间。 他停下来,恍若无人,很虔诚地吻了一下域淙,然后退开来,笑绽放在脸上。 这是林谷禾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显露他的情感,他并没有因为在无人认识的地方就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而是因为他看着域淙的那一刻,心里在狂啸着——亲吻他! 仅此而已。 让林谷禾出乎意料的是域淙的反应。 林谷禾时常觉得域淙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他鲜少能从他眼里看到控制之外的不可抗力。 他的眼里好像有静静酝酿的风暴,他愣愣地看着林谷禾没动。 林谷禾原本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但见他一直没动,心里也忐忑起来,他环顾四周,“你是不是介意……?” 林谷禾走近了两步,没有说话,看见域淙的睫毛很缓慢地眨了眨,随后听见他说:“谢谢。” 第66章 林谷禾尽管心里震惊,不明白域淙的“谢谢”从何而来,但他一向尊重任何一个人正面或负面的情绪。 尽管他直觉域淙的反应可能与他的前男友有关。 但他没有多加询问,只是拉着域淙的手一起回了民宿。 回了民宿,林谷禾开始收拾第二天爬山需要带的衣物,等他收拾好后,想要去隔壁问问域淙是否已经收拾好,但想到他回来的路上情绪一直不高,便多留给他一些时间,没有前去打扰。 受物价影响,民宿两间房的价格完全在林谷禾接受范围内,便大方地选择了一人一个房间。 林谷禾忙完后,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会儿,想起最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韩天进行实质性沟通,便给他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林谷禾没有任何过渡,直接问:“和小女朋友谈的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就那样呗。” 这态度十分让人怀疑,想当年,韩天的哪段恋爱不是轰轰烈烈,让林谷禾这个一点恋爱经验都没有的人充当恋爱狗头军师? 他这个军师不需要出谋划策,只需要安静聆听他和姐姐们相识、相恋以及分手过程,必要时刻出声捧捧哏,分手时将他拖回宿舍。 现在居然静悄悄,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林谷禾严肃,“老实交代。” 对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快被他折磨疯了。” 林谷禾静了一瞬,不知如何问出口,“小姑娘怎么你了?” “他就是个疯子,不准我跟异性说话,天天吃醋,老子都快哄的没脾气了!大米,他妈还删我前女友的联系方式,我他妈……你知道的,我跟那些姐姐,我们分手了还是朋友的,对吧?现在突然把她们删了算什么事儿?搞得我跟一小肚鸡肠的男的似的。” 林谷禾还没来得及说,又听见韩天说:“老子都还没来得及朝他发脾气,他倒好,他还气得不行,又是作,又是疯。我他妈真是拿他没办法。” “大米……你知道老子最受不了的是什么吗?他妈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我腻在一起,我跟舍友在一块儿,他都不高兴!动不动就是‘他们重要还是我重要?’我他妈这个恋爱谈得是心力交瘁……” “我就没谈过这么累的恋爱,我上辈子真的是欠他的!” 林谷禾终于听他突突完,“既然这样,你还跟她继续谈?”他起身喝了一口水,模糊地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天儿。” 韩天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支支吾吾,“.…..其实他也没那么不可理喻,还是挺好的,嗯,对我也挺好的。” 林谷禾算是听出来了,这叫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悠悠地说:“看来你很喜欢她。” 对面又没声了,林谷禾“喂”了一声,才听见韩天不情不愿地说:“还行吧。” “还行什么还行,我看你这次是陷得够深的。天儿,你这小女朋友现在成真爱了吧?”林谷禾笑着说。 “怎么可能!”韩天立马喊出来。 这话听起来中气挺足,林谷禾笑他,“别不承认。” 第三十八章 波普拉德(2) 林谷禾没跟韩天提到他和域淙的事情,一是无从说起,二是他能预想韩天知道他喜欢男人后的反应。 他只想随心,私心里把域淙藏起来,当做珍宝,孤独又全身心的感受因短暂拥有珍宝带来的前有未有的最无边的愉悦。 林谷禾听见敲门声,迷迷糊糊起来开门,域淙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进了房间。 林谷禾摸摸脑袋,困惑地看着他,“这是……?” 域淙将袋子放好,回身将林谷禾搂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脖颈,含含糊糊地说:“刚才睡着了?” 林谷禾很轻地点头,将头靠放在域淙的肩头醒神,虚虚环住他。 域淙放开他,将袋子一一打开,拎出一件羽绒服,“我记得你没有厚衣服,山上早晚温差大。” 林谷禾走过去蹲在袋子边,看着白色的羽绒服没有说话。 ——除了奶奶和妈妈,没人给他买过衣服。 域淙心情很不错地将他拎起来,把衣服套在他身上,站远了看了看,然后走近在林谷禾的嘴唇上吻了吻,离开前又舔了舔,“你穿白色的很好看。” 林谷禾抿着嘴看着域淙,他又走远了有些,上下打量自己,很满意的样子。 林谷禾心说,你对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你只要照照镜子就能天天都感觉满意。 “这些又是什么?”林谷禾站在旁边问。 域淙走过来脱掉林谷禾的衣服,摸摸因为穿太厚已经润湿的额头和脖颈,他弯腰拿起一顶宽檐设计的遮阳帽盖在林谷禾的头上,很认真地将调节扣调至他的下巴位置,不松不紧。 林谷禾笑起来,眼角弯弯,微微抬头看他,“我现在是衣服都不会穿,帽子也不会戴了吗?” 域淙很轻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看了他两秒,用手指很轻的弹了弹林谷禾的额头,“别闹。” 林谷禾摸了摸红透的耳垂,又一次觉得自己泡进了以域淙为名的温水里,而且水温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域淙又从口袋里拿出防晒霜和太阳镜递给林谷禾,“明早出门记得防晒。还有些是急救用品,绷带、止痛药什么的,放我包里。” 第67章 林谷禾点头,把防晒霜和太阳镜放进口袋,回头见域淙手里拿了一只鞋,正在松鞋带,他有些怔松地看着域淙。 域淙拿着鞋走过来,“怎么了?”扬了扬下巴,“坐床边,试试合不适合。” 林谷禾跟随域淙的指示,脊背挺直地坐在床边,睫毛不停颤动,他试图从域淙手里拿过鞋,但域淙没给。 域淙屈膝握住林谷禾的脚踝,缓慢地将他的脚抬起来,然后穿进鞋里。 林谷禾觉得他的身体,任何一个部分好像都不受控制,麻木地跟随域淙的动作,站起来又坐下去,穿进去又脱下来。 但域淙的每一次触碰又敏感地宛如蚂蚁在肌肤上爬动,胆颤又抑仰难耐。 林谷禾手掌撑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刮着床单,身体往后缩了缩,迟来的后怕。 从能记忆起,好像没人帮他穿过衣服,更没有穿过鞋。 奶奶虽然爱他宠他,但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对他十分严格,五六岁就已经被教着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 因此,现在域淙神情自若地给他穿鞋、脱鞋、系鞋带,他不自在的同时,还感觉羞耻,但于此同时还有一切其他的情绪,他说不清楚。 林谷禾有些搞不懂域淙,好像他不知在什么时候跨越了他分界的那条线,从原本的冷酷淡漠,变成如今的温柔耐心。 如果说他以前的尊重、善良是基于良好的教养,而现在的这些则更像是偏爱。 林谷禾垂眸俯视屈膝在他身前的域淙,居然迟来地害怕自己爱上他。 第二天,林谷禾和域淙在一楼民宿等待旅行社派遣的导游,林谷禾看着手机里旅行社发过来的通知,嘀咕,“导游怎么还没来,这快到点儿了吧?” “过来接我们的应该是向导。”域淙说。 “向导不是导游吗?”林谷禾朝看过来的名宿老板颔首。 “还是有区别的。”域淙查看他的包,“东西都带了吗?” 带的东西不多,但羽绒服就已经占了很大的空间,林谷禾将鼓鼓的包打开,意思是‘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什么区别?”林谷禾追问。 域淙想了想说:“向导掌握深厚本地知识和专业技能,既熟悉当地的文化、历史、地理,还掌握徒步或者登山领域的专业知识,主要提供游客导航、安全和技术支持。导游嘛,就只负责历史、文化、地理解说。” “就这样?”林谷禾看着域淙大眼瞪小眼。 “就这样。”域淙淡淡地说。 林谷禾仔细想了想,他没接触过向导,但接触的导游好像的确是这样,他们可能会涉及住宿、餐饮和交通,但这些是旅行社工作人员解决的事情。这样看来,导游好像只负责解说和旅行沟通的工作。 林谷禾“操”了一声,带着星星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域淙将手覆盖住林谷禾的眼睛,指尖轻触眉梢,林谷禾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轻扫过,像一根根细小的画笔,域淙缓了两秒,让嗓音尽量平静,“你怎么会不知道?” 林谷禾抓住他的手,但没有拉下来,“.…..我爬山没请过导游?” 小插曲过去,两人又等了十几分钟,向导姗姗来迟,下车真诚地跟他们道歉。 向导叫jakub,29岁,是斯洛伐克本地人,皮肤被晒得发红,个子比林谷禾矮一些,看起来很健硕,英语很好,会一点中文,有多年向导经验。 他跟着域淙和林谷禾一同回了民宿,检查他们的装备和背包,确认没问题后,jakub又告诉他们一起同行的还有三个人,都是中国人。 这时,林谷禾才反应过来jakub介绍自己会中文的用意。 林谷禾问jakub是不是整个旅行社唯一会中文的向导,他说是。 看来是旅行社的有心安排,能在国外用母语通畅的交流当然是件不错的事情,只不过有了域淙,林谷禾对此倒是没有所谓。 林谷禾和域淙跟着jakub一起走到一辆商务车前,林谷禾手还没放到车把上,车门从里面滑拉开了,车门正对着的那排座位边缘坐着一个看起来年龄很小的男生,男生笑着用中文跟他们打招呼。 副驾坐了一名男生,第二排坐着刚才跟他们打招呼的男生,还有一名长发女生坐在最后一排。 三人一人坐一排,一看就不熟悉。 中间排只能坐两人,林谷禾和域淙一起坐在最后一排,前面的男生很快转过来。 男生叫周年,前段时间才结束高考,考完直接来斯洛伐克探望他的发小,但是发小现在还在上学,便跟团出来玩儿了。 驾驶座的男生还没有说话,周年已经见缝插针聊起来了,“他是樊青,也刚高考结束,林哥,我们有缘吧?” 林谷禾温和地笑了笑,刚自我介绍完,这小孩就已经叫上哥了,“那你们不是差不多大?” “是啊!”他回头碰了碰樊青,“你几年几月的?” 樊青声音很小,林谷禾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他微微地皱眉,但周年很快回头,“他比我大。”他又指了指林谷禾旁边的女生,“笑妍姐也比我大,那我是这里最小的?天啊,为什么啊?怎么就只能我叫别人哥啊?” 周年脸小,白皙,长得清清秀秀,看起来显小,他要是不说年龄,林谷禾肯定会觉得他还不满十六。 第68章 林谷禾从善如流,“周哥。” 周年非常大声的“诶”了一声,笑着说:“林哥,还是你上道。” 从上了车,车里一直是周年和林谷禾说话的声音,周年嫌不时回头说话累,回头冲林谷禾说了一声“睡了”,就没再说话了。 车里很安静,开了空调很凉爽,林谷禾坐在张笑妍和域淙中间昏昏欲睡。 域淙原本看着窗外,发现林谷禾闭着眼,头一点一点,便很轻地将他的头靠在肩上,他注意到张笑妍看过来的视线,他看过去,她又看向了窗外。 到了格拉哈奇峰山脚,域淙碰了碰林谷禾,发现他没醒又戳了戳他的脸,“我们到了。” 这时,jakub说着带外国口音的中文,提醒他们可以添加外套。 域淙环住林谷禾在怀里摇了摇,林谷禾抹了一把脸,缓了两秒,默默跟在域淙下了车。 等各自拿到自己的包,jakub把他们召集过来,看大家都添加了衣服,用英文大声说:“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预计攀登期间可能会有些寒冷,但风速较低,今天不太可能有降雨,但我们要随时做好应对天气变化的准备。 在攀登的过程中要保持身体充足的水分和及时休息。如果感到疲惫,要及时告知我,我们可以调整休息时间。 等到了半山腰,可能需要冰爪和冰镐,不过这个视上山后的具体情况而定。还有,保持团队的有效沟通,注意彼此每个人的状况,以便紧急情况有完备的应急计划。 最后,爱护环境,带走所有垃圾,保持山区干净。” jakub说完,率先走在前面,林谷禾和域淙跟在末尾一起上山了。 第三十九章 波普拉德 (3) 攀登格拉哈奇峰的人比林谷禾想象的多,不少都是一个或者两个人,他们六人背着登山包走在路上算是不小的队伍了。 一开始林谷禾和域淙还不时聊会儿天,队伍里因为有了周年,整个队伍还挺热闹。 现在他们连着爬了两小时,队伍里除了jakub偶尔出声提醒,大家都一言不发的向上爬。 林谷禾停下来,微微弯腰,大口呼吸,感觉饿的发慌。 域淙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林谷禾抿着唇没有说话,掰了一半塞他嘴里。 周年也在旁边停下来,冲天空喊,“饿死了!为什么那么饿啊?” 在高山地区,身体的代谢会加快,爬山的人需要更多的能量,因为需要克服较大的重力,同时高原环境中空气稀薄,呼吸更加困难,这导致身体更高的能量消耗。 与此同时,在登山过程中,由于不易察觉的高山蒸发和呼吸时的水分损失,容易导致身体脱水,而脱水很有可能被错误地解释为饥饿感。 听见他那么喊,林谷禾把手里的巧克力递给他,他对周年印象挺好的,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一看就知道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周年没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域淙,“谢谢林哥,你吃吧,这域哥给你的。”然后从包里掏出一袋薯片,笑着说,“我吃这个。” 林谷禾没再推脱,吃了巧克力站着缓了会儿,前面jakub和身后樊青在说话,走在樊青后面的张笑妍突然向后看,察觉林谷禾也在看她,她很快又转了回去。 这时,jakub停了下来,跟他们说道:“及时补充水分和能量。”他看了看手表,“预计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歇脚点。” 周年“啊”了一声,不敢想象的样子,“这么还有这么久啊!” 林谷禾和域淙长期在户外骑行,还有大量爬坡无氧,尽管饿得发慌,但体力还算跟得上。 林谷禾笑了一下,回头见域淙看着他,手指轻轻碰了碰域淙的手背,眼里带着笑意,“看我干嘛?” 域淙没说话,从包里抽出一瓶水,喝了一口递给林谷禾,林谷禾摇头,拍了拍背包,“你喝,我这儿有。” 域淙将水又放回包里,顺着路旁不断蜿蜒向下的小溪看向山顶,“这应该是融化的雪水。”。 林谷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山脊上的冰雪覆盖形成一道无边的银色线条,延伸到远处。 为了不失望,林谷禾原本对格拉哈奇峰没有想象也没有期待。 人们好像自然而然会对雪山产生敬畏和惊叹,林谷禾突然问,“你去过西藏和川西吗?” 西藏和川西的雪山因为佛教的原因,总会给人一种神性,那里的居民对高山的湖泊和雪山总是有无尽的虔诚和敬畏。 域淙看着延绵出去的雪白山脊,“没有。” 林谷禾想说,我也没有,但他没有说,不想话里包含对两人未来的期待,只是说:“川西有贡嘎山脉,是中国最美的山脉。在藏传佛教里,贡嘎雪山是他们的守护神,巅峰被视为神圣之地。我之前在一个视频里面看到有一个博主拍了去贡嘎的日照金山,很美。” 林谷禾当时只因为一张日照金山封面点进了视频,即便是现在,他仍然记得视频里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金色的曙光渐次披洒在山巅,形成一道耀眼的金辉。 远山的轮廓被金色的晨曦勾勒得氛围清晰,河流在金色映照下闪耀着银白的光泽。 树木、花草、湖泊,一切都被温暖的光辉点亮。当太阳完全升起,山巅的雪峰在金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如同一座耀眼的宝塔。 第69章 也是从那刻起,林谷禾突然觉得,雪山是有神性的,也是有生命的。 “视频博主在贡嘎连着三天凌晨摸着黑,前往观景平台,因为前面两天天气不好,并没有看到日照金山,直到第三天,博主才看到日照金山,然后激动地蹲在地上不停的哭。”林谷禾笑着感慨。 “不会吧?这么夸张?为什么啊?”周年突然出声。 林谷禾没注意周年是什么时候站他们旁边的,被吓一跳。 见域淙也听的认真,林谷禾接着说:“川西地区受藏传佛教的影响,人们崇尚自然,认为山川河流都有灵性。认为能够见到贡嘎雪山的日照金山是一种缘分,是大自然对个体的眷顾和馈赠,需要特殊的缘分和姻缘际会。” 林谷禾看着域淙,心说,就像我们一样。 “哇!”周年感叹。 “所以,所以没缘分就看不到咯?”周年问。 林谷禾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域淙淡淡地说:“川西位于高原,受山脉和云层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不是人人都能看到。” 周年嘀咕,“是么?”然后朝jakub喊,“我们到了山顶能看到日照金山吗?” 这个问题正是林谷禾非常好奇的,他也跟着周年期待地望着jakub。 jakub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说山顶有一块宽阔的草甸,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候可以看看有没有。 周年的情绪起伏十分巨大,马上被jakub含糊地说辞打击到了,转头就跟林谷禾说:“林哥,看来是看不成了。” 林谷禾重新背上包,走到周年前面,“说不定可以呢?” 格拉哈奇峰是岩石和石灰岩地形,在经过岩石区域时,jakub突然停下来,指着一处岩石,“看那儿。” 域淙拉了一下林谷禾的手,然后很快放开,两人一起顺着jakub手指的方向。 灰暗的岩石上站着一只羽毛色彩非常艳丽的鸟,它的头部呈绿色,颈部是金色光泽的蓝色,背部是金黄色,腰部是橙黄色,尾巴也是蓝色,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它静静地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张笑妍很轻的惊呼了一声,然后用手捂住嘴巴。 jakub也有些激动,“那是虹稚。常出现在喜马拉雅山脉,尼泊尔国徽上的鸟就是它,我们这儿很少见。” “好像孔雀的缩小版。”周年说。 jakub点头,“这是雄鸟。雌鸟长得像棕色的山鸡,也没有羽毛。” 林谷禾想象了一下,看了一眼域淙,他也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你们很幸运,这种鸟不长出现在喀尔巴阡山脉。你们知道,喜马拉雅山位于你们的国家和尼泊尔之间,他们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喜马拉雅,这种鸟有一个外号,叫顺坡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林谷禾看着jakub循循善诱的样子,觉得他果然是拥有多年经验的向导,很知道如何吸引游客的注意力。 林谷禾看了一眼周年,果然见他举着手,马上就附和,“我知道,他们只会往下飞!” 不知道樊青是什么表情,林谷禾突然见周年瞪了一眼樊青,“你什么表情,你这么会,你来。” 林谷禾顺着周年的视线,看见樊青站周年旁边,一脸郁色。 jakub摇了摇头,等大家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他才说:“因为他们不会飞,跟我们一样用脚走着上下山。” “啊…..”林谷禾感叹了一声,这属实是没想到,然后又听见jakub说:“虹稚在喜马拉雅和喀尔巴阡山脉被视为神鸟,见到虹稚会很幸运,用你们的话说是吉兆。” “为什么啊?”周年马上问道。 林谷禾笑了一下,周年果然没让人失望,是很棒的捧哏。 “笑什么?”域淙冷着脸,用手碰了碰林谷禾的脸。 林谷禾没说话,弯着眼角看他,继续听jakub说话,不动声色地把域淙的手拉下来,背在身后,捧在手里。 域淙挑了一下眉,反手将手指插进林谷禾的手指中间,十指相扣。 “虹稚的羽毛与让人们联想到彩虹,时间长了被认为祥瑞和好运的象征。而且虹稚被我们视为高山之神的使者,他们可以通往神圣领域的道通,担任传递信息、守护山脉和与神灵沟通的角色。” jakub有些自豪地说:“有的人在山区走了一辈子也没见过一次,爬山的人如果看见虹稚,会交好运的,那是喀尔巴阡的神灵在向你们微笑。” 林谷禾余光看着域淙,手掌被他牢牢握住,他朝域淙身边靠了靠,看起来就像他倚靠在域淙身上。 我已经非常好运了,林谷禾想。 越往上走,路宽越是狭窄,不停有人从上下下来,他们需要停下来让道,一路走走停停,竟然步行了三个半小时,才到了一个很小的歇脚点。 温度又降低了不少,域淙贴近林谷禾,在他耳边说:“羽绒服拿出来穿上。” 林谷禾退开一点点,揉了揉耳垂,将羽绒服拿出来,才突然反应过来,问域淙,“你有羽绒服吗?” 昨晚只顾自高兴,没想到域淙可能没有羽绒服,林谷禾把手里的羽绒服拿给域淙,“你穿,我身上这见冲锋衣很厚,不冷。” 域淙给他推回去,“我有。”然后从包里翻出一件同款黑色,看着林谷禾很小声地说,“你喜欢的黑色。” 林谷禾想跟他换一换,被域淙一句尺码不合适给否决了,然后又在他耳边呢喃,“我喜欢你穿白色。” 第70章 林谷禾心滞了一瞬,虽然‘我喜欢你’后面还加了宾语补足语,但林谷禾私心里把他当成域淙的告白,并勇敢地接受了。 第四十章 波普拉德(4) 周年嘀嘀咕咕,骂骂咧咧走过来坐在林谷禾旁边,手里的水杯在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 林谷禾从远处奇特的岩石山坡上将视线收回来,“怎么了?” “以为自己谁呢?还叫我别去烦他。”周年远远瞪了一眼樊青,“我看见他就烦,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说的像谁乐意搭理他似的。” 樊青坐在斜对面的那张桌上,对面还坐着张笑妍和jakub,在林谷禾看过去的时候,张笑妍好像有所察觉似的,立马看了过来。 林谷禾朝她小幅度地颔首,收回了视线。 “他叫你别去烦他?”林谷禾问。 “哼,他说我话太多了,话里意思不就是别去烦他?当谁听不出来。”周年愤愤地说。 “那你说什么了?”这小孩一点不像刚成年,跟个小学生似的,还挺好玩儿,林谷禾觉得好笑,打趣他。 周年翘起二郎腿,“我就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他不说话,我就悄悄问他喜欢不喜欢笑妍姐这类型,我又没让笑妍姐听见,他的脸马上就绿了,还说我话多。” 林谷禾:“.…..”这很难不说是你的问题。 “我看他就是闷骚,长得还行,就装呢,他能赶上域哥吗?人家域哥多帅啊,也没见像他那样装模作样呀?”说完又嘀咕,“但域哥也是真冷啊。”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对域淙的评价,林谷禾还挺微妙的。 “看我干嘛?”周年撞了撞林谷禾,“你也帅,你也帅,域哥第一,你第二。” 林谷禾一噎,周年显然是误会他意思了,但没必要解释,跟欲盖弥彰似的。 周年环顾四周,“域哥呢?” 林谷禾喝了一口咖啡,“厕所。你找他?” 周年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我就好奇你和域淙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感觉域哥……呃……就是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林谷禾准确地抓住了三个字,怔了两秒,声不可闻,“好朋友……” 余光里周年还在期待地看着他,林谷禾想了想,用两句话向他简洁地描述了他和域淙的骑行经过。 然后又说:“是你和他还不熟悉。”林谷禾笑,“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不说话,我心想,这人谁啊?还挺拽。” 林谷禾见周年疯狂点头,好像不能更赞同的样子,他提到域淙,心里觉得柔软,耐着性自,“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人很好,性格也好,是纳于言而敏于行的一个人。” 林谷禾看着远处的岩石山坡,喃喃地说:“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周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林哥,你这样好像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歇脚点无法提供午餐,六人简单恢复体力就接着往上攀爬,下午四点零五分,他们到达第一个营地,位于格拉哈奇峰半山腰。 据jakub说这是格拉哈奇峰的基础营地,根据路线不同,还有中级营地和高级营地。 基础营地主要位于山腰附近,有帐篷、简易休息区和简易厨房,提供食物、水源和基本的生活设施。 旅行社与营地有合作,不需要他们自己准备帐篷等住宿设施,jakub一人发了一顶帐篷,林谷禾想伸手去领,域淙按住他的手,对jakub说他俩共用一顶。 想着往常两人也是住一起,林谷禾便朝jakub点点头,jakub没有任何疑惑,向他俩解释完使用规则后便离开了。 山腰没有冰雪覆盖,周围有一块宽阔的草甸,远远看去一片嫩绿,六月的格拉哈奇峰才步入初春,植被逐渐复苏,冒出一层嫩芽,争先恐后将墨绿的树叶覆盖。 两人利利索索搭好帐篷,林谷禾从营地拎了两把折叠露营椅,和域淙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营地里听不懂歌词的音乐在耳边流淌,周围是一片绵延的山川。 林谷禾慵懒地伸懒腰,仰躺在椅子里,看着对面的域淙,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在默契地共享这片宁静的天地。 域淙穿着一身黑,林谷禾一眼望去,白皙的面部惊为天人,远处群山山顶的雪,就像此刻的他,他就那样坐在那儿,既遥远又在咫尺,仿佛他也是雪山的一部分。 林谷禾将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盖在脸上,闭上眼,成为风的一部分,成为云的一部分,成为蓝天的一部分,成为雪的一部分…… 他们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林谷禾也没有见到想见的日照金山,域淙牵着他的手,想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失望吗?” “不会。”林谷禾摇头,毫无含糊地回答。 ——你在我身边,就不会有失望。 林谷禾惫懒地窝在椅子里,不愿意起来,域淙垂眸看他,发现拉不起来,弯腰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唇上碰了碰,然后信步朝营地区域走去。 留下林谷禾与群山分享他此刻的悸动。 还好,群山知道,他的喜欢。 林谷禾他们到营地比较早,当时还没什么人,等他踏着月色走进营地的光里,嘈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jakub早早安排了晚餐,夜晚强降温,他们明智地选好了就餐地点——围绕燃烧的柴块坐成一圈。 第71章 “林哥,这里!”周年见他进来朝他喊。 林谷禾顺着声音,从一堆堆的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即便在到处强健体魄身高腿长的人群中依然鹤立鸡群的人,他跟周年一起望过来。 林谷禾迎着他的目光,很轻微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周年,朝他们走过去。 域淙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余留的位置并不宽裕,林谷禾落座,右手边坐的是张笑妍。 林谷禾朝域淙那边靠了靠,腿轻轻地贴着域淙的腿,感受到域淙的腿部传来的温度,像滚烫地沸水,林谷禾顿了一下,咫尺的触摸,余光里域淙并没将腿收回,林谷禾尬住,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虽然更紧密的肌肤相贴也不是没有,但在那么多人的视线下,两人放任此刻的暧昧,林谷禾的心脏被刺激地咚咚直跳。 jakub在挨个分发食物,很简单的晚餐,大块的牛肉和硬的不行的面包。 林谷禾为了掩饰尴尬,他将手放在火上不断地搓了又搓,好在周年和樊青都已经开始大快朵颐,没心思注意到他们这边。 考虑到高山地区能量消耗巨大,林谷禾见jakub给每人都盛了一大盘牛肉,旁边放着一块面包,浇上肉汁,尤其是看到他给张笑妍也递过来一大盘时,她站起来看着递过来的餐盘没动。 缓了几秒才带着社交微笑倾身端过餐盘,嘴里说着谢谢。 林谷禾的视线一直放在燃烧的木块,当看见火苗一下子窜高,发出“轰”的一声,林谷禾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出双手拍打起来。 张笑妍笑容还没放下,便惊恐地看到身前熊熊燃烧的火光,然后被吓地将餐盘“嘭”的一声摔进火堆里,火光飞溅起来,域淙眼疾手快将坐着的林谷禾拉着撤离火堆。 眼见张笑妍右边烧起来的头发被扑灭,此刻左边的头发被飞溅的火光像放烟花一样猛窜烧焦一大截,jakub离的最远,樊青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拎着周年,跌坐在地上,张笑妍吓地直哭,林谷禾没做他想,上前一把撰住火焰,不让它继续向上燃烧,另一手胡乱将火焰拍灭。 他们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张笑妍的头发烧起来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周围的背包客们反应过来,他们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jakub带着他们撤离了火堆,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味,张笑妍从刚才的惊吓后一直默默地流泪。 营地老板得知详情,端了一小蝶不知名的油,jakub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在老板地指导下,细心地用双手把张笑妍那些烧焦的头发一点一点搓干净。 没想到好好的一顿饭还吃出了差点危及人生安全的事情,jakub一直不停道歉,承认是他疏忽了,没考虑到这样的安全隐患。 林谷禾猜他从业至今估计从未遇过如此始料未及的事情。 张笑妍一头及腰黑长直被烧得只剩微卷至肩膀长度的头发,没再接着吃饭就回了帐篷。 域淙拉过林谷禾垂在身侧的手,林谷禾才后知后觉痛起来,还伴随着大面积的发热。 林谷禾皱眉看着自己手心被灼伤的水泡和破皮,一时无语凝噎,想不到伤的最严重的居然不是当时人,而是救火的自己。 林谷禾叹了一口气,消防员真是不容易。 林谷禾感觉手腕被紧紧握着,紧到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跳动,手掌微微胀痛,他抬起头只能看见站在阴影里的域淙眉头交汇,形成淡淡的弓形。 林谷禾看出域淙的担心,手掌的火辣辣好像窜进心里,细细密密的,他看着域淙小声说,“一点也不痛,真的!” “林哥,你手受伤了!”这时周年突发出声。 jakub和樊青也一并走了过来,林谷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停解释,“不严重,不严重,别担心。” 这样的烧伤其实不太严重,周围红肿的地方会火辣辣地疼,等水泡消下去,破皮不碰水,不发炎,慢慢恢复就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这时,域淙一言不发放开他的手走了,林谷禾站在原地,焦急的不行,想跟在上去,但jakub和周年正在旁边细致慰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跟上去。 第四十一章 波普拉德(5) 林谷禾眼巴巴地看着域淙走进露营,又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来到他身边,动作温柔地拉过他的手,神情淡淡,“没有买烧伤药膏。” 林谷禾在昏暗的光影里扬起灿烂的笑,他明白域淙的意思,他买了绷带,买了酒精,买了感冒药,唯独没有烧伤药膏。 可是,小玉,意外不会按我们准备的来呀,林谷禾心情很好地想。 林谷禾突然不想顾及旁人的眼光,尽管周年他们还围在他身边,他仍肆无忌惮地将视线黏附在域淙淡漠的轮廓,此刻的域淙无比迷人。 冰冰凉凉的啫喱状药膏,薄薄的一层涂抹在掌心,顺着掌心浸润到脊背,有一种从脊背颤栗着蔓延开来的感动。 也不只是感动。 双手不能动弹不太好受,林谷禾仅靠手指尖捏着勺子,费力地将肉和撕好的面包送进嘴里,余光里域淙神情冷漠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 林谷禾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至于太笨拙。 但还好餐桌上有周年这个话痨,还有不时附和他的樊青和jakub,气氛没有太尴尬。 当然,如果他们没有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就更好了。 第72章 域淙率先下了餐桌,林谷禾转头看着域淙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自己餐盘里还剩下的不少食物,有些食不下咽。 高山地区将食物运上山不是容易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光盘,林谷禾尽管心已经跟着域淙出了营地,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将餐盘里的食物吃光。 最重要的是,jakub同意了周年明早看日出的提议,调整了明天的行程安排,早餐和出发时间都会延后,今晚吃饱对今晚和明早抵抗严寒及其重要。 林谷禾并非对感情一窍不通,他隐约知道域淙生气的原因,但也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当时那样的情况,林谷禾相信,域淙若是坐在张笑妍的旁边他肯定也不会置之不理。 营地里昏暗又嘈杂,林谷禾盯着摇摇欲坠的灯光看了很久,盯得眼睛火辣辣刺痛,他猛然站起来,还在聊天的三人被他的动作怔住。 林谷禾朝他们歉意地笑笑,看了一眼盘里的食物,飞快地说,“我待会儿回来吃!” 林谷禾根据天黑前的记忆跑回帐篷,远远看去帐篷没有一点灯光,他在距离帐篷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身后是人影幢幢,人声嘈杂,身前是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林谷禾环顾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域淙的身影。 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但所谓来都来了,林谷禾缓慢朝帐篷移动,带着未明的惴惴,徐徐拉开帐篷的拉链,帐篷里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林谷禾手指伸进衣服口袋,才反应过来手机还在餐桌上。 林谷禾叫了一声域淙,没得到回应,确认域淙的确不在里面,他蹲在帐篷边不动了。 “啊——!!唔……” 林谷禾骤然被一股强硬地力量拉进了帐篷,陡然跌在睡袋上,唇上倏地被冰凉的触感狠狠碾过。 林谷禾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双手本地能推拒着,心脏被惊地疯狂加速,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回响。 随着他的推拒,那人紧紧箍住他的双臂,林谷禾从嘴里漏出“嘶”的一声,唇上的压迫减缓了一分,然后那人猝然停了下来。 空气重新进入口腔,林谷禾躺在柔软地睡袋上,胸膛一下一下上下起伏,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那个将双手撑在他的头两边的轮廓,影影绰绰。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林谷禾却好像意识到有一双狩猎般的双眼在沉沉凝视他,仿佛透过黑暗洞察一切,冷静强大。 “她总是看你。” 域淙这样说。 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却让林谷禾感觉寒意从脊椎一直蔓延至四肢,宛如千万寒毛竖立,似要透过皮肤表面一寸一寸地爬行。 林谷禾感觉肌肉不由自主收缩,冷不丁的颤栗,突然,他的双手被猛地压在头顶。 一阵骤然吹拂的寒风迎面而来,接着嘴唇被牙齿碾磨撕咬,牙关被外力强力敲开,长驱直入,势要搅弄一片腥风血雨。 震惊过后,林谷禾想要迎合,但他好像不被允许主动,好像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就要惩罚他,一颗颗舔过他的牙齿,一次次吮吸,看着他气息粗重,然后施舍给他一丝空气,紧接着再次剥夺他呼吸的自由。 原来,这是他的生气,林谷禾恍惚中抽出一丝心神想。 “你在分神。” 域淙悠悠地说。 林谷禾颤了一下,仿佛透过黑暗看见了他狡黠野性的双瞳,瞳孔迅速缩小,充满锐利和专注。 果然,他猛地扑过来,衔住了他的锁骨,用牙齿不断碾过锁骨,然后又像给一颗糖一样,用他柔软的双瓣轻轻吮吸,伸出湿滑自由的在锁骨周围滑动。 林谷禾不由自主地扬长脖子,微张着嘴,喉咙却不断传来沉重地喘息,他仿佛是离岸的鱼。 “啊——” 林谷禾轻声惊呼,身体却颤抖地蜷缩起来,试图侧身往后退,但域淙截断了他所有后路。 ——他握住了。 黑暗中传来域淙地轻笑声,像惑心的鬼魅,“你很敏感。” 林谷禾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起来,听见域淙的声音像从远处悠长的传来,“以前没有这样吗?” 明明是问句,他却没有想要获得答案的意思,他沿着锁骨攀上了林谷禾敏感的耳垂。 “原来是这里。” 域淙很惊喜的样子。 林谷禾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面红耳赤般意识到下面在回应他,即便自己一句话也没说。 他知道。 “还有吗?”温柔地声音再次响起。 域淙虚心求教,手指还在轻盈地滑动,并用湿润柔软的唇不断探索,他含住了林谷禾的耳廓,温热的气息钻进他的耳道,“是这儿吗?嗯?” 林谷禾觉得自己快哭了,哑着声,颤抖从齿缝中泄出,“小玉……小玉……” 域淙不为所动,掌握着手中的力道,不停变幻,“你喜欢什么样的?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啊——”域淙加重力道,林谷禾出发一声急促。 域淙悠悠笑起来,“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啊——”林谷禾惊叫,嘴里不停低声呢喃,“小玉……小玉……” 不知是林谷禾哪里表现得不错,域淙居然仁慈地放开了林谷禾的手。 第73章 “别急。”域淙手里轻柔下来,轻声在他耳边说。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制住林谷禾双手的手,迅速撩起羽绒服下摆抚上林谷禾线条分明的脊背,顺着腰窝,手指一点一点攀爬,爬到顶峰,手掌覆住缓慢往下抚过。 域淙手指抵达的地方,激起一片电流,林谷禾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一次比一次重,涣散着看着域淙。 域淙已经好心放过他的耳廓,鼻尖轻轻触碰着他鼻尖,唇瓣若有若无与他的双唇相触。 “小玉……”林谷禾哑着声音喊。 域淙感觉有一根弦崩断了,他猛烈地咬着林谷禾湿润的唇,舌尖在封闭的空间扫荡,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手指揉搓着林谷禾肌肤的力度不自觉加大,恨不得将他揉进身体。 域淙放在林谷禾身下的手也不自觉加大力度。 狭小的空间响起“啧啧”水声和抽气声。 突然,手里握住的,在他手心欢乐的跳动,带来一股股温热…… “好吧,这次放过你。”域淙冷着声音,大发慈悲地说。 霎时,手下的身体僵住了,紧绷着,长期锻炼的身体线条最大程度呈现出现,接着是一阵战栗,然后是呜呜囔囔,最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小玉!”,手下的身体慢慢松软地躺了下去。 没一会儿,那双带着烧伤,竭力的双手缓缓抱住域淙的腰,将头贴靠在他的胸口,无力地喘着气。 即便跳动已经停止,域淙仍然没有放手,他用另一只手抚上林谷禾的脸颊,顺着脸颊摸到了一层细密的湿润,他将林谷禾打湿的发轻轻地往上抚。 林谷禾后知后觉感到下面的黏腻,他倏然放开域淙,手掌在帐篷里乱摸,嘴里念着,“纸!纸!纸!!” 域淙将他乱动的手困住,冷冷地说:“别动,手不痛了?” 怀里的人骤然偃旗息鼓,一动不动,域淙满意了,戏谑,“害羞了?” 林谷禾没回答,只听见头顶传来微弱的笑声,他过了一会儿才碰了碰域淙手臂,小声地说:“你……先拿出来……” 域淙不为所动,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林谷禾感觉强烈地光芒刺入瞳孔,瞳孔不由自主地迅速收缩,瞬间的刺激让他不禁茫然地看着域淙。 域淙哪有见过这样的林谷禾,双眼润濡地看着他,眼睛黑的发亮,像刚踏出森林的鹿,脸上还有没有消散的红晕,嘴唇泛着晶莹的光泽…… 光消失了。 ——域淙关掉了手电。 域淙再次精准地找准位置,不过这次唇上的力度却柔情了很多,手掌轻抚着林谷禾的面颊,和缓地触摸着,温柔地轻轻吮吸,已经湿透的双唇如丝绸般滑腻。 林谷禾闭上眼,虔诚地回应着,悠悠荡荡,感觉漂浮在海里。 第四十二章 波普拉德(6) 林谷禾用手背遮住眼睛,整个人泄气般躺在睡袋上,现在冷静下来,他有些无法直视域淙。 十分钟前,林谷禾从域淙的魅惑中清晰过来,才意识到他刚才的表现属实让身为男人的自己抬不起头来。 ——太快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他也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啊! 反正以前用手的时候尽管次数不多,但他从没让自己失望,现在突然没有任何准备就开始实战,成绩不理想可以理解。 林谷禾闭着眼,刚才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那双手指修长的手,白皙细腻,羊脂玉润,包裹住他,没有留有一丝空隙,细长的指甲剔透在他边缘时而温柔抚摸,时而用力揉搓。 他甚至还能想到域淙掌心的茧的触感,在细嫩敏感的肌肤上轻微剐蹭,每一次滑动,他都能感受到他,也都在本能的回应他。 他弄脏了他也弄脏了自己。 想到那双手,刚下去的欲望又有抬头的趋势,林谷禾及时打住。 帐篷里漆黑一片,只有林谷禾一个人,域淙出去了,在他提议帮他的时候。 “你想怎么帮?”域淙笑着看向他的手。 林谷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没看过男生与男生的影视作品,但想来差别不大,沉默了几秒,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 域淙突然吻过来,阻止他后面要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开他,头贴着他的脖颈,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克制地说:“你还没准备好。”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出了帐篷。 林谷禾闷闷地想,也不是非要准备好,刚才我不照样没准备,你还…… 当天晚上睡觉,林谷禾和域淙仍像平时那样各自睡在各自的睡袋里,唯一不同的是林谷禾因为被域淙拒绝以及那方面表现不佳的原因,无法直视域淙,趁着域淙洗漱,侧身装睡。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谷禾心里百爪挠心,面上仍闭着眼不动声色。 “手机不要了?”域淙将手机轻轻丢在他旁边。 林谷禾仍维持原样,一动不动,估计是没有得到自己的回复,域淙以为他真睡着了,没有再出声,关了手电,钻进睡袋躺了进去。 不知等了多久,林谷禾听着身后规律的呼吸,翻过身,吁了一口气,然后在黑暗中看着域淙隐隐绰绰的轮廓。 黑夜总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林谷禾伸手隔着空气描摹着域淙的眉眼、挺拔的山根以及今晚凶横又柔情的唇,觉得心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第74章 想起白天,域淙偶然讲了专业的登山技巧,jakub听见后非常惊讶,迫不及待与他大聊特聊,他并未多说什么,好像很专注地听jakub说话,好像又在走神。 林谷禾很喜欢看他对一切事情游刃有余的样子,有时候他脸上并不会有多余神情,但林谷禾就是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什么时候生气了,什么时候走神了。 林谷禾发现他走神的时候视线仍会专注地看着对方,但视线会盯住对方的某个点。 林谷禾总忍不住想,他肯定对自己的长相有极好的认知,因为往往这样看着别人的时候,无论男生或者女生,大多会不好意思继续说着什么。 若是对他有意思的,想继续说点什么,他冷漠的神情便是他最好的保护色,很少有人在他淡漠地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 每当这时候,林谷禾替他们遗憾的同时,也独自雀跃着。 “你可以直接摸。”域淙突然抓住林谷禾的手放在他的脸上。 林谷禾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手指沿着刚才的曲线一一描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林谷禾时常觉得他和域淙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说什么,他们只需要望着彼此,他们的眼睛就已经在交流,实在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的,只要域淙在身边,他就没有任何疑惑,不需要探索任何未知。 域淙就是答案,而未知于他并不重要。 有人通过旅行寻找答案,也有人通过旅行探索自我,旅行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意义。 他在出发前,并未意识到这是一次旅程,而现在想来,旅行是从遇见域淙的那一刻开始的。 从多瑙河那晚后,他没再思考过死亡,他就那样给出了承诺——不再走近黑夜。 域淙并不是他生的理由,他也没有将生寄托在他身上,域淙只是域淙,他没有承载自己任何期望。 “想什么呢?”域淙轻轻弹了一下林谷禾的额头。 “你。”林谷禾回答。 “过来!”域淙说。 林谷禾往他那边移动,域淙一下子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骑行是为什么呢,小玉?”林谷禾环住域淙的腰,掌心因为摩擦传来微微灼热。 其实林谷禾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口,可能是现在的气氛太好了,漆黑的夜,在迎接春天的半山腰,天地与他们如此接近。 域淙静默起来,林谷禾轻笑了一下,在他唇上吻了吻,林谷禾替他回答,“为了沿途的风景吧?” 域淙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抚摸着他的脊背,林谷禾依偎在他怀里,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林谷禾很早前就意识到,域淙并非只是因为失恋才出来骑行的。 一个人最渴望什么,就会给予身边的人什么。 域淙最渴望自由,所以他给林谷禾的也是自由。 “你知道我学的是什么专业吗?”林谷禾抬头看他,尽管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域淙好奇地问。 专业名字太长,林谷禾简要的概括,“大数据。”想了想接着说,“我说过的,我家境不太好,当时我们班主任知道我家的情况,他建议我选这个专业,算新兴行业吧,毕业后好就业。” 林谷禾笑了笑,“当时奶奶年纪大了,听我们班主任说这个专业容易就业,当晚就跟她以前的学生打探就业情况,得知这个专业发展前景很好,乐得一晚上都没睡。” 林谷禾那时一心想要带着奶奶离开小镇去其他城市生活,就读一个就业前景好的专业,对未来自然有所助力,因此没有太多犹豫就选了这个专业。 “那你呢?”域淙的手又游曳到了林谷禾的脑袋。 “我?”林谷禾疑惑。 “你想学这个专业吗?”域淙问。 林谷禾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学天体物理。但就业范围太窄,除非出国,而且即便出国就业情况也并不乐观。”林谷禾有些好笑地说,“而且,哪个学航天的,不想把自己的所学贡献给国家的?” 其实他不选天体物理的原因,并非不是不好就业,他们学校读这个专业的学生,基本都进了国家航天机构。 他不读这个专业只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并不能进航天局,准备的说,与之相关的机构都不能进,如果他选择这个专业,也不过是他的所学并不能被所用。 “我一直觉得将自己的视野拓展至我们的眼界以外,就不会局限于自己的存在有多么渺小。”林谷禾说。 域淙捏了捏林谷禾脖颈的软肉,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显得郑重,“你不渺小,你学什么都不会渺小,无论基于宇宙,基于行星,还是基于我。” 林谷禾愣了一下,很快眼角弯弯,拉长音调,缱绻地叫了他一声,“域淙。” 域淙鼻音里发出一声,“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 林谷禾没有回答,脑袋再次在域淙的胸膛蹭了蹭。 “别动!”域淙捏着他的脖颈不让他动弹,哑着声说。 林谷禾心情很好,声音带着愉悦问,“你有小名吗?”然后反应过来,很大幅度摇头,“你别告诉我了,我觉得小玉就特别好。我有小名,你想知道吗?” 第75章 “东北大米?”域淙笑着说。 林谷禾蹙眉,“这我微信名。” 域淙开始揉搓林谷禾的耳垂,“为什么叫东北大米,你不是南方的吗?” 林谷禾使劲摇头错开域淙的手,他想起之前域淙含住他的耳垂,舌尖像小勾子似的一下一下舔弄,现在脊背酥酥麻麻。 等域淙的手指放过他的耳垂,他才笑着说,“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 他趁机在域淙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开,“我的名字是奶奶给我取的,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愿望,奶奶说名字糙一点好养活,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谷和禾都是水稻。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叫我小米,后来长大了她也一直这样叫。” “哦,”域淙拉长声音,“小米。” 除了奶奶没人这样叫过他,韩天看见他的微信名还调侃了一番,从此叫他林大米,林谷禾不堪其扰。 明明这两个字没有什么特别,但从域淙嘴里说出来,有些缱绻地温柔,声音如有实质般触碰他的耳朵,林谷禾的脸颊微热。 林谷禾的心脏,似乎变成了一个鼓槌手,开始不规律的跳动,发出奇妙的声响。 林谷禾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四十三章 波普拉德(7) 前一晚调好闹钟,声音一响,林谷禾立马醒了,他把羽绒服裹在身上,拉开一道帐篷口,一双迷蒙的眼看着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呼出的气,凝结成袅袅白雾。 雾太浓,林谷禾预感今天见不到日照金山,他回头凝视还在熟睡的域淙,外面灰暗泛白的天空,光透进帐篷,他的轮廓清晰显现。 只是看着,心里却已然生出满足。 林谷禾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帐篷边,重新将视线投向远处被袅袅白雾环绕的白色山脊,雪山顶不愿露出真面目,神神秘秘藏进了一片缥缈里。 迎接曙光的到来像一场静谧而神圣的仪式,宁静的大地逐渐苏醒,群山随着温度升高穿上新衣,林谷禾平静地看着外面,平静的等待破晓时分草地上滚动的露珠。 他还没像现在这样等待过什么,只是等着,没有期待,没有踌躇,阳光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金山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他接受一切可能。 他再次回头看域淙,想了一会儿,轻而柔和地笑了笑,也不是没有这样等待过。 域淙在林谷禾身后看了他许久,借着他拉开的帐篷口,天光已经大亮,隐约可以看见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的如此程度,显然林谷禾没有等到他的日照金山。 域淙不确定他是否失望,但心里已经替他遗憾了。 林谷禾看着远处的岩石,心里数着大峭壁的块数,突然被域淙抱起来坐在腿上。 他惊呼了一声,域淙一只手放在膝弯下,然后他猛然把他调了个儿,他吓了一跳,双手已经伸出,牢牢环住域淙的脖颈。 等林谷禾反应过来,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域淙像抱婴儿一样抱他! 林谷禾心跳如鼓,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太羞耻了,他是一个大男人啊。 许多时候林谷禾都不知如何过渡这样身体的转变,他在犹豫纠结的同时,也在沉默接受。 心总会指引他,抛弃世俗铭刻在大脑里那些刻板印象。 更何况,那个人是域淙。 等心脏稍微平复,林谷禾想说点什么,但张口时大脑已然成了一团浆糊,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人类的身体,无论过了很久,总会对婴幼儿时期的身体接触,保留身体记忆。 例如此刻,他窝在域淙怀里,觉得无比舒适缱绻,以及生出了他从未思考过的安全感。 林谷禾深刻意识到,他的心逐渐融化,像棉花糖融进水里,无声无息,又迅速非常。 域淙沉静地抱着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借着帐篷的小口,安静地看着外面。 袅袅白雾不知去向何处,白色山脊绵延数里,神秘雪山勉强露出原本模样,微弱阳光映晃起白闪闪一片。 林谷禾想,他怎么会没有看见日照金山? 他明明每天都能看见。 林谷禾侧头注视域淙,域淙接触到他的视线,露出清晨的第一个笑容,像阳光拂照雪山,闪得他恍恍惚惚,“小玉,你笑起来真好看。” 域淙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眼眸黑沉看着他。 林谷禾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带着怎样的引诱,域淙手掌钻进他的细腰,狠狠地捏了他一下,怀里的人在他怀里微不可查的抖动,域淙手指用力擦过林谷禾的唇瓣。 域淙再次勾起唇角,与他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林谷禾走进营地,周年打着哈欠跟樊青抱怨,撇撇嘴,“都等老半天了,我可倒好,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你看见没有?” “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樊青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嘿!你这人……”周年指了指樊青,也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今天张笑妍把头发全扎了起来,已经看不出头发烧焦时的微卷,她坐在樊青旁边,林谷禾走过去,刚看向周年和樊青,就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朝她颔了颔首。 一晚过去,这两人还是针尖对麦芒,林谷禾默默地坐在他们旁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第76章 周年见林谷禾过来,瞬间没再理樊青,凑过来,“林哥,林哥,日出看了吗?”他好像确信林谷禾看了,没等他回答立马问,“怎么样?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这时jakub从营地厨房走了出来,看见林谷禾,问,“手怎么样了?” 周年的注意马上被转移,也不好奇照片的事了,跟着询问。 林谷禾将手抬起来看了看,再次察觉到张笑妍看过来的视线,他看过去,她又垂下头,林谷禾不甚在意地说:“还行。” “那你洗漱了吗?”周年看着他的手,又跟jakub对望了一眼,“不能沾水不是?” 林谷禾垂眸盯着桌上的木质纹路,抿了口杯子里的水,然后才含糊地说,“已经洗了。” “啊?”周年有些惊悚的看着林谷禾的手,试图说服,“林哥,你手都这样了,沾了水更不容易恢复,要不别洗了?” 林谷禾笑笑没说话,企图蒙混过关,继续喝着杯里的水,总不能告诉他是域淙帮自己洗漱的吧? 他现在想起昨晚和刚才在洗漱区域的事情,还觉得害臊,脸颊和耳朵热辣辣地烫,他一个大男人还是需要给自己留点面子的。 这时张笑妍踌躇着开口,她一出声,桌旁的人安静下来,“昨晚谢谢你。”她摸了摸很短的马尾,笑着自嘲,“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都不需要扎头。” 然后她从衣服裤袋里摸出一只药膏,递给林谷禾,“这是烧伤药膏,不好意思,连带让你也受伤了。” 林谷禾看着她手里的药膏,这药膏应该是从营地老板那儿买的,昨晚域淙拿过来的也是这样的包装盒,深绿色的外壳。 林谷禾开口拒绝,“不——” “不客气了。”周年从张笑妍手里拿过药膏放林谷禾手里,对林谷禾努努嘴,“笑妍姐一早就找营地老板要来烧伤软膏了,你昨晚剩了不少食物,营地老板板着脸逮着她说了半天,让我们团以后吃多少拿多少。” 闻言,林谷禾这才想起昨晚说过要回去接着吃饭,这事儿是他失言在先,结果是张笑妍替他承接了怒火。 “抱歉”,林谷禾没再将药膏还回去,“谢谢。” 这时域淙走了过来,坐在林谷禾旁边,见他耳尖透着红,问周年,“聊什么呢?” “哦,笑妍姐给林哥药膏来着。”周年嘟囔着回答,转头又让樊青把昨天给他拍的照片发给他。 林谷禾倏地侧头看域淙,域淙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药膏。 林谷禾头疼地扶额,域淙的醋劲儿不小,昨晚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下有得哄了。 吃过早饭,jakub简要跟他们讲了今天的天气,温度,风速,注意事项,以及今天攀爬目标便带着大家上路了。 林谷禾和域淙坠在队伍最后,他将张笑妍给的药膏塞给域淙。 林谷禾从小生长的环境使然,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可爱的老太太,他其实嘴巴很甜,他摊开手,露出有些讨好的纯真眼神,“小玉,你给我涂,好吗?你涂的恢复得快。” 域淙抬起眼皮看他,言辞淡淡,“我需要科学论证你说的‘恢复得快’是否可证吗?” 林谷禾笑吟吟看着他,怎么会有人吃醋也这么可爱?! “不需要,不需要。”林谷禾贴着他的手臂,离他极近,呼吸喷洒在域淙的脸上,又不真的触碰,“我就想你帮我涂。” 域淙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看向斜上方直冲云霄的峰顶,没管林谷禾直直往前走,低声咕哝,“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谷禾停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又冷又酷的域淙闹气小脾气来简直无法抵挡。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啊?! 林谷禾追上他,笑意在他眼里流转,“我有报酬的。” 域淙停下来,没问是什么报酬,挑眉看着林谷禾,带着评估林谷禾说的报酬的从容。 林谷禾趁机吻了吻他的嘴角,“等我手好了,我可以给你洗衣服。” 林谷禾暗自心惊,他已经带入照顾域淙的饮食起居了,并且乐得愿意。 域淙什么话也没说,想起他手里拿着内裤的样子,视线在他润湿的唇上流连,刚才还带着不知自的无畏和引诱。 域淙深呼吸两个回合,泄愤般一口咬上他的嘴唇,蛮横地侵入林谷禾口腔。 jakub他们已经走得没影了,林谷禾闭上眼,舌尖缠上他,尽其所能回应他。 林谷禾在沉醉中意识到,小时候失去感知的灵魂,再次光顾,当他仰着头,双手不自觉伸出环住域淙时,那些失去的柔软也一并回来了。 他们在中午时分到了格拉哈奇峰的中级营地,jakub带着他们领了冰镐。 林谷禾由于手掌受伤无法使用冰镐,不过幸好现在已经是六月,需要用到冰镐的地方很少。 他们快到格拉哈奇顶峰时,jakub带领大家降下速度等着他,域淙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绳子,他将绳的一端栓在林谷禾腰上,又将另一端栓在自己的腰上。 他走在林谷禾的前面,防止他摔倒,顺便借力给他。 林谷禾跟在他身后,久久注视那根绳子,意识到此时此刻,域淙与他共享生命。 林谷禾回头看向被云层遮住的半山腰,隐隐约约,山脚的景象被缩小数倍,只能看到红白色的小小屋顶。 第77章 远处的山脉如出现自画家手里的画,层层叠叠的山峰变得狭小朦胧。 他们刚踏过被积雪覆盖的陡峭峭壁,雪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林谷禾跟在域淙身后,跟着他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覆上域淙留在积雪上的脚印。 他的任何一个消极举动对域淙都是致命的威胁,但他全然给予他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域淙回头见他眼角通红,摸了摸他的头,从他包里翻出墨镜给他戴上,带着宠溺地低声呵斥,“是不是傻?被雪灼成这样还不知道想办法?叫我都不会吗?” 林谷禾透过灰暗的镜片安静注视他,看着他转身脚下传来的“咯吱”声,看着他即便背着背包也是笔直的脊背,看着他不是回头看向自己。 林谷禾有一瞬间撞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因为那一刻心中无声喟叹着巨大满足,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又无比幸运。 因为域淙。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与黑夜道了别。 第四十四章 波普拉德(8) 当天晚上他们住在山顶的高级营地,由于温度太低,高级营地的住宿是用雪搭建的半圆顶雪屋。 屋顶的雪层可以提供一定的隔热和保温效果,高级营地的雪屋有限,他们一行六人当晚住在一个雪屋里,也没顾忌男女有别的问题。 周年吵吵闹闹不满意如此简陋的住宿环境,林谷禾从小生长在南方,竟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jakub说等到了七月,欧洲进入初夏,山顶只会有薄薄的一层积雪,不会再提供雪屋住宿。 闻言,林谷禾不禁觉得他好运爆棚,一整晚听着jakub的鼾声没能睡着觉,第二天也觉得精神焕发。 两天后他们下了山,jakub一一送他们回去,周年下车时神神秘秘兴奋地在他耳边说:“我那天看见了……原来你和域哥是一对啊?” 看着他嘻笑着的模样,好像所有事情都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林谷禾对他笑了下,沉默下来,算默认他的说法。 他有一条模糊的线,不意味着要去斩断别人那条泾渭的线。 他们短短相处四天,感情算不上深,彼此互帮互助,相处却很融洽。 但分别,无论感情深浅,总带着悲情色彩,看着他们一个个先后离去,林谷禾隐藏热情表面下的淡漠也生出了一丝不舍。 不舍里包含的是往后余生可能不会再相遇的遗憾,无论是谁,只要带上了诀别,惆怅都会随之而来。 躺在床上,林谷禾想起白天张笑妍在山脚下叫住他,“学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学弟’二字,林谷禾短暂惊讶后心中有了猜测,朝她点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到停车场边缘。 jakub正在与一个中年男性说些什么,看起来像景区工作人员。周年和樊青站他旁边,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只有域淙沉静地看过来,张笑妍跟随林谷禾的视线看向了域淙,可能只有两秒,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猛地将视线从域淙身上转到了林谷禾脸上,不确定地问,“你们……?” 林谷禾没有打算隐瞒什么,看着她点头,“是。” 原本只是微微睁大的双眼,此刻却蕴着雾,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谷禾,然后背过身去。 期间林谷禾一直没有说话,等她情绪平复下来,然后才平静地说:“你知道我的事。”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么那些看过来的视线可以解释了,他对这样的视线太熟悉了,只是因为在国外,没想到会遇到同校的人。 张笑妍深吸了一口气,“毛老师是我本科时期的辅导员。” 她说的毛老师是林谷禾现在的辅导员毛磊,看来她的确是他同专业的学姐,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事情会传播的那么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笑妍闭着眼缓了两秒,然用手轻轻扫过短短的马尾,将耳边的鬓发撩到耳后,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起来,“要不是你自我介绍,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 她的手掌在身体两侧摆动,快速地说:“我是咱们院读研二,这次是趁着暑假到斯洛伐克玩几天。” 林谷禾点点头,没说话,静静地听她说。 研一的第一学期,张笑妍被舍友拉去参加学院举办的元旦晚会,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谷禾。 那时候的林谷禾跟现在判若两人。 林谷禾是那次元旦晚会的男主持人,他穿着合身的西装,站在舞台上,清清瘦瘦的身影如雕塑般挺拔。英俊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透着纯净而温润的气息。 他站在舞台上,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注视着黑暗的台下,声音穿过空气,带着柔和的低音,每个音节清晰韵味十足,举手投足透着从容,成为整个晚会的焦点之一。 张笑妍坐在台下,听着周围对他络绎不绝的讨论,其中不乏男生参与其中,才入校半年,这个学弟就成了许多男生女生的男神。 后来张笑妍陆陆续续听到不少关于他的八卦,学校论坛上长期挂着他的表白墙,后来听说跟历史系的欣冉在一起了。 张笑妍在论坛上看过他和欣冉的照片,欣冉长的漂亮,气质出众,两人站一块真真应了那句郎才女貌。 再后来就是今年年初,学院有人传出他的家庭背景,由于林谷禾和欣冉在学校的知名度一直不低,这事一经传出,学院很快就控制不住舆论。 第78章 后来不知是谁扒了他的具体信息,在论坛上又传播了一波,虽然现在已经被删除,但父亲伙同情妇杀妻这样的事毕竟有违人伦,许多学生表现的非常愤慨,对林谷禾什么传言都有。 再后来,张笑妍没在学校见过林谷禾,有说他退学的,也有说他休学的。 四天前,她在车里第一眼看见他,阳光透过车窗照映在他麦色的肌肤上,他笑起来竟是这样阳光,所有的光辉都跑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笑着朝她颔首,然后坐到了她旁边,她怔愣着紧紧抓着包,然后又听见了他柔和的低音,她才再次确定,她遇见的的确是林谷禾。 原来,人会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 “我在图书馆坐过你旁边,我还在食堂捡过你的学生卡。” 她当时站上林谷禾身后排队,看着他的学生卡从裤兜里掉出来,她没有及时叫住他,抬起头已经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但私心里却开心了好久,她擅自替他保管一会儿,她把他学生卡上的照片看了又看,跟在他身后却没有勇气还给他,最后把学生卡交给了食堂的失物招领处。 她比他大四岁,但并没有因为大他四岁,就让她生出往常没有的勇气,她也只不过是第一次走进只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去看过你的辩论比赛。” 张笑妍已经不记得当时辩论主题是什么了,只记得他是正方二辩,在他强化己方立场,回应对方质疑,并提出疑问时,反方二辩是个女生,辩到一半,接触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红着脸结结巴巴没说些什么就坐下了。 “我还借过你看过的书。”她笑了笑,“只是《天体物理学导论》和《恒星运动和结构》我看不太懂。” 虽然这类书晦涩难懂,但能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也不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林谷禾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他惊讶地看着张笑妍。 张笑妍没有看他,而是微垂着视线,“我还去过你在学校外面兼职的奶茶店。” 林谷禾可能不知道,许多去那家奶茶店的女生都是为了他的颜,张笑妍从论坛上知道他在校外兼职,踌躇了很久,拉着室友一起去了那家奶茶店。 但当天她喝的那杯奶茶不是林谷禾做的,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偶尔能喝到他做的奶茶。 她还记得那天从家里返回学校的周末,她来了大姨妈,吃了止痛药没有效果。 她路过学校的奶茶店,想喝些热的,清楚记得林谷禾的兼职时间是周四和周六下午,因此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往常的郑重,反而因为不适将手轻放在腹部。 她点了一杯原味奶茶,付完款站在原地等,然后看见他从后面库房走出来,收银的一个男生朝他喊了一声便去了库房,他看过来,然后埋头熟练的拿起纸杯,开始做奶茶。 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不知是心绪不在的缘故,还是因为紧张,在等待的那几分钟,她奇异地忘记了疼痛。 他将奶茶递过来,轻声说:“小心烫。”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 出了奶茶店,她咬着吸管掩饰紧张,走到校园里,才细细回味舌尖的甜,然后发现林谷禾给她的那杯奶茶里加了红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至少那一刻她从心里感谢他的善意。 “你的事情学校已经没有再传了,学院把在院办公室兼职的学生记了过,取消了他的奖学金。”她看了林谷禾一眼,发现他神色平静,便继续说道,“我问了毛老师,他说你只是休学。” “是。”林谷禾说。 张笑妍笑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不停扣着手指,“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的喜欢。这次能和你一起爬格拉哈奇峰对我来说已经是格外的礼物了。” 林谷禾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张笑妍立马打断,“请听我说完。” “我无法让你不要在意那些诋毁你的声音,但更多的同学是仅仅把你作为单独的个体看待你,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生活在一片恶意里,上天已经给了你太多恶意,你看看善意的我们吧。我……” 林谷禾等了许久,才见她看向域淙的方向,妥协般闭上眼,颤着音,“我希望你快乐。” “学姐——”说不触动是假的,他在泥坑仍有人看他是干净的,无论如何他心怀感恩。 她像是知道似的,神情严肃地打断,“不要向我道歉,我对你的喜欢不需要你道歉。”她重振笑容,“我只需要你知道它的存在。” 然后她快步转身走向jakub的商务车,坐进了副驾驶。 第四十五章 拉里萨 域淙换了一辆山地车。 林谷禾看着他身下深灰色山地车轮胎齿轮牢牢抓住地面,不再发出声音明显的链条声,仍旧觉得不适应。 如果把自行车比作人,域淙是公路车,酷炫吸睛还贵;林谷禾是山地车,可以踏草地,可以过山地,速度不快还笨重。 林谷禾问他原来的那辆公路车去哪儿了,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换了一辆? 域淙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而是拍了拍车把,“这是我第一辆山地车。我以前参加铁人三项,参赛用的公路车,后来都没换过。” 林谷禾还在为他的公路车惋惜,没有适时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哦”了一声就神游天外了。 域淙从后面追上来,按着小铃铛,看着从两人面前横穿过去的卡车,冲林谷禾喊,“想什么呢?” 第79章 林谷禾回神,看着域淙车把上跟他气质、跟这辆车气质一点都不符合的小铃铛。 前段时间他们到达阿尔巴尼亚边境,由于域淙没有签证无法过境,林谷禾陪他在黑山待了两天。 小铃铛是林谷禾在黑山边境淘的,说淘还不确切,他只是拿起来看了看,域淙已经跟在后面付了款。 林谷禾把那个形状扭曲的海蓝色车铃塞给域淙,原以为域淙有很多种处理方法,林谷禾唯独没想过它真的出现在域淙的山地车上发挥它原本的作用。 林谷禾只要看向域淙,那一点也不酷的车铃会自己跑进他的视线。 林谷禾嘟囔,“快到拉里萨了。” 拉里萨是一个位于希腊中东部的城市,也是林谷禾姑姑林燕现在居住的城市。 域淙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天,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先找地方住吧。” 林谷禾原本计划速战速决,找到林燕的住址,告知她奶奶的事情,明天就启程离开这座城市。 他对姓林的没有任何好感,连带对这个城市也喜欢不起来。 林谷禾愤愤地想,姓林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为了不连累祖先,林谷禾改口,他们家还活着的姓林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店,林谷禾在房间坐了一会儿,不太明白为什么酒店连空调都没有,等体温降下来,他拿上地址决计先一探究竟。 域淙洗完澡出来没看见林谷禾,微信上东北大米几分钟前发来一条消息,“出去转转,一会儿回。” 域淙下了楼,停车区域只有他那辆新山地车孤零零等在原处。 没过几分钟,林谷禾又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看见域淙还愣了一下,“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热。” 域淙看着林谷禾额头的汗液顺着鬓角往下滑落,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谷禾再次跨上自行车,手心全是汗液,用手背碰了碰域淙的脸,催促,“你先进去,我去给你买冰激凌,旁边就有。” 域淙拉住他,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收紧,将他高高抱离自行车,另一只手稳住自行车。距离骤然缩近,林谷禾脸上细细的绒毛潮湿地像刚淋了一场雨。 域淙盯着他看了两秒,在他唇上细密地啃了会儿,心情看不出好,蹙着眉,“别去了。” 林谷禾对上酒店前台看过来的视线,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语言,原本有些害臊的林谷禾忽然感觉他和域淙的吻正当起来。 他闭上眼,在骄阳下无所顾忌地回应他, 末了,域淙使劲咬了一口林谷禾的舌尖,“以后无论去哪儿,要告诉我。” 第二天,林谷禾带着域淙,根据之前林燕德国邻居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房子跟林谷禾一路上看到的石头堆砌的房屋大为不同。 房屋的外墙被涂成白色,屋顶和窗户边缘则被刷成明艳的蓝色。前院是一个挺大的庭院,用植物做成小巷和拱门,此时应该不是这些植物开花的时候,郁郁葱葱惨绕到白色铁架上。 连接植物小巷的是延伸出来的露台,旁边种了不少林谷禾没见过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的看着十分可爱。 林谷禾站在门口没动,域淙把手放在他背上,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林谷禾有些烦躁地按着门铃,按了许久无人响应,确认里面没人后,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域淙,“怎么办?” 他掏出笔,笔尖停在白纸上,颓丧地说:“我不管了,给她留言,我已经通知到了。” 林谷禾提笔写了几个字,看着留言里刺眼的内容,焦躁地将留言捏成团塞进裤兜里。 域淙摸摸他的头,示意他冷静下来。林谷禾蹲下来坐在台阶上,自暴自弃,“我就等一会儿。” 林谷禾呆呆地看着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思考,为什么让他直面死亡还不够,现在还要他来通知死亡? 可这不是他选的吗? 域淙在他旁边坐下来,“明天再来?” 林谷禾不是倔强的人,但现在八头牛都别想把他拉回去。 他今天无论如何要等到林燕。 域淙劝不动他,无奈起身走到马路。 林谷禾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追出去,朝他的背影喊,“域淙!” 域淙停下来看着他,林谷禾像一阵风,飞快地吹到他面前,喘着气,“你去哪儿?” 域淙笑起来,林谷禾很少见到他这样笑,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掌贴近域淙的胸膛,感受微弱的震动。 前面有一天,域淙见林谷禾收拾行李,视线从他摊开的行李上一一扫过,突然问,“我给你买的衣服呢?” 林谷禾停下手里的动作,迎上域淙看过来的视线,然后低头继续收拾行李,含糊地说,“我寄回国了。”又补充,“暂时穿不上。” 域淙当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愉快的笑起来,就像刚才一样,笑意透过眼睛在整张脸上绽放。 域淙解释,“你姑姑如果住在这儿,总有人知道她联系方式。” 林谷禾没有说话,但刚才的失落像突然回温的水,他点点头,又走回露台。 第四十六章 拉里萨(2) 林谷禾坐在廊下,百无聊赖,烈日下的域淙逐渐变得透明。爬格拉哈奇峰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在此期间,域淙从未问过张笑妍跟他说了什么。 第80章 林谷禾想,域淙那么敏锐,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正是清楚他知道,他的沉默才让独自走在爱情桥上的林谷禾感受到一丝苦涩。 他就像风,偶尔吹过来的是偏爱,但自由才是他的永恒。 “他们去参加拉里萨的城市庆典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域淙回来说。 林谷禾很缓慢地点头,向完全对林燕的状态一无所知的人求证,“她应该过的不错吧?” 林谷禾来的时候经过街区中央的喷泉雕塑,周围的设施和绿化透着精致,家家户户的小院蓬蓬勃勃。 他们等到下午四点,林谷禾不知道血缘这种看似缥缈的事实是否真有那么神奇,但当他看见一个与林桦五官相似的中年女性时,林谷禾立在廊前,把‘缥缈’两字从脑海里剔除。 她手里牵着不及她腿高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涂上五颜六色的彩绘,两只眼睛圆噔噔的,他看着林谷禾,问,“你是谁?” 林谷禾没回答他,视线从小孩子往上移,看着中年女性原本笑着的唇角缓缓降落,像拉长的弹簧被放开后回到原本的位置,但仍然留有被拉长的痕迹。 她要笑不笑的样子真难看啊,林谷禾恹恹地想。 “林燕。”林谷禾不想虚与委蛇,用中文叫她的名字。 林谷禾瞥见她僵住的嘴角,脸上的表情好像胡乱惨绕的线团,看起来扭曲、滑稽。 林谷禾站在林燕身后,看着她手里的钥匙一直叮叮作响,怼了好一会儿才对准钥匙孔。 域淙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从一开始就坐在院里落在阴影里的椅子上。 林谷禾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林谷禾朝他扯出一个笑来,继而转身跟着林燕走进客厅。 林谷禾环顾一圈客厅,客厅里停放了一台钢琴,上面随意放着曲谱,曲谱旁立着相框。林谷禾的视线没在相框上停留多久,他对她的家庭并不好奇。沙发周围摆放了不少玩具,厨房岛台上还有散落的包装袋,整体看起来整洁温馨。 小男孩进屋后,手里拿着变形金刚围着客厅笃笃乱转。林燕拉开餐具柜拿出一个玻璃杯,没问林谷禾想喝什么,直接拉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林谷禾。 林谷禾没有移步客厅,林燕也没让他过去,他直接坐在岛台旁的凳子上。 林谷禾没有说话,喝了一口牛奶。 林燕看了一眼林谷禾,继而埋头收拾岛台,将包装袋顺着边缘折叠起来,然后又沿着边缘用拇指和食指喇了喇。 过了一会儿,林燕踌躇着开口,“你跟你爸长的真像。” 林谷禾心里觉得好笑,如果他们是家人,林燕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林谷禾真的笑起来,悠悠地说:“你跟他比较像。” 毕竟你们都一样的自私,只顾自己。 林燕看起来容颜丰腴,皮肤细腻有光泽,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 林谷禾盯着她看了一阵,想来她应该过的不错,这样奶奶总该放心了。 林燕不自在的没话找话,“以前不少邻居说我们长的像。” 林谷禾心里烦躁,他不太想提到林桦,空气寂静下来,客厅传来小孩子的自言自语。 “你爸还好吧?”林谷禾问。 林谷禾漫不经心的笑僵了一瞬,林桦好吗?他不知道。 他没从去看过他,奶奶去世他没通知他,他寄过来的信自己也全部撕了。 “哦,早死了。”林谷禾不带感情地说。 林燕闻言,惊诧着抬头看向林谷禾,视线在林谷禾脸上停留了几秒,接着像是溺水一样,抽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圆转开视线。 林谷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泪唰地流下来,鼻子和眼睛通红,然后颤抖地抽了一下,然后迅速用手掌捂住嘴巴,眼泪顺着滑落在她手掌上。 林谷禾就这样看着她,无波无澜,心里有个声音,讥讽,‘这就看起来承受不住了?’ 林燕哭地停不下来,不时能听见她压抑的抽噎,林谷禾看着她心里烦闷,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着闭眼小憩的域淙。 林谷禾看着他,从窒息里喘息着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听见林燕在身后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才回过神来。 林谷禾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轻蔑,“十四年前吧。” 林燕好像用尽全力双手撑着岛台,低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继而带着忐忑看向林谷禾,“那你奶奶……?” 林谷禾微不可查地怔了两秒,笑容消失,看着窗外,淡淡地说:“哦,也死了。” 原来通知老太太死亡也没有那么难,四个字就能够完整陈述事实。 比带着户口簿和死亡证明去警察局在老太太户口页上面打上‘死亡’两字简单得多,也比带着印有‘死亡’两字的户口页去移动营业厅销户简单得多,更比看着老太太作为社会人的痕迹在生活中一一被抹除简单得多。 林谷禾冷眼看着林燕缓缓蹲下去,然后岛台内侧传来嚎啕哭声,还有不停悲戚抽噎声。 客厅的小孩跑到岛台内侧,从林谷禾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没一会儿小男孩也开始哇哇地哭起来。 他的哭声听起来像是不知所措的恐惧,和林燕悲鸣哭咽交织在一起,倒显得有些诙谐,只是十分吵闹。 第81章 小男孩跑出来,泪水把他脸上的彩绘糊成一团,原本色彩艳丽的颜料只剩下黏糊的黑。他好像认定林谷禾是坏人,捏起拳头冲过来咂在林谷禾的大腿上, 这让林谷禾想起那些把他的愤怒当成笑话的大人。 他悲哀地想,原来他也成为那样的大人了。 小孩挺烦的,大人也挺烦的,哭声更烦,林谷禾皱着眉起身朝玄关走去。 “等等!”林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在他身后叫住他。 嘶哑的颤音让林谷禾在玄关站定,他手放在把手上,背对着她,冷然地说,“等你不哭了,我们再谈。” 林燕奔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林谷禾没看她,林燕很快又将手收了回去,双手无序的在脸上摸了摸,伴随着哽咽,急忙说:“我没哭了,我没哭了,我们现在就谈,现在就谈。” 林谷禾看着她整张脸红彤彤,眼睛已经肿起来,她嘴巴的形状像奶奶,发际也有跟奶奶一样的美人尖,黑发里穿插着零星的白发。 林谷禾突然悲从心来,老太太的两个儿女怎么能这么对她? 林桦将他这个包袱留给她,让她在流言蜚语里抬不起头,还让她一大把年纪独自把他养大,惶惶担忧没把他教育好,直到死也没享过一天福。 相比之下,林燕好像好多了,但她只顾自己,明明有能力回国,偏偏让老太太死也不能瞑目。 他们俩就像两把刀,剜她的骨血,让她一名教师终身怀疑自己的教育。 “这是老太太的存款。”林谷禾面无表情将银行卡推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和林桦的生日。” 林谷禾带着存折、户口本和警察局开的死亡证明将存折上的钱转存到这张卡上,延用了存折的密码。 对面的林燕再次用手捂住嘴唇,呜呜咽咽地哭泣。小男孩在旁边抱着她的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林谷禾默然看着她,“老太太觉得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林谷禾脑袋顺着客厅转了一圈,又看着她腿边的小男孩,笑着讽刺,“老太太知道你过的好,应该可以瞑目了。” 他看着林燕的脸上痛苦闪过,心里卑鄙地感觉快意。果然,他们家姓林的没一个好东西。 林谷禾捏着手指的软肉,继而言归正传,“她遗憾你结婚也没有给你嫁妆。”手指点着银行卡,不甚在意,“你把这当成嫁妆就成。” 林谷禾站起身,没说希望她回去看看老太太,也没说不希望,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林燕将脸埋进双手。 林谷禾觉得非常疲惫。 小男孩圆噔噔的眼睛看了看林谷禾,又看了看林燕。林谷禾弯腰想摸摸他的头,他吓了一跳,拉着林燕的胳膊折到另一边。 林燕看着林谷禾往外走,一把拉住他。抱着她腿的小男孩被拖到了地上,哇哇的哭起来,林燕泪眼婆娑看着林谷禾,剖白似的,“我怀孕了,我当时怀孕了,我害怕妈知道,我不敢告诉她。” 她一边哭一边沙哑地喊,“我那时才十六岁,我不敢去医院。我要是去了,以后全家都要被指指点点。” 她跌坐在沙发上,脸又一次埋进手里,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那时候男女关系混乱是很严重的。爸走的早,弟弟还那么小,妈的工作也会受影响,她还只是代课老师。”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不敢回家,鲍尔说可以带我走,我只是想先把孩子生下来……” “我想过要回去的……我想过要回去的……”她一边哭一边说。 林谷禾没听她说完,打开门走出去了。 过程很重要,结果也很重要,老太太既看不到过程,也没等到结果。 人生总有遗憾,他妈妈因为他死了,他爸因为他没死。 人生,哪有圆满? 第四十七章 亚得里亚海 从希腊到意大利没有陆地连接,林谷禾和域淙只得带着山地车乘坐轮渡穿越亚得里亚海,入境意大利。 两人到达港口,林谷禾看着船票上的航行时间,瞠目结舌,“一天?二十四小时?” 域淙正把护照递给售票女士,回头看了他一眼,售票女士问他自行车重量,他又回头接着购票。 域淙拿着船票信步走向林谷禾,“怎么了?” 林谷禾将船票扇了扇,有些重量的船票发出“嗒嗒”声,震惊仍旧浮现在脸上。 刚才售票女士告知轮渡已经没有舱位票,林谷禾当时没明白,缓了两秒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没有卧铺票。 林谷禾侧头看向旁边的域淙,域淙了然,探头朝售票女士说:“经济舱位票。谢谢。” “经济舱位票是什么?就是硬卧吗?”林谷禾的视线还盯着船票左边顶端的小字。 域淙笑着看向别处,“坐票。” “……”林谷禾有些无言看着域淙,无论他看过他多少遍,依旧一遍遍心悸,心里鼓鼓胀胀,凝脂似的耳垂肆无忌惮跑进他的视线。 林谷禾大脑还没有开始思考,手已经触摸到夏天难得的冰凉,声音轻轻柔柔,无奈的语气,“就一点不担心夜晚怎么过啊?” 域淙沉寂地看过来,他好脾气地将白皙柔软的耳垂放在域淙手里,嘴角已经没有笑意,眼角却还是上扬的幅度,“我还没有见过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 第82章 他悠悠地说完,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已经跑进林谷禾脑海里。 夜空布满星星,繁星如砖,映衬着深蓝色的天幕,轮渡在星光的映照下穿行于黑夜之中。 夜光洒在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船影在水中荡漾。来自伊奥尼亚海的风,携着亚得里亚海的气息,吹拂在奥特朗托海峡的海面。没有归处的旅人,静默着站在天幕下,风邀请他们的衣衫加入它。 他们无视衣衫的恍然,沉静地接吻。他们的吻会让风停下里,让衣衫沉下来。 唇瓣分离时,风再次伸出邀请的手。 域淙总有这样的能力,奇异的让他平静下来,让他在不安与燥郁里心存期待。 轮渡港口有五个车道,但只开放两个入口,林谷禾和域淙骑行在自行车和摩托车入口,旁边是排队进闸口的小汽车。 两人在闸口处等到整点,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上了轮渡,在停车区域将两人的山地车固定在一起。 林谷禾走了几步,发现域淙还盯着固定在一起的山地车,看起来不放心似的。 林谷禾顺着他的视线,固定在一起的山地车好像携手扶持的同伴,车把交织在一起,驮包紧贴在一块,连两车的颜色都那么相似。 他不知道域淙眼里它们看起来像什么,但至少在此刻,他眼里的它们有些美好。 林谷禾走过去,在蓝色的车铃上“叮”了一下,回头狡黠地冲域淙眨眼,走到他旁边,手指轻轻拉了拉域淙的手腕。 他们上了二楼船舱,穿过大厅中央精致的吧台,沿着两侧的走廊,穿过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座椅,走进木质墙壁和地板的餐厅。 域淙在看菜单,林谷禾站他旁边,嘴里念念有词,“到意大利怎么能不吃意大利面?” 林谷禾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域淙已经找好落地窗旁的餐桌。 林谷禾在域淙对面坐下来,眼睛注视窗外风景,远处白色海岸线沿着湛蓝海水不断往后跑。林谷禾低头,看见了一楼绿色停车区域的自行车,还有一眼就被牢牢抓住视线的蓝色车铃。 船舱里的阳光没有任何温度,林谷禾却感觉皮肤接触到阳光的地方酥酥麻麻。 “它有名字吗?”林谷禾眼睛弯弯,眯成一条缝。 域淙换了山地车后,从林谷禾的车架上挪去了不少重物,现在林谷禾踏着“老伙计”都轻盈了不少。 域淙抬头看他,刀叉规矩地放在盘子两旁,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莫名地问,“什么?” “它。”林谷禾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域淙的视线在山地车上停留了一会儿。 林谷禾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肯定没有,怦然地说:“我帮你给它取一个怎么样?” 域淙盯着林谷禾看了一会儿,直到林谷禾的脸泛上红晕,他才得逞似的收回视线。 域淙并未询问原因,只是挑了挑眉,“要好听的。” 林谷禾感觉心正在不断鼓胀,好像要飘到天上去。 林谷禾有时会想他能给域淙留下什么,如果可以,他希望给域淙留下他给予物品生命的意义。 林谷禾一直觉得,没有生命的物品,被赋予了名字,它就不仅仅是物品,它的存在意义便不再是使用,而是相伴。 他的那辆山地车叫“老伙计”。 高二那年暑假,老太太不小心踢到放在客厅边缘的自行车,摔倒在沙发上。林谷禾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刚巧看到,被吓的够呛,赶紧移到外面阳台。 家里地方不宽裕,老太太怕自行车放阳台风水日晒容易坏。后来林谷禾上高中,很少使用自行车,老太太便将自行车移到客厅。 那次暑假,自行车在阳台上待了快两月,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陈旧。老太太躺阳台躺椅上,眯着眼说:“这老伙计可真够可怜的。小米,待会用水擦擦,擦干净挪客厅里去。” “老伙计”是老太太取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固守传统、不轻易改变,也会让人联想到已经存在了许久的亲密可靠、沉稳陪伴。 “但我还没想好。”林谷禾手肘撑着脸,看着一楼绿色的橡胶地面,视线没有聚焦,声音放的很轻,和轮渡发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域淙沉缓地说了一句,“不着急”,继而继续吃着意大利面。 林谷禾换了一只手拄着脸,看着吃相极好的域淙,微笑自顾自涌上脸颊,内心仿佛被一根柔软的心弦轻轻波动,是此刻嘈杂餐厅里难得的温馨和宁静。 坐票没有固定的位置,随便哪个位置都能坐。 夜晚的奥特朗托海峡来的比林谷禾想的更晚,他一开始将所有的期待投注到伊奥尼亚,可暮色降临时还未见到亚德里亚。 域淙找来一条毛毯,将他裹了一圈,把他搂在怀里,“要不要睡会儿?” “不了。”林谷禾懒懒地说。然后想到什么,把头从域淙的肩膀抬起来,眼睛亮亮的仰望他,“两个人一起看的海比一个人看的海要美吧?冷吗?” 距离林谷禾申根出境日期越来越近,还有域淙不断缩短的秋季开学日期,林谷禾逐渐意识到他变得有些贪心,非常隐晦地拓展未来的回忆。 域淙笑起来,胸腔震动,让林谷禾感觉真的飘扬在海里,晃荡着,耳边吹拂温热的风,“抱着你就不冷。” 林谷禾看着黑色的海面,想起没到口腔的水,还有域淙毫无预兆的吻。 第83章 夜色好像给了他勇气,黑色的海面也给了他勇气。 林谷禾的勇气并不多,尤其是在面对域淙的时候。 “你说,”此时气氛正好,好像说什么都顺理成章,林谷禾将视线从海面收回,垂眸看着前排座椅下端深蓝色的表面,“我要不要延长申根出境日期?” 域淙沉默下来。刚才掠过海面柔情的风已经凝结成冰粒,裹挟着林谷禾眼里一直漠视的尘埃,“滴答滴答”掉落在地板上。 “你的出境日期完全够逛遍德国。”域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尽管林谷禾早有准备,但仍有一瞬间僵在域淙怀里。 林谷禾不想在他怀里,至少此刻不想。 但他不想把这种带着情绪化的行动表现出来,他想尽可能看起来随意一些,洒脱一些。 他们开始于心照不宣,千万不要结束于两看生厌。 林谷禾一直在路上,他没有任何参照,他不知道他和域淙的相处是否与其他今早有酒今早醉的同性一样,每一天在甜蜜喜欢的同时,也在苦涩地准备离开。 林谷禾身体颤了一下,太冷了,缓慢脱离域淙的怀抱坐了起来,脊背笔直地贴着椅背,下巴微微上抬,紧盯前面屏幕播报的新闻,“不够。” 林谷禾从来没发现原来沉默时的呼吸如此响亮。 微风吹过,域淙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一并去向了别处,“我看过你的签证。” 他看着林谷禾骄傲的侧脸,上扬的下颌在微微颤抖,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哗啦”一声碎裂了,非常响亮,他被那声音惊的怔了一瞬,舱外的黑夜将整艘船拥抱住了。 即便他们在谈论如此遥远的事情,他和林谷禾依旧距离非常近。 域淙抬起手,顿了一下,掌心没有触摸碰林谷禾一根发丝,收回手,看向林谷禾快盯出骷髅的电视屏幕上,“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德国,我的终点在荷兰。” 林谷禾手指捏住一点点椅套的布料,有些唾弃现在的自己,可是心不听他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在荷兰待一段时间,等签证日期到了我再入境德国续签。” 这次域淙撕裂了寂静的空气,很快说:“我不想这样。” 林谷禾从捏着布料变成颤抖地扣,他以为他的勇气只有一点,但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的勇气已经增长到让他吃惊的地步。 “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德国,你不要有负担。”林谷禾感觉身体不断冷颤,大脑好像已经暂停思考,他闭着眼,艰难吐字,“我会回去,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会在德国,不会在荷兰,更不会在英国,这样也不行吗?林谷禾崩溃地想。 而且,为什么你的终点在荷兰? 域淙看了林谷禾很久,久到林谷禾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重复,“我不想要这样。” 【作者有话说】:亚得里亚海连接希腊的伊奥尼亚海和意大利的奥特朗托海峡两个海域。从希腊到意大利,需要途径伊奥尼亚-亚得里亚海-奥特朗托。 第四十八章 南锡 你以为珍贵的,你想给的,并不是别人想要的。 那么给予的行为就不会有任何意义。 林谷禾并不笨,怎么听不出来域淙拒绝了两次。已经够了,成年人要学会自己给自己留点体面。 林谷禾站起来,缓了两秒,尽力隐藏眼里落寞,对域淙笑笑,“我去甲板看看。” 域淙跟着他站起来,注视着他走出去的身影,黑夜逼近他,与他越靠越近。他的睫毛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空气好像绕过口腔,他感觉窒息。 黑夜热情张开双手迎接他,域淙感觉心脏被捏成一团,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域淙疾步跟上去拉住林谷禾,“你答应我了……”他眼里挣扎着不忍,继而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语气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恳求,“你不会的,对吗?” 林谷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两人的视线连在一起,林谷禾想将此时此刻的域淙牢牢刻在脑海里。他笑起来,笑容在脸颊摇曳,胸腔里的隐痛逐渐随风一起飘散。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结果没关系,域淙喜不喜欢自己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呼吸,他永远感恩。 船舱的灯在他瞳孔里,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嘴角扬成很好看的幅度,认认真真,“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我不会了。” 你如果只想要自由,如果我是阻碍你自由的一部分,刚好,我可以给你,林谷禾看着域淙想。 域淙将林谷禾揽在怀里,手掌触摸到林谷禾柔软的发丝,和他一起看向窗外黑色的夜和黑色的海,与此同时,黑色的夜在注视他们,黑色的海也在注视他们。 “我一直在找寻我自己定义的意义,你来的猝不及防,我的秩序……你……不在我的秩序里。”域淙放低声音,声音很小,但风携着带到林谷禾耳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域淙说这话的时候,就这么看着外面,林谷禾看着他,觉得他站在荒野里,他不屑于抬头看天空中引路的星。 他没有任何目的的骑行,才是他的目的。 林谷禾不知道说什么,他眼里的域淙好像不该有这样迷茫,他的文字击伤他的同时,也将脆弱摊开在他面前。 他“嗯”了一声,静默下来,有些难过的亲了亲域淙的眼角,“我理解。”林谷禾缓了缓,“自我,不是非得排在情感的后面。” 第84章 ” 域淙跟着林谷禾去了客舱甲板,他们在甲板上站了很久,风探身邀请猎猎响应的衣衫,风没有停下来,衣衫也没有沉下来。 他们等来了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 不过,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与亚得里亚海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与海对视不需要勇气。 - 八月中旬,林谷禾和域淙到达法国东北部的南锡。这是一座从来没有出现在林谷禾视野里的城市,毕竟提到法国,人们想到的自然是巴黎。 期间,林谷禾和域淙途径瑞士边境巴塞尔,在巴塞尔短暂的待了两天便出发前往法国的南锡。 巴塞尔对林谷禾来说是敏感的城市,因为它处于法国、瑞士和德国的交界处。 如果域淙提出质疑并表示反对,林谷禾可能不再经过比利时和荷兰直接前往德国。 这意味着,他和域淙的同行即止于巴塞尔。 但幸好,域淙好像并未注意到。 南锡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但位于南锡市中心主广场旁边的南锡主教座堂却大的出奇。这座教堂是法国巴洛克风格建筑,立面雕刻精美,正面有两座塔楼,中央的穹顶上有一尊圣母雕像。 林谷禾目前见过的教堂要么穹顶只有十字架,要么是背负十字架的耶稣雕塑。 圣母雕塑周围是各种装饰和雕塑,看起来精致又华丽。 林谷禾往域淙旁边靠了靠,“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座教堂又被称为圣母升天大教堂,是为了纪念圣母玛利亚升天。”域淙瞥见林谷禾看过来的视线,笑起来,用手掌将林谷禾的脑袋推到侧面,“别这么看着我。” 林谷禾固执地扭头看他,带着他不作伪的纯真,“为什么?” “……”因为你眼里有很多喜欢,域淙想。 他接着说,“玛利亚升天是基督教中一个重要的宗教信仰,他们认为圣母玛利亚被神圣地升入天堂,与其他圣徒一同享受永恒的福祉。” 林谷禾看着圣母玛利亚雕塑,觉得困惑,“你觉不觉得神话传说里有不少人物是没有通过性孕育的?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他数着手指,“女娲用泥巴造人;圣母玛利亚还有贞洁童真便怀上了耶稣。”他笑了一下,“不觉得荒诞吗?” 域淙摸了摸他的头,问,“进去看看?” “相信事实比相信别人建构的虚构要简单,也更容易。”域淙牵着他的手,“走吧。” 他们跟着一群人走了进去,然后才发现是弥撒时间。 这时出去显得不礼貌,两人选了靠近入口的座位。林谷禾抬头看着绘满圆顶的圣经中不同场景,他的目光经过最前方用大理石制成的祭台,祭台上摆着祭坛,上面放了饼干和葡萄酒。 祭台旁边还有用大理石制成的管风琴,林谷禾第一次见,觉得新奇。突然,林谷禾与站站在祭坛中央好像已入耄耋的神父对上了视线。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沉静的像一汪蓝色的逝水,隔着数十张长椅,穿过中央通道,宽容的看着他。 那一刻,林谷禾脑海里闪过,‘我需要忏悔什么吗?’ 他看着域淙,他好像明白了,事实并不会更简单,相信虚构才更容易。 因为,活着很痛苦。 而痛苦的人,太多了。 从教堂出来已经临近中午,林谷禾带着域淙去了一家传统的法国餐厅。 明明身旁的人看起来比他对这些了解的多得多,每次还是将选择的重任交给他。 在黑山时,林谷禾假装不经意的这样问,域淙不解的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问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我无所谓吃什么,你点的会是你喜欢的啊。” 语言,喜欢的人随意组合,便生产出一颗一颗糖。 林谷禾非常传统的点了卤肉鹅肝,他带着郑重用刀叉在餐盘里划拉,对面的域淙看起来更贵了。 他叉了一块肉放嘴里,透过窗户看着域淙的侧后方,“那个人是不是认识你?他看了我们好一会儿了。” 域淙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回头垂眸放下刀叉,等待了一会儿才用餐巾擦了擦嘴,他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你等我一会儿。” 林谷禾看着那个穿着黑西装的白人对域淙说了什么,然后拉开身后那辆绝不会和林谷禾生活产生交集的车门,弯腰递出一个请的动作。 林谷禾看着黑漆漆的车窗,什么也看不见,第一次吃法餐就吃出了食之无味。林谷禾放下刀叉与那个站在车旁穿着黑西装的白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两分钟,域淙把车窗降下来了一条缝,只能看见一点点域淙的鼻梁和头发。 又过了一会儿,域淙打开车门走出来,跟着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裤和黑色丝绒衬衣的男性。头发很短,只比林谷禾第一次看见域淙时的头发要长一点点,肩宽腿长,气质看起来比域淙更凛冽,应该比他大几岁,举手投足间是上位者的气场。 他跟着域淙一起走进来,挨着域淙坐下来,朝林谷禾颔首,没有任何冒犯的打量。 林谷禾甫一近看,发现两人有长的很像,尤其是轮廓,帅的很有味道,跟域淙的酷帅挺不一样的。 域淙蹙眉,“哥。这是林谷禾。”然后又看了林谷禾一眼,“这是我哥,域劭。” 第85章 原本已经猜到他们是兄弟关系,现在被证实,林谷禾反而局促起来,心脏咚咚直跳,脑海里不停重复,‘这是域淙的家人!’ 林谷禾心里恍惚,面上尽量得体的微笑,音量适中,“劭哥。” “你好,”域劭看起来凛冽,但言行举止不会让人感觉怠慢,他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你继续。”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四十九章 南锡(2) 只要是喜欢的人的家人,无论是丈母娘还是大舅子,总会端出慎重,眼里动作里都是爱屋及乌的希冀和尊重。 域劭与林谷禾打过招呼后。域淙便叫来服务生,用法语与她交流了一会儿,不久服务生拿过来一瓶红酒,微笑着用法语的介绍。 林谷禾没想到域淙还会说法语,而且看起来域劭也是会的。林谷禾看着服务生开瓶、醒酒、倒酒,接着上菜,一套动作非常丝滑。 所谓言多必失自有道理。林谷禾怕自己表现不好,一直没太说话,但又实在拘谨,嘴里一直没停。 域劭倒也毫不避讳,和域淙聊天,时不时穿插一些林谷禾不知道的人名,索性到后面林谷禾只顾着吃了。 不过事关域淙,林谷禾一边吃的时候还一边留着耳朵。 林谷禾听见域劭语气沉缓地说:“老爷子耐心有限,毕了业就回国吧,一直不回去不是办法。” “我说了我不会回去。”域淙看向窗外零星路人的街道,语气是很久没出现过的不耐烦。 林谷禾难得有些怀念,继而睫毛颤了一下,垂眸咀嚼着域淙说的话,有根针在心脏扎了一下。 餐桌上一时没有声音,兄弟两人聊敏感家常,有个外人在不太合适。林谷禾歉意地拉扯出一个微笑,“你们聊,我去趟卫生间。” 卫生间在二楼。林谷禾和域淙一开始进门直接去了靠窗的位置,现在林谷禾往后方走了一会儿,拐过一块当做屏风使用的巨大精美窗花玻璃,与拱形天花板映衬看起来空间格外宽敞,然后才踏上狭窄而古朴的楼梯。 楼梯呈螺旋状,由木质制成,木质扶手雕刻着精美图案,楼梯两侧的墙壁装饰着古老的壁画,林谷禾踏上去,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此刻他漏气的心脏。 他对域淙很好奇,这份好奇随着他不断递增的喜欢,或者不仅仅是喜欢,越演越烈。但也随着距离德国越来越近,想带着探究的好奇,或者说是了解,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 林谷禾看了看时间,觉得他们此刻应该聊得差不多了,才走回去,但餐桌上只有域劭。 等林谷禾开始新一轮的尴尬嚼食,看才见域淙站在马路边抽着烟,他背对着餐厅,林谷禾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零星路人从他旁边经过,车辆缓慢在他身前驶过,他好像孑然一身的侠客,无论到哪里,都是旅人。 “闹脾气呢,”域劭看着窗外,“你这几个月一直和小淙在一起吗?” 域劭出声,林谷禾才回过神,他点点头,出于礼貌,又补充,“他很照顾我。” 域劭旋即笑起来,气质沉稳,他好像不相信,“小淙都会照顾人了?” 林谷禾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从他们一开始认识,域淙就是看似淡漠冷酷但会顾忌别人情绪,尊重不同的人。 他很会照顾人。 域劭他看着窗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小淙从十岁开始参加铁人三项,但他并没有很喜欢游泳和跑步,独独喜欢骑车。也是从那会儿开始,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去骑车。最开始是一两个小时,不要人跟着。若是有人跟着,他会偷摸将人甩掉,然后才欠揍的跟家人发定位。 一来二去拿他没办法,他也会自觉告知去了哪里,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十二岁吧,我记得,他出去骑行,两天都没回家,到了目的地发了定位,让人去找他,他又溜了。 回来后被爸好揍了一顿,但还是我行我素。大概一年里会出现两三次这种情况。 这次应该是他出来最久的一次。不刷卡,完全不跟家里联系,我的人也找不到他。” 林谷禾愣愣地听着,腹诽,域淙从小就这么任性这么酷么,但好像也没有太惊讶,的确是他做得出的事。 域劭将视线收回来,看着林谷禾,又问了一遍,“这几个月你们都一起骑行?” 林谷禾“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域劭“唔”了一声,“那他很喜欢你。”域劭笑起来,“除了比赛,我没见过他骑车的时候身边有人。” 域淙从未说过喜欢,林谷禾有时候能隐约感觉到域淙的喜欢,有时候不能,但从他的家里那里得知自己的特殊,林谷禾感觉脸上好像有羽毛扫过,有点痒,有点热。 域劭问林谷禾多大,林谷禾说十九,域劭诚恳地问,“你们这年纪的小孩,现在是叛逆期吗?” 域劭应该是时常应酬,他跟林谷禾聊天润物细无声便问出了不少这几个月他们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林谷禾反应过来才发现他说了很多。 但域劭有他的尺度,不会让林谷禾感觉为难,也不会好奇询问林谷禾的隐私。这一点跟域淙一模一样,林谷禾心里暗自发笑,不愧是亲兄弟。想来,这应该就是良好家教的结果。 第86章 聊天过程很融洽,林谷禾也从字里行间,在脑海里描绘了和他印象里不太相同的域淙。 原来他那么小就已经在追寻自由了。 几乎是立刻,林谷禾为域淙这样的执着感到骄傲,并因为他内心给予支持而感觉与有荣焉。 甚至内心在呐喊,这才是域淙,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将自我呈放在无人能及的崇高位置。 林谷禾甚至无比钦羡他。 站在马路边的域淙,他垂下手臂,手指时不时在烟上点了点,烟灰洒落的瞬间好像仓惶的人类奔赴归处。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如奔跑的马蹄,急促而有力的跳动,他想冲出去,对他倾述……爱。 对他说我爱上你了,爱自由的你,爱坚守自我的你,也爱不爱我的你。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域劭轻抿一口红酒,问。 林谷禾以为自己听错,他反射性看了一眼域淙,回头看见域劭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林谷禾踌躇着问,“你知道……?” 域劭很轻的笑起来,看起来有些温和,“你指的是知道他喜欢男生,还是指……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 林谷禾倏然抬头看向域劭,他思忖了几秒,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他急促地喝了一大口红酒,“我和域淙没有任何关系。” 域劭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盯着林谷禾看了两秒,只是说:“但你喜欢他。” 林谷禾点头,“是。我喜欢他。” 林谷禾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有对域淙说喜欢,却把对他的喜欢告诉他哥,但林谷禾不喜欢戏剧性的绕来绕去。 他对上域劭的视线,坦言道:“但我还没告诉他。” 林谷禾的潜在意思是你别告诉他,我会自己告诉他。域劭多么聪明,林谷禾相信他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域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窗外一缕淡淡的烟雾从域淙嘴唇间升腾而起,林谷禾仿佛能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他架不住心里好奇,“你们知道他……接受吗?” 域劭的手指轻轻捏住高脚杯,红酒透过玻璃映射在他薄薄的黑丝绒衬衣上,跟域淙相似的脸看起来居然有点媚,他冲林谷禾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根本不重要。”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谷禾的眼睛,“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和女人结婚。” 林谷禾的瞳孔慢慢睁大,他微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与其说域劭在回答他,不如说域劭在敲打他。 “可是如果他只喜欢男生呢?”林谷禾挣扎问。 域劭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他喜欢的男人一辈子在一起。”接着淡淡重复,“但需要和女人结婚。” 林谷禾心里突然窜出一股火,语气也没了之前的客气,但不至于下域劭面子,“可他不愿意呢?” 域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林谷禾拿过红酒瓶吨吨地往酒杯里倒,接着猛喝了一口,“所以他才离家出走?” 域劭比林谷禾想的还要沉稳,林谷禾这些不礼貌的举动并未让他有丝毫不悦,神情自若地看着他,沉默下来。 林谷禾猜对了,正在他沾沾自得的时候,域劭好像抓住了他的七寸,“他离家出走是因为他和男朋友私奔到了英国。” 私奔? 古往今来,只要这两个字的出现,蕴含的一切不言而喻。两个字里传达至死不渝,充满浪漫色彩。 这两个字承载着对自由、爱情、冒险的渴望。两个相爱的人因受到外界阻碍,为了爱情选择离开,远离家庭和社会的束缚,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林谷禾怔住,茫茫然看着域劭,拿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域劭看过来,林谷禾回神倏地将手从酒杯上拿起来放在腿上,将颤抖的手死死攥住。 林谷禾感觉心里有块地方在撕裂的疼痛。域淙不爱他没有关系,心里没有任何人他接受,过去有一段感情他不介意;可是,他不能接受域淙曾经如此爱过别人,现在心里却没有他的位置。 果然,痛苦是对比产生的。 林谷禾一口气将剩下的红酒灌进嘴里。 域劭一眼看穿他,语气突然郑重起来,“看来,你很喜欢小淙。” 第五十章 梅茨 域淙站在街边,看着域劭的车开出他的视线才回到餐厅。 林谷禾呆呆地坐在窗边看着街道,域淙站在餐厅入口不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在此期间他几乎一动不动。 他喝了不少红酒,脖颈和脸颊连成一片绯红,连眼角都红成晶莹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眼里好像随时迎接袭击海岸线的暴风雨。 这一幕的触动比想象中大,域淙转身朝二楼走去,他点了一支烟,没有吸,只是随意拿着,让它蔓延着一点一点离开烟蒂,像正在倒计时的沙漏,精确计算时间。 不断升腾的灰蓝色烟雾仿佛是求救的信号。 域淙静静等待,等待细沙从上面缓缓滑落,整个过程如此平静有序,沙粒在颈部的缝隙中紧凑的排列,不急不缓。 域淙回来坐到林谷禾旁边,他没有打扰,静静地陪林谷禾坐了一会儿,想看看他眼里的是怎样的世界。 身体静下来,心却不能。域淙有些无奈地将林谷禾的下巴掰过来,在看清他眼里的悲伤时,域淙几乎是狼狈的放开了手。 第87章 当天下午,林谷禾坚持离开南锡,前往六十五公里外的梅茨。 途中眼光明媚,蓝天如洗,毫无瑕疵,没有一丝云彩的阻挡。树影婆娑的摇曳着,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勃勃地透着绿,远处山峦层层叠叠,若隐若现。 如此明媚的阳光,前面的背影却好像骑行在撕裂的天空下,看起来萧瑟又孤独。 在栋别时,他是怎样的呢? 林谷禾像行走的鸟,不顾风起云涌,迎面坚定地冲进漩涡,黑云压在他的头顶,他却展开翅膀,借着自行车翱翔,他仿佛成为风暴中的一股旋风,冲破一切束缚,自由恣意地在山野呼啸。 耳边弥漫着风声的吟唱,自行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形成一曲奔放的交响。域淙没有任何思考,控着车把,低匐身姿,冲了出去。 他听见林谷禾在身后骂了一声‘草’,他笑起来,嘲笑自己幼稚。 不过,林谷禾跟他一样的幼稚,因为他朝他骑过来了…… 林谷禾的背影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如果心动也要精确的计算时间,那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林谷禾一路上没有说话,域淙骑到他前面,将自行车横在马路上,等林谷禾停了下来,他踏出两步,一把将他从自行车上抱了下来。 驮包先接触地面,接着车架才彻底摔了下去,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域淙将林谷禾抱到旁边的草地,用力在他腰上捏了一下,怀里的人蠕动起来,愤愤瞪了他一眼。 域淙笑起来,捏他的脸,“喝了那么多,还能骑直线,厉害啊。” 也就是路上没什么车,放在国内都算酒驾了。 “车!车!”林谷禾冲域淙喊,域淙回头看了一眼两辆七倒八歪的自行车,又听见他说,“挡路。” 域淙没脾气了,“还知道交通规则呢?酒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上路不安全?” 喝了酒的林谷禾看起来格外听话,域淙让他乖乖待在路边,他真的一动不动站在路边看着他把自行车移到路边。 域淙回来见他这样乖觉,很轻的将他揽在怀里,然后在他的眼眸上吻了吻,手抚上他的面颊,问,“清醒吗?” 林谷禾点点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清醒。” 域淙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他的回答不予置评,但无所谓了,“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怀里的人垂下眼眸动物似的将头抵在他的胸膛,域淙又问了一遍,林谷禾还是没有回答。 域淙将他搂的紧了点,过了许久声音出现在旷野,带着不安,又带着些无奈,“你们聊的这么深了吗?” 怀里的人好像僵了一瞬,感受到的一瞬间,域淙好像不小心咬了一口新鲜的山楂。酸涩先经过眼周,再途经鼻腔,最后在口腔肆无忌惮的乱窜,直至咽下去,口腔开始分泌津液。 直到域淙感觉胸膛温热的润湿,他发现他已经吞了一整颗山楂。 域淙摸了摸林谷禾的头,语气宠溺,“你的头发长长了好多,我刚见你时,就是这么长。” 他将林谷禾的头抬起来,林谷禾脸上没有接触到他t恤的位置挂满湿润,染上一层薄雾,红肿的眼眸在他目光里一滴一滴滑过柔软的眼帘。 林谷禾好像一只淋雨的小鸟啊,翅膀湿透了飞不起来,也没有了接收此刻的阳光,迅速抖落沾染在羽毛上的水珠。 域淙在他的眼泪上亲了一下,然后舌尖很柔软的舔过,湿湿咸咸的。 域淙感觉心里也湿湿咸咸的。 “你在达米安家喝啤酒那晚还记得吗?你喝多了。” 域淙洗漱完回房间,林谷禾四仰八叉将不大的床占据得没有丁点位置。 域淙看着床上的人,犹豫着要不找达米安拿块毛毯去睡沙发好了。 他喜欢男生,而林谷禾是一个身材和脸蛋都不错的男生,还是一个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男生。 域淙下了楼,沙发上没有任何遮盖,欧洲才进入初春,早晚温差大,晚上躺沙发,风险太大。 域淙在楼下转了一圈,权衡过后,又回到楼上。刚踏上走廊,域淙就听见达米安房间传来的成人声音,域淙踩在地毯上差点一个踉跄,恢复镇定后,迅速闪回被林谷禾占据的房间。 域淙站在床边,无言地看着恨不得拿后脑勺看他的林谷禾。 他才失恋不久,只是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心里清楚不会有其他可能,便拎起林谷禾的手臂和腿把他往里面挤了挤。 域淙从林谷禾怀里扯过被子,没一会儿便沉沉陷入梦乡。梦里胸口好似被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耳边不时传来一阵深沉的哭泣声,还夹杂着念经般的低语,仿佛是迷雾般穿越梦境的边界。 域淙慢慢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胸口传来哭泣声和低语声清晰起来,过了几秒,他猛然从梦中惊醒,蒙然看着林谷禾趴在他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胸腔都能感受到他的震动起伏。 域淙憋着气把林谷禾的头推开,幅度太大,林谷禾的手敲在金属制成的床架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哭泣声停止了,林谷禾瘪着嘴,好像随时会哭,他把手臂猛地摔在域淙胸口,哭过后声音嘶哑,“你给我揉揉。” 域淙哪里会搭理他,又将他的手臂甩开,一脸无语地侧身背对林谷禾。 第88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见林谷禾抱怨,“你以前也要帮我揉的,现在就不揉了。” 域淙烦不胜烦,没理他,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说,“不揉明天要肿起来。” 域淙还是不理他,身后终于消停了。 在域淙迷迷糊糊之际,身后又开始断断续续传来哭声,域淙蹙眉闭眼数到二十,林谷禾还在哭。 域淙猛地坐起来,透过窗外投进来的微微亮光,看着林谷禾的方向,不耐烦地低吼,“你想干什么?!” 林谷禾似乎愣了一下,手臂搭过来,委屈地说:“你说的,不揉要肿起来。” 域淙仰头望天,没将他的手臂甩开,“你清醒吗?” “清醒。”林谷禾喃喃道。 域淙把房间的灯打开,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入眼便是林谷禾挂满黏糊糊亮晶晶的脸。 域淙冷眼看他,“哭什么?” “没哭。”林谷禾说。 域淙非常无语,不想跟这个撒谎不打草稿的醉鬼多说什么,戳了戳他的脸。 手指接触到皮肤,域淙怔了一下,然后飞快收回,不耐烦地说:“这是什么?” 林谷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醉鬼还知道有问有答,“它自己要流下来的。” “……”域淙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林谷禾手腕上方一点的位置已经红肿起来了。 林谷禾的手臂在他腿上动了动,域淙闭眼沉沉深呼吸又吁了一口气,拎起林谷禾的手臂给他揉起来。 “痛……”林谷禾的手臂往后缩了缩,抱怨,“你以前都很轻的。” 域淙手里的力度轻缓下来,“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动不动又是痛,又是哭的?” 醉鬼反驳,“眼泪不分男女,难过就可以哭,你说的。” 域淙难得沉默下来,中国的文化里男性不能哭,哭泣被视为软弱、不勇敢,认为男性应该表现出强大、坚强的形象。 这何尝不是性别歧视? 域淙被醉鬼教育了,彻底没脾气了,“你说的那些,我可没说过。” 林谷禾笃定地说:“就是你说的。” 域淙叹气,跟醉鬼谈什么逻辑。揉了好一会儿,红肿的位置消下去了,域淙将林谷禾的手给他丢回去,“这下满意了吧?”然后命令,“躺下去。” 林谷禾果然乖乖躺下去,手掌叠着平放在小腹上,域淙看着他乖觉的样子,莫名“噗嗤”一笑,然后关灯躺在他身边。 睡眠被醉鬼彻底搅散,域淙又问:“刚哭什么?” “没哭。”林谷禾答。 “……”醉鬼又给转回去了,闭环。 第五十一章 梅茨(2) 域淙牵着林谷禾的手,爬上小山丘,找了一块平坦背风的草地,叮嘱他站在原地不动,快速转身朝公路走去。 域淙将两辆山地车推上小山丘,打算在山丘上搭建帐篷,今晚就近住在这里。 今晚到不了梅茨,醉醺醺的林谷禾也不适合继续上路。 “在看什么?”域淙走过去,用手掌轻轻盖住林谷禾的眼睛。 林谷禾的下颌高高上扬,脖颈修长,喉结凸起的弧线最大程度显现,瓮声瓮气地说,“云。” 听起来像小孩子鼻涕泡里蹦出来的声音似的,但喉结却跟随舌头的动作波动。 域淙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林谷禾的脖颈,刚才林谷禾的喉结不是在波动,而是在撩动他的弦。 有一股火从下面直接冲到头顶,大脑眩晕了三五秒,他甚至没顾忌林谷禾现在的心情几何,嘴已经咬上了林谷禾的喉结。 林谷禾“唔”的往后缩,域淙紧紧贴上去,沿着脖颈曲线一路往上吻,停在林谷禾耳垂的位置。 域淙盖住林谷禾眼睛的那只手一路顺着他的眉毛、睫毛、鼻子轻轻抚过,手指在林谷禾的嘴唇停留了最久,像触碰果冻一样,想从他嘴唇上获得同等软糯的触感。 域淙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林谷禾的耳垂,林谷禾又开始挣扎往后缩,域淙往他耳朵里轻轻呼气,“为什么不看我?” “我一直在看你。”林谷禾闷闷地说。 林谷禾说话时,放在他唇上的手指也跟着跳动,偶然钻进湿润里又被湿软的软肉顶出去。 域淙觉得口干舌燥,那把火一直在催促他做点什么,他急躁地将他揉进怀里,想要更紧密的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域淙放开含进嘴里的耳垂,舌尖轻轻舔舐林谷禾的耳廓,含糊地着说:“什么?” 两人紧密相贴,林谷禾蓬勃的热贴着域淙的大腿根部,域淙难耐地摩挲着林谷禾的小腹,然后听见林谷禾动情的说:“你是云。” 域淙的湿滑在林谷禾的耳廓里悠悠转了一圈,然后逐渐逐渐慢下来,最后嘴唇无意识地停在他的耳朵边。 林谷禾愣了一下,也跟着停下来,安安静静在他怀里。 域淙虚虚退开些微距离,手掌捧着林谷禾半边脸,抬头看了看云,然后深深地望向林谷禾的眼睛,不确定似的问,“我……是云?” 刚才窜上的火被名为难过的人类情绪浇灭了。 喝了酒的林谷禾直白的让人心颤,他朝域淙点点头。 域淙怔怔地看着他,猛得将头砸向林谷禾的肩膀,林谷禾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稳住域淙的身体,伸出手臂抱住他的头,很温柔的抚摸。 第89章 域淙喃喃,“对不起。” 喝多了林谷禾好似没听见似的,轻抚着他的头缱绻地说:“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 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得久了。”[1] 域淙在林谷禾的肩上待的格外久。他再抬头,脸上神情已恢复如常,他在林谷禾的脸颊上贴了贴,像蜻蜓在荷叶上短暂停留后振翅飞走,域淙问:“你清醒吗?” “清醒。”林谷禾答。 域淙胸腔震动起来,笑着在他眼眸上亲了亲,他就知道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可是,这样的林谷禾真的好可爱啊。 “你酒醒了会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吗?”域淙问。 林谷禾看着他,歪了歪头,“我没有喝醉。你的逻辑有问题。” 域淙眼角爬上笑意,紧接着便被伤感取代了,他惩罚似的咬了一口林谷禾的下嘴唇,警告道:“你最好是!” 域淙坐在草地上,仰头静静地看天上的云,“我其实——” “我4岁的时候林桦问我要不要吃麦当劳,我说要。”林谷禾打断他。 没等域淙接话,林谷禾接着说,语气平静,眼睛好像也突然清明起来了,他闭着眼,没有看天上的云,但头却仰起来。 “麦当劳在我们的小城多稀罕啊,幼儿园每天都有小朋友说周末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吃了麦当劳。麦当劳里面有超大的儿童乐园,里面的滑滑梯跟小城游乐场的滑滑梯都不一样,他们说可好玩儿了,我经过的时候都悄悄地够着脖颈看。 林桦答应我周五放学会来接我,他说让我别告诉妈妈,那时候他已经和妈妈分居了,他说麦当劳不健康,妈妈不会同意我去,我和他拉钩,保证不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 他把我抱在怀里转圈圈,模仿游乐场的小飞机那样,一会上升一会下降。我那一个周都在期待,梦里吃了几次麦当劳,滑了不知多少次滑滑梯。 可是周五林桦没带我去那家麦当劳,他说那个麦当劳多小啊,他要带我去更大的麦当劳。 我光是想想就能高兴得蹦起来,等周一去了幼儿园,我第一个告诉同桌莫文清。他上上周就和他爸爸妈妈去了麦当劳,和我炫耀了两周。我不喜欢他,他周五上午还抢了我的橡皮擦,把王甜甜画的兔子擦的跟鬼画符一样,害得王甜甜哭了一节课。下了课,王甜甜都不理我了…… 林桦将我抱进一辆暗红色的小汽车,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林桦身上,滴溜溜转着眼珠。 车里有个中年人,他转头和林桦说话,我有点怕他,他看起来有些凶,不过笑起来很和蔼。林桦让我叫他王叔叔,我叫了他一声,他看起来很满意,夸我懂事,他笑着从副驾驶拿了好多零食给我。 我看着林桦,他朝我点头,我有些拘谨地将零食都接了过来。有一个粉红色包装的零食,爸爸说是饼干,我之前没吃过,我想留下来等周一的时候给王甜甜。如果妈妈也想吃,我可以让妈妈和王甜甜一人一半。 我在车上睡着了,等睁开眼,天都快黑了。林桦说王叔叔是本地人,周末会带我玩儿,和我一起去这里最大的麦当劳,还会带我玩儿滑滑梯。 我不愿意,哭闹不止,林桦好说歹说不管用,揍了我一顿,我老实了。他给我讲道理,说周末有工作,等工作结束就来接我,还保证等回了市里,他会带我去一次麦当劳。 看着麦当劳的份上,我跟着王叔叔走了,我不想莫文清嘲笑我撒谎,但我心里有气,走的时候都没朝林桦挥手,他在后面骂我小兔崽子,我当没听见。 周日傍晚林桦来接我了,问我好不好玩,我看他没有精神的样子,工作一定很辛苦,就告诉他好玩儿,但下次不用跑那么远来玩儿,就在我们市里就可以了。 林桦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头,跟没吃饭似的,也不抱我了,让我自己走。 林桦没把我送回妈妈家,妈妈也没有来接我。我让林桦给妈妈打电话,他说妈妈忙,我缠了他好几天,他被我缠烦了,给我揍了一顿。 但这次我有点骨气,他没把我揍老实,改采取怀柔政策,每天放学带我去吃麦当劳,我一开始还闹着找妈妈,过了一两周林桦就取得阶段性胜利。 他允许我看电视,想看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他不愿意做饭的时候就带我下馆子,我爱吃什么他点什么,也不要求我吃青菜,不会强迫我多喝水,我觉得跟着林桦也挺好的,只是偶尔睡觉的时候会想妈妈。 有一天林桦又带我去找了一次王叔叔,不过这次他没有因为工作原因将我丢给王叔叔。有过第一次,我也没有了拘谨,上了车就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霓虹灯,也不坐林桦的怀里了。 回去的时候,林桦告诉我,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每次他都陪我在这里玩儿,我得说是。我反驳,我说你上次没陪我玩儿啊,是王叔叔陪我玩的。林桦问我,是不是他陪我去的,我说是。然后林桦又问我,是不是他去接我的,我说是。 林桦说,对啊,都陪我去还接我回来,这还不算陪我玩吗?我虽然觉得他说的不对,但说的有些道理,只得点点头,说知道了。 过了两周,我有些想妈妈了,用老师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没接。我回去问林桦,林桦说因为妈妈太忙了,我现在已经是四岁的大孩子了,不能动不动哭着闹着找妈妈,两岁的小朋友才干这种事。 第90章 莫文清的弟弟就两岁了,天天在地上打滚,连上课扣鼻屎往嘴里放的莫文清都不喜欢他弟弟。他弟弟一点不爱干净,喜欢抢他的东西,还动不动就抱着他妈妈的腿哭。想到莫文清的弟弟,我立马直起腰杆,我四岁了,比他懂事了不知多少。 一天下午,学校里来了两个穿制服的叔叔,我扒着阳台的栏杆看着他们从校门口走进来,保安把登记册给他们,其中一个人摸出证件,另一个人弯腰在登记册上写字。 莫文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我旁边的,神神秘秘地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问是什么,他眉开眼笑,大声的说长大后他要当警察。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他已经冲进去找王甜甜,问她长大后要干什么。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教室,刚刚还像麻雀林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老师走到我的座位旁,我工工整整地坐在凳子上,手臂交叠放在课桌上,我瞥了一眼莫文清,他又在扣鼻屎往嘴巴里放。 我心里得意,等老师夸奖我,但等了好久,老师并没有夸奖我,只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将我的手握在她的手心里,跟她一起出了教室。 我又看见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他们叫我的名字,其中有一个蹲下来与我平视,问我是不是叫林谷禾,我点头,然后叫了一声警察叔叔。他笑起来,嘴角那颗痣看起来也没那么严肃了,我告诉他我的同桌莫文清长大后也要当警察。 他夸莫文清有志气,我有些不服,马上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看见我脸上的失落,随即夸奖我也很有志气。 我不想要跟莫文清一样的夸奖,对这个蹲下来的警察叔叔也没那么喜欢了。 他们问了我好些问题,有关于妈妈的,也有关于林桦的,我都有诚实的回答。 他们问我林桦是不是带我去其他市玩了两次,我说是,还问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回答,但我一下子对他们崇拜起来了,警察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们问我玩了什么,我一一回答了,他们问我是谁陪我去的,我说是林桦还有王叔叔。 从那天起,我没见过林桦。 奶奶从镇上来市里了,我和她没有很亲,她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要求我吃青菜,强迫我多喝热水。 我不太喜欢她,但她会陪我睡觉还会给我讲睡前故事,所以也只有一点不喜欢。 有一天奶奶带去了一个地方,里面人群嘈杂,呜呜泱泱全是人,还有非常刺耳的敲锣打鼓声,我不想待在那儿。 有人抱着我哭,撕心裂肺的哭,但我不认识她。她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士,我不想评论她的长相,因为哭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看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成了当天的主角,因为好多人抱着我哭,有的人告诉我他们是妈妈的朋友,还有的人告诉我他们是妈妈的同事。 我觉得他们如果难受,可以告诉我妈妈,而不是告诉我。妈妈是大人,会安慰他们。我虽然四岁了,但安慰不了大人。 但很奇怪,那天那么多人认识我妈妈,可是我却没见到我妈妈。 我问奶奶为什么没有妈妈的家人,奶奶说妈妈的家人只有她和我。然后奶奶也哭了,跟我说对不起。 我不明所以,奶奶是妈妈的家人,奶奶都哭了,作为家人的我,也应该哭才对。 我也哭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收不住,哭到后面开始撕心裂肺的哭。 虽然哭的那么响亮,但心里却没有难受,因为四岁的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哭,我想哭就哭了,和想笑就笑一样简单。 只不过,神奇的是,我一哭,所有哭哭啼啼的人反而不哭了,都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我又成了主角,哭的更卖力了。 奶奶带我回镇上了,我有点难过。 虽然奶奶也不错,但老实说,我更愿意和妈妈或者林桦生活在一起。当然,如果我、妈妈、林桦三个人一起生活在一起就更更更好了。 我问奶奶,妈妈和林桦为什么不要我。 奶奶和蔼的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妈妈并没有不要我,是林桦不要我、不要妈妈、也不要奶奶了。 我不喜欢镇上的幼儿园。镇上的幼儿园不分大班中班小班,全都杂在一起,那些比我大的小朋友还尿裤子,我都没眼看;那些比我小的,天天鼻涕挂在嘴边,像两条流淌的猪油,说一句话舔一口,都用不上纸,我看着就糟心。 我有点想念我讨厌的扣鼻屎往嘴里放的莫文清和我喜欢的王甜甜。镇上的幼儿园没有小朋友跟我玩儿,连老师都不喜欢我,拎我时候跟拎颗白菜似的,有小朋友往我的书包里塞狗屎,丢我的图册,扯我的衣服,他们反而问我为什么不跟其他小朋友好好相处。 我气不过,把办公室所有老师的水杯里都加了泥土,还把他们办公桌上的瓜子全都泡了水。 我逐渐适应镇上的幼儿园,尽管我对它的讨厌并没有减缓一分。家里来了个中年男人,我听见他跟奶奶说他是保险公司的员工,他还想说什么,被奶奶的眼神制止住了。 他蹙眉,显然不愿意被人打断说话,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傲慢,好像看见我是看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我不喜欢他。 奶奶带我回房间,让我乖乖在书桌上画画,我没意见,画画可比和客厅那个中年男人说话有意思的多。 第91章 奶奶出门将房间的门带上了。 奶奶在家从不关房间的门。这可有意思了,跟捉迷藏一样,悄悄藏起来不被发现就好了。 我趴在门缝边,盯着地板花纹一格一格的看,寻找相同的色块和图案,我听见中年男人提到我的名字。 我嘿嘿一笑,被我逮着了,他们就是在说我坏话,但随之也难过起来,我以为奶奶和我一伙的,结果没想到,她也要说我坏话,学校里面说我坏话的人已经很多了。 中年男人说什么受益人是我,原本直系亲属监护人可以代我支配这笔钱,但现在这钱谁都不能动了,只有等我成年后才可以取出来。 我听不懂,但不太像是坏话,爬起来把书桌上的画纸拿过来,趴在地上画画,后来他又说了什么我没再听了。” 【作者有话说】:[1].泰戈尔.最漫长的思念[m].郑振铎,译.北京: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161 “你微微的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 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这首诗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飞鸟集讲自然、爱情和人生。这里,林谷禾用这首诗跟域淙告白,域淙听懂了。 第五十二章 梅茨(3) 林谷禾睁开眼,侧头看向域淙,清醒描述自己童年的林谷禾好像已经远去,他的眼睛又泛着迷茫的水润。 他望过来的眼,让域淙在舌尖措辞的语言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那双眼里没有任何希冀。 林谷禾看进域淙眼里,灼灼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心疼的水雾,像湖里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 林谷禾闭上眼,这不是它要的。 闭上眼好像眼泪的阀门被紧紧关闭,沉静的声音再次出现,林谷禾苍凉勾出一个笑,“小玉,我四岁不懂的事情,我五岁便模模糊糊知道啦。院里人人都在传,我多听几次就什么都知道啦。” 域淙用食指轻放在林谷禾嘴边,林谷禾睁眼看了一眼域淙,摇摇头,眼里抖擞不罢休的执着,残忍剖开一层一层的血肉,将埋在最里面的血淋淋的伤口摊开放在域淙面前——过了今天,他再也没有勇气把这些不堪展开在爱人面前了。 他语气轻佻,好像在谈论事不关己的事情,“给我零食的王叔叔是林桦外面那个情妇的哥哥,他们三人都盯上那笔钱啦。”林谷禾讥笑,“是不是很可笑?” “我妈妈做错什么了?”林谷禾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悠悠盘旋痛恨,“怎么就被他们那么算计了?林桦对不起妈妈还不算,还要把她的命算进去。既要她的命,还要她的钱,不仅要她的钱还要她的儿子认小三当母亲。” 林谷禾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捏了捏域淙的掌心,中指指尖在域淙掌心的茧上摩挲,仰头看天上的云,像获得无限勇气,“杀妻骗保,情节严重,林桦原本可以被判处死.刑,你知道为什么最终判了无.期徒.刑吗?” 林谷禾勾起嘲讽的微笑,“因为还有我的存在。因为,林桦还有一个年仅只有四岁的独子和一个需要赡养的母亲。已经没了妈妈的孩子,法.律出于人道主义,不能再让孩子没有父亲。” 林谷禾荷荷笑起来,“多可笑啊?因为我的存在,林桦罔顾人伦夺走妈妈的生命;又因为我的存在,法.律出于人道主义留林桦一条命。” 林谷禾的眼泪已经将双眼淹没,像随时要溢出堤坝的河流,他倔强仰起头,用高筑的堤坝拦住往下流淌的河水,颤音沙哑道:“小玉,为什么我爱的人,我一夜之间就要很他啊,为什么我还没太明白爱的时候就要开始恨啊?我为什么要存在啊?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啊?难道只是让该活着的人死去、让该死去的人活着吗?为什么啊?” 无言是最响亮的呐喊。 域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将林谷禾抱在怀里,怀里的人好像静止了,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唯一有生命的是t恤变得潮湿,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潮湿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那些潮湿好像一条流淌的小溪,随着皮肤一寸一寸流经全身,变成一条奔涌呼啸的河,河里夹杂着心脏被攥紧的抽痛和眼泪的咸湿在身体里嘶吼咆哮。 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带着珍重和安慰,温柔地吻了吻林谷禾的头发。 天边的云朵没有绚烂的色彩,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淡淡的蓝色。云朵并不繁复,形态简单柔和,散布在天空的各个角落。它们仿佛是到处飞扬的羽毛,轻轻飘荡在夏日的暮色中。 域淙就这样拥住林谷禾,飞扬的云朵逐渐隐于暮色,胸膛的潮湿不再蔓延,慢慢变得干燥,“林谷禾。”域淙在舌尖细细碾过这三个字,又在心里辗转数次,“关于恨,我无法解答,前人作孽,后人无解,但我请求你放过小米吧,让他爱其他,爱风,爱草,爱星空,爱明月,爱朝阳,爱未知,爱他渴望的一切。” 林谷禾的睫毛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怔怔看着他,然后垂眸下来,过了几秒又试探着抬眼看域淙。 域淙双手捧着林谷禾的头,眼眶湿润红肿,泪水还残留在眼角,眼睫微微颤动,每一根睫毛沾上眼泪后承重地担负起他的难过。鼻子略显发红,呈现一摸淡淡的橙红色,鼻翼微微张开,似乎在艰难的呼吸。 域淙心里好像有潮汐在涌动,跟随林谷禾的一举一动在他血液里翻滚。 第92章 域淙轻声说,“你的存在不需要原因,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意义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意义本身。[1]” 林谷禾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说话时不禁带有鼻音,音节间略显不连贯,好像每个字都被细细咀嚼过,“域淙……” 域淙将林谷禾眼角的泪水吻走,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将下眼睑盖住又放开,域淙叫他的小名,“小米。”随即将笑容聚集在唇角,“小米,辛苦了,谢谢你平安长大。” 林谷禾愣愣地看了域淙两秒,低头慌乱将放在脸颊旁的域淙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眼泪原本只是小溪,然后逐渐开阔,变成河流,最后流进大海,在域淙的掌心汇成汪洋。 眼泪顺着域淙手指缝隙流到手腕,滴答滴答下着雨,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如果是妈妈,她会对自己说什么?林谷禾从没想过。 会不会欣慰地说,小米,谢谢你平安长大? 域淙的手被林谷禾紧紧抓住盖住他的眼睛,那些流淌在掌心的眼泪,温热,带着刺一样扎进手心。往常直挺挺的脊背,弯曲着,肩膀微微耸动,手掌握成拳头,喉咙里传来一种嘶哑低沉的呜咽,带着深沉的悲鸣。 草在哭泣,风在哭泣,远处石头筑建的法国农舍在哭泣,整个山丘都和林谷禾陷入悲怆。 域淙越过林谷禾的肩膀看着远处的群山,想,还有自己,他的灵魂放弃自由了。 - 林谷禾哭的累了,暮色昏沉,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域淙将帐篷展开,均匀摊平底布,为帐篷口选好背风方向。 域淙将帐篷杆件逐一插入对应的套筒,准确连接每一个连接点,然后按压帐篷侧后方的按钮,帐篷框架自动展开,接着用帐篷自带的缆绳和橡皮锤,将帐篷的四角和支架处的缆绳牢固地面的地钉,最后再套上帐篷外帐,固定在合适的位置。 域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林谷禾看着他暮色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不过身影时不时会朝自己看过来,但林谷禾想,他的眼睛一定是柔和地将自己包裹住的。 暮色轻纱覆盖大地,柔和的昏暗光晕将静谧笼罩在那双走动的双脚,脚下的阴影逐渐融进黄昏中,林谷禾看着域淙,觉得暮色里的域淙好像获得了他更多的爱。 那双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林谷禾面前的,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笼罩在巨大身影下,林谷禾愣愣仰视他,山丘的风和域淙一起低下头来,轻柔地吻住他。 夏天的风,无论经过怎样的酷热,夜幕里的它总是温柔的,域淙的唇舌携着风缕缕裹进口腔,分明是进攻的姿势却好像缱绻地卷起秋风,夏天快结束了吗? 林谷禾想起初二离开小镇的那个秋季,窗外是遮日的梧桐,夜幕里的秋风吹地簌簌直响,树叶飘进窗户,停靠在物理试卷上,安静地,无论外面的风如何带着树叶歌唱,那片走进教室的树叶,安静地,将明晃晃的黄摊开在他面前,夏天快结束了吗? 漫长温柔的吻结束了。 域淙揉了揉脖颈,刚才弯腰侧头吻他的姿势并不轻松,他将林谷禾拉起来,林谷禾的脚带了一点力,轻盈的站起来,还没站直,人已经朝域淙跃了过去。 动作发生太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域淙下意识抱住两片柔软浑圆,林谷禾也下意识用双脚缠住域淙的腰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对视是远距离的拥吻。 林谷禾不记得从哪里见过这样的描述,他们彼此注视,好像身体呼啸了已经千百遍了,他们好像已经吻过千百遍了。 域淙一只手抱住他,一只手迫使林谷禾低头。这个吻,从一开始域淙便没了温柔,林谷禾也抛开了缱绻,两人激烈的好像你来我往的打仗,互相掠夺彼此口腔的空气,谁都不服输般疯狂地往里顶,舌尖带着火花扫过每一处缝隙。 林谷禾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叼着域淙的舌尖急促的喘息,这是这么一会儿,域淙便已经胜券在握了。 域淙的手从林谷禾衣摆往上滑动,手在林谷禾的腰上狠狠捏了一下。 林谷禾轻呼了一声,域淙好像格外喜欢他的腰部线条,手掌摩挲着,嘴上的动作更加的凶狠,更深的往里顶,脸上出现林谷禾并不常见的急切凶狠。 林谷禾喘着退开了一点,手抚上域淙的脸颊,像他安慰自己那样抚摸他,“从四岁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人要过什么,只要人力可及的,我从不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域淙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地看着他。 林谷禾勾起一个灿烂的笑,是今天露出的第一个没有阴霾、明媚的笑。林谷禾笑着仰起脖颈,他的笑容在暮色里发亮,他说:“但你是意外,小玉。我想要。” 【作者有话说】:[1]史铁生.我与地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第五十二章 梅茨(4) 很抱歉,本章节内容已被锁,请等待作者申请解锁后返回阅读~ 第五十四章 隆维 隆维位于法国东北部,是一个人口只有十四万,面积仅有5.34公里的小城市。 隆维在历史上是一个边境要塞,靠近比利时和卢森堡,林谷禾和域淙计划从隆维出境,前往比利时。 隆维的夏天是全年最美的时候,气候温暖宜人,阳光充足,温度适中,公园、湖泊、河流勃勃生机,游客和居民都喜欢在夏天徒步、骑行、露营。 第93章 林谷禾和域淙到达距离隆维市中心9公里外的露营地,营地隔间已经没有空位,空地位置有不少人驻扎帐篷,两人在营地短暂休息便前往隆维市中心。 到达隆维市中心酒店,两人将行李搬上四楼,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林谷禾放下驮包,瘫在床上,轻推了一下同样瘫在旁边的域淙,“你先去洗?” “一起?”域淙冲林谷禾笑,问道。 两人没有说话彼此对望了会儿,在彼此眼里看见奔波的疲惫,几秒后两人都无奈笑起来,继续瘫在床上。 临近九月,距离域淙回英国开始秋季学期越来越近,也与林谷禾出境的签证日期越来越近。 前段时间,林谷禾登录了此前刻意忽略的社交app和邮箱。现在使用的app是后来重新办理电话卡后申请的,里面只有常联系的几个人。 学校风波刚起的时候,邮箱和app时不时会收到一些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林谷禾离开学校后,一直没有登录过。 林谷禾仔细阅读了辅导员毛磊发过来关于之前传播他家境学生的处理决定以及劝他回校复学的邮件后,考虑到时差,在当天凌晨回复毛磊。 林谷禾办理休学时,毛磊多次相劝,言语里对没有及时关注并帮助到他感到抱歉,尽管林谷禾并不觉得毛磊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辅导员的工作量比一般任课教师多得多,很难做到事事尽善尽美。 林谷禾没想到毛磊在他离校后仍关注跟进他的事情,他返回收件箱,毛磊发送的邮件日期已经是三个月前,这期间,林谷禾一直没有与他联系。 毛磊是本校的硕士生,比林谷禾大不小几岁,硕士期间一直在兼职本科辅导员,硕士毕业后直接考了本校的辅导员,专带本科生,林谷禾是他带的第三届。 林谷禾说不清心里是感动还是歉疚,林谷禾在打电话和发邮件之间,选择了后者。 邮件里,林谷禾描述了最近几个月自己近况,告知他下学期自己准备复学,拜托毛磊替他向学院和学校提供复学相关材料等事宜,并诚挚地对毛磊表示了感谢。 邮件发送时间正值学校上班时间,毛磊很快回复了消息,言词里都是高兴。 想到这里,林谷禾迟疑了一下。 林谷禾侧头看着域淙,域淙正闭着眼假寐,长长的睫毛不时轻轻跳动,因为皮肤太过白皙,还可以看见眼皮下交错的细细青色血管。 林谷禾觉得身体已经没了疲惫,心中充盈着无法言说的幸福感,用眼神肆无忌惮地描摹他,想将他牢牢刻画在大脑里,心脏里,血液里。 “看什么?”域淙闭着眼问,声音慵懒。 发着呆的林谷禾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域淙把林谷禾捞过来,用身体承住他所有重量,域淙也笑起来,“我这不正诈你吗?”然后不由分说堵住林谷禾的唇。 林谷禾时常觉得他和域淙正在爱恋。尽管两人默契没提,但自从在梅茨的那夜以后,域淙对林谷禾的温柔逐渐变得缱绻起来。 他会耐着性子跟林谷禾趴在地上找野菜,也会在看见美丽风景时停下来与他吻一会儿,许多时间林谷禾都能从他的瞳孔里看见无数个自己。 域淙原本对住宿和餐饮没有任何要求,现在相比体面的餐厅,他似乎更愿意看着林谷禾用小锅慢慢的烹饪一道菜,甚至说些让林谷禾非常脸红的话,比如,‘他们做的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他也更喜欢住在户外,尤其是帐篷。天气好的时候,域淙会将防潮垫铺在朝地上,用睡袋当枕头,抱着林谷禾看很久的星星。 在户外的夜晚比在城市的夜晚长很多。 他们有很多时间观察猎户座、大熊座、小熊座、夏季大三角、土卫六、艾奇巴,也有漫长的夏夜谈论科普尔环形山、蒙哥马利环形山、巴纳德陨石坑…… 与此同时,林谷禾回避了关于谈论域淙私奔前男友的任何问题,就像域淙回避询问林谷禾关于欣冉的事情一样,尽管他现在已经对欣冉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 爱一个人不仅要爱他现在,还要爱他的过去。如果他的过去会让自己难过,那就暂时糊涂一点。 快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林谷禾来说,尤是。 【作者有话说】:前面那章被锁了,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改。爱可是他们情感的转折啊! 其实到这里都可以完结了,如果不考虑破镜重圆的话。但我写的这个是现实向。旅行中相恋非常容易,但要长久很难,他们都很年轻,来自家庭和以前情感的枷锁永远是现实问题,需要时间。 这不是救赎文,在我看来,除了自己谁都救不了自己。 第五十五章 布鲁日 回想与域劭的见面,林谷禾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太年轻,他仅仅因为域劭的一句话乱了分寸,错了逻辑。 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原因,域淙根本不需要与前男友离开家人,离开大陆,并决计再也不回去。 但同时,如果不是因为与前男友相爱,他也不会离开家人,离开大陆,并决计再也不回去。 林谷禾对着域淙的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想,他和域淙真像走在钢丝上的情侣,每一次相拥皆是如履薄冰。 但正是直观的看见钢丝和地面的距离,每一次牵手、拥吻都像踏过所有荆棘品尝到的甜。 第94章 从指尖相触开始,从心底生长的珍惜和珍重已经蔓延生长了。 前面的域淙敏锐的好像有一对顺风耳,他侧头往后看,停在街边等林谷禾上前,问,“怎么了?” 林谷禾一条腿撑住地面,向他探身,域淙臀部轻轻放在山地车坐垫上稳住身体,隔了些距离抱住林谷禾。 他带着莫名的表情,搂着林谷禾不放了,“这是撒娇吗?” 林谷禾很喜欢这样眷恋的拥抱,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抱了好一会儿。 林谷禾并不认为自己在撒娇,但仍配合的问:“这算撒娇吗?” “算。”域淙把他搂地更紧了。 林谷禾笑起来,脸在域淙的耳廓上蹭了蹭,“好吧,我就是在撒娇,”他拉长音调,喊,”域哥哥……” 林谷禾在玩火,他知道,拥着他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如果域淙有些什么小爱好,在床上被林谷禾这样软绵绵地低呼,是其中之一。 林谷禾心里暗暗觉得他可爱的不行,时不时会逗一逗他。 每当这时候,住在域淙心里只有十九岁的域淙便会跑出来,脸上也会呈现出意气的恣意,很可爱。 林谷禾笑着从域淙怀里退出来,用力蹬了一下脚踏,冲到域淙前面,“走,逛逛去!”他回头冲域淙眨眨眼,喊,“给我们小玉买最喜欢的巧克力去!” 域淙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在唇角,他见林谷禾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他才骑上去坠在他身后。 “小玉,我要给你瞧瞧我的巧手。”林谷禾一只手稳住车把,另一只手在域淙眼前晃。 “是吗?”域淙似笑非笑看着他,“为什么我觉得它还有进步的空间?” “嗯?”林谷禾歪头看了域淙两秒,接着脸腾地红起来,骑到前面不管域淙了。 没一会儿他又降下速度,等域淙跟上来,手在脸上无意识挠了挠,支支吾吾道:“要、要怎么……进步?” 域淙冲到前面,头也不回,冲后面喊,“骗你的!好的不能再好了!” 林谷禾低头无措地在车把上轻拍了两下,看着域淙的身影,嘀咕,“幼不幼稚……” 比利时巧克力的有名程度不言而喻。 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有许多诸如godiva、neuhaus等巧克力制造商,提供各种口味和形状的巧克力,但林谷禾带着域淙直接绕过布鲁塞尔,来到与布鲁塞尔相隔近一百公里的布鲁日。 布鲁日是比利时最古老的城市,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曾是比利时弗拉忙地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其建筑仍保留着中世纪的韵味。最重要的是,布鲁日的大街小巷有数不胜数的传统巧克力店,不仅提供传统的手工巧克力,也可以让游客自己制作巧克力。 林谷禾和域淙任意选了一家合眼缘的巧克力店,店外装饰有些古朴,室内的装饰偏现代的巴洛克风。 店里弥漫着可可香,柜台上陈列着各种形状、颜色、口味的手工巧克力。柜台后面用玻璃隔开非常宽阔的区域,橱窗分为两部分。左边是巧克力师傅们埋头塑造、装饰巧克力,墙壁上挂满搅拌器、巧克力熔炉等制作工具; 右边是穿着统一制作服饰的游客在巧克力师傅们的指导下低头认真制作巧克力。 林谷禾拿着店员提供的制作服饰,跟在店员后面,回头看着域淙,试图说服,“你不来试试吗?” 域淙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做好后给谁?” 林谷禾一脸莫名,理所当然道:“给你的呀。” “都给我吗?”域淙又问。 林谷禾点头,“都给你。” 域淙抿着唇,一条唇线两端微微上扬,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橱窗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 事实证明制作巧克力可能并不需要一双巧手。 巧克力制作每一步骤都有专业巧克力制作师傅在旁边细细指导,只是工序太多,林谷禾花费了不少时间。 林谷禾偶尔抬头,发现域淙很专注的看着他的手,域淙目光很遥远,好像透过橱窗在看其他的什么。 等林谷禾从橱窗里出来,域淙突然问,“你想好我那辆山地车叫什么了吗?” 林谷禾愣了愣,张张嘴,低头将三种不同的包装袋装上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塞域淙怀里,沉默着将衣服脱下来还给店员。 布鲁日除了是比利时历史悠久的古城,它还是比利时与荷兰接壤的边境城市。 就像之前林谷禾向域淙承诺的那样,他不打算去荷兰。他会从比利时的韦尔维耶离开,入境德国的奥伊斯基兴。 “小玉。”林谷禾顿了顿,“我把我的‘老伙计’和你的换,好吗?” 第五十六章 布鲁日(2) 林谷禾还在绞尽脑汁试图为“老伙计”美言几句,并企图解释自己行为合理性的时候,域淙并未表出现任何迟疑,他看着林谷禾的眼睛,“可以。” 域淙的毫不犹豫让林谷禾愣了愣,他移开视线,看向店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声音很低,“为什么?” “不该我问你吗?”域淙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林谷禾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 林谷禾把域淙的手拉下来,捏了捏他的掌心,垂眸下来,像托孤似的,“那你好好对它。” 域淙没有回答,径直出了店门。 第95章 林谷禾结完账出来的时候,域淙正站在街边抽烟。 林谷禾第一次近距离看域淙抽烟,他微仰着头,飘散的烟雾萦绕在周围,让他整个人都朦胧了起来,目光不知看向哪里,看起来又轻又遥远。 林谷禾没有打扰他,也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想,如果能下雨就好了。 “接下来什么安排?”域淙抽完一支烟,头依旧微仰着,并没有看林谷禾。 林谷禾不确定域淙是想问往后的行程安排,还是想问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出于某种逃避心理,林谷禾对号入座第二种理解,尽量阐述地明确一些,“我想再转转,再去看看其他店的巧克力。” 域淙不明显的笑了笑,视线终于落到地上,眼里带着微微笑意,“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还要买?” 林谷禾张了张嘴,他是打算给韩天带些回去,显然域淙是误会自己要送他了,但域淙不介意,林谷禾当然非常愿意再多送他一些。 林谷禾点头,“嗯。” 域淙见林谷禾神情里还有些尴尬,他眼里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消失,“不是给我的吗?” 林谷禾没有否认,解释道:“会再给你挑一些其他口味。”林谷禾静了静,慢慢地说,“也会给我朋友带一些回去。” 域淙没有接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街道琳琅的巧克力商铺,过了一会儿率先走到前面。 布鲁日比林谷禾想象的要大很多,建筑多为哥特式风格,林谷禾和域淙绕过市集广场,来到布鲁日最大的圣救主主教座堂。 圣救主主教座堂坐落在整片红色房屋的正中心,屋顶是深灰色,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灰色丝绸的质感。 整座主教堂建筑呈十字形状,周围围绕一圈相对较矮的尖顶建筑,四面环窗,只有两层楼高,跟之前林谷禾见过的哥特式教堂区别很大。 林谷禾把自行车交给域淙,走到距离教堂很远的广场中央才停下来,找准角度将教堂的全貌拍下来。 林谷禾看着手机屏幕,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域淙,林谷禾把照片放大,域淙就站在广场角落,有两个人从他前面经过,只拍下他的头部和半边身体。 照片里,域淙直直看着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咋一看又冷又酷,但照片放大后,林谷禾发现他的眼盛着落寞。 林谷禾意识到域淙当时应该在看自己。 林谷禾感觉鼻尖好像顿时酸涩无比,心脏时不时出现的隐痛漫延的更宽广了…… 林谷禾低头看了很久,久到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久到往前踏出一步不需要勇气。 “小玉。”林谷禾走到域淙旁,笑了笑,看向人群,“我们拍张合照吧!”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事儿,更的很少,抱歉,过几天会恢复字数 第五十七章 布鲁日(3) 林谷禾的相册里有一个单独的集子,里面存放的全是域淙的照片。 有域淙站在教堂前笑着看向他、有域淙冰山似的跟女孩说话、有两人刚剪寸头头贴着头的合影、有域淙泥泞着雪和黑色黏土的靴子、有域淙坐在帐篷旁与群山对视、还有刚才两人十指相扣,林谷禾微笑着偏向域淙方向,与其他任何相恋情侣无异的游客照。 林谷禾偷偷攒下了许许多多与域淙有关的回忆,有这样具象的,也有容纳进大脑的抽象的,也许足够他独自面对没有域淙的日子。 林谷禾一直以为只要域淙问,他一定是诚实坦诚的。可当他决定向域淙讲述林桦,他才发现,他不能。 谁都可以知道他不堪的家境,只有域淙不行。 可是,他谁都没有主动告诉过,却主动告诉了域淙。 在爱里,他可能有一分钟是勇士,剩下的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都是胆小鬼。 他不确定域淙是否知道,无.期.徒.刑.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是会被减刑的,意味着某一天林桦仍然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的成长环境不是戏剧,而是事实。 他无法想象让域淙面临跟欣冉一样的处境和抉择,他怎么可能把域淙拽进泥泞,让他为自己向家里妥协,为自己向家里低头? 如果域淙出国,是反叛,是挣破枷锁的喘息,是自我和自由的连接,那他怎么能自私的以爱为名去圈住他,再为他套上枷锁? 他已经知足了,攒了满满的回忆,拥有一段人生前所未有的快乐时光。 这些快乐,足以抵抗余生的孤寂,和前生的惨淡。 “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语?”林谷禾朝帮他们拍照的中年女性挥了挥手,回头问域淙。 比利时是一个没有比利时语的国家,它的官方语言有三种,且其中没有英语。 比利时北部地区讲荷兰语,南部地区讲法语,东部地区讲德语,但由于人员流动巨大,大部分人三种语言都会。 林谷禾是一个除了英语,其他语言一窍不通的人,例如问路,请人帮忙这样的事情就交给了域淙。 林谷禾每次见域淙蹙着眉不愿意,但真去了又自然而然拿出绅士礼仪,等对方感受到他给的春风和煦,表现出善意与热情时,他的耐心好像就快售罄般开始盯着对方脸上任意一个部位,直到对方不自在,主动结束谈话。 每当这时候林谷禾都会暗暗乐一阵儿,然后笑脸迎人的去哄。 这样的域淙好像被家长派去跟亲戚打招呼的叛逆小孩啊,真的很可爱! 第96章 “荷兰语。”域淙冷冷地说。 荷兰语啊,四个字在林谷禾舌尖转了转。 但现在要哄叛逆小孩。 林谷禾又用那种‘你怎么什么都会’的眼神望着域淙,等域淙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裂痕才笑嘻嘻地问,“那你们刚刚讲什么了?双手又比又划的?” “你确定想知道?”域淙要笑不笑地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暗想,此刻从域淙嘴里出来的不一定是好话,缩了一下,讪讪,“算了。” 被捏着后脖颈,林谷禾只得停下脚步,瞪了域淙一眼,听见域淙说:“刚才跟我们拍照的那位女性,见我们车架上载了这么多行李,问我们对弗兰德游行有没有兴趣?” 经过华沙的罢工游行,林谷禾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见不得“游行”这样的字眼,立马摇头,表示没有兴趣,懒洋洋地问:“她不会是什么组织专门负责招募的吧?” 域淙没有说话,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脖颈被捏的舒服,将头部力量微微往后仰,以域淙的手作为支撑。 没得到回答,他直起头,心提起来,看了域淙一眼,示意他别捏了,神情欲言又止,“小玉,你……不会感兴趣吧?” 域淙手里的动作没停,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挺感兴趣的。” 林谷禾一把把域淙的手拉下来,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语气像哄小孩子,“域哥哥,你可不能感兴趣啊。” 见域淙一点不警觉,林谷禾一只手抱着他的腰,手在腰上挠了挠,“知不知道?” 域淙脸上没有表情,手却在林谷禾的两瓣柔软间拍了拍,“企图以色诱的形式阻止我加入吗?” 林谷禾噎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朵尖红起来,心想,豁出去了,他反正不会参加什么游行,域淙也不能参加。 “实在不行,只能出此下策了。”他双手围在唇边,作成喇叭状,红着脸在域淙耳边小声说。 林谷禾说完无辜地眨眨眼,好像刚才文绉绉撩拨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域淙原本笑意吟吟的脸缓慢沉了下来,呼吸都轻了起来,手在林谷禾的腰上狠狠捏了一下。 林谷禾“嘶”了一声,笑着跳开了。 林谷禾围着货架转了一圈,挨个拿起来没有看见‘still water’的字样,叹了口气,随意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气泡水。 结账时,他递出一张纸币,收回七八个硬币。他把硬币一并放在裤兜里,随着走动,裤兜里的硬币沉甸甸的,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出了超市,远远看见域淙很轻地倚靠在自行车上,动作自然了很多,想来应该淡定了。 出于求证的心理,林谷禾的视线精准地看向了域淙的中间位置,他呆了几秒,脑海里开始播放成人画面。 紧接着,林谷禾“靠”了一声,移开目光,没再往前走,停下来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 超市斜对面是一家的咖啡店,墨绿色的遮阳布,橙红色的平面尖顶房子,用墨绿色的木板制作成小花坛,与街外区域作为隔断。 小花坛里种满粉色的花,一簇一簇将小花坛挤得满满当当。 遮阳布下摆放了几张桌椅,坐满了人,阳光斜洒下来,照在墨绿色小花坛旁边坐着的两名女生身上,他们桌上摆放着精致瓷器和一朵白色小花,林谷禾呆呆地盯着那朵小花。 在林谷禾回神环顾四周的时候,那两名没有相对而坐而是紧挨在一起的女生,交颈笑着,金黄色的头发仿佛融到一起。 林谷禾离开超市往反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回头看,那两名女生亲密地拥吻在一起。 林谷禾心道,果然。 可能要感谢域淙,林谷禾居然对同性之间的情感敏锐起来了。 但也有可能是概率问题,毕竟比利时是世界上第二个批准同性婚姻的国家,而第一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是荷兰。 想到荷兰,林谷禾不自觉蹙了蹙眉,只因为域淙的前男友可能在荷兰,林谷禾对这个全是郁金香与大风车的国家居然没了好感。 拐过街角,林谷禾在花店前停下来,花店的花好像并不惧怕阳光,生动地活泼着。 林谷禾因语言受限,并未询问店员关于花语或其他的问题,仅凭眼缘买了小簇蓝雪花,花瓣呈淡蓝色,花朵娇小,叶子椭圆形。 店员用淡褐色的纸将小簇蓝雪花包裹起来,林谷禾小心地从她手里接过,带着欣喜和期盼往回走。 林谷禾拐过街角,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对坐在咖啡店最外面座椅上的女生情侣已经离开,现在坐着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性,桌上仍然摆放着精致的瓷器,不过那朵白色的小花已经没有了。 林谷禾收回视线,刚刚酝酿出一个笑意,抬头就看见域淙面前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比域淙矮一些,皮肤白皙,从侧面看轮廓很好看,他试图拉域淙的手,域淙退了一步,避开了。 基于敏锐的直接,林谷禾几乎是下意识便将花背在身后,踌躇着是应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第五十八章 布鲁日(4) 林谷禾以为他自己藏的很好。 从他低头小心翼翼嗅着花拐过街角,走进主街道,域淙就看见他了。 走了没多远,他的步伐明显放缓,三心二意地将视线投射到斜对面,域淙跟随他的视线,只见咖啡店外的座椅上坐满闲散惬意晒太阳的人。 第97章 过了几秒,林谷禾看了过来,他好似被定住般,注意力从始至终放在元兖的身上,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看他。 他倏地将花藏到身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头往后张望,视线再也没看过来。 他好像在解答一个非常困难的物理问题,神情凛然,在域淙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忽然闪到旁边超市墙壁背后。 他站在超市延伸出来的窄窄墙边,褐色的墙壁刚好遮住他的身影,阳光倾斜,沿着褐色砖墙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反射到超市一整面落地窗上。 “阿淙……”元兖再次伸手拉了拉域淙的手腕,见他没有避开,开心地抿着唇,拉着域淙手腕的手往下滑,试图牵域淙的手,期期艾艾,“我去你学校找过你几次,但你不在。” 察觉到手上的动作,域淙将视线收回来,又往后退了一步,扭了扭一下手腕,想将元兖的手挣开,但立即被紧紧抓住了。 元兖的指甲陷在肉里,域淙低头看着两人的手,脸上毫无表情,冷漠而坚定,“我们已经不是这样的关系。” 元兖眼里带着恳求,僵硬的笑容努力往上扬,“我没同意,阿淙,我没同意。”自我说服般点点头,“我们没有分开。” 域淙简单而直接的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将元兖的手指掰开,又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僵在脸上的笑容缓慢地不自然的变成一条直线,元兖沉默下来,盯着域淙身旁停着的两辆炭黑色山地车。 元兖从没见过域淙骑过山地车。 他为了追求骑行速度,公路车从不安装脚撑和挡泥板,连至关重要的水壶架,也是后来骑行实在不便才装上去的,更别提安装行李架。 他旁边的山地车,前叉后叉上挂着四个沉重的驮包,既影响速度,也影响美观,根本不是域淙的风格。 “是你的吗?”元兖试探着问。 域淙向后看了一眼,“是。” 元兖闭上眼,声音低低地问:“我送给你的那辆公路车呢?” 域淙看着斜对面的街角,面无表情地说:“捐了。” “捐了?”元兖的声音大了些,表情愣愣的。 域淙的面容依旧保持着那份冷漠,“我不需要它了,把它捐了总比丢了强。” 元兖闻言,静默了会儿,接着笑了起来,看不出是讥笑还是什么,“我连自行车都不如,你不需要了,就像现在这样,无视我,将我丢的远远的。”他提高音量,“我连捐了的价值都没有,是吗?” 元兖依然笑着,眼睛通红,自嘲道:“哦,我可不就是捐了吗?”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明明知道我花费了多少精力才组装那台公路车,我对自行车一窍不通,私底下不知看——” 域淙打断,“我四月初骑着那辆车来荷兰找你了。” “什么?”元兖愣愣地问。 第五十九章 布鲁日(5) 短短几秒,元兖神色变幻,表情从悲愤到愣怔,再到忐忑,最终转为惊慌,睫毛快速扇动。 域淙确信元兖已经想起来了,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又看见了什么。 域淙心里比预期的还要平静,“我原本打算来荷兰找你,但在这里遇见了,也好,我就在这里说吧。” “不要!”元兖尖声打断,双手捂住耳朵,“你别说!” 旁边的行人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不少人看过来,元兖朝看过来的人看过去,揣揣收回视线,脸色涨红,放低声音,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域淙。 “阿淙……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会安心待在荷兰,你不用抽时间来陪我,我知道你很忙。”他红着眼承诺,“我每周都来英国,不会再怪你不能花时间陪我,也不会再抱怨不能回国,不要求你跟家里妥协……” “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不好?”元兖恳求着说。 元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你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原谅我了,阿淙,你见到那次就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来找我,我和……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 元兖往前走一步,抬起双臂想抱域淙,被域淙侧身避开了。 元兖眼泪蓄在眼眶,不知如何是好,哽咽着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你换了联系方式,我联系不上你。你以前出门骑行都会告诉我的,你这次去了好久……” 域淙没有回答,斜对面超市落地窗上,斜长的身影将花束垂手落在身侧,看不清表情,被点穴般站着一动不动。 域淙也好似被定住了,灵魂深处仿佛埋着一把钝刀,随着呼吸,一下一下隐隐作痛。 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元兖。我们回不去,我也不——” 元兖再次捂住耳朵,“可以!可以!”肯定地说,“你如果不放心,我以后都不跟女生说话了,我也不会再在意别人的眼光。”眼泪夺眶而出,“阿淙……阿淙,我是爱你的。” 说完,捂住耳朵的双手迅速顺势攀住域淙的脖颈,踮脚仰头吻了上去。 域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迅速侧过头,元兖的嘴唇贴上他的下巴。 域淙内心有股火猛地窜头顶,他皱着眉把元兖的手臂扯下来,“元兖!”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不需要证明什么!你不需要证明你爱我,也不需要向谁证明你喜欢男人!” 第98章 域淙捏了捏眉心,元兖低着头,双手微微摆动着,看起来面无血色,域淙语气缓和下来,“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你了。我之所以计划来荷兰找你,是想为这段感情体面的告别。” 闻言,元兖红着湿润的眼眶倏然怒瞪着域淙,全身忍不住颤抖,低吼,“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是你爸让她来接近我的!你分明知道!” 域淙无法辩解什么,他的确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原则。 闭眼沉默了一会儿,域淙微不可查吁了一口气,“当时提分手,我的确非常生气。我决定来找你,是想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但从我四月三日离开荷兰的那刻起,我们就回不去了。” 元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因用力,变成青白色,清秀俊逸的脸因愤懑,显得有些狰狞,“凭什么都是你说的算?说在一起的是你,说分开的还是你。从始至终,在这段感情里我有得到什么吗?我不过是你情感的傀儡。” 从小环境使然,域淙若不愿意表现出什么,他的脸上就什么都不会透露出来。 尽管他心里已经没有元兖,但被当事人如此否定曾经那段他豁出去的感情,还是不可避免觉得被刺痛。 第六十章 布鲁日(6) 域淙眼里一闪而过痛楚,好像某种开关,触碰到域淙真实情感的临界点,元兖仿佛一瞬间获得了口不择言的勇气。 他印象里的域淙总是冷淡自持,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甚至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和他交往也好似询问‘今晚吃什么’一样的冷静和随意。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只记得他当时彻底傻愣在原地,心里不知道是女生天天挂嘴边的男神突然跟他表白更震撼一点,还是她们的男神居然喜欢男人更震撼一点。 域淙“啧”了一声,等得不耐烦,转身想走。 元兖当时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大脑已经什么都想了。他恍恍惚惚想,是他跟我表白吧?怎么被表白的都没不耐烦,表白的人这么快就没了耐心。 他鬼使神差叫住他,问,“为什么?” “你拉那首曲子挺好听的。”他说。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意外到怀疑他指的交往是不是跟自己理解的交往一样。 元兖六岁开始学大提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间断过。他不喜欢大提琴,印象里大提琴不过是父母的炫耀工具,只要他们开口,他就得拿着琴去到人群中央,末了得到一些自以为嘉奖的评价,父母则在旁边拿着酒杯连连推迟。 骤然被人夸,还出自与优秀、卓越挂钩的域淙,感觉惶恐的同时,还有一丝开心——被肯定的真实性取悦,心底里突然对大提琴、对音乐有了与厌恶截然相反的情感。 “新世界交响曲。”元兖说。 “我知道。”域淙回。 空气静默下来,域淙没再离开,但也没有说话。 他闲适地好像只是听了一场音乐会,现在音乐会结束,演奏的人脸红心跳的站起身,观众则平静的靠着椅背,不带任何情绪打量舞台上的人。 不知是出于求证,还是仅仅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音乐室与教室在不同的两栋大楼,元兖业余时间都会待在音乐室,在此之前从未在这栋大楼见过域淙。 “路过。”域淙这样说。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音乐室里弥漫着沉默的尴尬。 元兖悄悄打量域淙,域淙近距离的样貌比自己平时远远看着的还要有冲击力,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身边的人黯然失色。 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还没考虑好吗?”域淙看过来。 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距离这么近吗?偷看当事人,被当事人抓住的元兖,脸上刚刚消弭的红晕,再次爬了上来,脸上霎时烫的他无法思考。 “啊?”他茫然地看着域淙,原来你没走,只是在等我考虑吗? 域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好像盛了湖,平静,无风无澜。 元兖看着这样一双眼,大脑丧失转动,如捣蒜般点头,愣愣答,“想好了,想好了。” “你说你心里没有我了,但你心里真正有过我吗?”元兖一错不错盯着域淙的眼睛,神情里扭曲着痛苦和兴奋。 “如果真的有我,你会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你爸用手段把我从英国赶到荷兰吗?还会任由你爸捏着元峰把柄,丢给他一些骨头,就让他不认我这个儿子,断了我的经济,不让我回国,也不准他们来看我吗?” 域淙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干燥着酸楚,他看着元兖,神情郑重,“对不起。” 元兖笑起来,眼眶绯红,交错着无数细细蜿蜒血丝,“你是不是想说,对不起,是你太弱小了,保护不了我。”他深吸一口气,“你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把我拖进你的反叛里来?我不过是你逃跑的借口而已。” “凭什么你心里什么没有我了,还要告诉我?阿淙,你对我太残忍了。” “凭什么你可以有那么多选择,而我要被剥夺所有?” 域淙视线侧向斜对面,声音很低,像缥缈的风,“可我曾经,把我能给所有都给你了。” 听见域淙这样说,刚刚脸上还浮现着痛快的元兖,如同被雷劈了般,怔怔地缓慢看向域淙,脸上再次呈现出痛色,本来白皙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第99章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域淙说完,走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布鲁日(7) “扔出的是你理想的结果吗?” 域淙走到林谷禾面前,见他忐忑着摊开手掌,掌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莹莹细碎的光,一枚硬币安安静静躺在正中央,正面是比利时国王菲利普的侧面肖像。 林谷禾听见声音,猛然抬头,嘴唇微张,呆滞地看着域淙从他手心里把那枚硬币拿走。 域淙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林谷禾回答,视线从林谷禾的脸向下移向垂在他身侧的蓝色花束,又问,“花,不是给我的吗?” “啊,是。”林谷禾垂着眸回答,握着花束的手紧了紧,但并没将花束递过去。 他目光从域淙站在面前时看了一眼后便没再继续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不自在的左右摇摆。 过了十几秒,林谷禾没听见域淙的声音,好奇地抬眼,没想到域淙一直看着他,霎时两人四目相对,林谷禾一下子收住呼吸。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大脑还没有开始转动,话已经出了口,“你还愿意要吗?” 域淙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声音很轻地问,“你还愿意给吗?” “嗯。”林谷禾点头,将花递了过去,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两人看起来显得那么悠远宁静。 域淙轻柔的接过,“谢谢。”。 余光里,域淙专注看着蓝色小花,仅仅是这样看着,便有一种沉静的珍重。 林谷禾感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似乎都变得有些困难,原本心里有无数个疑问,突然便说不出口了。 域淙有些用力的揉了揉林谷禾的头,揉完后带着怜爱在他的侧脸上碰了碰,问,“有什么想问的吗?” 域淙的现在,由无数个过去组成,只要爱他的现在,便不可避免爱他的过去。 林谷禾不否认他对域淙的过去感到好奇,但他满足域淙的现在。 林谷禾摇了摇头。 域淙没有说什么,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他很快侧过身,牵起林谷禾的手,“走吧。” 一路上,域淙对林谷禾说过无数个“走吧”、“走啦”、“走吗”,域淙的“走”是离开,但从未将他留下过。 林谷禾站在原地没动,域淙踏出一步,停下来,疑惑地看了过来,紧接着疑惑从他脸上消失,切切实实漫上悲伤,但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域淙正在放开他的手,只是一瞬间,还来不及反应,林谷禾已经双手握住域淙的手。 “小玉。”林谷禾看着域淙,目光充满执着,几乎是毫不掩饰,既不咄咄逼人,也不羞怯躲避。 视线交汇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那专注的目光和域淙的存在,“你把你的心留一些位置给我,好不好?” 域淙愣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不再静谧,而是变得温和、柔软,仿佛桃花瓣般轻盈,他煞有介事地问,“一些是多少?” 还需要量化吗?林谷禾闷闷地想。 林谷禾缓慢抬手,谨慎地比了三。 域淙笑起来,将林谷禾的手包裹进手里,说:“你可以更自信一点。” 【作者有话说】:每次想到林谷禾在途中遇见那么多人,他们只是非常短暂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告别既是永别,就会替他难过。 第六十二章 布鲁日 (8) 早上醒来,果真下雨了。 小雨如丝细细地飘洒而下,细碎的雨点悄无声息地跳跃,轻柔地触及大地。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轻细的小雨笼罩着,隔间外的木板被润湿成深褐色,偶尔水珠缓缓垂落。 两辆山地车车轮上沾满细密的雨滴,车架上残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车座上的雨水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光,车把上的雨布微微摆动。 远处的山峦被轻纱般的雨雾包裹,云雾轻抚着山川,细雨将山峦的色彩柔和地融为一体。 林谷禾从来没像此刻对细雨迸发出澎湃的谢意,对细雨,对微风,对山峦都生出不舍的眷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林谷禾和域淙默契地不在雨天出行。 最开始是域淙的公路车在雨天容易打滑摔车,且雨天长途骑行对胎压也会有些影响,容易出现爆胎的情况。 考虑到安全隐患,负责安排行程的林谷禾会等雨停了再出发,期间他和域淙也不会讲太多话,两人可能只是很安静缓慢地做一顿饭,或只是静静地看着雨,亦或是像此时此刻两人在细雨的微荡下紧密交融。 隔间不时泄出的声音,与树木在雨中婆娑摇曳声和隔间木板垂落的滴答声,谱写着一首旋律婉转的交响曲。 小小的隔间,两颗心相互依偎、昂扬,雨幕将晨曦的景色淅淅沥沥抚进彼此温润的温暖里。 结束一场激烈的运动,两人身体都已经温热而湿润,光.裸.的肌肤透露着淡淡的微湿,将泛红的斑驳映得绯红,整个隔间都沉闷着黏稠感。 草地在细雨中弯曲,发出轻微的湿润声响。 林谷禾将睡袋拉到隔间口,赤条的身体裹进睡袋,脑袋悬吊在隔间外,闭着眼,细雨如丝细雾般洒落在脸上,让泛着情潮红晕的滚烫脸颊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域淙在隔间里撑坐着看他,嘴角扬起小小幅度,他现在是雨的一部分了。 第100章 林谷禾这样太迷人,自由温润,纷纷扬扬。 域淙学着他的模样将睡袋挪到隔间口,与他一起迎接飘洒下来的轻薄面纱,“要去弗兰德游行吗?今天刚好星期三。” 域淙看着他轻蹙着眉,不逗他,“弗兰德游行是每年三到四月举办的骑行比赛。布鲁日是出发地,穿过弗兰德斯平原,最后到达终点奥德纳尔德,全程差不多近三百公里。” 听他这么说,林谷禾不解,“可现在都快九月了。” “布鲁日每周三会有小型的骑行比赛,赛程很短,不需要组成车队参加,类似于旅游项目。给我们拍照的那位女士是比利时弗兰德旅游局的工作人员说的。”域淙说。 林谷禾想起来了,怪不得她又比又划,跟域淙聊了好久。 他还从没参加过骑行比赛,越想越心痒,蹭地坐起来,腰部臀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又缓缓躺下来了,白了域淙一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域淙很轻的笑了一声,没在说话,两人都静静闭着眼听着雨声,任由湿润黏稠将他们层层包裹。 过了好一会儿,雨雾逐渐变得更加轻盈,疲惫的身体昏昏沉沉,林谷禾在睡过去前,迷迷糊糊问了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儿,“你什么时候去荷兰?” 域淙将他捞进怀里,无奈地说,“你昨晚有没有听明白我说了什么?” 林谷禾只剩一丝清醒,想起来昨晚域淙跟他讲了他和前男友的始末,又想起来昨天域淙牵着他的手,他回头看见的那双心碎的眼。 他嘴巴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实际并未发出声音,然后又听见域淙的声音,很遥远的传来,“我送你去德国。” 第六十三章 波恩 随着出境的日期越来越近,林谷禾总是生出无法离开域淙的眷恋,会不自觉贴近他,不经意地碰碰他的手,格外喜欢拥抱,觉得自己在全身心的接纳。 林谷禾一直认为自己人格完整,即便从小到成长环境不尽如人意他也从不否认这一点。这要感谢老太太给予他全部的爱,严格要求的同时,又让他在爱里自由生长。 他一直在自由的生长,所以意识不到自由是多么珍贵的存在。 结合域劭透露的信息,以及在布鲁日时,域淙提到的和前男友的离家出走,林谷禾才意识到,自由,可能是别人一生的追求。 尽管域淙的话里从未提到理想,但他的行为、眼神、肌肤,所有所有他的一切,都在向往自由。 自由好像和他的骄傲是一体的,是特立独行的,又是安静践行的。 这也更让林谷禾坚定,他和域淙总是会分开的。 这就像从小的自我保护,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和域淙是要分开的,这样等到真正分开的时候,离别,带来的难过阈值便会大大提高,他可能会平静的向域淙传达他对他的祝福。 实际上,随着他们到达德国开始,他和域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告别。 每一次两人微笑过后的沉默,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河流,话里突然回忆起在其他国家的经历,对林谷禾来说,都是一次残忍的割舍。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正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更要珍惜,更要开心,但如果心情、情感能由他决定,他真的要谢天谢地了。 当天下午,他们到达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波恩。 波恩是拥有两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是前西德的首都,是贝多芬的出生地,是老太太收到林燕结婚照心心念念的所在地,是林谷禾想要骑行出发的城市,是林谷禾骑行的终点站,也是林谷禾和域淙即将分别的城市。 当时韩天将“老伙计”直接寄到了柏林,一是考虑到柏林的海关和清关流程更高效,可以减少在过境过程中的停滞时间; 二是柏林是主要的物流中心,快递公司会首先将“老伙计”运送到柏林,再分发到其他城市。而欧洲任何一个国家人工成本极为高昂,“老伙计”从柏林到达波恩预计要花费五天时间。 考虑到这些,林谷禾当时在波恩停留一段时间后,便直接飞去了柏林。 “把你的护照给我。”域淙背对着林谷禾停山地车,漫不经心地说。 “干什么用?”林谷禾停下来,发丝间莹莹薄汗,他将眼前汗湿的发丝捋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域淙转身看他,他好像一直生活在阳光里,生活给了他那些暗淡的东西,即便曾经绝望找不到出口,也像现在这样,是毫不畏惧的姿态。 接触到林谷禾看过来的眼神,域淙回神,笑了一下,“确保你没有记错时间,不至于被驱逐出境。” 林谷禾愣了一下,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心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隐痛,宛如暗夜中踢进鞋里的一颗细小石子,闷闷的疼痛在静静发酵。 林谷禾很慢地拿出护照,翻到签证页,看着域淙点点头,递给他,“好吧。” 最近他的情绪起起伏伏,域淙接过护照后一直没有动作,林谷禾抬头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也许自己表现太过了,他有些懊恼,“抱歉。” 域淙揉了揉他的头发,细碎的发丝又荡在他眼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去办理酒店入住。”走出几步,回头对林谷禾说,“我记得你离境的时间。” 之前来找姑姑的时候,林谷禾来过波恩,现在把东欧转了一圈之后,发现波恩的建筑与其他国家的城市建筑存在不小差异。 第101章 单是在古老建筑周围穿插着不少具有代表性的大型现代建筑就很不同。其他国家的城市,市中心基本是整片的历史建筑,反差冲击性不如波恩的大。 林谷禾守着两辆山地车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古老建筑和现代商业区相互交织,行人匆匆穿梭。 说起来,林谷禾已经给域淙那辆山地车想好名字了,不过不打算告诉他。 “嘿,抱歉打扰。” 林谷禾懵然地看着眼前这位自称fabio的男子,他没有急着自我介绍,而是保守地笑笑,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fabio很高大,明明是白人,麦色肌肤看起来比林谷禾还棕了好几度,手臂上的肌肉将袖口撑得紧绷绷,背包肩带静静贴在胸肌上,很直观的美好身材。 脸上却又架着眼镜,牙齿白的发亮,笑起来的样子是跟身材很不符的青涩。 他说了很多,介绍自己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生,和同学一起来波恩旅行,是意大利人。 林谷禾看着他身后不远处,三个人围站在一起,他们在自顾自谈论,并未将视线看过来。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终于结束介绍,开始好奇起来。 听见林谷禾说中国,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了不少在旅途的见闻,林谷禾耐心的听,紧接着,听见他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吗?” 林谷禾的懵然终于转向了然,他甚至没法扯出一个笑来,委婉地拒绝道:“我有男朋友了。”他回头看了看关闭着的古老酒店大门,“他就在里面。” 这时候域淙不在,说出这话的时候,林谷禾忍不住脸红,但又道了一声抱歉后,重复了一遍。 自从开窍后,林谷禾的桃花运,或者搭讪,逐渐从女生变为男生,是很迷之的改变。 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这些男生是如何辨别出,他有在和男生紧密相处的,这可不是abo世界啊! 他之所以一下子识别fabio话里的意思,是因为在意大利这种情况非常普遍,甚至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 他和域淙在意大利遇见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况,过来搭讪的有老大爷,有中年人,也有年龄跟他们同龄的青年。 这些人不会顾及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只要感兴趣便会上前询问。 在意大利,男生邀请喝咖啡,是发生关系的前奏。 国外的开放和接受程度远超他的认知,但与此同时,危险程度也远超他的认知。 这时,酒店大门从里面打开,跟着域淙一起出来的还有穿着笔挺西装的酒店工作人员。 林谷禾微笑着朝域淙招了招手,往域淙的方向走了一步,转而朝fabio颔首,示意不再接着继续聊。 fabio的视线扫过酒店工作人员,最终定格在域淙身上,挑了挑眉,看向林谷禾,“噢,你的男朋友。” 林谷禾与域淙还有一定距离,不确定他是否听见,带着赫然,缓缓点了点头。 fabio用手捏了捏背包肩带,笑了笑,耸耸肩,“那没办法了。再见。” 倒是域淙走近之后,看过去的眼神带着打量和锐意,见fabio走远,用询问的眼神想向林谷禾。 “问路。”林谷禾一脸平静回答。 域淙显然不信,“那为什么他说我是你男朋友?” 林谷禾本能想否认,脑海里却同时出现了其他声音,他看了域淙好一会儿,进行了剧烈思想斗阵,还并未得出结果时,林谷禾已经急不可耐,用非常轻的声音忐忑问道:“你、是吗?” 酒店工作人员还站在他们身后,并未出声催促,林谷禾想不明白,开在市中心的酒店不应该敞开大门迎接顾客么,为什么却大门紧闭? 他虽然好奇,但并未询问,因为他清楚,酒店并不会因为他的询问或者建议,进而打开大门。 他不是本地居民,对城市历史,对本地治安,对该国甚至该州的立法,并不清楚。盲目地表达内心活动,为自己,为他人都会带来困扰。 就好比此刻的域淙,林谷禾可能已经做出了“询问”,但他清楚,他已经为自己,为域淙,都带来了困扰。 但他的懂事并未在此刻奏效,这个困扰,即便是带给天王老子的,他也在所不惜了。 域淙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老伙计”身上,林谷禾好像从他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面部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 林谷禾有时候看不懂域淙,有时候又能完全感同身受,他几乎不能从域淙的话里感受到偏爱,他的情绪,至少是对自己的情绪,又总能通过他的行为和眼神,让林谷禾获得某种所谓的安全感。 也许是林谷禾毫不掩饰的希冀眼神过于赤裸裸,域淙过了很久终于开了口,但并不是林谷禾期待的答案,他问,“你什么时候的机票?” 他说完没有等林谷禾回答,仓促推上山地车走到了最前面。 酒店工作人员并未像国内的酒店工作人员一样殷勤地接手林谷禾的“老伙计”,但幸好他此刻没有推走林谷禾的山地车,因为这时候牵着他跟在工作人员后面的,是只需要将手放在车把上就不会倒的“老伙计。” 在心脏翻腾,一会儿冒出来,又一会儿消下去的隐痛,逐渐变为实质,连带着血液流经的四肢都积极响应起来,不顾及这具身体的主人的真实感受,肆意腾辉它的情绪。 第102章 但更让这具身体疼痛的是,推着车走在最前面的背影。 第六十四章 波恩(2) 背影穿过长廊,拐过转角,他就这样带着车一并消失在林谷禾的视野里。心里的疼痛阈值到达临界点,越过阈值多余的一丝刺痛,都变得无法忍受。 林谷禾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脚下三步并两步,嘴里轻轻呓语,‘小玉,小玉。’ 他走到拐角,直到前面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林谷禾才松了一口气,喊,“小玉。” 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林谷禾,脸好似被冰冻住,眼神却悠扬的与脸上的神情格格不入。 一片空白在林谷禾心头蔓延,思绪变得混乱而茫然。在这片空白中,他仿佛迷失在无边的虚无之中,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安慰。 域淙似乎并不好奇林谷禾为什么叫住他,既不出声询问,也没任何不耐,他就那样站在宽阔的廊道中央,越过工作人员,朝林谷禾看过来。 林谷禾看着灰白色的墙壁,讷讷开口,“你待会儿陪我出去转转,可以吗?” 林谷禾好像看见了他点头,又好像没有,他急切地越过工作人员,推着车走到了他身后,就像他们刚开始一起骑行那样,沉默无言地跟在他身后。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的他,更勇敢。 - 这趟旅行给林谷禾增加的人生厚度难以估量,他忍不住无奈地勾起嘴角,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居然有一天不得不客观唯心起来。 就像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凌驾现实,自顾自塑造无数足以支撑未来生命和生活的蓝图。 只因为他爱上了域淙。 但那又如何? 他的意识可以是维吉尔式的,与柏拉图的理念观念激烈碰撞;也可以是汲取黑格尔、费希特、康德智慧,将这些融合成一种全新的认知结构。 但无论是何种认知,域淙必定是里面的客观存在。 林谷禾和域淙在房间里默默收拾行李。 林谷禾把送域淙的碗拿在手里,沿着边缘细细看了一圈,突然站起来,“小玉,我正式邀请你来到我的精神世界,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如果无法具体,抽象的你,我也乐意之至。它可能不丰富,但也一定不贫瘠。” 他拿着碗的手指微微泛白,然后内心走近河流,问,“你愿意吗?” 如果你愿意,那恭喜你,当我离开,抽象的你,一并跟我回到国内。 如果你拒绝,那对不起,我不会放你离开,我会偷偷带着抽象的你,回到国内。 域淙正从驮包里将林谷禾修理自行车的工具一一拿出来,闻言,愣了愣,没有因为林谷禾突然摸不着头脑的话语表示疑问。 林谷禾看着他的侧脸,光影将他的睫毛映得像扑扇的小扇子。 域淙垂眸沉思了两秒,可能更久,全身微僵的林谷禾并不能准确预判时间流逝,然后域淙很缓慢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林谷禾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有点鼻酸,阳光照进房间的尘埃在他前面舞蹈,古色古香的房间也跟着露出些活跃。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期待域淙表示愿意。 林谷禾将碗递给域淙,说,“恭喜你。” 域淙接过碗,双手抚着碗沿,嘴角轻轻翘起,微微张开,露出整齐的洁白牙齿,雪一样的冷白肌肤,那让笑容仿佛成为开在土地上的连翘。 他看过来的眼好像既能洞察复杂问题深入思考,又能颖悟生活琐碎事物的敏感感知。 林谷禾带着此刻可能只有一分钟的无畏,灼灼地迎上他的目光,听见域淙说:“同喜。” 【作者有话说】:抱歉,今天写太少了,哎,我想让他们快点破镜重圆,但我写太慢了,操 第六十五章 波恩(3) 两人一起出酒店时,林谷禾经过非机动车停车区域,在“老伙计”的坐垫上拍了拍,从明天开始,这辆车正式归属域淙。 林谷禾联系德国的国际物流公司,他们需要将山地车进行拆解,并将每个部分单独进行包装。 需要寄回去的行李并不多,此前途中为了减轻负重,已经尽可能精简行李。 骑行路上好几个月,每一件行李都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故事,林谷禾将驮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零零碎碎摆在地毯上。 ——一根透掉所有水分的干草、域淙顺手捡的火山石、一管药膏、一张船票、六个比利时硬币、一张博物馆票根、一根柔软编成环的柳条枝、两双筷子、四个颜色不一的餐盘,两口烹饪小锅…… 还有刚刚从域淙那辆山地车车把上取下来的形状扭曲的海蓝色车铃。 林谷禾轻轻拨动车铃的发条,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它总是静静矗立在域淙的山地车最前端,像船长的导航官,像指挥家的指挥棒,只要林谷禾看过去,首先入眼帘的一定是海蓝色车铃,继而才开始捕捉它的主人。 林谷禾将它放在叠好的短袖下面,手放在短袖上没动,闭着眼轻轻呼了一口气。 “可以还给我了吗?” 域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收拾行李,安安静静地坐在林谷禾身后。域淙朝林谷禾伸出手,手心向上,宽大白皙的手掌。 林谷禾盯着那只手出神,放在短袖上的手微微蜷缩,抬头看他,“可以把它留给我吗?”你已经送给我了。 第103章 伸出的手并未收回,“不可以。” 原本被强制雪藏进荒芜之地的悲伤,就因为这三个字又开始在林谷禾心里扩散开来,速度迅猛地让他难以招架。 林谷禾闭了闭眼,然后茫然地将餐盘叠到一起,又一个一个拿开平放在地毯上,“可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了吗?” “但你并不喜欢。”域淙说。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只是觉得它太特立独行,跟试图伪装掩藏进人群里的自己非常不一样! 但把车铃丢给域淙的的确是自己,现在要回来又是什么立场?两个大男人为了一个车铃吵一架吗? 林谷禾瞬间泄气,没有说话,继续收拾行李,他不确定域淙是否继续看他,脊背不自在僵直起来,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就这样直挺挺蹲了过了好一会儿,林谷禾泄了劲,坐在地上,好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只手盖住眼睛,另一只手从短袖下面把车铃拿出来,反手递给了域淙,“给。”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手心,随后掌心一空,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自然而然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安静的呼吸。 “不是你要出来转转的吗?”域淙看着出了酒店,就匆匆走在前面的林谷禾,语气冷冷地问。 林谷禾停下来看着他,“你在生气什么?” “那你又在生气什么?”域淙问。 是啊,我又在生气什么?我要你的心,你给我了;我要你的精神世界,你打开门迎接我了;我要带走抽象的你,你跟我走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把原本送我的东西,又收回去了! 你以后可以送许许多多东西给别人,但里面不会有我,我只想要那个车铃,属于你的,跟你一样特立独行的车铃! 林谷禾就那样逆着人流站在人群中央,不说话,眼尾泛红,好像眼泪随时都会决堤。 域淙好像叹了一口气,走到林谷禾面前,看着远处的大楼,落日映在大楼窗户上,“小米,你看,太阳,现在是那栋楼的心脏了。” 毫无预料地开端,林谷禾没看过去,只是直直地看着域淙,“我真羡慕它。” “羡慕它什么?”域淙难得在林谷禾一连负面情绪中保持温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你为什么要羡慕它?” “它不会疼。”林谷禾说。 域淙眼里的悲伤就那样大咧咧的展露在林谷禾面前,让林谷禾一颗心揪起来,整个人痛的麻木不已。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追根究底,他们既然开始没有由头,结束自然也不需要借口。 他既没有勇气将域淙拖进自己的人生,又怀着在一起的渴望,现在渴望无法实现,他就好似自己被域淙负心似的在这里发脾气。 域淙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脊背,“不疼,小米,不疼……” 好像突然被包裹进安全屋,林谷禾安静的流泪,嗓音沙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没关系,你可以这样。”域淙轻柔地抚着林谷禾的头,润湿浸透了肩膀的布料,好像顺着毛孔,让他也染上了酸涩,“你怎么样都可以。” 第六十六章 波恩(4) 夏日傍晚,夕阳如金,柔和的光线洒在波恩的街道上,林谷禾与域淙十指相扣,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谷禾好像又能感受到域淙手中的茧,粗糙地轻轻摩挲掌心,紧贴在一起的皮肤灼热滚烫,汗濡濡的,但两人谁都没有放手。 他们静静地穿过街道,街道上的人们或匆匆赶路,或悠悠漫步。 有人将视线从他们的脸上匆匆扫过,眼里有惊艳,但绝没有因为牵着的手,露出鄙夷或者其他负面的神色。 他们走在异国的街头,与平常情侣无异,林谷禾好像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夕阳能够持续得更久一点,渴望夜晚永远不要来临。 但地球以每小时一千六百七十公里的速度自西向东自转,无论是太阳升起,或者太阳落山,太阳的视觉位置总是迅速从地平线上升,又迅速下降至地平线。 夜晚来的比想象的更快。 他们经过bahnhofs-apotheke,域淙停下脚步,说,“你等我一下。” 红色的单词明晃晃出现在一片白色招牌之中,门是白色的,窗户也是白色的,里面的货物却是五颜六色,穿着白色衣服的药剂师站在柜台后。 域淙很快付了款,还没有出门,眼神穿过窗户朝林谷禾看过来。 林谷禾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耳尖微微红起来,他迎着域淙的视线,彼此的眼神胶着在一起。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没有再牵手,但依旧没有说话。 林谷禾跟在域淙身后,快步走过拥挤的街道,穿梭于人群之间,仿佛要把身体融入时间的流逝。 路上的人流如同涌动的河流。 忽然,域淙拉着林谷禾的手腕跑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建筑从林谷禾眼中迅速掠过,域淙回头看他,笑的灿烂,眼里满满盛着笑意。 他们相互之间目光交错,彼此的笑容映在星星点点的瞳孔里,仿佛脱离了一切束缚,完全沉浸在此刻的快乐和自由里。 他们不顾一切往前奔跑,无视周围的喧嚣,努力躲避着,不停地穿梭,不停地加快脚步,争分夺秒穿越街道,闯过十字路。 第104章 呼吸急促,汗水浸湿了衣衫,两人心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时而小跑,时而快步…… 来时,路程很短;去时,路程很远。 终于,林谷禾喘着气站在门口,手中的钥匙摇晃着,好像不听使唤,手指不停摩擦着钥匙,试图找到正确的脚步,但怎么也无法顺利插入钥匙孔。 耳边响起温热的笑声,域淙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朝林谷禾贴了上来,耳廓又痒又热,林谷禾惊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两人贴的更紧密了。 域淙的手覆在林谷禾的手上,带着他的手动作,在他耳边轻声戏谑,“这么急啊……” 林谷禾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影视作品中男男女女进门后迫不及待吻在一起。 当他来不及开灯,便被域淙推着在墙壁上,吻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下来,而他尽全力回应时,他才切切实实意识到,是渴望,是身体的渴求,是灵魂的热望…… 往常总是磨着林谷禾喊哥哥的域淙,今晚突然严肃起来,面容带着狠劲儿,身下和手上的动作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林谷禾热烈回应着,忍着疼痛和舒爽全身心的容纳。 他们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身体皮肤的碰撞声、“噗噗”的水声和回荡在空气中的.呻.吟.声。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谈论离开,没有倾述不舍,没有许下承诺,也没有憧憬未来…… 明明是前所未有的紧密,两人却好似用如此遥远的方式告别。 后来的眼泪,林谷禾分不清是因为什么,可能是痛苦,可能是难过,可能是身体本能反应,也有可能是他的灵魂永远留在了这里。 林谷禾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却是那几日的难得好眠,前一秒还和域淙待在浴缸里,后一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天蒙蒙亮,天空从黑暗中苏醒过来,微泛起一抹蓝色,林谷禾背靠在域淙怀里醒来,他轻轻将域淙的手从腰上拿开,坐起来,没有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可能心里惦记着事儿,虽然睡得很晚,但他的生物钟稳定地发挥作用。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在提醒他离开,心中的隐痛又开始如晨光般逐渐明亮,占据四肢百骸。 林谷禾看了好一会儿窗户,然后才回头看向域淙。 疼痛霎时被冻住,但光照了进来,瞬间又融化了,随后漫延的宽广了。 “你没睡吗?”域淙的眼睛微微发红,眼睛周围还有一层浅浅青影,林谷禾摸着他的脸,问。 域淙没说话,又将他搂回了怀里,缱绻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域淙清晨的体温很低,心跳也很慢,世界很安静,林谷禾静静地听域淙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今天两人都穿了白色短袖,更像情侣了。 林谷禾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背包,域淙将他的背包背在身上,路过酒店前台,工作人员站起来,说:“感谢您的光临。祝您旅途愉快。” 第六十七章 波恩(5) 睫毛细腻地颤动着,在眼眸的注视下缓慢眨动,林谷禾对见过几面的工作人员,无法说出‘再见’,最后想了想,才郑重地用中文对他说:“保重。” 坐上出租车,林谷禾放空看着窗外,司机开的很快,路旁的树木和建筑物变成模糊的色块,飞快地在眼前掠过。 二十四公里的路程,德国大叔十五分钟不到便到了波恩机场。 交叠在一起,虚虚握着的两只手,还没有将彼此的热量传递过去,便要迎来分开的结局。只是这样想着,林谷禾的鼻腔又漫延上了酸楚,眼眶变得温热起来。 他想过无数种告别的场景,好几天前就已经在心里酝酿他要对域淙说什么,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 他们下车时,司机祝他们有美好的一天,林谷禾茫然地看着司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域淙牵着他出了车门,林谷禾站在路边,礼貌地扯出一个笑,刚对司机说了一个“谢”字,就已经带上了颤音。 林谷禾有些生气,深呼吸了几次,等平静下来,努力对域淙笑笑,“你还要在波恩再呆几天吗?” 出于逃避心里,林谷禾此前没问过域淙什么时候回英国,又会以哪种交通方式回去。 “不了。”域淙看着他说。 他们出门时,域淙已经收拾好行李,但还没退房,“老伙计”也没寄回去。 林谷禾避开他的视线,“你要骑行回英国吗?” 域淙摇了摇头,目光跟着林谷禾看向排队的白色出租车,“已经买好机票了。” 林谷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域淙也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像其他异地的情侣那样依依惜别,也无法拥抱着耳语憧憬未来,好像沉默才是他们之间此刻最合适的语言。 在机场外站了十几分钟,域淙抬手看了看表,背着林谷禾的包往机场里走,“时间不多了,走吧。” 波恩机场不比大型国际机场,规模很小,大厅连座位也是寥寥无几,不少人坐在地上,看起来有些混乱。 打印登机牌后,目之所及便是安检口,域淙把背包背在林谷禾背上,仔细缓慢地帮他调整肩带长度。 林谷禾没有走进去,域淙也没有催他。 他们突兀地站在安检口,两人站的位置实在不凑巧,要去安检的乘客都要经过他们。冲忙的乘客蹙着眉毛绕过他们,时间充足的乘客打量一下又自顾自关注自己的行程。 第105章 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林谷禾这时才将视线集中在域淙的脸上,但当两人的视线对上后,林谷禾又倏地垂下眼眸。 酸楚如同狂啸席卷而来,他拼命忍住眼泪,有些用力地环住域淙的腰,将眼睛磕在域淙的肩上,将漫上眼眶的泪水擦在域淙的短袖上,并几不可闻地深深嗅了嗅衣服的气味,想要牢牢锁在记忆里。 “我走了。” 林谷禾没有说出任何祝福话语。 他有很多想说的,但不必说出来,心里祈祷他永远可以自由、平安、快乐。 林谷禾退开域淙怀抱的动作非常迅速,沉溺进域淙的温暖还怎么舍得离开? 反倒是域淙愣了愣,双手还尴尬地抬着,林谷禾的目光从他的手一直向上扫过白皙挺廓的面庞,然后看见域淙的眼眶和鼻尖蔓延着粉红,这一点粉在苍白脸上格外突兀。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域淙,踮脚吻了吻域淙的眼眸,心里好像有一场寒冷的冬季来袭,冻结了所有热度,让他感觉孤独又绝望,眼眶再次蒙上一层水雾…… 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知道域淙的不舍,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试图挖掘他对自己是怎样的感情。 林谷禾迅速转身朝安检口去,安检口有三个人排队,林谷禾坠在他们身后,直到轮到自己,他也没再回头。 他知道,他的背后一定有一道目光,沉沉又悲伤的看着自己。 他睁大眼睛,试图将所有眼泪都关进眼眶,微微张着嘴,不停深呼吸。 林谷禾将自己的护照和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好像在跟他说什么,林谷禾茫然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屏蔽了所有声音,他只看见工作人员的嘴巴不停张合。 “林谷禾。” 一道沙哑响亮的声音穿过屏障,遥遥清晰的传了过来。 印象中,域淙这样大声喊他的名字,还是在克拉科夫,记忆中旷野的风、漆黑的夜、永恒的田挟着域淙此刻沙哑的声音拂了过来…… 心里瞬间下起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迅速流淌在脸颊上,如雨点般纷纷扬扬滴落到短袖上。 工作人员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她好像目睹了无数分别,冷静地仿佛没有看见林谷禾的失态。 林谷禾心里升起一丝感激,感激她的漠视,她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好像在陈述——分别是人生常态。 但与此同时,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要成为无动于衷的大人。 机场里安静了一瞬,随后又嘈杂起来,林谷禾用了此生所有的抑制力,强迫自己不再回头,这才听见工作人员让他目视镜头。 母语的优势在于,即便身边充斥着各种声音,依然能准确辨认同样的语言,他从庞杂的人群里听见一道声音,“好好生活。” 林谷禾拖着沉重的脚步,目不斜视地走进候机厅,拐过一道墙,他停下脚步,愣愣地站了几分钟,然后才缓慢地回头。 域淙好像被点穴般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越过安检口,眼神空洞地看着候机厅的显示屏。 林谷禾感觉突然被剥夺了所有空气,他不想被人留在原地,无数次庆幸域淙从没放弃自己。 但现在,他却将域淙留在原地了。 第六十八章 北京 下了飞机,林谷禾走到韩天面前,韩天还伸着脖子朝出口张望。 林谷禾站他面前抱着手臂看他,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视线集中在林谷禾脸上,接着猛地退后一步,一脸不可置信,“这谁?” “我去,怎么变成黑米了?”他笑着在林谷禾肩膀上锤了一下,然后用力抱住林谷禾,在他的背上又锤了几下。 林谷禾咋舌他的下手力度,将左肩上挂的背包甩韩天身上,“干什么?泄私愤啊?” “就这么点东西?”韩天接过他的包掂了掂,然后挂肩上,“是啊,你还知道回来!这都多久了?” “所以隔段时间就提前给我寄邮件?”林谷禾笑了笑,“当我是驴呢,还吊根胡萝卜在前面。” “驴可比你好养活。”韩天捏了捏他的手臂肌肉,啧啧称奇,“林大米,噢不,林黑米,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男人的时候。” 林谷禾笑着踢了他一脚,“滚。” “是不是国外的妹子就吃你这款?你别说,就你这肤色,你都不是小有姿色了,大米。”韩天揽着林谷禾的肩,笑道,“跟哥说说,在国外谈了几个啊?” 林谷禾被问得一愣,接着有些牵强的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没说。 韩天一副了然的表情,安慰地拍了拍林谷禾的肩膀,“欣冉哪有姐姐好,以后哥介绍姐姐给你认识。”他又捏了捏林谷禾的肌肉,“姐姐们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狼狗。” “……”林谷禾揉了揉眉心,觉得心累,“闭嘴吧!” 韩天一如既往话多,林谷禾适应良好,一路听他喋喋不休,抱怨作业多,抱怨空气不好,吐槽授课教师…… 好像他从未去过欧洲,没有遇见过跟自己一样话少的域淙,没有一段像私奔的骑行…… “我从哪儿来?”林谷禾突然问。 “厕所。”韩天眼睛都不眨的胡诌。 林谷禾又踢了他一脚,“滚。” 林谷禾在北京待了一天便准备回老家,第二天韩天开着豪车骂骂咧咧送他去机场。 第106章 “怎么了?哥堕落了,不行吗?”韩天挑着眉,洋洋自得看着林谷禾。 “哪个姐姐包养的你?”林谷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好奇地问。 “诶,注意言辞啊,哥很专一的好不好,还是原来那个宝宝,好吧?” 林谷禾想起他那位暴躁小女友,笑着点点头,“行,这位被妹妹包养的堕落青年,对你宝宝好点。” 韩天噎了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口头上不落下风,“要你说?” 林谷禾笑着看他,眼里闪过艳羡,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掠过的风景全是现代建筑,高楼好像要把天撑起来,林谷禾突然又恍惚起来,他真的去过那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吗? 回到家,林谷禾先去墓地看了看老太太和妈妈,陪着他们看了日落。 家里大半年没有通风,他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把之前从欧洲寄回来的明信片收了回来,将明信片钉满客厅的一面墙。 他几乎不出门,看着明信片几个小时一动不动,韩天打来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明信片,第二天背着包又去了北京。 第六十九章 北京(2) 林谷禾在图书馆正用hadoop处理数据时,接到物流公司的电话,通知他有一个从德国寄过来的大件。 对方一直跟他确认,他恍恍惚惚“嗯”了三声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林谷禾双手撑在窗沿上,三楼外形形色色的人流已经陆陆续续穿上外套,他看着地上的落叶,轻叹,“已经秋天了。” 林谷禾并未听清物流公司说了什么,期间,拨过几次物流公司的电话,但在还没听见声响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直到物流公司再次打来电话,话语中带着责备,并表示再不取件,货件会退回德国。他才不得不面对,去了距离学校五十公里外的物流公司。 看着海蓝色车铃矗立在车把,那些被强制沉淀下去的情绪又肆无忌惮跑了出来。什么都没变,山地车还是那辆山地车,车铃还是那个车铃,只是车的主人,变成了自己。 离开波恩,不知道车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包里的,林谷禾过安检时,他已经发现了,但自私地没有回头确认,默不作声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带了回来。 这学期,林谷禾辞去学生会职务,没有参加学校各种各样的活动和比赛,没有外出兼职,但依旧忙碌。他选了最多可选修的课程数量,将休学前的课程和这学期课程集中到了一起。 回学校后,他见过欣冉几次,其中有两次是欣冉找到宿舍楼下。他知道欣冉意图,委婉拒绝后,两人偶然碰见,只是颔首,没再说过话。 唯一比较意外的是,韩天有一天和暴躁小女友吵架后喝醉跑到自己宿舍,跟他出了柜。他才知道原来暴躁小女友是男生,还是他撬了欣冉的墙角得来的。 用韩天的话说,并不是他撬了欣冉的墙角,是欣冉的暧昧墙角缠着他不放,把他掰弯了,并美其名曰顺道替自己给了欣冉一点“颜色看看”。 韩天清醒后,问林谷禾为什么知道他喜欢男生还能这么淡定。林谷禾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把‘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也是男生’这句话咽了下去,而是问他,和男朋友在一起是否开心。 韩天当时没有任何犹豫,笑着说“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林谷禾闻言愣怔了两秒,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哽咽。 时间仿佛被切割成一段段碎片,林谷禾在忙碌的生活中穿行,像一只匆匆忙忙的蚂蚁。学习的压力,生活的琐碎,似乎将他淹没在无尽的事务之中,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 但只要他出门走到自行车前、从图书馆出来拧开山地车密码、紧着上课前几分钟骑着山地车冲到教学楼、下课时前方堵了一群人不得不摇车铃,域淙便会如影随形,心也会再次经历一次疼痛。 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林谷禾将车铃和从欧洲带回来的那些纪念品一并锁了起来,山地车也锁好停在寝室楼下,买了遮阳布盖住,每隔一段时间会保养一次。 回国后,林谷禾登过几次添加了域淙的微信账号,但由于他和域淙天天在一块儿,两人几乎不用微信聊天,聊天的内容少的可怜,翻来覆去就那么几行字,还看得睡不着觉,几次后,林谷禾没再登录过那个账号。 第七十章 西藏 但还好,时间有治愈伤痛的功能。 第二年暑假,林谷禾带着域淙的山地车从四川出发,走三一八国道,骑行了全程两千多公里川藏线。 途中经过甘孜藏族自治区,去看了他跟域淙说过的贡嘎雪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日照金山。 只是这次等待日出的过程,只有自己。 回程途径通麦,遇见连续雨水天气,下陡坡时,湿滑的泥浆路面导致山地车制动出现问题,林谷禾摔下了山坡。 泥浆顺着山坡冲刷进嘴里、鼻孔里、眼睛里、耳朵里,手臂痛到麻木,林谷禾静静地躺在泥浆里,超脱般站在死里看生。 他在泥浆里醒来,等精神和身体冲击过去,他开始艰难地摸索口袋。 他的手臂剧痛难忍,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在一阵艰难的挣扎之后,他触摸到了冰冷的、湿淋淋的手机屏幕。 他费劲地用手指解锁,心里,嘴里,不停急切念着那个名字。 第107章 但,屏幕没有亮起来。 林谷禾手臂和肋骨骨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他从手术室出来,韩天无语地看着他,“得,刚白回来,又黑回去了。” 林谷禾无暇他顾,虚弱地看着他,问:“我的玉米呢?” 韩天愣了一下,“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吃了!” 见他如此反应,林谷禾反倒放心,嘴角勾起一个有气无力地笑,接着睡过去了,但又立马被叫醒了…… 无法忍受异地恋的黎蔚,跟着韩天一起来了西藏,病房的格局,变成一个病人两个看护。 一天下午,黎蔚出去买饭,病房里另外两张病床的病人前一天出了院,病房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韩天从游戏里抬头,见林谷禾看着窗外发呆,突然说:“你从欧洲回来后,话更少了。” 林谷禾看着他在屏幕上飞舞的手指,没有说话。 他以为韩天的语重心长应该终止于自己的沉默和战况紧急的虚拟世界,但韩天总有让人意外的时候。 他眼睛看着屏幕,拇指弯曲定格悬空在屏幕上,“我知道你去欧洲前是什么想法,听你说你和欣冉分了手,我更担心了。怕你不回来,更怕你以其他方式回来。国外的治安什么都说不好,就跟你来骑川藏线一样,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川藏线吗?你骑车,就非得有这种情怀?我韩天的人生中,还没有需要缅怀的朋友,你想开创先例?” “你没有从欧洲回来。”韩天最后这样总结道。 林谷禾想反驳,我没回来,在你眼前的又是谁?但也没办法否认韩天说的可能是事实。 韩天这人难得正色,林谷禾收起了往日的漫不经心,解释,“骑川藏线不是因为情怀,骑车在我这里非常简单,你知道的,只是因为骑车的时候会觉得开心。” 老实说,川藏线的路途风景,即便他现在躺病床上,依旧觉得不虚此行——自行车是最公平的交通工具。 “那你那辆玉米又是怎么回事儿?”韩天蹙眉看着林谷禾,“你不是说你的自行车是奶奶送的么,死都不换,就算不能上路了,也得给它养老送终。它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也没听你提过。” 他用审视地目光盯着林谷禾,大有不弄清楚不罢休的架势,“现在这辆宝贝得生怕别人偷你的,买个锁还带跟踪定位。” 林谷禾沉默了一会儿,视线又看向窗外。西藏降水较少,空气干燥,很少有云,但这天的云在清澈蔚蓝的天空宛如翻滚的海洋,形态变幻莫测,壮观神秘。 “玉米是一位朋友的。”林谷禾的声音很轻,‘朋友’二字何其简单,鼻腔被酸楚刺激着,他不禁眉头紧皱。 缓了几秒,他回头看韩天,“我跟你提过,他和我一起在欧洲骑行。你还记得吗?” 韩天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爱他。”林谷禾见韩天神色茫然,补充,“像你和黎蔚那样。” “?!!!” 第七十一章 哥廷根 “今年过年回来吗?”韩天在视频里问。 雪粒在脚下压实,发出轻微的软响,像大自然在低语,林谷禾紧了紧羽绒服领口,下巴钻进衣服里,只露出上半张脸,想了想,“不了。” 屏幕里的韩天立马皱起眉头,语气不满,“又不回?” 这时黎蔚挤进屏幕,佯做愁苦状,“现在回来估计挺麻烦,机票不好买了。”他摇了摇头,朝林谷禾笑了笑,“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说起来,自从黎蔚知道林谷禾喜欢男生,对林谷禾一直不阴不阳,心情好的时候能心平气和跟他聊两句,心情不好,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他和韩天私底下见面次次都有黎蔚。 一次,他回国约韩天,韩天前脚坐下,说黎蔚不来,后脚黎蔚就到了。林谷禾不明白,问他,是有什么错觉,觉得自己和韩天能搞一块。他们要是能搞一块儿,还有你黎蔚什么事儿。 黎蔚不屑,说,以前没搞一块儿不代表以后不搞一块儿。现在两人都喜欢男生,很难保证哪天就看对了眼,天降有时候真不一定是竹马的对手。 林谷禾懒得搭理他,倒是韩天一天天夹在两人中间跟个大炮仗似的。 “说什么呢你?”韩天把黎蔚挤出屏幕,侧头瞪了他一眼,等黎蔚消停了,“我妈前两天还唠叨你,问你啥时候回来,她也好几年没见你了。” “阿姨怎么没念叨我?”林谷禾听见屏幕外的黎蔚酸溜溜地说。 韩天立马转移话头,没管林谷禾是否观战,开始怼黎蔚,“念你干什么?念你让她抱不成孙子吗?念你!” 此话一出,霎时没有声音了。 韩天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合适,手机丢一边,林谷禾盯着屏幕里的白色屋顶,听见韩天柔声哄,“宝宝,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妈早想换一个儿子了,嘿,现在你来了,这不正好,你这么帅、这么体贴,她不知道多喜欢你……我当然爱你……” 林谷禾仰头望天,对着屏幕大声说:“就没有考虑过这里还有个受伤的我吗?” “哭去吧,单身狗。”黎蔚的脸出现在屏幕里,飞快地说完,挂断了视频。 “……操。” 快到住的地方,林谷禾收到韩天的微信。 第108章 姓韩的都不喜欢泡菜:给你买了机票,过年回来。你那羽绒服都穿多少年了,还没换,没钱了跟哥说。哥有个有钱的爹,还有个有钱的男朋友,怎么着都饿不着你。 东北大米:黎蔚看你聊天记录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活着。保重! 林谷禾将手机揣兜里,在原地站了会儿,手指冻得通红,裹了裹衣领,朝住的地方走去。 林谷禾没有直接进屋里,而是习惯性去了车库。今天下雪,骑行不便,林谷禾早晨步行去的学校。 读研的时候,林谷禾住的是两人寝,室友是一个波兰男生,后来住的不习惯,林谷禾在哥廷根大学附近租住在一户居民家里。 房东是一对夫妻,有一个女儿,已经定居在美国。他们把位于二楼带阳台的房间租给林谷禾。房间的采光很好,每天清晨,阳光会率先洒满整个房间,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温暖明亮。 硕士毕业后,林谷禾留在德国继续读博,没再申请单人寝,依旧住在这里。 只是房租偏贵,开始时每周会花时间兼职,后来参加了学校的中文项目,教本科学生中文,日子渐渐稳定下来。 林谷禾在本科期间没有更换专业,申请研究生时,基于本科专业,选择了现代量子物理中的数据结构方向,后来读博士才加入天体物流学研究所。 算起来,林谷禾在德国已经待了五年了,与域淙分开已经过去八年。 第七十二章 牛津 八年里,林谷禾见过域淙两次,与“老伙计”相聚过一次。 骑行川藏线结束,林谷禾出院后没有乘飞机回北京,而是跟团去了距离西藏不远的色达,跟着导游去了佛学院,观看了藏族人民的天葬仪式。 仪式还没开始,在山顶踱步的秃鹫已经在等待,游客站在半山腰,听着天葬台上传来靡靡之音。 特定声音响起,一群俯冲向下的秃鹫越过游客头顶,散布在天葬台,被分成块状的人.体.或被秃鹫叼着落在草地上,或争抢着分食,围坐在天葬台的喇嘛一刻不停的诵经,周围站着去世人的家人。 他们没有眼泪,没有哀伤,甚至倍感骄傲。在他们看来,死亡只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躯体的分离。 在藏族文化中,生前犯过偷盗、抢劫、伤人等的人,视为不洁,死后不能举行天葬仪式,这是对生前犯下错误的惩罚。 下了山,林谷禾后知后觉,他参加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的葬礼仪式,一个躯体回归自然,灵魂走向轮回的仪式,老人的死亡新生同时发生在半径只有几米的天葬台。 他们路过用金色涂层漆刷过的铁块围成的圆柱,铁块上挂了满了头发。导游说,人们把头发留在这里,认为从这里开始,他们获得了新生。 林谷禾站在圆柱面前,无数的发丝,偏棕黑色,长长的坠着,不知道是否有人从这里获得了新的灵魂或新的躯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把烦恼留在这里了。 同行的游客费劲地拔头发,导游见他看着圆柱上的头发一动不动,迈步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林谷禾下意识摇着头退了一步,他想到了域淙——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但仍敬畏生命的域淙。 他想,我不需要新生。 也许这具躯体的外形不令他满意,但灵魂是完整的,更何况,灵魂与躯体同时有域淙的记忆。 可能是当时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时刻,生与死交织出现,林谷禾心里的遗憾膨胀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他浑浑噩噩坐上飞机,恍恍惚惚从伦敦辗转到牛津,他站在行人穿梭的古老拱门旁,仿徨,无措,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时,理智才迟迟到来。 他盯着屏幕,光亮起来,又暗下去,反复几次,索性将手机揣兜里,踏进这座哈利波特魔法学院。 林谷禾走在校园里,很容易区分哪些是游客,哪些是这里的学生。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一定是左右张望的,这里是域淙生活学习的地方,从踏进这里开始,他已经参与进域淙的生活。 单方面的参与,也是作数的,林谷禾想。 牛津校园是一座城,林谷禾慢慢悠悠走着,像刚入学的新生,带着期待忐忑,记下来时的路,和去向的地方。 中午没有吃饭,林谷禾走的很累,但不想停下来,他拐进超市,看着货架上的三明治,心脏有个地方突然被刺了一下。 从欧洲回去之后,林谷禾再也没吃过三明治,他盯着货架看了一会儿,最终思索着伸出了手。 今天,他需要吃三明治。 林谷禾拿着气泡水喝和三明治,找了一块相对空旷的草地坐下来,草地上密密麻麻晒太阳的人。 英国人珍惜阳光的程度,等同四川人和重庆人遇见冬天和初春的阳光。 从刚才吃东西开始,已经有好几个人主动过来说话了,但他今天并不太想说话,林谷禾很没礼貌地一言不发摇头拒绝。 是他刚离开高原,皮肤又被晒成了小麦色?不知道。 他有些烦,还有些疲,从包里拿出帽子遮住脸躺在草地上。 躺了一会儿,身旁不远处来了好几个人,他们的声音挺大,距离不远,林谷禾嫌吵,帽子下的眉头皱了皱,直到有个人喊了一声“yu”,林谷禾呼吸一窒。 牛津的校园分布在牛津市的不同地方,许多散布在整个市区的学院、系部和其他设施,林谷禾清楚能遇见域淙的概率非常小。 第109章 但今天,他们相遇的概率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是主受,所以暂时很少的内容是以域淙的视角写的,后面会写域淙视角。 第七十三章 哥廷根 相似的称呼有很多,但域淙一出声,林谷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 林谷禾僵在草地上,听着域淙和他的同学寒暄,讨论小组项目分工,额头的汗水顺着流进发丝,手心汗涔涔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应该装作不经意打招呼吗?打招呼又应该说什么?说你好么?还是好久不见?他会意外自己出现在这里吗? 他一如既往话少,林谷禾紧张地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清从他嘴里说出的单音节。 如果他打招呼,域淙会非常冷淡地像跟同学聊天一样,看着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吗?如果他问为什么来这里,自己又要怎么回答? 没有想出所以然来,林谷禾不想了,睁着眼眨呀眨地看着帽子的横线布料。人真的很神奇,全身沐浴在阳光里,只是眼睛被阴影遮住便感觉安全。 林谷禾安静地听着他们讨论,甚至紧张地放轻了呼吸,思绪不知何时跑远的,他想起了刚才吃掉的三明治,像宿命般的神迹。 他的思绪好像总是这样跑远,导致他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像现在这样,开始思考小草是否被他的体重压痛,晒着太阳的树木会不会觉得开心,脸上的帽子为什么叫帽子而不叫裤子? “没什么。”域淙突然出声。 林谷禾回过神来,他想,什么没什么?刚才他同学说什么了? “域!”这时远处遥遥传来呼声,林谷禾下意识滞了一下,他听见域淙跟同学说,“那我和吉安负责app的开发和数据,之后交给你们完善和测试。”名为吉安的同学附和,“我们尽量在七号前完成。”接着,又听见有人说,“需要在二十一号前完成测试。” 这似乎是总结,林谷禾又听见域淙说,“电话联系,我先走了。” 身旁是断断续续的告别声。 林谷禾的手指抓上帽沿,微微颤抖,缓了一会儿,坐起来往后看。 域淙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头发依旧比寸头稍长一点,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曲线匀称,走起路来挺直着脊背,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 一个瘦高、带着眼镜,看起来十分儒雅的男生笑着等在路边,见域淙走进,他笑着说着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黑色背影解开“老伙计”的密码,推着“老伙计”和那个男生并排走在一起。 林谷禾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起来踏出了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他不是为了结果来这里的。 林谷禾距离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走了可能一两百米,他像神思回笼般顿住了,在原地站了很久,随后转身离开了。 回去之后,林谷禾掰断了那张添加了域淙微信的电话卡,从此再也没有登录那个微信账号。 再一次遇见域淙,是林谷禾到哥廷根读研究生的第一年。室友将女朋友带回了寝室,他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另一张床上细细密密的呻.吟.声。凌晨三点不到,林谷禾带着“玉米”,离开了哥廷根去了牛津。 他并没有思考,脚轻触脚踏,身体已经带着他踏上了去牛津的路上。 他已经非常熟悉这条线路了。过去七个月,他在这条线路上骑行了十六次,每次八小时,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可以骑行一个来回。 他大多时候基本不会进校园,只是刚到牛津郡,便返回哥廷根。 但那天是一个意外,他到牛津郡的时候才上午九点。由于温度太低,他出发时戴了颈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天的阳光很美,照射到身上暖烘烘的,林谷禾将“玉米”停在一栋教学楼外,顶着和煦的阳光站在冷冽的寒风中。 蜂拥的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林谷禾顺着人流,走到旁边另一栋教学楼边缘,他站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踏上了阶梯,越过阶梯木门中央的透明玻璃,瞥见了站在讲台上的人。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域淙,他怔了怔,侧身退到木门边上,一错不错地看着讲台上的人。 域淙好像在演讲,教室里坐满了人,旁边站了一位中年白人男性,他一会儿看着域淙,一会儿跟着域淙的动作看着幻灯片。 林谷禾模糊地听着教室里传来的声音,感觉自己沉到了海里,声音迟钝缓慢地在耳边拉长了音调。 他几乎是仓惶地离开牛津。此后的四年里,林谷禾依旧每隔一段时间会前往一次牛津郡,但再也没有踏进过牛津校园。 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做无意义的自我感动,也不承认自己深情不渝。 有时,只是想起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有时,想起了家里的老太太;有时,是因为实验不顺利;有时,是因为太累,但更多时候是没有任何原因。 只是骑行,只是选择了这条骑行线路,不需要原因,也不要意义。 【作者有话说】:掰断电话卡可能看起来有些突兀,其实是因为林谷禾意识到,他们都有各自我生活了,当然,可能也有点醋吧。 第七十四章 柏林 老太太不在后,林谷禾每年最不喜欢的时候便是除夕,会让他显得孤独和格格不入。尽管他自己并不会有太多这样的情绪和感受,但奈何别人会这样认为,并散发出让他感到有负担的善意。 第110章 出国之后,这样的情况好了不少,每年不能回去的留学生很多,看似孤独和真正孤独的人凑在一块儿,除夕夜没有想象中漫长。 欧洲骑行结束之后的那年除夕,林谷禾独自在老家守岁。 他早早出门采购,买了自己喜欢的排骨和老太太喜欢的虾,还买了年夜饭必备的鸡鱼等食材,自己简单写了一副对联贴上,阳台上挂上了灯笼,家中每扇门上都挂了中国结,花瓶里插上了喜庆的花…… 准备完这些,林谷禾风风火火地驻扎在厨房。 他把客厅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在厨房里听着红红火火的广告和采访,他有条不紊地洗菜,备菜,快速地出锅了七份大菜。 林谷禾看着几乎被食物占满的餐桌,以及对面那碗被林谷禾堆成小山包的碗,悲伤浓烈地袭来,心里的想念和思念成倍的累积,压在心里让他喘不过气,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他放下没有动过的筷子来到客厅,眼睛没有聚集地盯着满墙的明信片,看了很久,然后登录那个很久没有登录过的账号,他将那个深蓝色的头像放大,随后又缩小,返回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又悬空,林谷禾思索着措辞,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消息。 洪流:新年快乐。 林谷禾吓了一跳,随后盯着这四个字,眼泪突然像泛滥的洪流,奔流向下。 情绪陡然剧烈起伏,林谷禾缓了很久,肿着眼去拍了阳台的灯笼发给域淙,没有编辑任何字句。 域淙没有再回复,林谷禾拿着手机等了等,确认他不再回复后,返回餐桌吃饭。 此后的三年,域淙每年除夕那天会发来一条消息,只有四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林谷禾有时候会回‘新年快乐’,有时候会发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不定,有一年是烟花,有一年是一颗小小的鞭炮。 但同样的,无论林谷禾发什么,域淙没有继续回复过。 林谷禾看着手里的登机牌发愁,想着今年要跟韩天和黎蔚一起去韩天家过年就觉得愁得慌,他不想把这一天放大来看,赋予它传统意义上的各种希冀和情感倾注。 林谷禾带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背包,他取了登记牌直接去了安检口。安检口排了很长的队,临近春节,柏林勃兰登堡机场挤满了人,其中大部分是中国人,韩天发来语音问他登机了没有。 林谷禾看着前面的长队叹了一口气,回复他,“还没有,排队检票呢。”他觉得好笑,“是怕我不回去吗?盯得这么紧。” 他笑着说完抬头,对上了前面回头愣愣看着自己的域淙。 如果林谷禾知道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域淙,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笑得出来,以至于往后每每想到这一幕,都像在看一颗漂浮在半空中的泡沫。 第七十五章 柏林(2) 他们中间隔了五六个人,林谷禾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心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漂浮在虚空中,无法自控。 周围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他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脑海中充斥着一片空白,思绪纷乱却又空洞。 域淙穿着一套完美剪裁的深色西装,身材线条优雅,臂弯挂着黑色大衣,同时又不失商务严肃的气质。他的头发留长了一些,整齐地梳理着,没有一缕乱发,看起来简洁利落。 “林谷禾。”他喊。 他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耀眼,随着他的出声,周围的人都将目光停放在他身上。 这一声好像有魔力,出窍的灵魂又回到林谷禾身体,他看着域淙对身后的人说着什么,接着离开队伍向他走来。 域淙的每一步都稳健而有力,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领带系的整整齐齐,颜色与西装相得益彰,整个人散发出成熟、自信和权威的气息。 林谷禾像没毕业的小学生一样懵然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与自己前面那位中年男士绅士地询问是否愿意与他换一个位置。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林谷禾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一点不亚于机场大厅的喧嚣声。 域淙看了林谷禾一会儿,说:“你长高了。” 林谷禾不知作什么表情,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点,轻轻点头,“嗯。” 域淙原本勾起很小幅度的嘴角很缓慢地放下来,他仍看着林谷禾,没有说话。 域淙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样子大不一样了。 以前留着寸头,看起来生人勿近,但更多是觉得酷,现在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生人勿近,仿佛他站在面前,疏离和差距就已经出现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域淙背对着队伍,他的前面已经空出一些距离出来,林谷禾看了看他,说:“可以往前走了。” 域淙站着没动,林谷禾听着身后的人嘀咕“怎么还不走”,尴尬地看着域淙,接着域淙飞快地抽走了林谷禾手里的登机牌,看了两秒,又还给林谷禾,转身往前走了。 林谷禾跟在域淙身后往前走,这时,他的目光才肆无忌惮地流连在这副仅看外表也觉得性感的躯体。 域淙没再回头,林谷禾看着两人咫尺的距离,心下恍然,还有一种隐秘的失落。 也许,他刚才应该表现得成熟点,至少自己的表现应当与年龄匹配,而不是像小学生似的较劲儿。 第111章 “眼镜。”工作人员见林谷禾盯着镜头发呆,说,“请取下来,谢谢。” 林谷禾瞥见域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迅速把黑框眼镜扒拉下来。 域淙几乎没带行李,很快安检结束,旁若无人地站在安检口外。 林谷禾仿佛能感受到域淙看过来的视线,他尽量忽视前面那道视线,局促地脱掉羽绒服,将包里的电脑拿出来…… 等林谷禾安检完毕走到域淙面前,发现他一瞬不瞬盯着他臂弯里的羽绒服,林谷禾下意识收紧臂弯,另一只手搭在羽绒服上,试图遮挡,也试图遮挡衣服发黄的边缘。 但还是听见域淙开口了,“衣服——” 林谷禾顿时感觉难堪,还有难以言明的生气,打断道:“我穷,买不起好衣服,你送的这件质量挺好的,我没有挑剔的理由。” 域淙什么都没说,林谷禾飞快地抬眼,假装不经意看了域淙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没变,柔和地看着自己,林谷禾又懊恼起来,相较之下,觉得自己真是幼稚的小学生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沉沉的,直接上手把挂在林谷禾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我想说,衣服你先穿上,我给你拿着包。” 第七十六章 柏林(3) “哦。” 林谷禾在域淙的注视下僵硬不自在地套上衣服,脸上被迟来的羞赧火辣辣地烫着。 域淙没将背包还给林谷禾。林谷禾试图从他手里拿过来,他侧身避开了,随即挂在自己肩上,搭配他西装笔挺的穿着,看起来格外违和。 林谷禾想起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他微侧着头余光瞥向域淙,好像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看到那个少年的影子。 几乎是见他的第一眼,林谷禾仿佛知晓一切般了然,自由,域淙渴望的自由,与他相去甚远了。 心里升起丝丝状状的难过。 他碰了碰自己的黑框眼镜,想,域淙同样也无法从他沉闷的模样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了。 这样想着,心里的难过蔓延地更加迅速了。 域淙一直走在林谷禾身侧,没有要去找他自己的登机口的意思,林谷禾看着路标,欲言又止,最终忍下了为域淙可能错过航班的担忧。 “没想到在德国。” 域淙像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声音很小,林谷禾听见了,朝他看过去,见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神情柔和地像吹拂过来的春风,他察觉到林谷禾的目光,怔了怔,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疏离。 是很可爱的模样。 林谷禾的心被那笑容刺了一下。 域淙把林谷禾送到登机口,把背包递给他,突然说:“老伙计很好。” 林谷禾的眼睛亮了一下,接过域淙递过来的背包,看了域淙两秒,“谢谢。” 这的确是他非常想知道的事儿,“老伙计”真真是名副其实了,算起来这么多年了,当时还跟着林谷禾连续几个月流浪欧洲,林谷禾甚至难以想象它还能坚持到现在。 但同时他无法礼尚往来,告诉域淙“玉米”也很好。 由于“玉米”使用的过于频繁,林谷禾在八年间更换了许多次零件,现在仍然还在坚挺的只有它的车架,连海蓝色车铃都面目全非。为此,林谷禾买了染料重新上漆,勉强维持当年风采。 “你要看照片吗?”域淙问。 林谷禾想了想,缓慢点了点头,“好。谢谢。” 域淙拿手机的手顿了顿,看着林谷禾的眼睛,说:“我回头发你微信。” 林谷禾的睫毛眨了一下,心虚地看了域淙一眼,嘴唇微张,“我——” “不方便?”域淙打断,但没问为什么不方便,很快又说,“手机给我。” 他甚至摊开手,伸到林谷禾面前,表情全然没有一丝违和,理所当然的态度。 林谷禾不确定自己是否掩饰住自己眼里的惊诧,因为即便是以前两人更亲密的时候,域淙也从未试图跨过那条两人约定俗成的边界。 林谷禾怔然看着白皙的手掌,茫然混沌地开始关注他的掌纹,但迟迟没有递出手机的动作。 域淙的手掌在林谷禾的注视下微微蜷缩着收回,然后静止般垂放在身侧。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们仿佛被静默的空间包围,混杂在嘈杂的候机厅,显现不出突兀,但也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人,能察觉到沉默的空气流逝得有多漫长。 “你的精神世界里的我,还好吗?” 第七十七章 (4) 那我呢?你的精神世界里的我,还好吗?林谷禾问不出口,心脏无法抑制地震颤。 多年不见,他们已经不是讨论彼此精神世界的关系,更何况,世界瞬息万变,域淙不是以前的域淙,林谷禾也再不是以前的林谷禾。 林谷禾看着域淙的眼睛,可以想象这双眼往日的游刃有余,但此刻却闪烁着林谷禾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可能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会有些残忍,但仍诚实的答,“他是自由的。” 域淙轻微地笑了一下,他垂着眸,灯光将他的睫毛映成一片小阴影,落在脸颊上,像女生睫毛膏被眼泪晕染开来,看起来模糊、落寞。 他的目光在林谷禾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可能只是轻轻扫过,朝林谷禾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林谷禾呆呆地站在原地,域淙的背影高大挺拔,宛如一座孤独的高塔,林谷禾站在塔边仰望他,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第112章 他们又一次没有告别。 林谷禾心里的悲伤突然猛烈的涌动,如潮水般激烈撞击心室。 为什么呢?他们已经不是刚成年稚气未脱的少年,为什么仍然没有成年人的人情世故?离开前连再见和虚假的祝福都没有? 工作人员的催促声响起,林谷禾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登机的廊道。 登机的廊道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走在前方的乘客有的手中提着轻便小巧的行李,有的牵着小孩。廊道两侧整齐排列的舷窗沐浴在刺眼的白光下,窗外是皑皑白雪,白茫茫的雪原延伸至天际。 说不上为什么,林谷禾往前走的步伐鬼使神差般停了下来,他往后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窗外的雪,平静安宁。 但在那一眼里,他看见了域淙,看见了那双原本没有波澜的眼睛,像接通了电源的灯,闪烁了一下,接着快步朝他走来。 眼前的画面开始如慢动作般播放,工作人员拦住了域淙,域淙试图解释,这时又来了另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他开始与工作人员交涉,域淙拉了拉褶皱的衣摆,一错不错地看着林谷禾。 林谷禾走了过去,站在域淙前面,这时工作人员忽略了与他纠缠的陌生青年,开始催促林谷禾赶快登机。 林谷禾的耳朵拒绝将工作人员的提议转化为神经信号,听觉神经无法到达大脑听觉皮层,而视觉神经在此刻尤为敏感,他看着域淙深棕色的瞳孔,与周围的虹膜形成鲜明的对比,说:“你不是这趟航班。” 我以为你不是和我乘坐同一航班,但你一直跟着我走到了这里,我为我们居然有这样的巧合惊讶,但同时带着忐忑和雀跃。 但你到了这里,又一言不发离开,我不得不想,我们的缘分和巧合在八年前已经用尽,余生也许需要我为那段时间抱着永恒的感恩。 但现在你又回来了,看着拦着你的工作人员,我只能确认,你乘车的不是这趟航班。 域淙没有回答,他把手机递给林谷禾,“你不愿意把手机给我,那我把我的手机给你。”他说,“小米,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作者有话说】:“他是自由的。”林谷禾相当于很直白的说,你和曾经不一样了。在喜欢的人面前,再优秀的人也可能会出现短暂的不自信吧,域淙就是。 第七十八章 家乡 除夕夜,林谷意外又不意外地收到了域淙发来得短信。 林谷禾在一片祥和、其乐融融里看着手机屏幕,感受到一种无处安放的仿徨。 域淙发来消息问今晚吃的什么。他没有发群发的‘新年快乐’,而是用了疑问句,可以将天聊下去的疑问句。 林谷禾看着餐桌上丰盛的年夜饭发呆,韩天的母亲夹了一块酱鸭放林谷禾碗里,林谷禾匆忙锁屏,笑着道谢。 吃过年夜饭,韩天开车载着林谷禾和黎蔚跑到郊区放鞭炮。 韩天牵着黎蔚的手,打开后备箱,“少爷,来看看我的童年!” “什么啊?”黎蔚拿起一把紫色长条鞭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 韩天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在手中轻轻摇摆,白光刹那点燃黑夜,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黎蔚跳开,韩天将细长的鞭炮甩成连续的圈,他看着黎蔚笑,噼里啪啦闪烁的白光跑进黎蔚的眼里。 林谷禾站在他们旁边,视线固定在一片漆黑里,看着只有刚才鞭炮亮起来时展现出的狭小世界,想,不知道域淙玩没玩过这种烟花。 林谷禾再次点开那串数字,一眼便从陌生到熟悉的数字。 他没有回复,域淙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凌晨一点十五分,林谷禾被一阵规律的震动吵醒,他暴躁地看了一眼屏幕,几秒后,大脑瞬间清醒了,手肘撑着身体,微仰起来,眯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里的那串数字。 说不可置信好像并不恰当,因为倍感震惊的同时,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期待被满足的不真实感。 震动持续了很久,期间林谷禾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接通电话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听着自己说“喂”时的颤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在你的家乡。” “……”林谷禾一下子坐起来,心脏快要跳出来,“哪里?” 域淙似乎被林谷禾的反应逗笑,低沉愉悦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到林谷禾的耳廓,林谷禾的心脏和耳廓同时鼓噪起来。 域淙说了四个字。 林谷禾从床上跳起来,脚接触到冰凉的地板,身体战栗了一瞬,快步走了几步,手指接触到似冰的金属,顿在门边,刚才冲上头顶的血液才像被按了暂停键缓缓回落,走廊地灯的微弱灯光将门缝变成一条白线。 “你怎么……”林谷禾停顿了一下,开始回忆以前是否提过自己的家乡,记忆里是没有的,但也说不好的确提到过。 当时觉得域淙什么都不问,而他急切摆脱身上的标签,两个同龄人像两张白纸一样简单默契的相处,他们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那样的相处简直不能更合他心意。 “小米。”域淙说,“我想亲口对你说新年快乐。” 林谷禾愣在门边,打了一个嗝,接着用肩膀和脸颊夹住手机,急忙套上衣服,声音努力维持平静,“我大概五十分钟左右到达机场。” 第113章 “好。” “你到机场里面等我。”林谷禾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扭曲的嗝,小声补充,“外面风大。” 【作者有话说】:没什么追妻火葬场,只要有嘴。他们两是平等的,并不会有攻让着受啊什么的,不会有分工不同,就有人处于弱势一方。他们就是平等的相处,平等的相爱,平等的参与彼此的精神世界。 第七十九章 相比上次,域淙这次看起来接地气得多。 尽管依旧身穿一件深色大衣,但西装被绒绒的浅色毛衣替代,头发随意的散漫下来,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前晃荡,大衣的领口将颈部线条拉得修长,看起来带着恣意的矜贵,没了那天在勃兰登堡时的压迫感。 原本狂跳恨不得立马出现在他面前的心,在看见前面的人时,林谷禾的脚步反而变得缓慢起来,踏出的每一步不自觉郑重起来。 “吃饭了吗?” “眼镜呢?” 两人同时出声。林谷禾习惯性推了下眼镜,发现这个小动作有些欲盖弥彰,讪讪,“出门忘戴了。” 说罢又好像话里暗示自己急不可耐,忍不住解释,“度数不高,平时出门不怎么戴。”对上域淙的眼睛,赶忙又说,“那天是因为当时在看东西,一时没有取……笑什么?” 域淙敛下笑容,视线看向前方显示屏上闪动的红红绿绿,“这还是见面后,你说的最多的话。” 林谷禾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域淙走出几步,“我饿了。” 除夕夜,不确定外面还能否找到凌晨仍在营业的餐厅,林谷禾带着域淙去了机场的快餐店。 域淙手里拿着汉堡,慢条斯理,脊背笔直,不言不语,俨然吃出在西餐厅的架势。林谷禾手肘托腮,不时佯装不经意看一眼域淙,像透过此刻的他,沉静地看八年流逝的时光。 “你回国了。” 从接到他的电话起,这四个字一直在林谷禾脑海中回荡,但被他克制的忽略,此刻又肆无忌惮冒出来。 “嗯。”域淙点头,轻描淡写,接着用湿纸巾仔细擦拭手指,。 林谷禾将视线从域淙身上移开,看向玻璃窗外零星疾走的乘客。不明白为什么他回答的如此随意,他曾经坚定的离开,是为了回来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吗?他当然没有资格责怪他不够坚定,只要活着,谁不被裹挟着往前走? 但心中那个少年经历了什么才成为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域淙? 林谷禾沉吟了一会儿,“元兖也回来了?” 人生广阔,并不是人人眼中只有情爱,域淙回来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林谷禾自认心胸和眼界只有这么狭窄,他想知道域淙回国是否因为元兖,或者,另一个元兖。 “嗯?”域淙一脸疑惑,隔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心情很好的笑起来,“不是因为他。你不妨直接问我为什么回国,我会告诉你。” 林谷禾直挺的脊背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盯着域淙看了一会儿,学着他的语气,“我不问了,你不妨直接告诉我。” 域淙没卖关子,“回来四年多了。硕士毕业后,家里……让回来,就回来了。一直待在北京。”域淙笑了笑,声音轻了些,看着窗外,“你呢?” 林谷禾真没想到域淙在四年前就已经回了北京,心里好像有蚂蚁细细密密的爬,“我去了德国。好几年了,一直在那边。” 域淙脸上没有表情,看向窗外一直没有回头。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刚才真有多年朋友不见,偶然遇见尴尬寒暄后无从适从的感觉,只是他们的寒暄比一般人开始的更晚。 【作者有话说】:这章,后面会调整。 第八十章 寂静的空气持续了很久,林谷禾僵硬的抬头,嘴角勾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现在清醒过来,域淙总不会真是为了亲口跟他说新年快乐,跨越一千多公里。 域淙盯着林谷禾眼睛,直到看到他移开视线,声音轻地仿佛像怕吵醒睡觉的人一般,“新年快乐。” 林谷禾有一瞬僵在椅子上,眼眶又开始变得温热,但里面想要漫延的湿润很快消散了,手指在牛仔裤上摩挲,心里下了很多年的雨好像停止了。 他点点头,想不出域淙还要做什么,问,“要回去了么?” “这里不是你的家乡吗?”话里意思是你不应该尽地主之谊么。 林谷禾下意识蹙了蹙眉,“我明天有事儿。”他继续摩挲牛仔裤,“你应该也很忙,你——” 家乡的习俗,大年初一需要祭拜家里去世的亲人。林谷禾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国过年了,自然也没有大年初一祭拜奶奶和妈妈。 “我不忙。”域淙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等你忙完。” “我家不在这里。”域淙的举动让林谷禾感到陌生,他尽量忽视域淙行为背后可能出现的原因,耐心解释,“我今天刚好在这儿,是因为刚好在朋友家过年。我对这里并不熟悉。” 这是事实。高中在这里读了三年,班里同学放假会约着一起玩儿,但他的假期要么学习,要么回去陪奶奶,鲜少出去玩。 再加上他从小城市来,接触的学习资源比别人少的不是一星半点,又一心只想考北京的大学带奶奶离开,因此比别人更加刻苦。 第114章 “女朋友吗?”域淙冷冷地问,却是笑着的。 林谷禾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看着域淙脸上原本和煦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疏离、冷淡,也被他透着讥讽的笑容噎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林谷禾看着域淙没有说话。 生气吧,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域淙明明可以好好问,他也会好好的答。年少时两人没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误会,相遇了,心动了,爱过一段。即便他当时因为元兖困扰过,但也不过只想要他的心。 他不自觉拉下脸来,站起身,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柔和谨慎,“你回去吧。既然你只是为了说新年快乐,现在你说了,我也听到了。” 域淙突然倾身拽住林谷禾的手腕,“对不起。”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域淙轻叹了一口气,“我比较在意,所以……抱歉。”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域淙握住自己的手,不明白时光到底给了他们什么,他想要的是域淙的道歉吗? 如果他知道域淙那么早就回了国,他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申请去德国。他不是恋爱脑,但也没有事业心。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往后更是无儿无女,只想让自己心里过的舒心些。在哪里不能生活,可以是哥廷根,自然也可以是北京。 他轻轻挣开域淙的手,在域淙暗淡的神情里,说,“和我一起回去吧。” 第八十一章 出租车上,屏幕上的时间刚好跳到五点整,车内弥漫着微弱的光芒,路灯闪烁的暖光映衬在域淙熟睡的侧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 路灯在静谧的街道上照耀着,光线温柔而柔和,穿透着晨雾,将周围的景物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街道上的建筑物若隐若现,留下轮廓模糊的光影。 域淙的头原本仰靠在车椅上,最后像找到方向般停靠在林谷禾的肩上,他看起来累极,熟睡的脸庞毫无防备,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场。 心脏急速跳动之后,便是此刻的平静,在这迷离的光影中,仿佛一切停滞,一切变得那么静谧而美好。 林谷禾不敢大幅度转动脑袋,只将余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曾经,他早起的每一个清晨眼前皆是这样可爱酣睡的模样。 他想起两人一个半小时前的插曲,他们都独立生长了太久,忘记在彼此面前遮蔽锋芒,也忘记自己曾经在爱里的模样。 但也可能出于对爱的怀疑,无法容忍可能出现的误差,细微的偏离仿佛成为巨大的鸿沟,失了从容,又试图用语言和神情保护自己,但却无力将附带的刺收回来。 “新年快乐,小玉。”林谷禾喃喃。 几十年的老旧小区,是时光的见证者,承载着世事变迁的沧桑,坐落在小镇郊区静谧一隅。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外墙在岁月的洗礼下留下斑驳的印记,墙角长满了青苔,奶奶离开九年,时间已经逐渐将她的所有痕迹覆盖了。 小区内的道路狭窄,林谷禾让域淙走到道路旁参差不齐的树木的内侧,以防被行驶而过的汽车剐蹭,“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域淙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嫌恶,也没有因环境联想到林谷禾曾经的生活而生出的怜悯。 “我不喜欢这里。”林谷禾笑了笑,“但奶奶一直生活在这里,所以我的根也在这里。” 新年的第一天,尽管清晨寒风冷冽,人们早早起了床,街道上已经嘈杂了起来。 路过菜市场,林谷禾带着域淙踏进潮湿昏暗,人头攒动的菜市场。 看着域淙被人群撞开来,皱着眉头看离他越来越远的自己,林谷禾觉得这个曾经面目可憎的小镇终于有了其他色彩。 从菜市场出来,两人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看着域淙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林谷禾觉得新鲜,“长见识了吧?” 域淙笑着“嗯”了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汤圆吃么?”林谷禾将手里的糯米粉荡了荡。 “入乡随俗,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域淙好脾气地说,目光柔和地将这个破败的小镇包裹起来。 林谷禾有一瞬晃神,十九岁的域淙仿佛与二十七岁的域淙在此刻重合。 “噢,对,你们吃饺子是吧?”林谷禾笑起来,“那看来你只能入乡随俗了。” 走了一会儿,没从域淙神情看出不乐意,但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林谷禾笑着将另一只手里重叠的口袋甩了甩,“但我买了饺子皮和猪肉馅儿,汤圆和饺子,都吃吧,行么?” 第八十二章 林谷禾没有让域淙住小镇的宾馆,回去的路上有所迟疑,但说不清为什么,他仍带域淙回了家。 林谷禾推开门,立刻被一股厚重的粉尘味和潮湿的霉味所笼罩。 空气仿佛凝固,被时间的沉淀填满,让林谷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林谷禾的家,但如今已经空置了许久。林谷禾许久没有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纷繁的回忆纷至沓来,奶奶总是满脸笑容的在门口迎接他或看着他出门,,曾经一尘不染的客厅,如今一层可见的灰尘覆盖在地板上,空气中厚重的粉尘化为实质的悲伤。 他回头看域淙,域淙的存在带来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打破了林谷禾与空置的家孤独的联系,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一丝窘迫。 域淙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惊讶,也没有鄙夷,他只是在林谷禾看过来的时候也同样看着他。 第115章 林谷禾接过域淙手里的蔬菜,连带自己手里的一起放餐桌上。 他快步走到客厅,拉开沙发上的布套,空气中的灰尘突然间活跃过来,窜进林谷禾口腔,林谷咳嗽了两下,退开来,他实在难以对域淙说,让他别客气随便坐坐。 林谷禾拉开阳台的玻璃,阳光照进客厅,清新的空气如浪潮般涌进来,金黄的尘埃在空气漂浮,林谷禾思索了两秒,“要不我带你去住宾馆吧?” 小镇有宾馆,虽然住宿环境不及市里的酒店,但至少相较于家里,要干净些。 没听见域淙的声音,林谷禾回头,见域淙呆呆地看着客厅的墙面。 林谷禾触电般怔在原地,刚才进门一心只考虑卫生环境,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尴尬,还有说不清的慌乱,尤其在看清其中一些照片时,林谷禾抿着唇,瞳孔微微放大。 之前有想过墙上的明信片,但当时觉得并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明信片上的教堂,都是属于彼此美好的回忆。 但真让域淙看见了,心里却觉得十分微妙。除了寄回来的明信片,还有后来打印下来的许多其他照片,一并固定在墙上了。 “多瑙河。”域淙走近,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中,多瑙河静静地流淌,宛如一条丝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波纹。 域淙看了一眼林谷禾,视线从他的唇上扫过,说:“我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 林谷禾移开目光,脸倏地红了起来,慌张地走过去将手覆盖在照片上,将域淙的手指挤开。 域淙不甚在意,手指触碰到另一张照片。 在多瑙河岸边,一座古老的桥横跨在河上,坚实的石块像历经风雨的老人,见证无数岁月的流逝。 “维也纳。”域淙笑着说,“你站在桥上,因为看见多瑙河,比在阿尔贝蒂纳博物馆里看见拉斐尔、莫奈的真迹还要高兴。” 林谷禾知道域淙说的哪儿,当时他们从阿尔贝蒂纳博物馆里出来,林谷禾站在桥上,觉得尽管维也纳的多瑙河与圣波尔腾的多瑙河两岸的景色完全不同,但他觉得无论是维也纳的多瑙河还是圣波尔腾的多瑙河一定知道自己对域淙的喜欢。 想到这儿,林谷禾更加不自在,他索性站到域淙面前,用身体挡住多瑙河的照片。两人一时离的很近,域淙看着林谷禾,笑起来,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沉沉的敲在林谷禾跳动的血液上。 “当时怎么那么开心?” 林谷禾错开视线,声音沉闷,“我只是觉得,我们停止了,多瑙河也会一直流淌。” 域淙捏着林谷禾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问,“我们停止了吗?” 第八十三章 “没有吗?”林谷禾小幅度的挣扎未果,下颌传来微微痛感,思绪却跑到几年前,想起和域淙并肩走在校园里的男生,对上域淙的眼睛,“没有过吗?” 域淙上半身往前倾了倾,林谷禾脸色涨红,像在努力控制呼吸,不时能感受到拂在脸上的轻薄呼吸,域淙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见小小的自己。 从见到林谷禾开始便一直缥缈浮在半空的情绪,好像被稳稳接住似的沉淀下来。 “没有。”域淙说,“也没有过。” 林谷禾的眼睫缓慢了眨了一下,双手轻轻推了推域淙,域淙顺势退开来。 他真的已经是合格的成年人,什么样的处境都能游刃有余,他从墙上拿起一张照片走到阳台,林谷禾瞥过,那是一张虹稚的照片。 “你不问我吗?”域淙将照片晃了晃,“不问我这些年谈没谈恋爱,结没结婚。” 林谷禾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将他和域淙隔开来,域淙站在阳光里,而自己站在阴影里,“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域淙笑着回头,看着林谷禾没说话,但神情却像在戏谑。 平静循环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林谷禾的脸腾地红起来,并不是域淙说什么他信什么,而是在他的认知里,域淙根本不屑撒谎。 但在自作多情的同时也因为这样的神情感到恼怒,好像只有他还站在原地,只有他还没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无法识别域淙的社交伎俩。 “你不也没问我么?”林谷禾看着墙上的明信片,语气沉沉,“这不是我们的共识吗?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 他们曾经的确是这样,林谷禾对域淙不是没有过好奇,但更多是尊重。一个对生命没有任何期待的人,是会坦然接受任何一种结果的。 他们分开八年,林谷禾没有试图寻找生命的意义,没有觉得生命绚丽,因为没有意义。只是活着,活着不需要意义。 如果说他还有畏惧,那可能是不希望帮助过他的人怀疑他们曾经给出的善意,并唏嘘生命的变幻。 还有,他答应过域淙。 他不想他难过,无论是何种意义上的。 “我不在乎。”域淙轻声说。 楼下有小朋友嬉戏声,时不时传来响亮的鞭炮声,楼道里居民上楼梯的咚咚声,但域淙如同叹息般的话语仍然准确地被林谷禾捕捉到。 林谷禾定在原地,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刚才那些杂糅在一起的情绪,瞬间冷却,随即凝固在一起。 “我后来又去爬了一次格拉哈奇峰。”域淙走进阴影里,“但没有再见过虹稚。可能因为你不在,我没有那么好运了。” 第116章 林谷禾看着域淙,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带着刀的无情和裹着酒的糖都被一视同仁呈现出来,林谷禾嘴唇张了张,最后垂眸不再看他。 如果域淙的言语里埋着刺,林谷禾可能不可抑制展露锋芒,可他的语气如此和煦,看过来的眼蕴着温润,林谷禾只觉心中掺杂着惶惶悲伤。 因此,他也只能既悲伤又无奈地说:“小玉,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不在你的生活里,你在北京,我在哥廷根,我们的相交在人生的长河里也许只是一滴水,现在你要这滴水不存在吗?即便这滴水从长河里消失了,可它在雨里,在地里,在呼吸的空气里。” “我不可以一直在你的长河里吗?”域淙走近,拽住林谷禾的手腕。 林谷禾愣了愣,抬头茫然地看着域淙,他放轻呼吸,“什、什么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域淙的下巴微仰着,这时候倒有曾经酷飒骄傲的模样。 “可你说你不在乎。” 域淙滞了滞,手从林谷禾的手腕放开,碰了碰鼻尖,难得有些迥然,“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很奇怪的一面。” 林谷禾一头雾水,“什么?” 域淙与林谷禾拉开距离,视线越过林谷禾的头顶看着整面钉满明信片和照片的墙,“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恋爱,也不在乎你有没有结婚,恋爱可以分手,结婚可以离婚……” 说到这儿,域淙没有在继续,但林谷禾心里却好像正爆发一场海啸,“你……” 第八十四章 “这是哪个步骤?”域淙不知何时站在林谷禾身后,林谷禾端着水的手抖了抖,原本快成型的糯米团瞬间被浇了个透彻。 林谷禾僵住的脊背很快放松下来,思忖片刻,“跟揉面团前的步骤一样,只需要往糯米粉里加水就可以,其他都不需要。” 以前奶奶在的时候,大年初一从不嫌麻烦,会早早起来调馅料,包汤圆。新年第一天吃汤圆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事事圆满。 他双手占满黏糊糊的糯米粉,眼睛看向旁边的糯米粉,域淙拿起来默契地往碗里倒。 “我帮你吧。”域淙边脱大衣边往客厅走去。 等域淙走了,林谷禾愣怔站着,心脏砰砰跳,此前域淙的那些话简直是平地惊雷,毫不夸张,林谷禾大脑一片空白,逃进厨房。 域淙撩起米色毛绒毛衣袖口,露出坚实有力的白皙手臂,娴熟地拿起肉馅调料,有条不紊地将肉馅与蔬菜混合包裹进饺子皮,包成圆润的半月牙形状,边缘捏成一个个小褶皱。 他手上带着精致的手表,每一下动作都显得从容优雅,且速度并不慢,手法熟练灵活。 林谷禾将汤圆放手心里打圈,难掩脸上的讶异,“你现在连饺子都会包了?” 域淙勾了勾唇角,“后来学过一段时间,我也想让你尝尝我做的菜。” 他指的后来应该是指他们分开后,林谷禾专注手里的动作,不应声了。现在域淙相比以前,直白的可怕。 前一晚的年夜饭,林谷禾心不在焉,吃得不多,后来又半夜跑到机场接人,一夜没睡,回来还忙活了半天。 上了餐桌,林谷禾没顾及此前的尴尬,两人都埋头吃了不少饺子和汤圆。 期间域淙的电话响起来,他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又很快回来。 “没关系吗?”林谷禾措辞,“新年第一天没在家里,没关系吗?” 域淙笑了一下,“有我哥呢。” 林谷禾点点头没再说话。 吃过早饭,林谷禾仔仔细细将家里打扫了一遍,铺好了床,他将被子拿到鼻尖嗅了嗅,长期不用即便真空包装也有了些霉味。 想着域淙整夜都没睡,林谷禾拍了拍被子,坐在床边将整个房间环绕了一遍,走到客厅叫域淙进屋睡会儿。 域淙站起身走进房间,房间里整齐排列了几列书籍,旁边是一张木质书桌,房间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这是你的房间吗?” 林谷禾点点头,“你睡会儿吧,我得出去一趟。”缓了缓,又补充,“我很快就回来。” 域淙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林谷禾的高中物理翻了翻,里面不少笔记,“你喜欢物理。” 林谷禾想起自己曾经跟域淙提过自己喜欢天体物理,当时域淙怎么说的,他说自己可以选择喜欢的。冥冥中,从遇见域淙开始,林谷禾已经在做自己了,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 “后来我选了物理。”林谷禾迎上域淙看过来的目光,“然后去了哥廷根。” 第八十五章 林谷禾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意地翻,灰尘扬在空气中,他蹙了蹙眉,等尘埃落地,才闲话家常般,“这次也是临时决定回来,过几天又回去了。” 房间安静地尴尬,域淙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抚了抚,似十分认真地看林谷禾的课本,但林谷禾知道他只是不想接自己的话,自然也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域淙将课本塞进书架,踏出房间,穿上外套,“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吧。” 林谷禾看了域淙两秒,点点头,套上外套,“走吧。” 即便下午,来墓园祭拜的人依旧很多。墓园绕山而建,新年第一天小镇上的人都会到墓园来祭拜先祖,清晨墓园里几乎是摩肩接踵。 第117章 林谷禾踏着阶梯,心里默数到五百七十四的时候停下来对域淙说:“左边。” 往左走了一百多米,“就是这儿了。” 林谷禾从域淙手里拿过菊花,分别将菊花放在两座相邻的墓碑旁,笑了笑,“奶奶,您和妈妈一切都好吧?”他将带来的供果一一摆放好,“新年快乐,我挺想你们,也没见你俩来我梦里,看来是不想我啊。” 林谷禾又将这两年的生活大致说了说,说自己过的一切都好,说小镇的变化,说菜市场旁的烤鸭店已经换了老板…… 但至始至终没有提过林桦。 上了香,林谷禾给老太太和妈妈分别磕了三个头,想起旁边还站了一个域淙,又说:“这是域淙,我的…..朋友,跟你们提过,以前和我一起骑车玩儿。” 域淙站得笔直,一本正经打招呼,林谷禾看着他想笑,心里想着,老太太一定觉得这小伙子板正,会挺喜欢他。 林谷禾想起多年前在圣波尔腾的那个夜晚的梦,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时间已然长远流逝,但梦里没出现却被奶奶提及的人现在正站在她的墓碑前。 林谷禾的视线从域淙身上收回,伸手抚了抚旁边墓碑上的照片,他记忆里妈妈越来越模糊的长相,又在此刻深刻起来。 身后祭拜的人不停经过,时不时还推搡一下,林谷禾没有多停留便带着域淙下山了。 “你的眼睛和你妈妈的很像。”往下走的时候,域淙突然说。 “是吗?”林谷禾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手指蜷缩着在眼角停留了一会儿,他冲域淙笑了笑,笑得真心实意,笑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很少有人这样说。” 很小的时候,模糊记得妈妈的朋友和同事好像这样说过。后来回了小镇,他没再接触他们,印象中,不少闲言碎语里自己都是和林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姣好的外表,带着同样恶劣、冷血的杀人犯基因。 “嗯,很像。”域淙直直地看着他,“很好看。” 域淙轻轻拉了拉林谷禾的手腕,让他和自己站在同一阶梯,“别难过。他们在你的世界里永生。” 见林谷禾愣愣地不说话,域淙又问,“他们在那儿过的好吗?” 林谷禾回神,垂下眼眸,走下两个台阶,回头笑着说:“好,怎么不好,老太太和妈妈天天打麻将,简直不能更好。” 第八十六章 域淙勾起唇角,好像并不意外,“连你精神世界里的我都是自由的。” 快到山脚,域淙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接通电话,语气淡淡,林谷禾才恍惚意识到这两天的域淙是不一样的。 林谷禾凑到域淙面前,在他耳边小声说让他到山脚等自己,说完便汇入人群里。 四年前,林谷禾得知林桦去世时,他为了赶论文的deadline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看着电脑里的德语,突然记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一个一个排列组合的字母变成扭曲的图画,胃部开始收缩痉挛,好像有一只手在握住内脏,口腔里蔓延开来苦涩味道,喉咙灼热的感觉像火焰扑面而来。 呕吐的瞬间,那股冲击力就像一股巨浪袭来,冲击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林谷禾醒来时正坐在马桶边上,身体疲惫的倚靠在洗手间的墙上。 清理一番后,林谷禾冷静地完成论文并按时提交进系统,接着买了机票回国。 林桦的后事一切从简,甚至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殡仪馆火化后,林谷禾直接在墓园选了一块墓地安葬,前后不超过五天时间。 林桦的墓地与奶奶和妈妈的墓地相隔很远,若不是小镇去世的居民都安葬在这里,林谷禾也许会将他安葬得更远。 林桦去世,林谷禾没有觉得悲伤,也没有觉得难过,只是很茫然。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用死亡消弭恨,好像死是天大的事情,只要人死了,曾经所有出现过的情绪都被全部和解了,那么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又是什么呢? 他对林桦永远做不到豁达和原谅,世间所有的和解不过是自我求生的信号,让自己残喘幸福活下去的自欺欺人。 一个人,只做一件事,便可同时折磨三个生命的灵魂,死亡能抵消什么? 等一切尘埃落定,林谷禾看着手机发呆,除了相册里域淙的照片,他的手机里找不到域淙的任何痕迹,这时他才觉察出名为后悔的情绪。 因为在那一刻,他对域淙的想念达到了极致,他以为他有回忆就够了,有他的照片就够了,有他的精神世界就够了,只有分开后,他才知道,不够,他要的一切都不够。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贪婪,但心里有个卑劣的声音在告诉他,他不过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那一点点贪婪可以被原谅。 他回了德国,带着玉米去了牛津郡。当他遥遥看着深色穹顶的时候,他的脚撑住车架,也撑住了他摇晃不顾一切的莽撞。 他想起第一次来牛津见到的那个和域淙并肩行走的男生,想起域淙离开后,林谷禾站起身听见身后域淙的同学问身旁的人,“他就是域lns上的男朋友吧?” 他转身回了德国,把域淙的生活还给了域淙——人只有一次十九岁,超过十九就是二十,小于小九就是十八。 但现在想来,即便那时候他踏进牛津郡,域淙已经回了国不在牛津了。 第118章 第八十七章 林谷禾下山时,域淙拿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注视墓园出口,他脸上看见自己时瞬间生动的五官,让林谷禾顿感酸涩,然后仿佛整颗心在慢慢融化。 “刚刚干什么去了?”域淙挂了电话,问。 林谷禾紧抿着双唇,思考片刻最终如实相告,“我去看了看林桦。” “看……”域淙回头看了一眼墓园,适时才反应过来林谷禾话里的意思,伸手用力揉了揉林谷禾的头,随后又安慰似的一下下轻抚,“辛苦了,小米。” 林谷禾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的感受,他没有躲闪,心里突然好像有快溢满的委屈从眼眶里出来。 他深深吐息,域淙总有这样的魔力,让原本没有的情绪突然毫无征兆如浪潮般汹涌出来,让他既狼狈又贪婪。 从墓园回到小区,两人经过狭窄的街道,林谷禾的目光停留在街道上与小镇经济水平格格不入的黑色汽车上。 车上下来一个青年,远远朝域淙颔首,林谷禾认出他来,他是在勃兰登堡机场和域淙一并被拦在登机口的那个青年。 林谷禾的心沉沉跳了一下,随后收回视线,泛起涟漪的湖面平静下来,尽管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他站着没动,知道域淙要离开了,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挽留。 “我得回去一趟。”域淙说。 林谷禾点头,“好。” 两人沉默地站着,默然看着周遭消沉暗淡的氛围将两人紧紧围住。 林谷禾以为自己早有心里准备,但他好像永远无法适应与域淙的分别,即便知道他不属于自己,仍然无法做到割舍。 他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他孑然生活在一个以为距离域淙很近但又有些距离的国家和城市,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上千公里。 他牢牢记住域淙不愿意回国,将精神世界里的他与现实的他牢牢绑在一起,自信的以为域淙独自为了自由,为了自我与曾经的世界抗争。 他们都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了,但林谷禾清楚,尽管如此,他知道什么是没有变的。 他从来不标榜这些让自己好过,不认为自己深情,更谈不上自我感动,他只是送走了很多人,他们不再回来。 任他读再多书,任他与那些素未谋面的作者如何你来我往,但贫瘠的现实生活,让他的精神世界岌岌可危。 渴望,遇见域淙,他才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渴望。 如果他挽留,域淙会不会留下来?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域淙突然出声,“你什么都不要,好像世间什么都不在乎。你说你要回哥廷根,我没问你在哥廷根干什么,以后又要待多久。曾经也许地理距离是一个问题,但现在,那些还是问题吗?小米,你来我身边吧,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自由的。你曾经要过我,现在呢?” 林谷禾的身体如同被电般颤抖着,接着从大脑局部蔓延至全身,大脑没有反应过来话语已然喊出口,“我要的。” 域淙愣了愣,暗淡的神情仍定格在他的脸上,接着他扬起灿烂的笑,白白的牙齿露出来,看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十九岁,又回到了路上,笑着笑着,眼眶和鼻尖开始蔓延着粉红,将整个眼眶蕴在一片湖里。 “以后呢?”域淙走近,又问。 “要的。”林谷禾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后面是番外和域淙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