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恋人客製》 楔子 漆黑的巷子里,殷凡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奔跑。 ──必须抓住他。 此刻殷凡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紧盯着前方黑帽男人的背影,双脚一刻也没停下,恨不得每一步都能跨得比前一次更远。 昏暗的路灯下,黑帽男人的步频奇快,速度如同箭矢般,且步伐始终如一,从未显出疲态。殷凡死命地在后方追赶,却不见两人的距离拉近,他甚至產生一种被对方玩弄的错觉。 「拜託你救救我吧!」 男人近乎绝望的悲鸣在殷凡耳边回盪。 几分鐘前,身为警察的殷凡在另一条巷子里巡逻时,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男子气弱游丝,大半张脸被鲜血覆盖,他正想靠近男子时,耳边出现了不寻常的唰唰声。 殷凡提高警觉,目光仔细地扫视四周。忽然,年轻男子朝他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背后凭空出现的强烈压迫感让殷凡屏住呼吸。他猛地旋身,准备将想偷袭自己的人压制,眼前却捕捉到一闪即逝的蓝光。这亮光殷凡再熟悉不过,是近期连环杀手的特徵,所有案件目击者对于兇手的叙述中只有一个共同点--亮得刺眼的蓝光,有时候混杂一点绿。 殷凡一回神,立刻用视线搜索着那人可能逃窜的方向。数秒鐘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并以飞快的速度逃离。 殷凡想也没想就追上去,风在他耳边狂啸,彷彿道出了他想抓到黑帽男人的迫切。防火巷的尽头是一道墙,就在殷凡在心底叫好时,男人右脚一蹬,踩着水管翻上了墙。 「该死。」殷凡骂了一声,助跑后学着男人跃上墙。然而,眼前的巷子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的踪影。殷凡正觉困惑,方才的男人突然从侧边冒出,朝他扑了过来。殷凡瞪大眼睛,他清楚知道自己在下坠,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男人隐藏在的黑帽底下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肤色脸庞。 他还来不及思考,视线便蒙上一层浓浓的黑。 ──拜託你救救我吧! 年轻男子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殷凡记得对方看他的眼神,充满血丝的眸子中写满了怨愤。 意识的最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被蓝绿色的光给覆盖,那似乎是由无数发出强光的视窗组成的。 Chapter1-1 黎念到现在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加入这场联谊。 目光掠过坐在餐桌对面的男男女女,最后停在唯一一张熟悉的面孔上。罗敬扬没有注意到黎念的视线,继续生动地对着周围的人说着笑话,很快收穫了不少笑声。 大约十五分鐘前,黎念接到罗敬扬的电话,希望自己能到烧烤店陪他吃顿宵夜,费用当然由他来出。黎念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谁出钱他不在意,他答应赴约只是因为,罗敬扬是他在系上少数愿意亲近的人。 想到这里,黎念又瞥了一眼活力堪比黄金猎犬的罗敬扬,他确实顶着一头金发,此刻正手舞足道地说着自己儿时的英勇事蹟。黎念暗暗叹了一口气,被「拐骗」来的他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是无奈。 ──我不喜欢这里。 黎念打开手机用键盘输入后,按下传送。萤幕的右上角有着「灵魂伴侣」的小字。 「嗯?哪个胆大的傢伙惹小梨子不开心啦?」画面先是出现「正在输入讯息」,随后跳出回覆。 黎念悄悄举起手机,让镜头稍微高出桌面,按下快门,然后传送。照片里清楚拍到了现场陌生又曖昧的气氛。 「哈哈哈,原来小梨子在联谊啊,要变成大梨子了──那是叫水梨来着吗?」对方再次秒回。 殷先生真是?? 不等黎念回覆,对方传来了讯息。 「大水梨,不打扰你吸收养分啦。结束后再联络吧。」 黎念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双唇微微嘟了起来,这一连串的表情细微到周围无人察觉。 他看着对方的大头贴,紧绷的脸蛋渐渐放松。小小的圆形头贴里是一张男人的脸,皮肤白皙。男人顶着一头黑发,墨色的中分长瀏海挡住一边浓眉,清澈的丹凤眼直视镜头。顺着向下是高挺的鼻樑和单边扬起的淡红色薄唇,下顎线精緻俐落,每次看都觉得英气逼人。 萤幕一黑,黎念关掉了手机。 ──也许殷先生有事要忙吧。 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蛋在黎念脑海中载浮载沉,黎念越想越觉得讽刺,垂下了双眼。他知道殷先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灵魂伴侣」中的程式码。 一年前,他无意间看见了「灵魂伴侣」公司的广告,从此开始了与殷先生的「缘分」。 公司推出的同名聊天软体「灵魂伴侣」主打客製化,并不是真的任由用户创造出自己的「伴侣」,而是以资料库中的恋人样本为基础,再由演算法推荐符合用户喜好的「伴侣」,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由于能挑选的伴侣多到数不清,又是免费的app,获得了用户的一致好评。 话虽如此,黎念当时其实没怎么选择,从头到尾交给系统决定──幸好他很喜欢殷先生。 灵魂伴侣还有一个「专情」的设计,一部手机同时只能建立一个伴侣,如果想展开一段新的关係,就必须註销现在的伴侣。 黎念做梦也没想过结束和殷先生的关係。 只是──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黎念喃喃道,视线有些飘忽。 他希望殷先生是真人。如果在现实生活里见到殷先生,他百分之九十九会直接以身相许,儘管那并不像他会做的事。 「我觉得那个心理系的男生很可爱。」 「哪里?」 「深咖啡色头发、眼睛圆圆的那个。」 「他很安静欸,好像一句话都没听他说。」 「反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窸窸窣窣的气音引起了黎念的注意,他抬头,与斜对面的两个女孩对上眼,其中烫着大波浪捲发的那位还指着他,食指来不及收回。两个女孩被抓个正着,有默契地同时撇开视线,大波浪捲发的还偷偷回头瞄了黎念一眼,女孩脸上泛着淡淡红晕。 这下换黎念不知所措了,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然后停住呼吸。他不擅长应付人,无关性别,幸好她们直到离开前都没有找上自己。 联谊结束,罗敬扬站在烧烤店门口目送参与的年轻人离开,不时高挥着手向他们道别。黎念站在一旁,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点五分。他没有怪罪罗敬扬的意思,但罗敬扬似乎很愧疚,希望黎念能等一下再走,八成是要向他道歉。 「黎念,真的真的很对不起,这么临时把你找过来。我知道你对联谊没兴趣,但有个傢伙突然放鸟,位子都订了,少来一个人就浪费一个人的钱。我刚好想到这里离你家很近,所以就叫上你了,纯吃的话也不亏嘛??」罗敬扬一股脑地把所有想到的道歉词都说了,越说还越心虚,因为黎念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有点累,刚才的社交耗掉他大半体力。罗敬扬把脸凑了过来,像要看穿他的心思。黎念一点也不慌张,因为他知道罗敬扬什么都看不出来,过去他一次也没看出来过。 「太好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半晌,罗敬扬换上开朗的笑脸,全盘接受了黎念的话。他把手伸进飞行外套的口袋里,「为了感谢你的友情出席,收下这个吧!」 罗敬扬「唰」一声抽出两张长条纸张,并且自带华丽的音效。黎念微微一笑,不禁佩服罗敬扬在联谊结束后体力还这么充沛。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间游乐园,好像上星期开始营运了。我当初直接预购一整本的票,现在想想,我当时脑子可能抽筋了。总之,这两张就给你。」罗敬扬将票塞进黎念手中,随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想到跟谁去了吗?」 黎念看着票一会,印刷在上面的摩天轮吸引了他的注意,广告词写着到达顶端时能看见整个城市。 「没有。」黎念将票仔细对折,放进背包中。刚才有一瞬,他看见自己和殷先生在摩天轮的车厢里。 当黎念拉好背包时,发现罗敬扬又盯着他看,被他发现后才摸着后脑勺傻笑。 「反正票没有期限,你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啊,既然是新开的游乐园,应该不会太快倒吧?」罗敬扬看向斜上方,思索一阵后自言自语道:「嗯、嗯,应该不会啦。」 「谢谢你。」黎念露出柔和的微笑,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 「哎呦,那么客气干嘛?我才要谢你呢,让我的三百块没有白白牺牲。」罗敬扬拍了一下黎念的肩。 一和罗敬扬分开,黎念立刻掏出手机。 刚才手机震动的频率不是普通讯息,是来自「灵魂伴侣」的讯息。他特地为「灵魂伴侣」设定了不同的震动。 「小梨子,你结束没?我已经等到发霉了,就差没长香菇了啊!」 萤幕顶端是殷先生传来的讯息。 黎念的心跳忽地加速,甚至忘了自己还站在巷子中央。眼睛不太适应萤幕的亮度,但他现在有比调整亮度更重要的事情。 ──殷先生今晚?? ──有空吗? 黎念用力嚥下一口唾沫,送出讯息,等待回覆的时间格外漫长。他知道殷先生会明白他的意思,正因如此,脸颊才烫得厉害。 过了一会,手机出现熟悉的震动。 「当然。一样视讯吗?」 黎念心头一震,他几乎已经听见了殷先生的声音。 Chapter1-2 一进屋,黎念甩下背包,径直坐上床。他没有开灯,但月光和路灯隐约透入室内,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深呼吸,他拨打视讯,在收费视窗跳出来的同时按下「确认」,根本不在乎上头的文字。他的耳里只有视讯接通前的嘟嘟声,连自己近乎疯狂的心跳都忽略了。 「晚安,小梨子。还是我应该要叫你大水梨呢?」 富有磁性的声线从手机里传出,同时出现的,还有萤幕上那张不属凡间的俊俏脸庞。殷先生额前的瀏海似乎沾过水,脸侧也有几滴小水珠,看起来就像??刚洗过澡。 黎念屏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指尖颤抖着,愣了许久才吐出一句:「晚安。」 殷先生轻笑了声,似乎很满意黎念的反应。 「你每次都把灯关起来,要我怎么看见你?」殷先生靠近了点,凝视着镜头,和黎念四目相对,「难道我们小梨子会害羞?嗯,害羞的梨子会变成什么呢??」 殷先生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微曲的食指抵在唇前,做出思考的模样,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笑意。黎念怀疑殷先生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们视讯从来就只做一件事。 「哎呀,糟糕,小梨子都不回答我──想必已经忍到极限了吧。」殷先生撑着头,扬起单边眉毛,笑容添了几分狡黠。黎念咬紧下唇,觉得他真是坏透了。 「都准备好了吗?」深黝的眸子就这么瞅着黎念。 黎念脱下裤子,拿起事先从抽屉中拿出的润滑剂,「好了。」 「真乖,先上润滑吧。」 黎念猜测,殷先生是听见皮带的声音才这么说的。犹豫了一会,他放下润滑剂。 「不需要。」黎念一边说,一边趴下身体。 「不需要?」萤幕里的人有些诧异,「这样没问题吗?」 黎念没有回应,光是听见殷先生的声音,他的身体便燥热不已。他将手指探入自己的后穴,没有润滑剂辅助,一隻手指都有些吃力。在放入第二隻手指时,他拉起衬衫咬在嘴里,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叫出声。凉风冷不防擦过乳尖,黎念的身体抖了一下。 上次的视讯性爱是两个星期前。以往平均一星期会进行三次左右,这次的时间间隔长得黎念差点忘了该怎么做。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黎念才不想用润滑剂,真实的疼痛能让他更加沉浸于殷先生正在与他做爱的幻想。 「其实叫出来会更好喔,因为──」殷先生忽地压低声音,多了几分性感,「你的声音很悦耳。」 黎念被殷先生的话语刺激,分神时不小心发出了一声轻哼。 「学得真快。」殷先生满意地勾唇。 黑暗中,黎念的唇角不时流出勾人的呻吟和喘息,他不再咬着上衣,充血的下半身令他十分难受,他只能用手指使劲抽插自己的后穴,想得到更多的快感。 「殷先生??」黎念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彷彿殷先生的阴茎真的在他体内。他的脑海里尽是殷先生的模样,精实的身体,和让他沉醉的脸庞。 「小梨子,你的身体很棒。」殷先生的表情依然从容,却让黎念突然停止动作,他愣愣地望着殷先生,脸上一片茫然。 殷先生从没看过他,更没碰过他,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一瞬间,黎念的脑子清醒了过来,看着萤幕上的殷先生,眼中闪过哀伤。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估量的距离,而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原先炙热的身体被空虚感取代,有些发冷。黎念坐起身,用手抚上自己挺立的分身,快速地上下摩擦,然后射了出来。看着掌上带有腥味的液体,他有些失神,一时忘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摆在床头的手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无论怎么按都无法开啟。直到萤幕上出现红色的电池图示,他才意识到原来手机没电了。黎念被自己的愚蠢逗笑,笑容里交杂着空虚和沮丧,眉心越来越紧,差点把眼泪给挤出来。 将手机插上充电线后,黎念拿了衣服走入浴室。此刻他非常需要温水的拥抱,温水再真实不过了。 关上门的黎念不会晓得,这个看似空荡荡的夜晚即将被入侵。 * 黎念走出浴室时瞄了一眼窗外,夜晚依然平静,和他进浴室前一样。刚才淋浴的时候,电灯忽然闪了一下,他还以为打雷了,没想到外头连下过雨的痕跡都没有。 这是栋老旧的公寓,偶尔会跳电,还经常会听到邻居抱怨管线堵塞。黎念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因此也没有太在意。他的头顶盖着毛巾,双手则拉着垂下的两角,以免发丝的水珠弄溼地板。 当他走向收纳吹风机的柜子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房门进来的转角处,这里是浴室的视线死角。黎念倒吸一口气,双眼圆睁。对方听到了动静也转过身,两人面面相覷。男人穿着灰色西装,身高比黎念高得多,他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男人的脸。 黑色发丝衬出男人白皙的皮肤,一对丹凤眼直直盯着刚从浴室出来的黎念。在看见对方长相的瞬间,黎念的呼吸停止了,嘴巴半张,久久没有闔上,像尊被石化的雕像。 他就是殷先生──或者说,是长得和殷先生一模一样的人。 「我原本想用一下吹风机,可是它好像坏了。」男人将吹风机举到黎念面前,推开开关,吹风机没有啟动,「你看!又没反应,我已经试了整整一百次欸。」他鬱闷地拍了一下吹风机。 男人开口后,黎念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对方磁性的声线与殷先生并无二致。他又注意到男人微湿的瀏海,想起殷先生刚才视讯时的头发也是这副模样。家里凭空出现一个和殷先生一样的男人,已经不是擅不擅长应付人的问题了。黎念握紧拳头,短短的指甲用力扎入掌心,想藉此分散不安,好一番挣扎后总算开了口。 「??你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在『灵魂伴侣』里面最──喜欢的殷先生啊。」男人不假思索地答。 黎念拧了拧眉,掺杂着不信任与反感。一个手机app忽然变成活生生的人,这真的有可能吗?他想了想,认为更合理的解释是:有心人盗取了他在「灵魂伴侣」中替殷先生设定的外貌,再趁他被迷昏头的时候敲诈他一笔。简单来说,就是闯空门兼仙人跳。 「你从哪里来的?」 男人张嘴深吸一口气,在黎念以为他要说出答案时,对方又像洩了气的皮球,小声道:「我不知道。」 黎念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我就是在一个假人模特儿仓库醒来的啊!满满的肉体真是把我吓个半死。」男人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表情彷彿想起噁心的东西。 「啊,之后我就来了,毕竟我只知道这个地址。」男人用手指拨弄了瀏海,「嘖,还是湿的??」 这下黎念确信,这男人一定隐瞒着什么,竟然连自己的来歷都不愿明说。 「你有什么目的?」 「你从刚才就问问问,问个不停,我又不是犯人!再说,来见你需要什么理由吗?是你自己先不开灯。」男人突然垂成八字的眉毛引发黎念不详的预感,「小梨子,你太冷血了,竟然下了床就不认人。」他单手掩住左胸口,表情沉痛。 男人口中那声「小梨子」,使黎念再度遭到巨大衝击。声音、发型相似可以是巧合,但会这么喊他的人,全世界只有殷先生一个。 「你不是殷先生。」黎念不断摇着头,像是要说服自己般,接连说了好几次「不可能」。这举动勾起男人的恶趣味。 「我怎么不是?」男人往黎念走近,皮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十分清晰。男人停在他面前,然后伸出指尖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几分鐘前,你还在床上喊我的名字。如果记性真那么差,只好由我来帮你恢復记忆哦?」 碍于下巴被男人牵制,黎念不得不看着他。男人真的和殷先生长得很像,但也仅此而已。黎念用力撇开头,甩掉男人的手。 「看来还真的忘了。」殷先生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他的瞳孔被蓝绿色的光覆盖,仔细看能发现是由密密麻麻的视窗堆叠而成。 黎念被不合常理的一幕震惊了,难道这男人其实不是人类?但是,刚才男人触碰他的手分明是有温度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忽然传来男性的呻吟,黎念起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向男人投向疑惑的目光。 「听不清楚啊??」男人喃喃道,下一秒,喘息声便被放大。黎念越听越不对劲,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当听见那声音喊出「殷先生」的名字时,黎念发出惊呼,大叫道:「快关掉!」 Chapter1-3 室内再次恢復安静,只有黎念惊魂未定的吐气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的温度都能煎荷包蛋了。 「啊,我知道了!」男人睁大眼睛,眼中光芒闪烁,「害羞的梨子会变成西洋梨!西洋梨有红色的!」 黎念不明白男人为何突然兴奋地说出这番话,直到他听见男人说:「你现在也是西洋梨呢。」 男人刻意加重了「也」字,让黎念恨不得原地蒸发。那个「也」字像是在告诉他,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站在面前的男人就是殷先生。 「这下你总算想起我是谁──」殷先生对黎念吃惊的表情很是满意,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现在,立刻,离开我家。」黎念瞪着殷先生,眼里没有半点宽容。他没办法接受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夜晚突然出现在家里,借用他的吹风机,还有??播放他的呻吟。所以即便眼前的男人是殷先生,他也不会心软。 他需要时间搞懂情况,因为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啊,看来小梨子的失忆症不是普通方式能治疗的。这种时候──只能用上终极手段了。」 殷先生眨了眨眼,瞳孔再次发出光线,同时发出电流的嗞嗞声。这次的光比刚才强烈,黎念有股非常不妙的预感,赶在殷先生做出下一步动作前说:「我知道你是殷先生。」 瞬间,嗞嗞声停止了,殷先生的双眼也恢復原先的墨色。 「那为什么还要赶我走?难道在小梨子心里,我连吹风机都不如吗?」殷先生的语气就像与大人顶嘴的五岁小孩。 「吹风机?」 殷先生用力点着头,「你把我赶出门,但不会把吹风机赶出去,对吧!」 这是什么逻辑? 看着理直气壮、还不悦地用鼻子哼气的殷先生,黎念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你快走吧。」黎念绕过殷先生,打开了门。微凉的风从门缝进入,吹动两人的发丝。 「风这么大,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挨饿受冻,最后在小巷子里孤独终老吗?」殷先生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刻意弯曲膝盖,让自己必须抬头才能看见黎念。 风一点都不大,外头晴朗的很,现在可是所有季节里最舒服的春天。 「不甘我的事。」黎念面无表情地回望他,打算等殷先生觉得尷尬后自己离开。 谁知这男人根本没有羞耻心,双拳抵在下巴边的手势足足维持了一分多鐘。黎念长叹一口气,把门拉得更开,然后使劲推着殷先生的背,强行将他送出门。 殷先生一路哀嚎,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直到黎念关上门后,殷先生依然嚷嚷着。 「别人是翻脸不认人,小梨子是下了床就不认人。我的命运好坎坷啊──」 黎念背靠在门上,暗自祈祷殷先生闭上嘴赶快离开。这时间要是把邻居吵醒,他以后可没脸向他们打招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只剩寂静。黎念把眼睛贴上猫眼,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他闭上眼,大大吐了一口气。 总算恢復安静了。 当黎念一放松,头上的毛巾便掉了下来,他捡起毛巾,同时揉了揉自己湿湿软软的头发。这才想起自己刚出浴室就遇见了殷先生,连头发都来不及吹。 他打开平时摆放吹风机的柜子,里头空空如也,他又在屋子里翻找一阵,依旧没看见吹风机的身影。 该不会被那傢伙拿走了吧? 正当黎念这么想时,摆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发出震动。他连忙走上前查看,出现萤幕上的东西让他彻底无言以对。那是来自「灵魂伴侣」的讯息,画面上的自拍照中殷先生把他的吹风机当作枪,对镜头做出射击的动作。 那傢伙把吹风机带走做什么?他连吹风机要插电才能用都不晓得。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黎念点入殷先生的个人档案,年龄的栏位清楚写着「28」这个数字。但从殷先生今天的所作所为看来,黎念合理怀疑,他的心智年龄也许连实际年龄的个位数都不到。 靠坐在双人床上,黎念关掉手机,用手盖住双眼,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今晚究竟叹几次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忽略殷先生的讯息,而且完全不打算回覆。 刚才拔掉充电线时,他意外发现拿来充手机的插座烧焦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和殷先生有关。 殷先生?? 黎念脑中浮出殷先生的脸蛋,内心失去了以往的小鹿乱撞。关于殷先生所有美好的幻想在这一夜,被殷先生本人亲自终结。即使思绪已经冷却,他仍想不通殷先生为何会「奇蹟似」的冒出。 稍早在联谊时,他好像才许过愿,希望殷先生是真人,那并不是脱口而出的。但许下这个愿望的前提,是确定愿望不可能成真,一但成真,所有因距离感而美好的事物都会原形毕露。 殷先生本该是存在于想像里最美好的一部分,然而这一年多来的平衡,在今夜被打坏了。 * 罗敬扬在教授进来的前三十秒衝进教室,一进来便左顾右盼,在找到黎念后表情瞬间灿烂。沿路上他发出各种桌椅碰撞声,引来不少目光,其中还包含这堂课的助教,害本想向他打招呼的黎念默默低下头,不敢承认他俩认识。 「你脸色很糟耶,黑眼圈都跑出来了。」罗敬扬连背包都没放下,话匣子就打开了。 黎念对此毫不意外。罗敬扬能出席就已经偷笑,更何况今天还提早进来,他都怀疑罗敬扬昨晚吃错药。 「我以为你昨天到家后会直接睡觉,但案情似乎没那么单纯?」 「你想多了。」黎念看着笔记本说。昨晚的确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以前经常做的恶梦。但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做恶梦了,一定是殷先生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心情。 「纸上明明是空白的,你干嘛看那么认真?」罗敬扬用下巴指了指黎念桌上的笔记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挺直了身子,「该不会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黎念在心底暗想。 「什么都没有,专心听课。」黎念看着讲台上的教授,却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遵命。」罗敬扬摸摸鼻子,也没听出端倪,视线开始在教室里游荡。在转到教室最后排的座位时,罗敬扬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他悄悄把身体转回来,像是怕被谁发现般。 「喂、喂。」他拉了拉黎念的衣服,一边瞄向后方一边在黎念耳边说,「苍蝇好像又飞来了。」 「什么苍蝇?」黎念没多想,以为罗敬扬又在耍花招。 「就是之前你说一直跟踪你的苍蝇啊,好像叫那个,林什么??什么??的。」 黎念只想了一秒,脸色瞬间一片惨白,拿在手里的原子笔也滑落在笔记本上。一旁的罗敬扬还在抓头,似乎还在想那人的全名,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经蜷缩起身体。 黎念双手抱紧肚子,肩膀微微颤抖,胸口闷得难以呼吸。胃很疼,里头的食物翻搅着,他不记得自己吃过早餐,但总觉得能吐出东西。 林苍映──被罗敬扬唤做「苍蝇」的人──就是有这种能耐,无论时间过去多长。 上回被他找上是两个星期前,当时他刚跟同校一个混血学弟分手。林苍映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缠着他又哭又闹,说自己对当年与他分手有多懊悔。 是的,黎念承认是自己高一时瞎了眼,答应了这疯子的告白。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林苍映又出现了,黎念简直想原地鑽进地洞,永远不要出来──至少在林苍映消失以前。 「这距离一看好像长得挺帅,但长得好有屁用?还不是个跟踪狂。我交朋友都是看内心的,管他皮的基因多优良。」罗敬扬唸个不停,终于察觉黎念的不对劲,「你怎么在发抖,身体不舒服吗?要、要不我陪你去保健中心?」 「你小声点。」黎念的声音明显虚弱,他拉住罗敬扬的袖子,让他动作别那么大。 「那我能做什么?你看起来超不妙的!」 他不想影响到任何人,也不想再把事闹大。之前林苍映就曾在校园里、大庭广眾之下朝他大声告白,说不准这次会往其他同学的手机传送奇怪的讯息。 「帮我看好东西,我去厕所。」按他的猜测,林苍映应该会跟着他走出教室。 罗敬扬瞪大眼睛,「黎念,你早上是不是喝了学校门口那间早餐店的奶茶?」 黎念顿时有点想哭,他从不喝奶茶,但眼下这是说服罗敬扬最容易的说法,于是他小声应了声「嗯」。 「我的天,那间早餐店的饮料没一个能喝的。下次提醒我,我带你去一间cp值超高的早餐店。」 「嗯。」黎念点了点头,趁着教授低头操作电脑的时间离开教室。关上后门前,他瞥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林苍映正在收拾东西,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又沉了一些。 Chapter1-4 黎念停在走廊尾端的空教室前,仰头看着晴朗的蓝天,耳边除了鸟叫,还有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念??」低沉的男声唤了他的名字,叫醒了他一身疙瘩。 「不要那样叫我,我们不熟。」黎念说完缓缓转身,赫然发现林苍映站的位置比他预计的还要近,两人的脚尖都快碰上了。这让他不舒服到极点,连忙退后一大步。 林苍映露出悲伤的神情,「念,我好想你,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跟你分手之后,我每一天都很后悔,后悔得不得了??」 又来了。他的一字一句都使黎念作呕。特别是林苍映叫他的方式,噁心至极。 「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林苍映一副要哭的样子,一点一点又走向黎念。黎念很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他多少,这些债难道还没还清吗? 一个没注意,黎念发现自己被林苍映拥入怀中,脸贴在林苍映的胸口上,后背被紧紧勒着。林苍映身上的气味强行入侵鼻腔,那是一种掺入黑胡椒的古龙水味,数年前的回忆蜂拥而上,他想起林苍映之前也抱过他,排山倒海的反感从心底涌出。然而,对过去的恐惧让他忘了反抗,也不敢反抗。 直到熟悉的男音响起── 「小梨子讨厌被你碰,你没发现吗?恐龙。」 「哦对了,我说的是长相,不是你的迟钝。」 恐龙?会有人用「恐龙」来贬低男性吗? 黎念思绪一顿,忽然惊醒似的瞪大眼睛。一般人的确不会用「恐龙」形容男性,但一种情况例外:无法辨别「恐龙」通常用来形容的是男是女。 他猛地从林苍映的怀抱中挣脱,没花多少力气,林苍映已经彻底吓傻,下巴都快垂到地上了。顺着林苍映的视线回头,黎念也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殷先生长腿一跨,从栏杆外翻了进来,落地时还顺带拍掉掌心上的灰尘,看起来游刃有馀,像极了电影中的特警。他身上还是昨天那套灰西装,经过一天,里头的白衬衫出现些许摺痕,似乎还有一块深色污渍。 林苍映退了一小步,锁在殷先生身上的目光透着恐惧,彷彿看着某种怪物。黎念不知道这疯子也会害怕,不禁有些欣喜,朝殷先生投向感激的眼神,被他回以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你、你从哪里出来的?」 「楼上。」殷先生指了指上面,「定位没办法知道确切的楼层,害我一直上上下下的。」 林苍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连忙趴到栏杆边向下看,发现这里距离地面至少有四层楼,嘴里嘀咕着「不可能」。半晌,他收起自己的傖惶,不想在黎念面前暴露自己的糗态,更何况现在还有另一个男人在场。 「干嘛?」殷先生不耐烦地拨动些许凌乱的瀏海。他知道林苍映一直看着他,时间久到他都以为这隻恐龙对他有意思呢。 「你是谁?」 殷先生嘴角轻勾,昨晚黎念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只不过这次提问的人是一隻惹人生厌的恐龙,问题听起来就刺耳多了。 「我是小梨子的男朋友──兼未来的夫君。」殷先生迈开长腿,一把揽住黎念的腰侧,让他贴在自己身上。黎念根本没反应过来,过大的讯息量使他的大脑原地停止运作。殷先生什么时候是他的男朋友?还有,夫君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哪个年代的词? 「怎么可能?念??念没跟我说过。」林苍映此刻受挫的表情,让黎念恨不得洗成大海报纪念。 「怎么不可能?」殷先生微微倾身,恰好与林苍映平视,「你们是什么关係?朋友?不过是小梨子上辈子的前任,他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吧。」 「念,他说的是真的吗?你跟他真的在交往?」林苍映不敢置信地看着黎念,那表情清楚希望黎念能够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再次见到林苍映受挫,黎念心情大好。他本没打算附和殷先生的,但现在看来,这似乎能很好地打击林苍映。 「是。」黎念冷声道,「我和殷先生的确在交往。」 林苍映哑口无言,不知是被黎念冰冷的视线吓着,还是他的回答太过衝击,直到殷先生揽着黎念走远前,林苍映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 「能放开我了吧。」 楼梯的转角,黎念停下步伐,面无表情地望着殷先生。殷先生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黎念的眼里刻着「决绝」二字,他只好松手。 「小梨子,你不称讚我吗?例如『殷先生真优秀,我以后要嫁给殷先生』之类的,别忘了我五分三十七秒前才帮你打发掉烦人的初恋哦。」 「那是你多管间事。」黎念的声音弱了下来,低头时又一次瞥见了殷先生衣服上的污渍,心里竟升起一丝愧疚。 「哦──意思是如果我没插手,你自己也能完美解决囉?」殷先生酸溜溜地说。 「我??」黎念轻咬了下唇,脑袋垂得不能再低,「谢谢。」 殷先生用力拍了一次手,响亮的「啪」在楼梯间回盪,彷彿在说「就是这样」。 「我们扯平了。」黎念说完就要走。 「等一下!你应该要做点什么报答我吧?我刚才在一楼到六楼的栏杆外来回超多趟的,快把我累死了。手机定位真的很烂,好歹写得清楚一点嘛。」殷先生拧起了眉。 「你是透过手机定位知道我在哪里的?」 「有问题吗?」殷先生不假思索地反问。 ──有,问题可大了。 黎念在心里这么想。不知道殷先生除了定位、重播音档、飞簷走壁还有什么能力?算了,还是不知道为妙。 「你要什么?」 「住在你家,跟你一起出门,你去哪我就去哪。昨晚你竟然忍心让我露宿街头,害我差点变成老虎的宵夜。」 看来殷先生昨晚过得不太顺利,黎念打量着殷先生,既然如此── 「不行。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还是不甘他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啊!」殷先生提高音量,以为这样黎念就会动摇,但结果显示他打错算盘了,黎念无动于衷。 「不然好歹帮我洗个衣服吧?刚才上上下下的,都弄脏了。」殷先生委屈地拉起衬衫脏污的部分,「你看,脏兮兮的。」 黎念做了一个深呼吸,严重怀疑殷先生刚才发现自己在看他的衣服,知道有机可乘才拿这一点当作筹码。 「嗯,那我的吹风机呢?」黎念冷冷看着殷先生,他也有自己的筹码。 「我早上送回去了!带着行动不方便,而且它还是坏的。原本想丢掉,但毕竟是你的垃圾??所以还是放回你家了。」殷先生似乎以为黎念会因为他把「垃圾」送回家里这件事而生气,却没想到这是他唯一做对的事。 在目睹殷先生从五楼翻下来后,黎念对于他能进到自己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但那不代表他能接受有个人随意进出他家。 「好吧,你可以来我家洗衣服。」黎念重新迈开步伐,「但是晾乾之后就得走。」 「你会帮我洗对吧?」殷先生跟在黎念背后问,一双长腿踏着碎碎的步伐,跟在比自己矮一颗头的人身旁的画面着实奇妙。 「你说呢?」黎念冷声道,以为这样就能让殷先生知道答案。 「嗯──我们小梨子那么贤慧,一定会帮男朋友洗衣服的。」殷先生咧开嘴笑。 黎念一时无言,只希望能够快点回到家里,让他自己洗完衣服后快点离开。 Chapter1-5 计画赶不上变化,黎念现在深刻体悟到这句话的精髓。 他一手拿着去污剂,一手拿着洗衣刷,努力帮殷先生把衬衫上的污渍去掉。殷先生裸着上身,悠哉地靠在浴室门边,监工般盯着黎念的一举一动。 「小梨子真优秀,加油!加油!」殷先生有节奏感地举起双手。 「你最好安静点,否则别怪我撕了你的衣服。」黎念狠狠瞪向门边,殷先生一顿,乖乖闭上嘴巴。 黎念实在想不通,一个能够靠手机定位就找到他的人,为什么连洗衣服都不会。 五分鐘前,他给了殷先生去污剂,让他自己到浴室里把衣服洗好。没想到那傢伙居然拿起喷瓶就往衣服上的污渍猛喷,跟在驱魔似的,把半瓶去污剂都喷掉了。喷完去污剂,殷先生把衬衫掛到墙上,打开莲蓬头直冲那块污渍,不说还以为衣服失火了,需要水柱扑灭呢。 当黎念察觉浴室不寻常的大动静时,浴室已经成为水灾现场。看着一身湿的殷先生,他完全说不出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把殷先生从阳台扔出去的衝动。 一开始让那傢伙独自进到浴室根本就是他的失策。 把衣服吊到阳台上,已经是二十分鐘后的事情,这回换黎念站在浴室门口,监督殷先生把浴室恢復原状。 「泡泡都要冲乾净。这里、那里跟那里都还有。」黎念用手指挥着。 「小梨子,我都不知道你的洁癖这么严重。把男朋友当灰姑娘使唤,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趴在地上的殷先生扭过头看向黎念,委屈得像是黎念虐待他一样。 「这跟洁癖没关係,只是维持正常的卫生习惯。」黎念说着,忽然觉得如果殷先生独自生活的话,家里的环境应该和垃圾场没两样。 刷子摩擦地面和水流的声音充斥在室内,这还是黎念和殷先生见面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安分。 「为什么刚才对林苍映说我们在交往?」 看着殷先生安静的背影,有那么一秒他觉得自己做得过份了,但也仅此一瞬。 「不回答就算了。」黎念以为殷先生在和他赌气,没必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刷地的声音停了下来,殷先生起身,用手背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你以前经常跟我抱怨他啊。明明是初恋,却说得跟仇人一样,很明显你们的过去非常不愉快。」殷先生疲累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按照建议行动。」 「??建议?」黎念困惑。 「『灵魂伴侣』的演算法会告诉我该採取什么行动。你对我提供的资讯会和网路上所有的资料连结,整理出数个可行的方案,然后再由我从中选出成功率最高的执行,仅此而已。」殷先生说明的语气就像一个机器人,可能是刷地刷到麻木了,总之黎念十分不习惯。 「你们人类最喜欢拿来报復前任的方法,不就是让对方知道自己过得比他更好吗?」 黎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心底出现莫名的失落,彷彿有某种不知名的期待被浇熄。见殷先生准备蹲回地上,他连忙制止:「不用刷了。」 殷先生惊讶地回望黎念,眼神很快转为感激,下一秒竟然连眼泪都出来了,黎念还以为刚才他颓丧的模样都是幻觉。 「小梨子??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殷先生东西一丢奔向黎念,将他紧紧抱住。由于殷先生煞车不及,害得黎念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在床铺上,殷先生也跟着压在他身上,黎念觉得自己的内脏要被挤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没想到还是会捨不得我的嘛??」殷先生蹭着黎念的脖子,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跡象,肥皂和柑橘清洁剂的味道传入鼻腔。 ──明明只是帮自己善后,说得像我逼你跳火圈。 黎念无奈地想,一边用手推了推殷先生,对方却没有移动半分,继续像滩烂泥盖在他身上。 「黎念,你在家吗?」门外传来罗敬扬的声音,黎念吓得想要起身,却完全无法动弹,他瞪着殷先生,没想到殷先生居然扯开嗓子── 「直接进来吧!备用钥匙在地毯下面!」 「你有病?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备用钥匙藏在哪了。」黎念觉得自己快要心脏病发了。 「全世界?外面只有一个人啊,而且他还是你朋友。」 黎念还想说些什么,门边却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了。 「你没回教室,所以我帮你把东西送──」罗敬扬关上门,刚转身便撞见交叠在床上的两人,其中一个还半裸。原本背在肩上的两个背包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干??」罗敬扬瞪着眼睛,视线死死定在两人身上。 「罗敬扬,你、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黎念露出少有的手足无措,使劲地推着殷先生。多年来,他那么拼命隐藏自己的性向,绝对不能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功亏一簣。 然而罗敬扬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就知道!怪不得你不喜欢联谊!你早跟我说你有男朋友不就好了?我尊重每个人的性向,你这样搞得像我为人很糟糕!」罗敬扬满怀歉意地看向殷先生,「黎念的男友抱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关係,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带他去联谊的。」 「等一下──」黎念完全没有发言的机会。 「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殷先生礼貌地笑了笑,「过去这段时间,小梨子承蒙你的照顾了。」 ──不要叫我小梨子!黎念在心底怒吼,恨不得立刻昏过去,撞到脑袋失去记忆最好。 「您太客气了!其实反而是黎念一直在照顾我,您千万别吃醋啊,哈哈、哈哈。」罗敬扬退向门边。 黎念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傢伙脑子昏了吗?怎么开始用起「您」了? 罗敬扬拉开大门,正要关上时想起自己忘了拿背包,又折了回来。 「你们继续,继续吧,不好意思打扰了。」语毕,罗敬扬一个大跨步,只留下铁门关上的声音。 这下可好了。 黎念的脸色沉了下来,膝盖用力一顶,殷先生瞬间发出痛苦的哀嚎。 「你这是在谋杀你未来的子孙!」 「那还真是抱歉。」黎念俐落起身,抚平衣服上的皱褶,身上还残留着殷先生的体温。之后势必得向罗敬扬好好解释了,但现在他得先送客。 「衣服穿上,滚出我家。」黎念把衬衫从衣架上扯下,扔向殷先生。 「可是??还湿答答的欸?」殷先生用力拧了一下,水珠顺着衣服低落。 「那是你家的事。」 黎念从背包里拿出笔电,坐到书桌前,没有再看殷先生一眼。殷先生沉吟一声,对着黎念的背影说:「小梨子,我不觉得你希望我离开。」 Chapter1-6 ──你在说什么鬼话? 黎念依旧维持着使用笔电的姿势,注意力却悄悄转移到背后。正当他以为什么事都没发生时,电脑忽然跳出下载视窗,点开一看,他立刻瞠大眼睛。 资料夹里大约有一百多张照片,全是他与殷先生在「灵魂伴侣」上的聊天记录截图。 ──黎念,以后我叫你小梨子怎么样?是我自己想的,快称讚我! ──嗯,真好。殷先生喜欢的话都好。 「把这些上传到网路上,大概只需要一秒鐘喔。」殷先生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 黎念愣住了,灵魂彷彿被抽乾似的,发不出声。当年林苍映就是这么对他的,让他独自承担超越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使他留下了至今都无法消弭的后遗症。 那时,两人被贴上「噁心的同性恋」的标籤,林苍映却向所有人辩解是黎念单方面的追求,虽然自己很反感但不忍心拒绝黎念。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是林苍映频频对他献殷勤,对他告白无数次,最后他才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残酷的是,没有人在乎事实,人们只想要一个可以「合理」发洩情绪的目标。 「你的脸怎么跟麵粉一样白?」殷先生看着脸色惨白的黎念,觉得有些奇怪。那些截图只是来吓唬黎念的,他根本没想过真的公开,即使不是身为加密过的app,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违反人类道德的事情。 只不过,这些黎念都不晓得。 「要留要走随你。」黎念扔下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了。唯一能称得上交集的,就是黎念关上灯后,把想上床的殷先生一脚踹了下来。 * 自从被罗敬扬撞见,黎念一心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但让他头疼的是,罗敬扬出席课堂的频率低得可以,接下来的两天都没在教室里碰见。昨日经过心理系的系办时,意外发现罗敬扬在里头,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手势挺生动的。黎念在外头看了好一阵,罗敬扬却完全没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谈话之中,而且似乎还要好一会才结束。 「这两天总是看你东张西望,原来是在找他啊。」殷先生把脸贴近玻璃,和黎念一起看,「你该不会暗恋罗敬扬?」 黎念瞪了殷先生一眼,接着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殷先生发出嗷嗷的哀嚎,原地单脚跳着。自从他用对话纪录威胁黎念后,黎念似乎越来越常用「行动沟通」,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不要动不动使用暴力!我只是觉得你喜欢男的,他也喜欢男的,很速配啊。」 听到「速配」,黎念差点补上另一脚,但殷先生的前一句话使他失去力气,嘴角露出苦笑。若真是如此,那这两年他还有必要在罗敬扬面前隐藏自己的取向吗? 「罗敬扬不是同性恋。」黎念依旧望着系办。 「蛤?」殷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分明从罗敬扬的搜寻纪录中发现男同志色情片,还看见他的手机里下载了男同志专用的交友软体。难不成黎念对此一无所知?殷先生注视着黎念,无法从眼前平淡的脸上得到一丝讯息。 「我说他不是同性恋,上个学期他才和一个学妹在一起。」黎念思考了一下,「不过前阵子好像分手了。」 「看吧!我就说他喜欢男的!」殷先生忽地拔高音量,吓得黎念连忙摀住他的嘴巴,两人压低身子,躲在窗台底下。殷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躲起来,但还是配合的用气音继续说:「正因为是同性恋,才没办法与雌性交往。」 黎念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不想继续进行无谓的争辩。 离开时,黎念保持蹲低,以鸭子走路的姿势离开系办窗边。当他起身回头时,发现殷先生正插着口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还不忘向办公室里的人挥手。黎念一惊,立刻将他拉走。经过办公室时,黎念不经意瞥见和罗敬扬说话的人,正是上次那堂课的助教──江蒔。 「一个经常翘课的学生在午休时间特地到办公室找助教,绝对是为了讨论心理学。」殷先生讽刺地说,手腕依然被黎念抓着,就像一隻准备闯祸,却被强行拖离的大狗。 「闭嘴。」黎念冷声道。 下课后,黎念在连接着学校和商店街的天桥上驻足,他趴在栏杆上俯瞰马路和街道,经常一待就是三十分鐘,彷彿周围的喧嚣与他分隔在两个世界。 平时他总是脑袋放空、静静看着人来人往,但今天他总是忍不住想起罗敬扬和江蒔。即使罗敬扬真的是同性恋,自己会因此疏远他吗? 绝对不会。 那如果罗敬扬知道他是同性恋呢? 黎念沉思片刻,认为他并不是会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幼稚鬼。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是害怕呢?? 「好、无、聊、啊──」 原先笼罩着黎念的乌云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恼人的云。 殷先生百无聊赖地仰着头,双臂掛在栏杆上,伸长的双腿佔据了一半的走道。 「哦──车子颠倒过来了耶!人跟房子也是!」 黎念看着殷先生探出天桥的部分越来越多,嘖了一声,用手抹了他的脖子。被突袭的殷先生连忙站起,不悦地质问,「你知道刚才那样超危险的吗!如果我掉下去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殷先生了哦?」 「那真是可惜了。」黎念淡淡地说。 「小梨子好冷血!」殷先生瞠大眼睛,发现黎念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早已转身下楼了。 Chapter2-1 「这么说的话,你跟那个男的??」罗敬扬吃惊地掩着嘴,「不是恋人?」 「就是这样。」黎念利用上课前的时间向他说明了那天的误会,让他差点跌破眼镜的是,罗敬扬今天不但出席,而且时间比上週又早了十分鐘。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係?不准说没关係,陌生男人哪可能出现在你家,还把你压在床上?」 黎念一时语塞,他本来确实是想说没关係,毕竟他和殷先生之间太过复杂,殷先生的身份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早上他出门前,殷先生还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口水淌在嘴边。原以为app变成的人类既聪明又高傲,但相处几天下来,似乎与普通人没两样,且他身边这位的心智年龄与自理能力都有待成长。 「我好像知道了。」罗敬扬突然摆出的认真模样,让黎念哭笑不得,但他没有插嘴。 「那个男人,你叫他什么先生的??他在追你,对吧?」 黎念直觉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不知道。」 「不不,我觉得一定是,百分之百肯定是。」 黎念偏了偏脑袋,表示半信半疑,而得到答案的罗敬扬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游戏上。这时,教室前门被打开,黎念不经意地说:「助教来了。」 同一时间,罗敬扬猛地抬头,就像是被电到一样,这一切都被黎念看在眼里,他微微扬起眉毛。 刚才罗敬扬虽然问个不停,但黎念并没有从中觉察到半分恶意或嫌恶,这令他有些意外。就好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死囚,迟迟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死亡,还被释放了一样。不管罗敬扬的性向为何,黎念对他的友情好感度都提升了。 上午的课程直到午饭时间才结束。 在黎念离开教室的十分鐘后,气喘吁吁的殷先生用力推开教室后门,但偌大的教室里,除了讲台上的罗敬扬与江蒔,台下没有半个学生。製造了这么大的动静,罗敬扬和江蒔同时看向跌跌撞撞往台前走来的殷先生。 殷先生的脸颊上还留着微红的睡痕,中分的长瀏海全往右斜,显然没打理就出门了。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江蒔温和地问,声音细緻得像丝织品。 殷先生单手撑在讲桌上,背部明显起伏,还没有缓过来。罗敬扬见状绕过江蒔,站到殷先生正前方。 「你不是心理系的学生,我也没在学校看过你。刻意选在没有人的下课时间来想干嘛?」 殷先生微愣,一头米金发的罗敬扬挡在温文尔雅的江蒔面前,像极了护主的黄金猎犬。殷先生真希望黎念也在场,那样他就能亲自感受这里微妙的气氛。 「我是来找小梨子的。」殷先生不疾不徐地环视了教室一圈,目光停在江蒔身上,「黎念他刚才上的是社会心理学。有印象吗?助教。」 不等殷先生说完,罗敬扬直接用身体再次阻断两人的视线交流,同时也想起面前的人就是不久前出现在黎念家的男人,并且正在追求黎念。 一下把人扑倒,一下又调戏江蒔??这人简直是个渣男! 「你是上次在黎念家的那个人吧?算我好心提醒你,黎念的感情比大多数人都要细腻,无论你有多少花招,都劝你别用在黎念身上,只会引起反效果。」这是罗敬扬所有的善意了。 「好好,所以他在哪里?」 「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罗敬扬此刻就像充满正义感又幼稚的国小生。 殷先生轻轻一笑,也不生气,悠哉地从前门离开了。带上门前,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停在江蒔的棕色眼眸。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之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更何况,他还看见了比上次更有趣的一幕呢。 * 殷先生刚走上天桥,便看见趴在栏杆上的黎念。 「我就知道你在这!你说,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他正想趴在黎念身边,黎念却一脸嫌弃地往左跨了两大步。 「你只是看了手机定位。」黎念皱了皱眉,因为殷先生又黏过来了,跟橡皮糖似的,两人的手肘还靠在一起。 「这次可没有哦。」殷先生摆出投降的姿势,也不知道黎念相不相信。他看着斜下方一间商店,伸手指向店门口。 「小梨子,这件事我只跟你说──」殷先生压低声调,「其实我原本想从那里直接跳上来,这样就不用爬又臭又长的楼梯了。」 「真谢谢你没那么做。」 殷先生不屑地「嗤」了一声,对黎念的反应很不满意,「我怕你被迷倒才没跳的。」 黎念没有应声,只是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的在为你心脏着想欸。」 「是、是。」黎念敷衍道。 两人趴在天桥的栏杆上,手肘依然靠在一块,正午的太阳很暖,暖到殷先生觉得自己快融化了。黎念的额角只有细微的汗珠,反观殷先生,他的瀏海已经变成条状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炙烈的太阳和无趣的罚站让殷先生再也撑不下去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黎念瞥了他一眼,只见殷先生像团烤过头的麻糬,软呼呼的掛在栏杆边,模样还挺好笑的,没想到削弱他的精力这么容易。 暖烘烘的风迎面而来,黎念望着地面上其中一个女学生,缓缓开口:「观察人。思考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做了什么,待会又要去哪里。」 「是心理系的作业吗?」殷先生维持着头和手垂掛在栏杆外的危险姿势,嘟囔道:「无聊透了,不做也行吧。」 「不是。」 话音刚落,殷先生立刻弹起面对黎念,彷彿遭受了背叛般大叫:「那我们为什么每天都要在这里罚站!?」 「这是我亲近人群的方式。」黎念说着,想起当年自己因为与林苍映交往的传闻,遭到全班、甚至全校排挤。那时候,他多么渴望一个不被打扰的喘息空间,却没有人愿意给他,他只好找遍所有角落将自己藏起来。 儘管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但三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即使是在罗敬扬面前,他仍然无法完全展现真实的自己,更别提融入周围的陌生人。 「亲近人群啊??」殷先生自言自语,不知道说着什么,忽然,他往栏杆大力一拍,栏杆发出嗡嗡的共鸣。 「想到了,我们去游乐园吧!」殷先生不知何时又活了过来,开始滔滔不绝,「游乐园比这里有趣多了,你还可以尽情观察你的人类。这附近新开的游乐园搭车一下子就到了,而且现在去也不算太晚,你说怎么样?」 「票很贵,你有钱吗?」黎念咬定殷先生身无分文,打算藉此让他打消念头。 果不其然,殷先生苦恼的低下头,黎念的嘴角隐隐浮现胜利的浅笑。 「只有票不行吗?」殷先生从西装外套内侧抽出两张纸片,脸上的忧愁未完全消退,似乎是担心再度遭到打枪。黎念瞇眼一瞧,注意到票的中央有一道摺痕,是罗敬扬那天给他的谢礼,他一直收在抽屉里,也不知道殷先生是什么时候偷偷翻出来的。 「搭公车也需要钱。」 殷先生偏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身体又往天桥外探,忽然,像是发现目标般指着远方驶来的公车,距离远得黎念根本无法看清公车前面的数字。 「就是它!走走走,快点!」 黎念还一头雾水,手腕已被用力抓起,被殷先生拖着跑下楼梯。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只庆幸殷先生没有像刚才说的那样,带着他直接从天桥上跳下去。 当他们抵达公车站牌时,公车还在前一个红绿灯,然而直到公车进站前,殷先生都没有伸手示意的意思,还是一个男学生拦下公车的。 公车减速,在等待车门开啟的时间,殷先生用气音在黎念耳边说:「哪有人把手伸到马路上?不怕被撞断吗!」 「要不是他,公车根本不会停。」黎念冷声道,原本他还希望公车直接离开的。 上车时,殷先生学着其他乘客将卡放到感应区,离谱的是他光用手掌就能感应,机器还发出感应成功的音效。司机也没注意,就这么被他蒙混过了。 「小梨子,快点上来啊!」 「是你想去的。」黎念撇过头,站在公车上的殷先生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一会儿,背后传来司机不耐烦的催促,殷先生思索片刻,对司机说了声「等一下」。说完,他走下车,将黎念打横抱起,然后侧着身上了公车,车门也在此时关上。 被公主抱狭持上公车的黎念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殷先生的下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依然被抱着。左手手肘用力一撞,殷先生吃痛地缩起身体,黎念也顺势回到地面。 Chapter2-2 「这样??算扯平了吧?咳咳。」殷先生微弯着上身,语气明显虚弱,似乎被黎念毫无保留的肘击伤得不轻。 「还差得远。」黎念愤愤道,却忍不住用馀光查看殷先生的状况。他刚才真的下手太重了吗?些微的担忧在心头盘踞,他趁殷先生发现前收回视线。 上次也是这样,明明错的是殷先生,最后愧疚的却是自己,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平日下午的游乐园称不上拥挤,但也许是新开的关係,游客仍比预想的还要多。人们兴奋的尖叫声环绕在耳边,站在阳伞下的两人身边不时有其他游客经过。 「先去玩那个吧!」殷先生指着左前方一座云霄飞车,双眼因期待而发亮。 黎念低着头默不做声,彷彿没有听见殷先生的话,事实上周围所有声音都像风一样,没有在他耳边留下一点痕跡。 「小梨子,来呀来呀。」殷先生招了招手,黎念却没有半点反应,只好折回去拉他的手。 「你的手好冰,这样夏天都不用开冷气吧?真省。」 殷先生带着黎念来到云霄飞车的队伍中,黎念既不说话也不反抗,手则像泡过冰水似的,他都以为自己拉着的是一根冰棒。 大约排了十五分鐘,两人坐上云霄飞车,并且在殷先生的强烈坚持下坐在第一排。 「那东西??是设计来谋杀人类的??对吧?」 下了云霄飞车,殷先生扶着出口的闸门不断乾呕。幸好他不是人类,否则现在应该已经吐一地了。一旁的黎念倒是很平静,和上云霄飞车前没两样。然而,这样的反应却被殷先生解读为「受到过度刺激」,而且还认为黎念的情形比自己还要严重。 殷先生思索一阵,瞳孔短暂闪烁蓝绿色的光。他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这时,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出口,也就是黎念所在的位置,他们看起来也是大学生,沿路说说笑笑的,存在感极强。随着对方越来越接近,黎念顿时惊醒过来,眼底遍佈着恐惧,左右张望却发现殷先生不知何时消失了。 眼前凝聚在一团的庞大身影,与过去的记忆重叠。当他与其中一名高大的男性对上眼时,心猛地下沉,像极了深海中失去浮力的水母。 他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弄得几乎喘不过气,冷汗无声间浸湿了他的背。思绪被打上死结,他用颤抖的手抽出手机,本能地点开「灵魂伴侣」。 ──你在哪里?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这里人好多,我好怕?? ──救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黎念始终没有得到半条回覆,就连「已读」的字样都没有显示。恍惚间,他找到一处未开放的游乐设施,蹲在维修墙外不明显的角落,并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不被人发现最好。 或许殷先生是故意的,先把他骗来,再自个儿消失,为的是看他出糗。虽然很卑鄙,但殷先生的话,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鼻头一阵酸楚,黎念的眼眶热了起来,很快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透明的水珠自眼角滑下脸颊。在认识殷先生以后,他一次都没有哭过,然而这次哭却是因为殷先生,想来还真讽刺,黎念扯起苦涩的笑容。 ??最讨厌殷先生了。 「哦,发现目标!」殷先生的声音传入耳朵,黎念却一点也不想抬头,反而把身子缩得更小了。殷先生一下来到黎念面前,看见了他背后未开放的设施,「我找了整个地球,结果你竟然躲在这种地方。要玩躲猫猫也先说一声嘛。」 说着,殷先生蹲在黎念面前,和他平视。黎念瞥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奇怪的白萝卜娃娃,上面还长出有毛的手和脚,皱了皱眉。殷先生察觉黎念的视线,将娃娃递出去,却没有人接过。 「是你先搞失踪的。」黎念吸了吸鼻子。 「我?」殷先生吃惊地瞪大眼,「我是看你下云霄飞车后脸色不太好,想给你一点惊喜才去玩那个坑人的游戏!」 见黎念抬起头时脸颊上的泪痕,殷先生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哭了?」许久,殷先生只挤出一句话。黎念扯了扯嘴角,那表情绝对称不上笑。 「你瞎了吧。」黎念站起身,背对殷先生迈开步伐。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殷先生稍稍留心,那么绝对会察觉到他的排斥、他的害怕,和他的绝望。 但殷先生什么都不晓得。 望着黎念远去的背影,殷先生这才接收到他传来的讯息,字里行间的无助令他眉头紧锁,体内某一处忽然有点疼。是程式出错了吗?应该不是。这股无法言喻的刺痛,分明来自更深的地方。 ──黎念的心思比大多数人细腻。 罗敬扬这么告诉过他,但当时,他只当对方是在吓唬自己。 是他判断错误。 当黎念的身影只剩一个拇指大小,殷先生把玩偶随手一扔,赶忙追了上去,将他拉进一旁的水族馆。那里很安静,除了平静的背景旋律,就只有鱼儿和他们俩。幽幽蓝光从水中透出玻璃,摇动的水光映在地板上,随着鱼儿游动呈现不同的光影。 「刚才这里上网的人太多,我连不上网路,身体有段时间不受控制才耽搁了。」殷先生望着黎念,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对不起。」 「这都是『灵魂伴侣』给你的建议,没错吧?」黎念抬眸质问,「来游乐园、惊喜什么的??你只是挑成功率最高的执行。」 「搞不好连现在的道歉也是『建议』之一。」黎念讽刺地笑了,眼眶再一次发酸。他实在太狼狈了,也许在殷先生看来,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类」。 但??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黎念不安地拨弄手指,心脏跳得很快。 「你说的没错。游乐园的确是因为你在网路上搜寻过,所以才列入建议,惊喜则是游乐园从衍生出来的??」殷先生看见黎念脸上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刚才感受到的痛楚顿时扩散,身体颤了一下。 「但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想向你道歉。」 「胡说。」波动的阴影照在黎念脸上,正好掩饰了滑下的泪水,但殷先生还是发现了。 「这个世界我知道的只有如何执行程式,还有你。」殷先生伸手想抹掉黎念脸上的泪珠,却被他躲开了,因沮丧而垂下肩膀的殷先生,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黎念本想像往常一样,对他说「不甘我的事」,这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时间缓缓流淌,伴随而来的却不是让人紧绷的沉默。一隻大鱼游过玻璃,阴影在两人脸上一闪即逝,恢復原先的蓝色微光。 「也许你应该多用点心。试着用心去理解,而不是一昧执行别人给你的『建议』。」话一出口,黎念咬了下唇,像是在惩罚自己多管间事。明明不需要这么认真,明明──可以视若无睹。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黎念不知道殷先生在想些什么,只能试着从他眼中读出讯息。那对墨色的眼瞳,一如初见时清澈。有一瞬间,黎念產生了错觉,以为他们之间从未改变,那阻隔一切不完美的屏障依然存在。 「我不知道『用心』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殷先生认真地说,即便乍听之下有些滑稽,黎念依旧面无表情地听着。 「小梨子??你能教我吗?」殷先生轻声道,有意无意地避开与黎念的对视,彷彿这样能掩饰掉被拒绝时的失落。 黎念愣住了,并不是刻意要吊殷先生的胃口才不回答,只是实在没有想到殷先生会提出这种要求。 许久,他低下头,嘴边流出一声浅浅的「好」。 当他以为殷先生没听见想再说一次时,殷先生的嘴边竟勾起狡黠的笑。发觉黎念不解的目光,殷先生试着敛起笑容,却又「嗤」一声笑出来。 「你低头说『好』的时候,看起来超像第一次答应别人告白的纯情少男。通常都是怎么说的呢──」殷先生弹了一下手指,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小梨子,我注意你很久了,要和我交往吗?」 这次黎念没忍住,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刚才是被这傢伙的真诚打动了吗?绝对不是。一定是大脑中的二氧化碳太浓,才糊里糊涂答应的。 「要吗要吗?我还在等你的回答哦。」殷先生拋了个媚眼,做出自认性感的表情。 黎念用力踩了殷先生的脚,神情冷峻。 「用心观察,如果你用心的话就会发现刚才不适合开玩笑。」 「可是我只是说实话──」殷先生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黎念的瞪视逼了回去。 「多用点心,否则??」黎念摩擦着拳头,彷彿随时会出击。 殷先生在嘴巴前做了一个拉上拉鍊的动作,这才获得黎念稍微满意的点头。殷先生不知道的是,此刻黎念正暗自窃喜着。 这下总算换他佔了上风。 Chapter2-5 望着殷先生的背影,黎念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不喜欢殷先生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但不可否认,自己的确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两人之间的互动被林苍映看在眼里,他发出崩溃的咆哮。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林苍映疯狂拉扯自己的头发,佈满血丝的双眼瞪得老大,嘴边流出难听的笑声,「你以为你可以得到黎念吗?就凭你?做梦!」 话音刚落,林苍映抽出一把小刀使劲挥向殷先生。殷先生两眼一瞇,身体顿时化成视窗组成的蓝绿色方块,呈现发光的半透明体,林苍映没料到自己会挥空,失去重心的他一个踉蹌,差点跌在地板上。 黎念惊呼一声,又退了两步,他没想到林苍映竟然会拿出刀,这分明是要与殷先生拼个你死我活。 「看来,势必要给你一点教训了。」殷先生双眼一瞪,原本损坏的路灯迸出火花,亮了起来,「这样才能把你求饶的样子看得更清楚。」 林苍映不把殷先生的话当作一回事,他将刀拉到脸边,怒吼着跑向前,在距离殷先生仅有半步的位置,全力对着他的身体刺上去,可惜依旧没有刺中肉体的实感。 「瞄准一点啊。」殷先生说着用指尖点了一下林苍映的腰,林苍映顿时像触电一样,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趁林苍映无法还击的短暂时间,殷先生赶到黎念身边,确认他并无大碍之后松了口气。 「他??」黎念看向巷子中央的林苍映,欲言又止。 殷先生知道他想说什么,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他好得很。这种时候就别担心别人了,特别是那垃圾──」殷先生回头,神色一凛,「去哪了?」 只见数秒前还在的林苍映,此刻已经消失无踪。 黎念也察觉到不对,跟着左顾右盼起来,他和殷先生面对面站,如果林苍映打算从殷先生背后突袭,那么── 「殷先生,小心!」黎念瞪大双眼,呼吸都凝滞了。 躲在暗处的林苍映抓准时机,正举着刀朝他们衝来。殷先生晚了半秒才注意到,他迅速旋身,眼中蓝光渐强,身体极速瓦解成立体视窗。林苍映嘶吼着迅速逼近,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在挥下刀的瞬间,殷先生眼底的光全数退去,身体仍处在原地。 刀尖划过殷先生的右胸口,割入肉里,温热的鲜血自伤口涌出,染红了衬衫。林苍映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拋下刀子,跌坐在地板上,像中邪般念着阿弥陀佛。黎念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殷先生竟然没躲开林苍映的攻击。 「是时候收尾了。」殷先生蹲到林苍映面前,大掌用力盖在他的头顶上。林苍映神智恍惚,一点反抗也没有,下一秒,他向后倒在地板上,没有再起来。 「我用电流刺激他的脑细胞让他失忆,不知道之后能想起多少。」殷先生莞尔,「至少能确定短时间不会再来找你了。」 「不甘我的事。」 「呦,终于知道那垃圾不值得你的关心了。」 殷先生神色自若,彷彿自锁骨延伸到右胸口的划痕并不是伤在他身上。黎念不敢贸然触碰,怕伤口感染,「到底为什么没躲开啊??」 「我要是躲了,被划伤的就是你。」殷先生轻轻捏起黎念的下巴,「细皮嫩肉的小梨子受伤了肯定会哇哇大哭吧?那样会吵到邻居的。」 望着殷先生清澈的眼眸,黎念的胸口闷得不像话,眉头紧了紧,又松开。 他「这种人」,没资格让殷先生做到这种地步?? 黎念又看了一眼怵目惊心的伤,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还是需要妥善处理。 「我们去医院。」 殷先生愣了愣,而后露出百般不愿的表情,「小梨子,我们回家嘛。」 「不行,你伤得这么重──」 「我又不是人类。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伤,不值一提。」殷先生皱了一下鼻子,用那一派轻松的模样强调「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念狐疑地看着殷先生。方才他的确忘了殷先生和一般人不同,但不去医院真的没问题吗? 见黎念犹豫不决,殷先生知道他的小脑袋在想什么,敏捷地拾起搁在一边的购物袋,又把手搭上他的肩。 「比起被医生折磨,我更想在家里跟小梨子一起喝汽水。对了,你的手机是不是快没电了?总觉得好累啊。」殷先生甩了甩头,像是要把睏意甩掉似的。 黎念一打开手机,萤幕上立刻出现「电量不足」。出门前他还特地检查过电量,少说还有一半,这会怎么只剩个位数了? 打开设定,他发现吃最多电量的大胃王就是「灵魂伴侣」。再看向殷先生,身体摇摇晃晃,跟醉酒似的,应该是消耗太多能力──也就是手机电力──才变成这副德性。 思索片刻,黎念暗暗摇了摇头。 「回家吧。」 他终究还是败给了殷先生。 「呜呼──!小梨子是天使!」 「回去再帮你消毒上药。」 「??不会吧?」 黎念没有回答,殷先生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小梨子太邪恶了,你是恶魔──不,是撒旦!」 * 海浪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黎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阔的沙岸上,前方是黑色的海水与黑色的天空,两者之间的交界清晰可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小朋友大小,身体和脚也是。 这么晚了,他在这里做什么? 呆望着不断朝自己捲来的浪,它急促的模样彷彿能够吞噬一切。当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巨响时,黎念想起来了。 他的父母死了,据说是车祸,骨灰洒在海里,所以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他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也不记得他们的声音,唯一不曾遗忘的,就是他的身份。 带来不幸的孤儿。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整天哭哭哭,就是这样,你爸妈才不要你的!」 尖锐的女声像凭空而降的雷击,吓得黎念一颤,他赶紧摀住耳朵,试图阻挡女声的入侵,可惜只挡住了海的声音。 「男生就该有男生的样子,打两下就叫,弱不禁风装给谁看?」 ──我没有??我不会再叫了?? 黎念蹲在沙滩上,把自己缩得像一颗球。无论他说什么,似乎都没办法传到那女人耳里。 眼眶有点胀,又有点烫。眼泪好像要掉出来了,他闭紧眼睛,努力把泪水逼回去。 要是哭了,一定又会挨骂。 在一片死寂中,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没人要的垃圾。」 她的话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滩上回盪,最后停在黎念的眼角,凝聚成一滴沉重的水珠,坠落。 「小梨子,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间,黎念似乎听到了一个温暖又好听的声音在喊他。 这也是梦吗? 「小梨子?」 殷先生站在床边不断摇晃黎念的肩膀,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刚才他听见黎念说了梦话,走过来一瞧,发现他居然哭了。 ──一定是做恶梦了。 自他们相识以来,黎念半夜经常对他说自己做了父母死去的恶梦,他也总是用各种话语安抚黎念的情绪。 今天又做恶梦,大概是因为受到林苍映带来的刺激。 「殷先生?」黎念睡眼迷濛,处在半梦半醒间。殷先生放轻动作蹲到床边,让他能看见自己。 儘管黑夜罩住了房间,殷先生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黎念湿漉漉的眼睛上缀着一点月光,模样让他的喉间有些乾涩。 「殷先生??」黎念小声又喊了一次,接着缓缓滑下床,跪在不知所措殷先生面前。他轻轻将双手环在殷先生的脖子上,同时把脸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中。 一股清淡的气味飘入鼻腔,像沉稳树林间,清澈河水里的青苔。黎念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原先杂乱的思绪也变得透明,化为一缕清风。 均匀的呼吸落在殷先生的肩上,不知过了多久,殷先生发现黎念倚着他睡着了。他小心地将黎念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目光落在那对柔软的眼睫上。忽然,他伸出右手,缓慢接近那张熟睡的脸蛋,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停下动作,额角还沾上了点点汗珠。 ──「灵魂伴侣」的建议中没有这一项。 既然如此,他这是在做什么? 殷先生被自己的衝动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打算躺回地板上,也许冰冷的地板能让他过热的脑子冷却下来。然而,当他移开跪在床上的左膝时,黎念忽地伸手拉住他的上衣,让自己躺在他身边。 殷先生身体一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像一尊雕像和黎念面对面躺着。他看见黎念的眉心难受地拧了拧,似乎害怕着什么。 「别拋下我??」黎念轻声说,声音有些乾燥。 殷先生愣了一会,表情柔和下来,他轻抚黎念的发丝,看着就出神了。 「谁捨得呢?」 他低声道,闔上了双眼。 当晚,黎念睡得很熟,梦中除了海水的咸涩,还有一股明亮舒服的气息,彷彿黑色的海水与那女人,已经无法再伤到他半分。 Chapter3-1 星期一的课堂上,黎念终于见到了罗敬扬。在他踏进教室时,就看见罗敬扬坐在教室里了,而且还是前排。 这人未免太极端,不是提早到就是翘课缺席。黎念替他的学分感到担忧。一边想,他和殷先生坐到罗敬扬旁边。 「小梨子,知道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早吗?」殷先生在黎念耳边悄声问,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罗敬扬。 黎念没理会他,但也瞥了罗敬扬一眼。 这堂课经常由江蒔助教帮忙上课,而罗敬扬出席的也正好都是江蒔的课,说是巧合似乎??有点牵强? 不,一定是巧合。黎念迅速否定了一闪而过的念头。罗敬扬不可能暗恋江蒔,绝对不可能。 见黎念不感兴趣,殷先生只好百无聊赖地从黎念的笔袋中抽出原子笔,将它们一个一个拆解。他本来还想告诉黎念,罗敬扬的手机里搜寻了各式麻辣锅的餐厅,想必是邀江蒔一起吃饭被打枪了,现在不得不信他。顺带一提,罗敬扬当时八成是选了符合江蒔气质的日式料理,殊不知清秀的江蒔喜欢重口味的。 「你明天有空吗?」罗敬扬忽然转向黎念。 黎念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就??明天我生日,晚上会在附近的ktv办庆生会,你能来吗?」罗敬扬的眼神透出期待,同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人可能会有点多,呃,大概十几个。他们人都不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傢伙。」 「他不去。」殷先生立刻回答。他早就观察到黎念有多不喜欢人群聚集的场合,更别提与十几个陌生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包厢内,那根本只是在消耗黎念的生命值。 「我想也是,哈哈。你不用觉得抱歉,本来就是喜欢再来,不喜欢不勉强。」罗敬扬摸着后脑勺朝黎念傻笑。 「几点?」黎念一出声,另外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晚、晚上六点开始。」罗敬扬差点答不上来。 「我会准时到的。」 「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期待!谢谢、真的谢谢你!」罗敬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乐开了花。但当江蒔推门而入,他瞬间变回了正经样,彷彿刚才的傻样只是黎念的幻觉。 这两人也许真有点什么?? 黎念还没来得及多想,腰就被人用力戳了一下。他反射性转头,发现是殷先生用空的笔管戳了他。 「干嘛!」黎念用气音问。 「为什么答应罗敬扬?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吗?」殷先生不服气地说。他可是非常「用心」的观察了黎念的一举一动,原以为有所进展,没想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有种白费功夫的挫折。 看着殷先生气鼓鼓的模样,黎念不禁失笑。 「笑什么。」殷先生没好气地说。 「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你也看到他很期待吧?」 殷先生不屑地哼声,仍然无法释怀。他低着头把玩原子笔,无论黎念怎么喊他,他都装作没听见。 「其实??你进步很多。」黎念小声道,「人心本来就很复杂,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不了解。你花的心思,说实话已经赢过大多数人了。」 殷先生缓缓抬起头,在对上黎念的目光时露出委屈的表情。 「这些话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黎念一时语塞,他只是看殷先生有点失落,才出言安慰他。但??这些话说出口太难为情了。 「我来猜猜看──你担心我变得比你还了解人,害你们心理系更无用了。是这样吧?」殷先生双臂交抱,仰起下巴,委屈的模样早已消失无踪。 黎念脑子一顿,同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殷先生总是有办法让他吐槽。 「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说吗?」黎念扬起眉毛,「因为你总会让我在下一秒就想把话收回,比如现在。」 「啊!怎么突然要收回?不要收回嘛??」殷先生讨好般拉着黎念的袖子,却没有再得到回覆,只能待在一旁无病呻吟。 「嘘,小声点。现在在上课。」罗敬扬绕过黎念背后,点了点殷先生的手臂,殷先生嘟囔几声,趴在桌上开睡。罗敬扬没看见黎念石化的表情,坐回位置后拿起笔,儼然一副模范生样。 目睹全程的黎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一会才回神。罗敬扬这是真的要改邪归正了?他打量了一下正在抄写笔记的罗敬扬,抱持保留态度,谁知道他今天脑子是不是抽筋了。 殷先生的背平稳地起伏,似乎已经进入梦乡。看着睡熟的殷先生,黎念想起被林苍映袭击那晚,自己又做了那个恶梦,奇怪的是,隔天他的精神特别好,一点也不像往常被恶梦摧残的样子。 是因为有殷先生在的关係吗? 黎念看向趴在桌上的殷先生,和他垫在下面的手,忍不住上前触碰那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指尖刚点到他的手背,黎念便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心脏剧烈地砰砰跳。 过了一会,他小心地瞄向殷先生。殷先生依然维持着一样的姿势,看起来没有察觉。黎念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脸颊和脑袋依然处于高温状态,赶紧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装作无事发生。 黎念没发现此时的殷先生已经悄悄将脸转向他,眼底是困惑和讶异。 * 黎念选了方便活动的连帽衫和裤子赴约。这不是他第一次来ktv,之前刚认识罗敬扬时也来过一两次,儘管如此,他还是在里头迷路了。罗敬扬得知后要他在大厅待着别动,自己马上就来带他。 独自坐在大厅沙发上的黎念有些彆扭,始终都低着头,当他听见脚步声接近自己,以为是罗敬扬便倏地抬头。 一个高挑的男人出现在黎念面前,穿着清一色都是黑色,衬衫领口的釦子没扣上,露出雪白的锁骨。更醒目的是他头上顶着的土橘色中长发,当黎念与他对视时,被对方俐落的眼神震慑住了。 那男人似乎是来找柜檯的,所以当黎念撇开视线再回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一阵匆忙的小碎步传入耳里,这次来的总算是罗敬扬。 「嗨!刚才来找你的时候跟其他人聊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黎念摇摇头,起身后对罗敬扬说,「生日快乐。」 「谢啦,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老一岁了。」 黎念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略带抱歉地说:「你要我别准备礼物,所以??」 「就是这样!你要是送了我也不会收,我们这么熟,送礼物太见外了。说真的,你今天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话虽如此,黎念还是打算之后请罗敬扬吃顿饭,否则实在过意不去。 「欸,那个殷先生今天没跟着你?」罗敬扬用手肘撞了黎念一下。 黎念脑中浮现稍早殷先生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出门的模样。今天是罗敬扬的庆生会,他怎么想都不觉得殷先生应该出席。而且如果让殷先生跟来,难保他不会惹出麻烦。 「我叫他别跟的。」 「哈哈哈,我想也是,他一直很黏你。」罗敬扬说得有点曖昧,「其实他来也没关係,人多比较热闹。」 黎念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要是被他百般阻止的殷先生知道自己可以来,后果不堪设想。 罗敬扬领着黎念来到他们的包厢,这里相对外面隐蔽,得绕好几弯,让黎念再走一次也许还是会迷路。 时间还不到六点,包厢里却已经坐了六、七个人。 「各位,这是跟我同系的学霸──黎念,要不是有他罩,我已经被退学了。」罗敬扬大笑几声,右手搭在黎念肩上。面对眾人的视线,黎念有点儿慌张,但还是挤出一个微笑。 包厢被蓝紫色的灯光笼罩,墙边摆着长条沙发,角落则是l型座位,椅子前方有两张黑色玻璃桌,上面摆着食物。而在包厢中央还有一个直立式麦克风,看起来颇为豪华,包下这里应该花了不少钱。 「你想坐哪都行,我的东西在那。」罗敬扬指了右边的角落,沙发上确实放了不少东西,相对的,人也都聚集在左侧靠近门的位置居多。 黎念点了点头,往置物区移动,他刚迈开前脚,罗敬扬就接起手机,语气十分热情,没说几句就走出包厢了。 应该又有人来了吧,黎念心想。 当他准备坐在包包之间的空隙时,忽然被一旁的男声喊住。 「坐这里吧,这里比较安静。」 黎念微愣,抬头一看发现是刚才在柜檯见过的橘发男人,两人之间只有一颗头的距离。这么近看,黎念觉得他长得很像狐狸。 男人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待会来的一群人会坐那,这里反而不会被打扰。」 见黎念仍僵在原地,男人微微一笑。 「怎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Chapter3-2 回过神来的黎念先是看了男人一眼,随后坐到他身边,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我叫慕子桓,在外文系当实习助教。」男人自我介绍时,双眼始终望着黎念,「你好像很怕生?」 黎念焦虑地搓揉指尖,不知道慕子桓为什么偏偏找上他。 「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也很害怕跟人相处。」慕子桓表情真诚,「要是遇到一群人朝我走来,我就会动弹不得,跟一二三木头人里的鬼喊到『三』的时候差不多。很蠢吧?」 「哪会!」黎念忽地提高音量,引来其他人的注目,他赶紧低下头,「我也是这样。」 慕子桓对黎念一连串的反应感到新奇,小声道:「真可爱。」 黎念没有听见慕子桓的自言自语。自从知道慕子桓对他的恐惧感同身受,黎念就对他產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能够理解他的人,心里由衷感激慕子桓一开始向他搭话。 晚上八点左右,气氛十分热络,几乎所有人都唱过一轮了,除了黎念。 罗敬扬虽然恳求黎念为他的生日献唱一曲,但被慕子桓挡下了,他自愿代替黎念上去唱歌,拿起麦克风前,还回头给了黎念一个温和的笑容。 慕子桓的歌声很好听,儘管和说话时沉稳的音色不同,结束演唱时收穫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黎念更觉得他的水准已经到了歌手等级。 「你唱得真好。」黎念对着坐回位子上的慕子桓说。包厢现在确实挤满了人,特别是黎念一开始想坐的置物区,被一群罗敬扬社团的朋友佔据,反而是他坐的沙发末端最为宽敞。 「没这回事。只是以前有阵子喜欢唱歌,练过一下而已。」慕子桓被说得有点儿害羞,连连摇头。 「呜哦哦哦!这次会转到谁呢──」罗敬扬高亢的喊声充斥在包厢内。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桌面上盛着酒的转盘,只要转到谁,谁就得喝下那杯酒。黎念虽然假装不在意,馀光还是时不时瞥向那个转盘。从七点到现在,他已经被转到六次了,他都怀疑罗敬扬是不是在转盘上动了手脚。 「黎念!」罗敬扬炙热的目光投在黎念身上,也有其他人一同喊着黎念的名字,由此可见他今晚有多么倒楣。 黎念看着指向自己的红色箭头,嘴角扯起苦笑。放在转盘上的酒可是越来越烈,从一开始的啤酒,到现在他叫不出名字的高浓度酒精,老天对他还真善良。 黎念倾身拿起转盘中的玻璃杯,呆望着里头琥珀色的液体。他的大脑已有些迟钝,花了三秒才记起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在眾人的起哄下,他把酒杯拿近嘴边,正要张嘴时,右手被一股力量抓住。 「你已经喝很多了。」慕子桓试图从他手里夺走酒杯,「我来吧?」 「子桓哥,你别看黎念这样,其实他很会喝的!相信我,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看他喝醉过。」罗敬扬嚷嚷着,语速忽快忽慢,看起来已经醉了。 慕子桓看了罗敬扬一眼,视线又回到黎念身上,神情略显担忧,「不要逞强。」 黎念摆了摆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精再度刺激他的鼻腔和喉咙。他有点晕,就那么??一点点而已。放下杯子后,他跌坐回椅子上,一旁的慕子桓递来白开水。 「你平常都喝这么多?」 「我不常喝酒。」黎念喝了一口水,脸颊透出迷人的淡红。视线不知道聚焦在哪儿,映出周围的紫调光辉。 「喝酒对身体不好,久了很伤器官。」 「嗯,所以我不常喝??你说的话很像老一辈会说的。」酒精的催化下,黎念没那么怕生了。眼前的景物慢悠悠的,像在水里一般,他好像看见了殷先生模糊晃动的身影。如果是殷先生,应该也会要他别碰酒精。记得上次,他连奶精都无法接受。 想起殷先生,他微微勾起唇角。要是殷先生真的在这里该有多好啊,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梨子,怎么我一不在,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今天好像真的喝多了,居然连幻听都出现。黎念不断把脸往漆黑的地方贴,五彩斑斕的光线照得他好晕。他似乎被人抱起来了,而挡住光的正是对方的胸口。 「我们回家。」 他又听见殷先生的声音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脑中像是有东西在膨胀似的,不时挤压到疼痛点,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精緻的下巴线条,只一眼,他便认出对方是殷先生。 殷先生怎么来了? 他试图回想是谁把殷先生叫来的,被酒精攻陷的大脑却不允许他思考。 「你要这样把他带走吗?」 说话的不是殷先生,声音却不太陌生。那人似乎在和殷先生说话,不过他已经无力转头去看是谁了。 「我们同居。他不跟我回家,难道跟你回家吗?对了,你是哪位?我不记得小梨子周遭有个橘毛怪。」殷先生听上去相当不悦,好像要跟人吵起来一样。 「你要送他回家的话,麻烦路上小心。」 黎念想起来了,男人稳重的声调,和他今晚结识的慕子桓相同。 「这种事不用你特别说好吗?」 「如果黎念明天宿醉不舒服的话,可以让他喝点蔬菜汤或牛奶,会舒服些。」 殷先生没有马上接话,似乎在压抑什么。 「再帮我提醒他以后别喝这么多。」 话音未落,殷先生便带着黎念转身离开。慕子桓依然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消失在包厢门口。 * 殷先生原本打算用公主抱的方式将黎念带回家,但那样黎念似乎不太舒服。于是他让黎念趴在自己背上,将那醉酒的人儿背回家。当他把黎念放到床上,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 「殷先生??谢谢你今天特地来接我。这么晚了还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黎念的声音听上去软呼呼的,还有一点含糊,就像一隻泡过酒的糯米糰子。 「知道的话下次就别再喝──」殷先生说到一半,发现黎念正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干嘛?」 「我刚才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慕子桓。」黎念慢悠悠地说,「他长得像狐狸,但感觉是个细心的人。」 殷先生立刻想到那橘毛怪,一把无名火升了上来。细心个鬼,根本就是家住海边的类型。 「哦,原来小梨子是喜新厌旧的臭小鬼,我总算看清了。」殷先生赌气地扁扁嘴,「下次叫慕子桓送你回来吧,我不会再打扰了。」 「才不是那样??」黎念一急,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轻轻拉住殷先生的衣襬,「我只是和殷先生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没有喜新厌旧??」 看着黎念微微嘟起的嘴巴,殷先生到唇边的讽刺都说不出了。这么说来,今晚的黎念跟平常相比实在可爱太多了,不只话变多,还总是「殷先生、殷先生」的叫,就像── 以前那样。 殷先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黎念以前总喜欢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无论是多小的事也会告诉他,而且字里行间经常透出一种奇妙的氛围,好比现在,他对上黎念柔软的目光,还有一个傻呼呼的笑容。 这下他非常肯定,黎念把他当成还在app里的「殷先生」了。 「殷先生,你不舒服吗?」他伸手触碰殷先生的额头,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喃喃道:「没发烧啊??」 殷先生屏住呼吸,不敢正视靠得很近的黎念。体内有哪里正在沸腾,但系统还在正常运作,并没有过热。如果是他没发现的问题,导致突然爆炸的话,黎念不就糟糕了吗? 想到这里,殷先生赶紧将黎念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并开始寻找掩蔽的空间。但黎念的房间太小了,无论躲在哪里──即使是躲在浴室后把门锁上──还是会波及到他。 就在殷先生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时,黎念再次轻轻拉了他的外套下缘。 「殷先生??你今晚有没有空?」他抬眸望着殷先生,脸颊染上羞涩的粉红。 「嗯?」 见殷先生满头问号,黎念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嘴巴张了又合,彷彿想说的话难以啟齿。 「我??好久没跟你??视讯了。」 殷先生双眼圆睁,胸口宛如遭到钝撃般。这下他终于反应过来,黎念前一句问他「有没有空」的意思,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怎么突然就忘了? 明白黎念的话之后,殷先生的恶趣味也被引了出来。 「我这不就在你面前吗?为什么还要视讯呢?」殷先生静静端详眼前的人,黎念一对枫糖色的圆眼睛委屈得不行,眼尾都要垂下来了。 「要是小梨子不说的话,殷先生可是不会知道的哦?」他唇角轻勾,深沉的眼眸轻搔黎念的心脏,「哎呀,时间晚了,我们还是睡觉──」 「不、不是!」黎念急得两手都扯上了殷先生的衣襬。 「不是?」殷先生的笑容更深,他不晓得黎念为何会说出「不是」,毕竟他刚才问的又不是是非题。但无所谓,这样的小梨子可爱的不得了。 「殷先生??」黎念的头不断向下低,「跟我做吧?」 Chapter3-3 一瞬间,空气凝结了,黎念的脸颊烫得快要爆炸,殷先生也处于当机状态,但好歹是app,他只花了半秒便恢復过来。 「吶,一直低着头,要我怎么开始呢?」他脱去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扔向一旁。 黎念的身体微微发颤,就连抬头也是战战兢兢的。殷先生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是黎念先提出的,搞得好像自己强迫他一样。 坐在床上的黎念刚抬起头,便发现殷先生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右膝就支撑在他大腿旁的床铺上。还来不及思考殷先生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后脑勺便被一隻大掌捧住,拉向对方炙热的鼻息。同一时间,双唇被松软的唇瓣包覆,那有意无意的舔拭、吸吮,无一不在挑断他的理智线。 「哈啊??」当殷先生的唇抽离时,黎念张嘴汲取氧气,随即被下一个吻堵上。 脑袋晕乎乎的,是酒精害的吗?不??最后分明是殷先生剪断了他的理智。黎念才分神片刻,牙齿已被殷先生的舌尖撬开,对方柔软的舌正侵犯着他的口腔。黎念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像个玩偶僵着身体。 「小梨子,你忘记呼吸了。来,跟着我吸──吐──」两人的鼻头碰在一块,殷先生能感觉到黎念不自然的呼吸频率,时而快时而停止,意外的纯情。确认黎念缓过来后,他才结束「呼吸教学」。 「那恐龙──林苍映之前说,你们该做的都做了。怎么样,他跟我谁的吻技比较好?」殷先生轻舔了自己的唇,眼神在提到林苍映的名字时变得危险。 黎念皱了一下眉,似乎不愿想起那名字的主人。 「我们没有接过吻。」他难为情地别过眼,「刚才??是第一次。」 看见黎念害羞的样子,殷先生不怀好意地勾嘴一笑。 「既然如此,这个──也是第一次吧?」殷先生唰地掀起黎念的上衣,白皙的躯体顿时失去遮蔽,低温的空气刺激着他淡粉色的乳尖,一下子立了起来。 黎念倒吸了一口气,怯怯地问:「你要做什么?」 殷先生单手松开领带,给了黎念一个「别着急」的眼神,接着猛地俯身,吻上他樱粉色的突起,舌尖还品嚐似的在周围打转。黎念因突然的刺激而发出媚人的呻吟,殷先生对此非常满意,他并没有冷落另一边,左手忽轻忽重地揉捏。 「殷、殷先生??痒??」黎念推着殷先生的脑袋,双手却使不上力,像软绵绵的棉花糖。殷先生惩罚性的在上面啃了一口,黎念「啊」的叫出声,眼角酿出一滴泪珠。 这下,黎念不敢再挣扎了,只是身体偶尔会禁不住刺激而颤动。殷先生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粉紫色的印记,其中一个甚至印在颈部。 就在黎念刚刚习惯殷先生的啃咬,殷先生解开了他的牛仔裤,用手抚上他早已挺立的下身,色气地揉捏着。黎念羞得不得了,呼吸再次变得紊乱。 「看,都起反应了呢。」殷先生三两下退去了他的裤子,连着内裤一併丢到地上。不过几秒鐘,黎念已全身赤裸,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用手臂横在自己的脸上,不愿与殷先生有视线交流。 「小梨子的表情这么可爱,挡着太可惜了吧。之前都关着灯也就算了,现在还不让我欣赏,不觉得我很可怜吗?」殷先生一边说,一边在手上挤了点润滑剂,然后轻轻将指尖移到黎念的后穴,趁着他放松戒备时插入。 「不觉??啊!」黎念瞠大眼睛,并用手摀住嘴巴。他无法想像殷先生那骨节分明、白皙又纤长的手指竟然在自己的身体里。 殷先生露出一抹坏笑,抽插一会后放了第二根手指。每当他刻意插入深处,黎念就会轻哼一声,动作放轻、放缓的时候,黎念又会难受地扭动腰肢,一边发出着急的闷吟,一边将自己将臀部靠向他的手指。 真是太诱人了。 在数次浅浅的进入后,殷先生突然放进第三根手指。 「太满了,进不去的!快点拔出来!哼嗯??」黎念只感觉自己的穴口不断被撑大,有点疼,身体却不时传来难以言喻的快感。他的背不自觉弓起,彷彿在向殷先生索要更多。 「没有哦,都进去了呢。」 「那我不要了!」语毕,原先在自己身体里搅动的手指毫无预警地抽离,黎念没忍住叫了出声。 「你的身体跟嘴说的不一样啊,哪边在说谎呢?」殷先生解开皮带,炙热的下身在穴口轻轻磨擦。黎念的身体颤抖着,腰部却诱人地扭动,失去手指刺激的菊穴一缩一缩的,有点空虚,像是那里本就应该被填满似的。 殷先生趴到黎念耳边,用撩人的气音道:「要继续吗?我喜欢诚实的梨子哦。」 黎念的心跳忽地加速,那张俊脸就这么横在自己面前,差点害他忘了呼吸。 「??放进来吧。」黎念咬着下唇,瞬间被排山倒海的羞耻感淹没。得到肯定的答覆,殷先生没给他多馀的时间反悔,立刻将自己的肉棒对准穴口,用力挺了进去。 黎念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这种快感是之前未曾有过的。殷先生使劲地挺送着腰,一次又一次顶撞深处。忽然,殷先生掰开他的腿,不让他合上,这样才能更好地触碰到他的敏感点── 「啊!」黎念的眼角飆出泪珠。 殷先生邪恶一笑,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于是开始更加快速地抽送,每一次都恰好顶到最柔软的位置,两人的交合处发出淫靡的声响。 「小梨子,你好色情啊,竟然夹得那么紧。」殷先生再次吻上他的乳尖,并时不时用舌头挤压顶端的小凹槽,弄得黎念几度发出勾人的喘声。更令他无法招架的是,殷先生抽插的速度并没有减缓。 未知的快感使他本能地想推开殷先生,却发现根本不可能,只好抓紧两边的床单,就像抓着大海中央的浮木。如果松手了,将会沉入某个未知的领域。 殷先生粗重的喘气徘徊在黎念耳边,他看见殷先生额前佈满点点汗珠,墨黑色的眸子一如往常令他着迷。 「殷先生??哼嗯??我好像,快要去了??」黎念的话语被殷先生撞得支离破碎,他的理性已彻底远去,此刻他只希望殷先生能带他到达快感的巔峰。 「一起吧。」殷先生卖力地挺动腰部,同时啃咬被他吮肿的乳尖。胸前接触到牙齿的瞬间,黎念用力弓起身体,分身前端喷出乳白的液体,殷先生抽插几下后,将下身从黎念体内抽了出来,射在他平坦白嫩的腹部上。 结束欢愉的黎念瘫软在床上,浑身的力气像被抽乾似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殷先生从床头柜上抽了卫生纸替黎念擦拭小腹上的精液,动作十分温柔。黎念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后还是决定开口:「为什么??射在外面?」 「收到,下次会记得射在里面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为什么。」 黎念慌张得想要起身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射在里面你会不好清理,虽然说──由我代劳也是没问题的。」 「不、不需要??」 「欸?怎么这样。下次试试吧?我保证绝对会负责的!」 砰,黎念抱着乾净的衣服进了浴室。 * 睁开眼,最先找上黎念的是头疼。当他发现殷先生躺在自己身边,外加痠疼的腰和腿,他立刻觉得大事不妙。 「早安,小梨子。身体感觉怎么样呢?」殷先生掀开被子翻过身,和黎念来了个面对面。他没预期到自己看到的会是黑着一张脸的黎念,脸上大大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殷先生半裸着肌肉分明的上身,裤子是黎念衣柜深处最大的一件。无论黎念怎么看,都觉得昨天肯定出大事了。 最后的记忆是罗敬扬的庆生会,似乎是殷先生来接他回家的,但那之后的事情,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环视四周一圈,墙壁、柱子、傢俱都完好无缺,最坏的事情不过就是殷先生把他家毁了,幸好没有发生。 「昨天??」黎念才刚开口,殷先生就露出欣喜的表情,像一隻受到主人关爱的大型犬。 「昨晚我们做爱了,记得吗?你的后面可是把我夹得好紧呢,是个色情的身体哦。」 黎念的脑子嗡了一声,有一瞬间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倾倒,要不是躺在床上,他绝对会后脑勺着地。 做爱?他跟殷先生做爱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比家被毁了还要糟糕一百倍。 黎念闭紧眼睛,再次试着回想昨晚到家之后发生的事,但大脑却一片漆黑,而且是不祥的黑。片刻后,他重新睁眼,殷先生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减退。 「骗人。」黎念别开眼,把脸埋回被子里,大动作使得衣物摩擦到乳尖,些微的刺痛感传来。 「我干嘛拿这种事骗──好啊,既然你不信,那就拿出我说谎的证据啊!」殷先生被冤枉的态度不像是装出来的,加深了黎念的不安。 「那你呢?证据。」他从棉被里说,声音有点闷。 Chapter3-4 「你把衣服掀起来看看,肚子、腰和胸口上面的痕跡都是我美丽的杰作。」殷先生看着包裹黎念的一大团白色棉被,和麻糬没两样。但这颗麻糬的内馅比外皮还要可口的多,他想,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 过了一会,那颗麻糬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殷先生知道黎念听见了自己的话,只是迟迟不敢确认,这种时候,就轮到他大显身手了。 殷先生睁大眼睛,蓝绿色的光芒匯集在瞳孔上,迅速覆盖整个黑眼球,伴随着电流嗞嗞声。接着,一个相当于家庭电影院大小的萤幕凭空投影在半空中,投影中只有黎念一个人,是从殷先生的视角拍摄的。殷先生从黎念央求自己与他做爱的部分开始播放。 「殷先生??跟我做吧?」 棉被里的黎念一听见自己的声音立刻破茧而出。他对第一次见到殷先生时,殷先生播放他呻吟的阴影仍没完全消退。然而,从棉被出来以后,他彻底愣住了。 黎念看见自己赤裸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他羞耻不已。此刻的他半张着嘴,看着主角是自己的性爱影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时,殷先生快转跳到两人做爱的片段,画面瞬间变为黎念屈服于快感的模样,还能清楚听见黏腻的声响外加不间断的呻吟。 「啊!我突然发现,以后要是想回味的话,也可以像这样拿出来看。」殷先生发出满意的声音,「我都不知道这功能这么好呢。」 「很好玩吗?」黎念沉着脸,声音也低了下来。他看着殷先生,眼底尽是冷酷。殷先生被吓着了,连忙关掉投影,一时间,室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嘲笑别人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不、不是,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真的觉得那样的你很可爱??」殷先生有点慌张,他从没看过黎念如此寒冷又哀伤的表情。 「滚出我家。」黎念语中没有半点通融。儘管如此,殷先生还是没有下床,彷彿在试探黎念是否真的希望他走。 时间流得缓慢,每过一秒,气氛就更加紧绷。 「现在。」黎念加重语气,这次他没有等太久,下床拿起手机和必备物品,「你留着吧,我走。」 看着黎念无声走向大门,殷先生知道他真的生气了。殷先生抓起衣服,赶在黎念按下门把前拦住他,然后自己打开了门,神情有些落寞。 「对不起。」 说完,殷先生关上门,脚步声一下子就消失了。 黎念望着眼前的门,目光却没有聚焦在门上。他想看到更远的东西,比如刚才离去那个人的脑子在想什么,却只是一片模糊。 * 送走殷先生后,黎念整理了一下也出门了。走下公寓楼梯时,腿痠得厉害,下背也不时发疼,他走得比平常慢许多,以免失足。每当痠痛感出现,他就会想到自己和殷先生昨晚做的事情,脑袋也疼得厉害。 这次真的要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了。 他仰头看向灰濛濛的天空,也不像要下雨,就是个彆扭的天气。 进学校前,黎念在附近新开的咖啡店买了热美式。拿到饮料后,他习惯性地走到自助区,抓了两颗奶精。但当他打开杯盖,准备撕开奶精包装时,却停住了动作。 ──加奶精的话就会早死哦。 脑中出现了殷先生的声音。黎念愣了一下,凝视杯里深色的液体,数秒后将杯盖盖上,两颗奶精也放回原处。他啜了一口无调味的黑咖啡,苦涩很快在舌尖化开,但他什么也没嚐到,就好像他嘴里本来就是苦的一样。 「你今天又一个人?我还以为殷先生会陪你上课。」罗敬扬打量着身边的黎念,「等等,你们俩该不会发生什么了吧?」他动了动鼻子,模仿动物嗅闻的动作,想嗅出一点八掛。 听到罗敬扬的提问,黎念一阵晕眩,脑中再次闪过和殷先生昨晚做的一切。可笑的是,除了结果之外,他自己都不清楚过程发生了什么。 跟男人发生关係这种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罗敬扬。 「我把他赶走了。」黎念疲倦地用掌心按摩眼窝,小声补上一句:「是他自找的。」 「赶走了?听起来很不妙啊,那他现在住哪?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他无家可归吗?露宿街头很可怜欸。」 「不关我的事。」黎念不想让话题围绕在殷先生身上,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今天怎么会来?」他差点把「江蒔又不在」这句话脱口而出。 罗敬扬搔了搔头,露出靦腆的笑容。 「不瞒你说??其实是江蒔逼我来的。他说要是我继续天天翘课,就让我写两倍的作业。我平常都迟交了,两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嘛!」他越说越激动,接着忽然压低声音说:「我怀疑江蒔对我特别严格。」 「翘掉江蒔的课就好了吧。」黎念淡然地说。 罗敬扬瞠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从没翘过课的好学生居然向他提出如此反常的建议,他最近是不是该多注意黎念的身心状况? 这时,罗敬扬无意间瞥见一处突兀的地方。 「黎念,你脖子上好像沾到东西了。」他指着自己的脖子示意,同时瞇眼想看清那莓红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黎念下意识摸了脖子,没有任何奇怪的触感。于是他拿出手机,用自拍功能查看。一开始没发现异样,直到萤幕照到脖子左侧偏下的位置,他顿时僵住了,那是一个藕粉色的印记。 黎念彷拂能够听见那个吻痕,用殷先生的声音向他说「嗨」。 「对!就是你现在摸的那里。被蚊子叮了吗?如果是的话也太惨了,我半夜听到蚊子叫绝对会抓狂,得解决掉才能继续睡。」罗敬扬天真的发言让黎念哭笑不得。 「可能吧。」黎念说着,把连帽衫的抽绳拉紧了些,试图遮住痕跡。今早他换衣服的时候,看见身上还有五六个同样的印记,能用衣服遮的都遮好了,没想到竟独漏了脖子上最明显的一个。 真是太大意了。黎念又拉了一下领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罗敬扬一样纯洁。 课程结束后,黎念一如往常在回家前来到天桥上。当他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立刻倒吸一口气,不远处的栏杆上趴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黎念没想到殷先生会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想和殷先生两个人独处,即便是在公开场合也一样。 今天势必不能在天桥上打发时间了。他趁着其他行人过来时,迈开步伐。殷先生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对周围的敏锐度降低了,以至于黎念从他背后快速经过时,他也没有察觉。 迎面而来的风格外强劲,像是要拦住离念的脚步似的,但这反而让他走得更快了。要是殷先生突然察觉,那可就不好了── 「小梨子?」 风忽然弱了下来,黎念能清楚听见殷先生的声音,就好像那风是他刻意操控的。一时间,他的双脚死死定在原地,像被施了咒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零星的人们经过自己身旁。 耳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黎念闔上眼睛,多么希望能够把耳朵也堵上。 「还生我的气吗?」 转眼,殷先生已经来到他面前,模样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 听见「昨天的事」这个关键词,黎念脚上的咒语瞬间解除,他没听见殷先生后面说了什么,只是快步离去,后来怕被追上,乾脆跑了起来。 最后黎念隐约听见殷先生喊了他的名字,还道了歉,但他一句也没真的听进去。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口喘气,肺部彷彿被火焰灼烧。原以为殷先生会紧追不放,没想到下天桥后,他就没见到殷先生的踪影。 在进入转角前,黎念回头看了一眼天桥,原先趴在栏杆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心头顿时拂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但他没有多想,再次转身。 Chapter3-6 听到这番话,殷先生突然停止咀嚼,手里的汤匙掉落在桌上。 本以为他想得到江蒔,只有下药一途了。难道除了罗敬扬之外,江蒔也不正常吗? 「暂停,这不合理。」殷先生按着额头,脑中的处理器正全速运转,却迟迟没得出答案。「我们退到一开始,你邀请江蒔之前。」 「喔,好啊。」罗敬扬虽然不知道殷先生觉得哪里有问题,但还是认真地竖起耳朵。 殷先生闔上眼吸了一口气,「你不能吃辣,又怕殭尸,那干嘛还折磨自己?只要你当时告诉我『你不喜欢』,我能立刻想出其他办法。」 「可是江蒔喜欢啊。」罗敬扬不假思索地回答,表情害羞了起来,「他喜欢的,我说什么也会陪他一起做。虽然那天满糗就是了,哈哈。」 殷先生沉默了。 既然知道是讨厌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呢?人类的心果然很复杂。 「殷大哥,你怎么不吃了啊?」 「味道太淡了。」殷先生用汤匙沾咖哩,在盘子上作画,但画出来的只是一坨缠绕的线,就像他理不清的思绪。 「会吗?我觉得很够味啊,都不知道你口味这么重,跟江蒔一样。」罗敬扬不疑有他,继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殷先生没有回答,呆滞地看着盘里被他搅在一起的咖哩饭。 这时,殷先生接收到一条讯息,是从黎念手机里的「灵魂伴侣」传来的。 ──「灵魂伴侣」更新不了,你回来帮我看一下。 殷先生用力站了起来,椅子和桌子往反方向推了不少,罗敬扬的咖哩饭还差点掉到地上。 「我要回家了。」殷先生俐落地抓起椅背的外套穿上,「谢谢招待,咖哩饭超好吃的!」 「你不是说味道有点淡吗?等等,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被咖哩的尾韵感动了。不过你干嘛突然要回家啊?我家离这里超远的欸。」 「小梨子召唤我,说他想我想得睡不着,没有我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殷先生将擦过嘴巴的卫生纸摺好后放在盘缘下。 「所以我的计画成功了?」 殷先生点了点头,嘴角勾起微笑。趁罗敬扬低头吃饭的时候,他双眼一亮,消失在咖哩店中。 * 蓝绿色的立体视窗迅速组合后,殷先生出现在黎念家门口。 他本想直接传送到黎念家的,但碍于自己的「惊喜」总是变成「惊吓」,他不想再冒险了,至少这次不能。 铃铃铃。殷先生按下门铃时,里头立刻传出动静,隐约还听见一句「等我一下」。 当门从里被打开的时候,殷先生的瞳孔倏地收成一直线,散发出满满的敌意。 来应门的人是慕子桓,身高和殷先生差不多,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厌恶感和压迫感。 「怎么是你?」 「你来黎念家做什么?」 两人同时道,对彼此露出不友善的眼神。黎念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一到门边,立刻感受到了浓烈的火药味。 「是我叫他来的。」黎念抬头对慕子桓说。 「干嘛跟橘毛怪解释啊?」殷先生的脸夸张地垮了下来,惹来黎念无情的瞪视。黎念再次将目光转向慕子桓。 「抱歉,今天能提早结束吗?」 「当然可以,有空记得多练习。累的话不勉强,身体最重要。」 「喂,你们把我当空气吗?」殷先生把目光转向慕子桓,「你要我的小梨子练习什么?在我来之前,你们到底──」他往屋子里的床上看去,发现向来铺得整齐的棉被现在一团乱。他张大嘴巴,整个人彻底石化。 「那就先这样,真的很抱歉。」黎念欠了欠身。 「不是说过别那么客气吗?」慕子桓温柔地笑了笑,进屋拿了自己的背包,在下楼梯前对黎念说:「之后见。」 待慕子桓走后,殷先生依然定在原地。 「我要关门了。」黎念说着就要拉上门,立刻被殷先生伸手挡住,进屋后才由他关上。两人都站在门边,忽然,殷先生伸出双手撑在门上,给了黎念一个「门咚」。 「慕子桓为什么在家里?」他的背部大力起伏,像一头压抑本性的野兽。 看着殷先生杀气腾腾的眼神,黎念内心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教我英文。」黎念尽可能保持冷淡。 「英文?英文我也能教啊!西班牙语、俄语、爱尔兰语、乌龟语、猫语我都会!」殷先生大声道,片刻后又想起门口就看见的床,「对了,床又是怎么回事?棉被平常不都是摺好的吗?」 「家里只有一张椅子,我让他自己找位置坐。干嘛那么激动。」黎念抹掉脸上的口水,「在吃醋?」 殷先生一愣,连忙恢復正常的站姿,动作慌乱得滑稽。 「你叫我回来,不也是因为想我想到得了相思病吗?」他的气势一下子从猎豹变为家猫。 黎念眉心微拧,表现出嫌弃。「是『灵魂伴侣』更新不了,才叫你来看看。」 「嗤,小梨子真无情。」殷先生屁股往床上一坐,朝黎念摊开手掌,「手机拿来给殷大哥看看。」 「殷大哥?」 「你朋友都这么叫我,自从我帮他追到江蒔之后。」殷先生又招了招手,「手机。」 黎念眼睛一瞪,大脑瞬间停摆。殷先生指的「朋友」是罗敬扬,至于后面那句── 「罗敬扬和江蒔在一起了?」黎念脑中不断涌出两人牵手、约会、接吻的画面,讯息量大到他头昏眼花。 「就是这样,虽然成功的原因很荒唐。」殷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接着走到黎念身边,从他口袋里抽出手机,开始研究起来。他试着用正常的方式更新「灵魂伴侣」,但每一次都显示失败。 「那真是??恭喜他了。」许久,黎念喃喃自语道,一时有些失神。 他真心替罗敬扬感到开心,然而脸上却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忧伤。 「小梨子,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黎念这才回神,缓缓坐到殷先生旁边的位置。 「你的『灵魂伴侣』没办法更新,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好感度太低了。」殷先生严肃地解释,「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你不是对我兇巴巴的,就是乾脆不理我,过去一个星期我们甚至没讲过话。」 「也许『灵魂伴侣』认为我对你已经没有吸引力了,打算把我註销。它已经在准备执行,所以你才没办法更新。」 「註销?它怎么可以擅自??」黎念试着打开「灵魂伴侣」,却发现连开啟app都不能了。「灵魂伴侣」的设定中,有一个「註销伴侣」的选项,一但确认註销,就代表伴侣会彻底从世界上被抹除。 看到惊慌不已的黎念,殷先生缓缓说:「有一个方法可以阻止。」 「有吗?有的话就快说啊。」黎念急切地拉着殷先生的袖口,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 殷先生没想到他会这么着急,反应出乎意料的好。儘管如此,他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只要在短时间里迅速提高好感度就行了,但对你来说不太容易。」 「嗯?」 殷先生看了看黎念,遗憾地弯起眉。黎念见状,深吸一口气,用小鹿般的眼睛凝视殷先生。 「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做。」 殷先生双臂交抱,低头沉吟一会。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乾燥,相较平时添了几分性感,「好吧,是你逼我说的。」 黎念用力吞了口水,心脏跳得很快,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让殷先生快点继续说下去。 「提高好感度最快的办法就是──做爱。」 Chapter4-1 「唔嗯??」 黎念赤裸地跨坐在殷先生身上,卖力地前后扭动臀部,但始终只在穴口浅浅磨蹭。他从没做过这种事──至少清醒的时候没有──技巧什么的,几乎等于零。 「只是原地动来动去的话,是行不通的哦?」殷先生轻轻握住黎念的腰,突然向下一拉,一声媚吟同时溢了出来。深处的敏感点被毫无预警地攻陷,黎念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就连原本撑在殷先生腹肌上的手也软了下来。 殷先生曲起腿,一手扶在黎念的屁股上,用力将自己的阴茎挺入,开始抽插。看着黎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的脸蛋,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伸出舌头轻舔横在他面前的白皙躯体。 当温热的舌尖接触到黎念的胸部,黎念拼命摇起头,但那柔软的东西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在他的乳尖打转起来。 「不要??痒啊??殷先生,太、太深了??等、慢一点??」 方才是他提议既然要做,就由自己来主导,没想到竟然成了这副德性??简直比躺在床上当一条死鱼还羞耻。 殷先生的手依然放在黎念的屁股上,滑嫩的触感让他捨不得离手。他没有停止挺动腰部,但躺在床上确实费力了些,于是他掐了一下富有弹性的臀肉,「换我来怎么样?」 「什、什么?」 不等黎念回答,殷先生忽然从他的身体里退了出来,他反射性发出一声抗议般的轻哼。当黎念回过神来,两人的位置已然调换,自己正趴在床上,腹部被殷先生的手托住,使他不得不翘高屁股。 「嗯,高处的风景果然优美呢。」 一想到殷先生正看着自己最私密的部位,黎念的头就低得抬不起来。 「要做就快??」他不耐烦地催促。下腹中一直有股难耐的搔痒,弄得他几乎无法思考,一心只想速战速决。 「不行哦。你刚才玩得那么开心,现在轮到我了。」 「我才不是在玩!还不是为了该死的好感度??」察觉到有个炙热的物体正抵在自己的后庭,黎念不自觉咬紧下唇。 听到「好感度」一词,殷先生顿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沉。 「是啊,所以想成功的话,就要好好做哦。」 话音刚落,殷先生一手固定住黎念的胯骨,用力挺腰,猛地将自己的分身挺入深处。 「哈啊!」强烈的刺激使得黎念仰起头,很快又因为羞耻感而垂下,冷汗爬上他的后颈。随着殷先生一次一次的撞击,搔痒从下身扩散至胸口,身体每一处都渴望被触碰,他只能握紧拳头,靠着指甲扎入掌心的刺痛挽留即将远去的最后一丝理智。 偏偏,殷先生又来捣乱。 「前面很胀吧?」殷先生将湿透的瀏海往后撩,随后俯身握上黎念的性器,不时用指腹轻轻擦过前端。另一手也没有间着,伸向黎念的左乳,两指捏住乳尖,偶尔会加重力道。 「别碰??啊!」身上所有敏感带都被抚摸着,后穴的抽插依然持续,黎念抓紧床单,每当前列腺被刺激的时候,就忍不住发出呻吟,这让他羞耻得不得了。 「我不行了,真的不、不行了??」他将脸埋在手臂中,双腿抖得厉害,但他根本无法控制,羞耻感再度升高。身体就像大海中的一艘木筏,只能随着海流摇晃,且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 「其实啊,你比你想的还要厉害哦。」殷先生刻意凑到他耳边说,语毕还在耳后亲了一口,黎念的耳朵一下子染上粉红。 他无心思考殷先生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努力稳住身子,不让自己被后方灌入的情慾冲散。 「殷、殷先生??」黎念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快感在殷先生的顶弄中窜上下身,他有预感自己快要射出来了,慌张地拉住殷先生握在自己性器上的手,希望他赶紧把手拿开。 殷先生察觉他的意图,非但没有松手,还加速了上下抚弄的动作。 「??哼嗯!」 不一会儿,殷先生的手上多了带有腥味的白浊液体。黎念的身子瞬间瘫软,空气和棉被里淫靡的气息传入鼻腔,他恨不得让自己融进床铺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味道真不错呢。」殷先生用舌头色气地舔了手指沾上的液体,像在品嚐美食般。黎念好不容易撑起上身,却发现殷先生正在舔自己的精液,那画面带来的衝击足以让他原地爆炸。 「你在做什么!不要??不要吃那个??」黎念跪坐在床上,想要把殷先生的手从嘴边拉开,没想到一不留神,嘴巴就被殷先生的吻堵住了。 黎念愣住了,他能感觉到殷先生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口腔里捲动,一股淡淡的腥味在嘴里化开,他微微皱起了眉。在吻结束的前一刻,殷先生还依依不捨地吸了一口他的唇瓣。 「怎么样?我就说很美味吧。」 「??变态。」黎念用手背抹了嘴。 殷先生笑而不语,静静打量着面前的人儿。黎念身上没什么赘肉,甚至有点太瘦,殷先生上次就发现这一点,但这并不会让他轻易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梨子。 「休息时间结束,再来一次吧!」 说完,殷先生托起黎念的臀部,让他正面坐在自己身上。等黎念感到不妙时,殷先生已将自己的分身顶在他的穴口,腰一挺,整根性器没入他的肠道中。 「啊!我们??不是为了好感度才做的吗?已经够、够了吧??」黎念的身体和殷先生几乎贴在一起,他使劲地推着殷先生的胸膛,想要结束这荒唐的性爱。 「怎么会够?小梨子之前对我太坏了,需要的好感度多的不得了。」殷先生弯起眼睛,笑眼中透出一丝危险,「所以我才说,你的身体比你想的还要厉害。」 这下黎念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等他拒绝,殷先生又开始挺送起来。在理智再度消逝之前,黎念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殷先生一次都还没射。 此时已是傍晚,斜入室内的橙色光辉映在床铺上,殷先生坐在床沿,任由无力动弹的黎念指挥。 「你看,这不就更新好了吗?」 殷先生华丽地转了一下手机,交到黎念手中。黎念点开灵魂伴侣,发现一切确实恢復原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的屁股还痛着呢。这时,手机「啪」一声砸到他的脸上。 没想到他连躺着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滑落在床上的手机开始连续震动起来,黎念侧躺着拿起手机,主画面一下子迸出满满的通知与讯息,彷彿刚连上网路似的。最早的讯息是两个小时前传来的,也就是殷先生刚到家里的时候。 黎念感到有些奇怪,但疲倦的身心不允许他思考,于是大致瀏览一下讯息后就关掉萤幕了。 看见这一幕的殷先生着实松了一口气。要是被黎念知道一切都是他搞的鬼,「灵魂伴侣」没有註销他的意思,更没有所谓的「好感度」,也许会被黎念亲手註销也说不定。 「小梨子,要不要我买点吃的回来?」 听到殷先生讨好般的语气,黎念的第六感再次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可惜他终究敌不过睏意。 「让我睡觉。」 闔上眼之后的黎念没看见一旁的殷先生脸上掛着满足又狡猾的笑容。 Chapter4-2 嗞嗞嗞。 一阵电流通过黎念的身体,他惊醒过来,四肢麻得动不了。 睁开眼,一个庞大的萤幕佔据视线,说是萤幕并不合适,因为那是由无数个发光的蓝绿色小视窗所组合而成的墙,而且没有边际。当黎念看向右边,视窗墙的右侧又会延伸出更多的视窗,往左看时也是一样。 除了头和眼睛之外,其馀部位都使不上力。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举在身体两侧,两脚与肩同宽,像被某种隐形胶水固定住似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请执行『人生开导』。」一个女声响起,黎念的大脑瞬间感到针扎般的疼。声音不像是从这个空间传入他的耳中,更像是直接将指令导入他的大脑。 ──「人生开导」是什么? 就在黎念脑浮现这个疑问的同时,数以千计的资料就这么涌入他的脑中,他惊恐地瞠大眼,顿时头痛欲裂,脑子几乎要被超量的资讯给塞爆了。 嗞嗞嗞。 电流的声响再次出现,黎念再次惊醒,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昏过去了。醒过来的他无意间瞥见自己的身体,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已经失去实体,取而代之的是立体的发光视窗。每一个视窗彷彿都有自己的意识,不断闪烁,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宿主,让数不清的视窗寄生在自己身上。 他无法离开,无法发声,更可怕的是── 永远不会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 黎念猛地睁眼,眼睛很快适应黑暗,他用颤抖的手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打算联系殷先生,就像以往每次做恶梦那样。 等待「灵魂伴侣」开啟的时候,床边忽然出现一道黑色的人影。 「小梨子做恶梦了啊??」 黎念一惊,连忙探头查看。发现殷先生正瞇着眼坐在铺了毯子的地板上,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跡。 他都忘了殷先生现在和他在同一个世界里。 「又是那个梦吗?」殷先生坐到他身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不是。」黎念将脸埋进殷先生的肩头,想要得到更多的温暖,清淡的河水气息使他的大脑稍稍冷却下来。刚才的梦境依然十分清晰,若殷先生没有即时出现,也许直到太阳升起前他都无法安心。 被世界拋弃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歷第二次了。 殷先生轻抚着黎念的背,对他反常的举动感到意外。就像一隻受伤的幼兽,渴望有人替他疗伤。 「那么,是哪个没脑袋的傢伙敢害小梨子做恶梦?」他柔声问,像哄孩子似的微微摆动身体。 黎念用鼻子呼了一口气,抬起头与殷先生对视,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依旧清澈得发亮。殷先生没有催他,只是用温柔的眼神回望,过了一会,黎念不安的心总算平復下来。 「我好像??被困在程式里了。」 黎念把梦境一五一十告诉殷先生,在说到身体变成视窗的时候,不自觉抖了一下。殷先生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温和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黎念所描述的「梦境」,和他来到这个世界前的生活如出一彻,而且黎念提到的「人生开导」更是他之前在「灵魂伴侣」中接收过无数次的「最佳建议」。 普通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梦,八成是某种电波干扰导致的,殷先生谨慎地分析着。如果是他的出现导致黎念受到影响,应该在他刚来的时候就会发生了,不会拖到现在。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最近黎念身边出现了与他的波长彼此排斥的「人」。 「怎么了?」黎念疑惑地看着殷先生,他的思考也中断了。殷先生硬是扯起一个笑容,想让黎念放心,但似乎起了反效果。黎念敏锐地察觉到,自从他说出梦境之后,殷先生便没有再说过话。 「那个梦??有问题吗?」 这次,殷先生从容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只是一个讨厌的恶梦罢了。要是他有实体,我一定把他打到缺牙,然后掛在你们学校门口,让大家知道他有多坏。」 黎念脑中同步出现画面,不禁失笑。 「他之后一定不敢再做恶了。」他再次望向殷先生,「植牙很贵。」 「哇,小梨子,你太幽默了吧!」殷先生立刻将他搂紧,他好像懂上一次被黎念吐槽的罗敬扬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被当成布偶的黎念快要喘不过气,他拍了拍殷先生的肩,让他松手。 「对不起啊,我真的太开心、太快乐、太感动了。」殷先生脸上满是喜悦,「我儿子总算长大了啊!」 「谁你儿子?」黎念感到莫名其妙,但嘴角还是无声地上扬。 「儿子跟我说谢谢了!接下来就差叫一声爹。来,三、二、一──」 「神经病。」黎念从殷先生怀里鑽了出来,躲回被子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胸口彷彿流过温热的阳光,身体暖洋洋的。 「哎呦,敢骂爹爹神经病?你这个不孝子,看我怎么修理你!」语毕,殷先生也鑽进被窝里,还用身体捲走超过一半的被子。 不同于以往,今晚黎念没有把他踢下床。 * 如果说罗敬扬之前上江蒔的课是专注,那现在就是目不转睛了。一旁的黎念看到罗敬扬那火辣辣的视线,都忍不住为江蒔捏一把冷汗。要是有人这样看着自己,他肯定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替学生上课了。 也许就是因为罗敬扬,江蒔整堂课下来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黎念,那个??不知道殷大哥有没有告诉你??」罗敬扬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抓着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啟齿。 「恭喜你。」黎念看着好友彆扭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他往讲台上瞥了一眼后,对罗敬扬说:「有人要搭訕江蒔。」 「哪里!哪个狗崽子敢动江蒔!」罗敬扬扯开嗓门,像啟动的警铃般从座位上站起,还留在教室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当他看到讲台上只有江蒔一人在操作电脑时,表情都僵了,而脸色发青的,不只有罗敬扬一人。江蒔加快收拾的速度,三两下离开了教室。 「是真爱啊。」黎念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另一边,罗敬扬发现自己被欺骗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还在座位上的黎念。 「你、你刚才是骗我的?」 黎念轻点了一下头。 「天啊,你害惨我了!晚上江蒔一定会惩罚我的!」 「晚上?惩罚?」黎念嗅出关键词,扬起眉毛,「什么惩罚?」 「啊!不说了啦!黎念你学坏了。」罗敬扬胡乱揉着自己的头发,像是把什么搞砸般,随后视线往讲台上一望,「江蒔走了?」 「嗯。」 「糟糕,再不去找他,我就要被杀来吃了。」罗敬扬迅速背起背包,跑出教室前还不忘指着黎念,「明天绝对要请我喝饮料!」 黎念点了点头,看着罗敬扬消失在教室门口。原本吵闹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惯性地用手机确认时间,在看到日期时,他顿了一会,脑子有些恍惚。 ──是今天啊。 直到教室后排的灯被关上,他才回过神。 有个人在门口等他,两人一对上眼,原本倚在墙上的慕子桓立刻站到他面前。 「嗨,这是之前你提过的书。」他将事先拿在手上的英文小说交给黎念。黎念顿了半晌才接过书,地说了一声:「谢谢。」 说实话,在看到书之前他毫无头绪,但拿到书之后,他更加讶异了。 这本书是之前慕子桓替他一对一辅导时,他随口跟慕子桓提到的。如果慕子桓没有突然拿书给他,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起来也说不定。 「认真读完的话,会进步不少喔。」慕子桓瞥了一眼黎念手里的小说,「过程觉得太辛苦的话,我可以陪你。」 看着手里的精装本,黎念用力吞了口水,这将近四百页的厚度,他不死在途中才怪。 「嗶嗶──!」殷先生忽然从黎念背后出现,双手从后方环住他,再巧妙地从夺走那本书。「贿赂就免了,小梨子最不屑的就是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Chapter4-3 慕子桓眉心微拧,「你干嘛老是针对我?」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对所有图谋不轨的人都是如此。」殷先生举起双手澄清。「如果让你不舒服,我绝对不会道歉。因为是你先让我不舒服的。」 「别太过分了。」慕子桓用鼻子哼气,不愿再与殷先生有视线接触。 眼看气氛越来越尷尬,黎念赶紧出声制止,「好了,就是一本书而已。」 「才不是一本书那么简单。这傢伙摆明了心术不正,说不定在书里装了追踪器哦?」殷先生快速翻阅小说,还把书摊开往地上倒。 「心术不正的人是你吧。」 殷先生还想回嘴,嘴唇被黎念先一步捏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书我会尽量读,可能要一阵子才能还你。」黎念略带抱歉地对慕子桓说。 「慢慢来,那本书本来就是送你的。」 「看吧!我就说他图谋不轨!」殷先生挣脱开来,看着慕子桓的眼神里充满敌意,小声嘟囔:「说不定害你做恶梦的人就是他。」 黎念眉心紧了紧,没有把殷先生的话当一回事,眼下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旁边的人都在看呢。 「我先把他带走,谢谢你特地借我书。」黎念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后用力拉起殷先生的手,将他拖离现场。慕子桓举起单手,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啊啊!手要断掉了!」殷先生的手呈现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他的叫声在走廊间格外响亮。 慕子桓望着两人的背影许久,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依然盯着同样的方向看。 这时,手机发出收到讯息的短促震动。 他操作了一下手机,发现是黎念传来的,但是讯息里只有一张照片,还是殷先生朝镜头扮鬼脸的自拍照。他扬起眉毛,再次看向空荡荡的走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 正午,他们离开教室后经过学校的湖边,殷先生突然从黎念手里抢过英文小说抱在胸前,说什么也不还给黎念。 就在黎念想要开口询问,殷先生像再也无法压抑怒火似的大声叫道:「为什么收橘毛怪的礼物?他看起来超可疑的!」 「那是人家的好意。」黎念伸长手想要拿回书,殷先生却把它举高了,让他根本勾不着。他担心殷先生会直接把书往湖里扔。 「最好是,普通人才不会无缘无故送礼物。」 「不是礼物,只是帮助我学英文而已。」 「呜呜??连小梨子都在帮别人说话。」殷先生这回真的作势把书丢进湖里,黎念赶忙上前去拦,却被殷先生一把搂住腰,拉向他的身体。 黎念吓了一跳,挣扎无果后,踩了一下他的脚,不过殷先生依然没有松手。天空很蓝,偶尔会有凉风吹过,还能听见啾啾的鸟鸣,舒服得让黎念以为,殷先生就这么抱着他在湖边的树荫下睡着了。 「??人怎么这么复杂啊。」 殷先生缓缓开口,黎念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视线放在遥远的地方,那句话也不像是在对自己说的。黎念有点惊讶,他不知道殷先生依然在试着了解人类,这件事连他都忘了。 忽然,黎念灵光一闪。 「你以前看过电影吗?」 殷先生摇了摇头,不明白黎念的用意。 「採草莓、爬山、逛街、溜冰呢?」 殷先生再次摇头,笑着说:「这些在一个app看来都太奢侈了。我除了传讯息、视讯以外都没做过──啊!这段时间倒是喝了不少汽水,还嚐了咖哩饭。」 听到他的回答,黎念陷入了沉思。毫无头绪的殷先生不知道黎念在盘算什么,开玩笑道:「突然问这些要做什么?难道说小梨子要带我出去玩?」 殷先生眼中透出期待的光芒。当他见到黎念点头时,忍不住张大嘴巴。 「真的假的?」 「也许多体验人类才能做的事情,对你了解真实情感有帮助。」黎念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也可能是徒劳无功。」 他没有告诉殷先生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无法思考,至少在今天过去之前。 「有有有!肯定会有帮助的!」殷先生什么也没察觉,倒是更怕黎念反悔,「我们先去看电影吧,就看不久前上映的那部僵尸片。我以前就一直想去人类的电影院,一定比接收数据也有趣多了。」 接收数据?黎念偏了偏头,听起来就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东西。 「小梨子,你应该不会怕殭尸吧?」殷先生想起罗敬扬的惨况,表情有些僵硬。 「不会。」 「呼,那就好。」殷先生拍着自己的胸口,「罗敬扬那傢伙跟江蒔看殭尸片的时候吓哭了,连我都替他感到丢脸。」 黎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无法想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罗敬扬被吓哭的样子。 但他也同样无法想像,自己居然会有在电影院里被所有观眾注目的一天。 「哦哦哦!不要靠近我,滚开!」 戴着3d眼镜的殷先生不断在空中挥舞双手,试图驱离萤幕上的殭尸。 「冷静。」黎念用气音说,一边拉下殷先生的手。他已经听到后排观眾的抱怨了,不能任凭殷先生继续捣乱下去。 「不要抓我啊!」殷先生奋力甩开黎念的手,似乎把他当成殭尸了。 黎念试着摀上他的嘴巴,但总是在接触到他之前就被挡下。毫无办法的黎念拿下3d眼镜,瘫坐在座位上,已无心观赏电影。他猜殷先生是因为第一次看3d电影,才会入戏这么深,就像七、八岁小孩那样。 这时,黎念的背被人拍了一下,他连忙回头,与一个中年男人对上眼,男人弯着身体,和他之间只有一个头的距离。 「喂,你们能不能小声点?这么吵让其他人怎么看电影?」 男人的口气很差,眼神非常不友善。黎念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对、对不起??」 「哼,现在年轻人素质真差。」男人不悦地嘟囔道。 「您这是在说谁素质差呢?」 殷先生单手搭在黎念的椅背上转过头,眼镜也拿下来了。黎念不知道他竟然听见了自己和男人的对话,上一秒明明还在和殭尸搏斗。不过,这倒是让他安心不少。 「蛤?你说什么?没礼貌的小鬼。」男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殷先生身上。 「像您这样,动不动就把『年轻人素质差』掛在嘴边的人,通常是跟不上时代的老人呢。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说『四十岁以上的大叔已经被年轻人淘汰了』呢?」殷先生说得悠哉,却彻底把男人惹毛了,男人站起身,似乎要下来他们的走道。一旁的黎念见状瞪大眼睛,迅速拎起背包,拉着殷先生弯低身子快步走出影厅,离开时还不忘带走他的眼镜。 幸好平日午场的电影院人不多,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大叔和他的朋友,否则黎念一定会羞愧得无法自拔。 归还眼镜走出出口后,黎念才放开殷先生的手。 「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殷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影厅大门,「该不会是殭尸要出来了?」 黎念无言以对,原来比起与中年男人起衝突,殷先生更担心的是萤幕里的殭尸,只不过这一点被他自己否认了。 「其实殭尸也不可怕嘛,真搞不懂罗敬扬为什么要哭。」搭手扶梯时,殷先生看着电影宣传海报说。 「你一直大叫。」黎念冷冷道。 「至少我没有哭啊!哭比较糗好不好。」殷先生对于黎念将他和罗敬扬归在同一类感到很不是滋味。 「半斤八两。」 他听到殷先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还赌气似的一个人走得远远的。他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倒是殷先生没几秒就三步併作两步跑了回来,还露出闪亮亮的眼神。 「小梨子,我们去吃那个!」他指着一家甜点店的招牌,限定款是「神秘汽水」口味的剉冰,「经过精密的分析,我认为这对我了解人类有帮助。」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你只是嘴馋吧,黎念在心底暗想。看着已经走进店里的殷先生,他哭笑不得。 Chapter4-4 「『神秘汽水』口味根本就是普通的弹珠汽水,欺骗消费者。我要开一百个帐号在美食网站上给他一颗星!」殷先生气呼呼地离开甜点店,没走几步还回头瞪了一眼店家。 「你不是吃得很开心吗?」黎念记得殷先生刚才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甚至在冰融之前就吃完了。 「你不懂,好吃和口味是两回事。」 「一样吧。」 「不一样!」殷先生皱起眉,就像一个不服输的小孩。但当他瞥见马路对面的商店街时,表情再次变得开朗,他勾起黎念的手,在红绿灯剩下五秒时衝了过去。 黎念觉得自己就像被屁孩抓在手里的布偶,被动地迈开步伐。 两人站在熟悉的天桥上,望着远方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夕阳。 一整天下来,他们把这附近学生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对刻意避开人群的黎念来说,大部分事物对他而言也是新鲜的,为此还在迷路时被能够使用导航的殷先生调侃一番。虽说平日的人潮不比假日,但学生还是不少,奇怪的是今天他一次也没有感到不自在──除了电影院那个大叔之外。 「真捨不得,难得的约会就要结束了。」 「约你个鬼。」黎念想踩殷先生的脚,被他灵活地躲开了,大鹏展翅般的滑稽动作让黎念笑出来。 「就是约会啊!你看,我们看了电影、吃美食,还逛了不知道多久的街,这些都是情侣约会必备行程哦?」殷先生理直气壮地说。 在听到「情侣」两个字时,黎念的心脏沉了一下,他把目光转回天空,「总之不是约会。」 「好吧,你觉得不是就不是。」殷先生耸了耸肩,嘴角绽开灿烂的微笑,「至少我觉得是。」 过了一会,殷先生从口袋里拿出小东西,摊在掌心上。 「鏘鏘!」 殷先生的音量让经过的行人都看了过来,黎念只好假装无视那些人的目光。他手上是迷你版的殭尸吊饰,缩成这个大小的时候,其实还挺可爱的。 「这是我在电影院外面买的,想说给你当纪念品。」殷先生将绿色的殭尸递给黎念,黎念接过之后,迟迟没有说话。忽然,殷先生恍然大悟般吸了一口气,用失望的语气说:「对喔,我忘了你不喜欢惊喜。」 黎念本想否认,但他注意到了殷先生手上另一个一样的吊饰,心跳一下子加速。 「你买了两个?」 「哦,你说这个。那是店员说两个有情侣价,所以就买了。」殷先生把吊饰举到黎念面前,用力捏了一下殭尸的头部,「可以像这样把他的眼珠挤出来,很疗癒吧?谁叫它今天一直衝过来,不多挤几下无法消除我的愤怒。」 黎念扯起淡淡的笑容,对殷先生说了「谢谢」后趴回栏杆上,又把半张脸藏在手臂后,只留下眼睛。握着殭尸吊饰的手越收越紧,甚至开始颤抖起来。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自从他找了藉口让殷先生回到家里,似乎就有什么开始改变了。他越来越习惯殷先生的陪伴,习惯殷先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现的安全感。 日日相处下,过度的真实让他忘了,殷先生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没有人知道殷先生是怎么出现的,因此也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消失,也许永远不会,但也可能就在?? 下一秒。 脑子乱得一塌胡涂,黎念忽然很想哭,心脏不时闷痛,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那就是殷先生永远不要离开。 突然,思绪忽然被另一股情感趁虚而入,黎念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 今天,总是特别难熬。 「小梨子,你还在怕?」 殷先生也趴到栏杆上,有一瞬间,黎念以为殷先生能够读心。幸好殷先生的下一句话证实了那只是他的错觉。 「怕被人知道你喜欢男的。」 黎念眉头不自觉皱起,「突然问这干嘛?」 「就觉得小梨子有时候离我很近,有时候又会突然变得很──远。又不是溜溜球。」殷先生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黎念,彷彿要把他看穿。 黎念也回望着殷先生,复杂的情感凝聚在心头,使他无法思考。他不晓得,殷先生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几秒鐘后,殷先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唉,同性恋哪是什么可耻的事,你应该活得再光明正大一点。」 黎念正想问殷先生什么是活得「光明正大」,殷先生接下来的发言却让他脸色发青。 「小梨子做不到的话,我来帮忙吧!由我来让全世界知道真实的小梨子,毕竟隐藏一辈子也不是办法嘛。」 「??什么?」 「告诉大家你的性向──」 「不需要!我的事不用你插手!」黎念吼道,音量引来了天桥上零星的行人注目,他隐约感觉自己在颤抖。今天,殷先生偏偏选了今天碰他的逆鳞。他的确生气,气殷先生想把他最深的秘密挖出来摊在阳光下,但放在平常,他是不会那么失控的。 「小梨子?」 殷先生试探地唤,彷彿在地雷上行走那般小心翼翼。黎念不禁感到愧疚,垂下头来。他的手被人拉起,是殷先生握着他的右手,轻轻将他握成拳的手掰开,指甲刻出的粉色月牙在掌中清晰可见。 他听见殷先生小声抽了一口气。 「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这么讨厌,我就不说了。」殷先生沉声道,目光低得看不见表情,但即使如此,黎念仍能感觉到其中的黯然失色。 「是吗。你应该管不住自己的嘴吧?」黎念没有挖苦的意思,用词却格外尖锐,就连他自己也发现了。 「所以我说了对不起嘛。」殷先生委屈道。 「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就是今天??」黎念忽然惊觉自己说太多了,殷先生却像嗅到什么似的,眼睛眨呀眨的,等待他把话说下去,刚才的委屈已消失无踪。 黎念无奈,视线飘向远方已经下沉的夕阳,剩馀暉还赖在天边。 「今天特别了点。」 「什么啊,说得这么神秘。那是因为今天很特别,所以和我约会吗?」 「随你爱怎么想。不过??最后再去一个地方吧。」 黎念缓缓抬眼注视殷先生眸子上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气,但当殷先生眨了眨眼,那层水气又消失了,他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Chapter4-5 耳边除了风切声,还有海浪滚动的声响。 天已经暗了下来,海水一片漆黑,就像无边无际的墨汁。黎念站在海和沙的交界线上,鞋底沾满像泥的沙,前端似乎也被海水浸湿了,但他并不在乎,只是望着眼前的海水。 殷先生站在他身旁,像个孩子似的踏着朝他奔来的浪,不只把鞋子弄湿,连裤管也湿透了。 「我爸妈的骨灰被洒在海里。」黎念依然凝视着远方,那里的海面点缀着月光。殷先生停下动作转向黎念,游上来的浪盖过他的鞋,又退了回去。这是他第一次听黎念主动提起这件事,表情不自觉变得严肃。 「这片海吗?」 黎念摇了摇头,殷先生以为他只是单纯否定,没想到他补上了一句:「不知道。」 「没有人跟我说过是哪片海。」黎念毫不掩饰语中的嘲讽。他又说了自己的父母死于车祸,而且意外发生在他懂事之前。 现在的黎念跟平时不同,而是像每次被恶梦惊醒时那样,看上去既脆弱又哀伤,只不过这次他很清醒。 殷先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当强劲的海风吹来时,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黎念身上。黎念看了他一眼,眉心同时拧了一下,他单手拉着外套,防止它掉落。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吗?」殷先生是真的疑惑。 黎念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压抑多年的情感撑破了他的心,正从裂缝中流出。 「他们在对我好之前就消失了,之后的人──只把我当垃圾。」黎念说他是被亲戚养大的,好像是舅舅家,又好像是姑姑家,也许还有其他,他不认为是家的家。 「小时候从来没有人对我好,所以,我常常想??」黎念蹲下身,抓起一大把濡湿的沙,「如果他们没有丢下我,世界上是不是就会有人对我好了?」 说着,他把手向后拉,用力将那团沙投了出去,沙块在半空就散了,成了落入海水的无数细沙。 「小梨子?」殷先生担忧地看向黎念,当两人对视时,殷先生愣了一下,因为黎念的眼眶红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用沙在海上填出一条路。」 「有路的话,他们就会回来了吧。」黎念的声音有些哽咽,鼻腔里是浓烈的酸楚。 「他们已经去世了??」 殷先生开口的时候,胸口的位置刺痛不已。他讨厌看黎念难过,更讨厌在这种时候竟然无能为力的自己。 海风猖狂,像是能把人吹散似的。 忽然,黎念朝着海面大吼。 「骗人!」 他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步,海水一下子淹过小腿,殷先生吓得赶紧衝上前将黎念拥住。皮肤浸在冰冷的海水里,一下子就没了知觉。 「小梨子??」殷先生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连身体也是,但那不是低温造成的。 浪潮不断袭来,打在他们腿上,但谁也没有移动半步。 「那两个人没死,他们从头到尾就他妈的没死过!」黎念歇斯底里地吼着,不断想要从殷先生怀中挣脱往前跑,殷先生只好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即便那会有一点疼。黎念的力气比平时大许多,殷先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拦得住,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手。 有好一会,黎念使劲挣扎,但每次挣扎只会让殷先生抱得更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再拼命往前撞了。 「他们只是不要我而已,没死。」他轻声说,视线有些飘忽,彷彿那是一句没有重量的话。 「什么?」殷先生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黎念一直以来──包括刚才──说的都是父母已经死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吗?」黎念讽刺地扯起嘴角,「因为那些亲戚连谎都没用半点心。」 殷先生震惊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连海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黎念仰头,夜空有点混浊,那些杂质彷彿是由他的父母、那些曾经「照顾」他的人还有林苍映组成的,他们挡住了星星,使得他的过去没有一点光亮。 「世界上最可能爱我的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消失了,我花了好多力气,想填补那个空缺。林苍映就是其中一个,我那时候以为终于有人要爱我了。」黎念觉得自己很可悲,苦笑了一下,「既然真实的爱得不到,那虚拟的总行了吧?于是我让『灵魂伴侣』取代林苍映的位置,过起安稳的生活。」 「但是你突然出现了。」 黎念的身子不稳地摇了一下,殷先生立刻绷紧神经将他拉向自己。这个举动让黎念露出浅浅的笑容。他的背能清楚感受到殷先生的心跳,也许不是人类的心跳,但又如何? 「从来没人像你这样照顾我,可能是我早就习惯照顾自己了。」黎念放松地靠在殷先生身上。 瞬间,殷先生胸口的闷痛更加剧烈,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 「我没想过会有人陪我过他们的『忌日』。」黎念加重了「忌日」二字,像在嘲笑自己。 今天,是他被拋弃的「那个日子」,无论经过几次都无法习惯。然而他也清楚,自始至终感到难熬的只有他而已,想到这里他再度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没什么。」殷先生有些失神。他从来不知道,陪伴了一年多的小梨子身上竟然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去。原来,他一直都清楚父母消失的真相。 殷先生很想对他说,以后由自己来照顾他,刚才也差点脱口而出了。但是,他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他只是个app,万一自己有个「万一」,黎念该怎么办? 黎念已经被重伤两次了,要是再遭到打击,也许永远也无法振作。那样的话,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殷先生顿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都不是「灵魂伴侣」的建议,是他「真心」想要这么做的。难道「真实的情感」指的就是这个吗? 他低头想看看自己的发热的左胸口,没想到刚低下头,就和黎念四目相对。 「谢谢。」黎念哑着嗓子说,眼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缓缓垂下眼皮,呼吸和海浪一样规律。他不是一个会累到昏过去的人,但他现在真的好累、好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从没把这些难以啟齿的过去告诉别人,罗敬扬没有,林苍映更不可能,但这次他说出来了。 现在,他是不是终于能往前走了呢? 殷先生抱着黎念的身影,在蓝绿色的立体视窗方块消失之后变得清晰。他将黎念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到床沿,似曾相识的画面使他的左手不自禁伸向黎念的睡脸。 在接触到那柔软皮肤的瞬间,殷先生脸色一变,瞬间,强劲的电流窜入身体,他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殷先生发现自己回到了「灵魂伴侣」中。 四肢无法动弹,熟悉的蓝绿色视窗墙刺痛他的眼睛,面前的视窗疯狂闪烁且毫无规律可言,他觉得自己快要瞎了。以往即使是在「灵魂伴侣」中也不曾如此痛苦,此刻的他就像被关在禁闭室中折磨的囚犯。 ──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连他都遭到算计,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对黎念下手。 殷先生的呼吸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眼中透出极度的危险。他绝对会找出是哪个不要命的傢伙干的,绝对。 闪烁的光线穿透眼皮,他在其中看见了那张平静的睡脸,嘴角微微上扬。 「给我一点时间。」 语毕,殷先生眼中再度露出杀意。 Chapter5-1 在闹鐘响之前,罗敬扬的电话先把黎念给吵醒了。 睁开眼的黎念头疼不已,脑子很沉,明显是睡眠不足的结果。窗外还是暗的,他瞥了一眼时间,清晨四点。手机再次震动,在罗敬扬打来第三次的时候,他接起电话。 按下通话键的同时,罗敬扬激动的声音便从手机里传出。黎念皱了一下眉,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喂?」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罗敬扬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家里失火似的。 「没有。」 黎念听见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重新说一次。你有在用『灵魂伴侣』还是什么伴侣的app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震撼弹,黎念睡意全无。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关于「灵魂伴侣」的事情,这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殷先生两个人。罗敬扬又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了?」他故作镇定地问。 「一小时前,有人在『灵魂伴侣』上的聊天纪录被截图放在校网上,聊天对象的名字是殷先生,所以我才想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黎念一阵晕眩,眼前的东西也在摇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果然是我想太多了。搞不好那个叫什么「灵魂伴侣」的里面,有超多人和殷大哥撞名。」罗敬扬松了一口气似的,「聊天内容真的太劲爆了,连我看了都觉得害羞。不过为什么会有人把别人聊天纪录公开啊?真没品。」 「嗯。」黎念随口回应,他已经听不进罗敬扬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接下来的一分鐘,罗敬扬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说自己熬了一夜,现在要去睡了。 罗敬扬掛掉电话后,黎念依然把手机拿在耳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目光呆滞。不知过了多久,他生硬地操作手机,进入校网。他没花多久就看见罗敬扬说的对话纪录,因为它就在首页顶端热门文章的位置,瀏览次数已经超过十位数。 文章没有标题,只有一个放有十张截图的电子相簿。黎念点开图片,只一眼就足以让他窒息。 ──殷先生,能不能跟我做一次?不是视讯。 ──嗯,我也很想啊,但现在还不行哦。 ──殷先生不喜欢我吗?? ──我平时表现得不够明显吗?看来得更努力了??三、二、一,我喜欢、喜欢、最喜欢你了! 贴文下方有许多学生留言,不外乎是各种冷嘲热讽。 黎念盯着画面许久,几乎要把萤幕瞪穿,他希望殷先生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向床边的地板时,除了一条毯子外没有半个人影。 他环视四周一圈,种种跡象都显示着,殷先生不在这里。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五官逐渐因痛苦而拧在一块,他压着自己的左胸口,像要止住某个看不见的破洞。 他单手操作手机,熟练地打开「灵魂伴侣」,一连往聊天室传了好几条讯息。 ──你去哪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快回来。 看着毫无动静的画面,黎念的视线短暂失去聚焦。 殷先生,你到底去哪里了? 离开海边的时候,他记得殷先生把他抱起来了,那感觉错不了的。所以,在带他回家之后,殷先生自己又出门了吗?还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这么刚好,在他们的对话纪录被公开之后? 黎念不愿意往坏的方向想,只是怀疑一但成形,就会像黑洞无限扩大。 不是的,不可能是。 但这又要怎么解释?知道他和殷先生关係的人、拥有聊天记录的人、曾经以此威胁过他的人,甚至是昨天才想公开他性向的人──种种线索都匯集在同一个点。他想找出一个能够证明殷先生清白的证据,只不过越是仔细思考,答案的轮廓却越接近殷先生。 手机始终没有震动,也没有讯息提示声,儘管如此,黎念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再次打开「灵魂伴侣」。 没有回覆,连已读都没有。 黎念顿了一会,将手机关机扔到床上。他似乎正在被谁吞噬,也许是某种难以言明的情感,也许,是殷先生。视线转向窗外靛色的天,试图从除了黑暗一无所有的天空找到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就像殷先生的消息一样。 黎念下了床,棉被和衣服摩擦的声响对他而言都太过刺耳,走到窗边时似乎踩到了东西,但他没有感受到一点疼痛。拉下窗帘之后,室内彻底陷入黑暗,温度似乎也低了一些。他缓缓蹲下,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彷彿自己也是这个房间里没有生命的物品之一。 朦胧间,他想起了林苍映,那个在记忆里只留下痛苦的男人。 当时的林苍映和殷先生好像有那么一点相似,先释出善意,再无情地甩开,也不管他一个人在后头挣扎得多么痛苦。他曾经以为自己学聪明了,殊不知还是落得同样的下场。 「这就是你的目的?」看着阴暗的床脚,他微微啟唇。 * 有人按了门铃。 黎念靠着墙坐在地板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没听见似的。 铃铃铃。那人又按了一次。 「黎念?」 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室内,但黎念还是没有动作。思考对他来说太痛苦了,因此就连按铃的人是谁他也不愿意想。 「我是慕子桓,帮我开个门好吗?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 听到那人报上的名字,黎念愣了愣,眼中依旧看不见半点光彩。如果来的是罗敬扬,他可以无视,但换成慕子桓就不行了,他不想让慕子桓起疑心。 黎念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撑起自己笨重的身体,也不晓得身体为什么会这么沉,明明连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他缓步走到门边,按开了锁,没把门推开、也没说一句话,如同行尸走肉般。 慕子桓过了一会才察觉到铁门开了一道缝隙,试探性地推门,发现黎念低着头站在玄关的位置。 「你怎么了?」 面前的黎念和上一次看到时几乎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就像一株枯萎的植物,奄奄一息。慕子桓从黎念的沉默中,多少猜到了一点,「是校网的事情吗?」 黎念猛地抬起眼,眼白的部分覆盖着血丝。他就像一个被没了皮的人,随便一碰都是痛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为了不刺激他,慕子桓谨慎地措辞,但看来失败了。 「黎念??」 慕子桓看得出来黎念的身体在颤抖,于是慢慢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想要给他一点安慰。黎念却缩了身体,表现出身体接触的抗拒。 「你不需要逞强,至少在我面前不用。」慕子桓露出哀伤的表情,「上次庆生会上,你也逞强喝了酒,结果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看到你不爱惜自己,我很难过。」 空气中迎来一阵静默,慕子桓甚至不确定黎念是否听见他的话。 「以防你想知道??文章发布的时间是凌晨,看到的人不多。而且学校一早就把文章撤了,别太担心。」 「不多?这种事只有零,和无限。」黎念讽刺地挑起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情,但下一秒,他忽然颤了一下,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没关係的。换作是我遇上这种事,心情也会受到影响,你不用感到抱歉。」慕子桓精准地猜到了黎念的心思,他正因为自己没对慕子桓控制好情绪而感到自责。除此之外,他还因自己的发言而懊恼,刚才那句话间接承认了截图里的一方就是自己。慕子桓是聪明人,不像罗敬扬能三两下糊弄过去,现在继续狡辩只会显得他很可笑吧。 但即使不狡辩也无所谓,因为慕子桓不是那种会伤害他的人。这个念头出现时,黎念脑中出现讽刺的笑声。当时他不也是全然地相信殷先生吗? 痛苦再次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害怕地闭紧眼睛,但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睁开眼,发现慕子桓正轻轻握着他的左手臂,脸上满是担忧,他的心情也稍稍平静下来。 「我带了食物来,能进去坐一下吗?」慕子桓柔声问道。他点了点头,转身领着慕子桓进到屋里,对方也顺势带上门。 Chapter5-2 室内的整洁比上一次造访时差了很多,虽然不到蟑螂老鼠出没的地步,但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疑似从架上掉下来的杂物。慕子桓先是弯身摊平了浴室门口的地垫,接着又简单收拾了房间,至少不会在走路时踩到东西。 看着黎念坐在书桌前静止的背影,他有些无奈。一进来他就把三明治和果汁放在桌上,但黎念连碰都没碰。 「你不喜欢三明治吗?」慕子桓语中没有半点责备。 黎念震了一下,似乎被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他缓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三明治,纸袋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十分突兀。大约过了三十秒,他才咬下第一口。酥脆的麵包和新鲜的生菜,在他嘴里形同纸张。 「不喜欢的话别勉强。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慕子桓说着蹲到黎念右手边,这样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黎念嚥下三明治,酸黄瓜腐蚀着他的食道,他难受地拧起眉毛。慕子桓见状,想要从他手里拿走三明治,动作却在两人的视线对上时停住了。黎念异常认真地盯着他,像在确认什么般。他也回望着黎念,眼神是一贯的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黎念深吸了一口气。 「你有被信任的人背叛过吗?」他的双唇微微颤抖。 慕子桓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黎念会问他这种问题,眼中短暂闪过一丝狠戾。 「嗯,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你恨他吗?」黎念又问,眼中复杂的情感多了一点害怕。他怕很多年之后,自己对殷先生的记忆只剩下厌恶。说来也好笑,明明先伤害他的人是殷先生,他却无法狠下心来讨厌对方,彷彿内心有什么在阻止他。 「恨。」 慕子桓的答案出乎黎念的意料,眼神转为困惑。慕子桓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视线望向远方,「有些事就算道歉了,也永远无法获得原谅。」 「即使是你也放不下吗?」 即使是我?慕子桓讶异地扬起眉,嘴角的苦涩更浓了些。原来在黎念眼中,他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吗? 「是啊。」慕子桓用鼻子呼了一口气。 黎念点了点头,继续吃三明治。他好奇是什么事让慕子桓无法原谅,但没有白痴到开口询问。 慕子桓离开前,问了黎念明天想吃什么,他会再送过来。起初黎念不想麻烦他,但最终拗不过,于是随口说了学校附近最便宜的乾麵。送慕子桓下楼时因为步伐不稳,还反过来被搀扶了。慕子桓让他把手搭在自己腰上,他只好照办,脸颊因为难为情而发红。 「谢谢你特地过来。」黎念欠了欠身,站在大门外的慕子桓笑着摆摆手,一隻野猫慢悠悠地从他背后经过。这时,黎念的眼睛睁大了些,「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 慕子桓表情一僵,随即轻笑出声。「罗敬扬提到你的时候,说你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 那也不代表一定在家吧。慕子桓来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就像知道自己在家似的。想到这里,黎念对自己感到生气。人家好心来看他,他却在这里疑神疑鬼,真是太糟糕了。 「明天见。」慕子桓说完离开了公寓,黎念也回到了屋子里。当他看向窗外时,却没看见慕子桓的身影,巷子里只有刚才看到的那隻虎斑色野猫。 * 黎念还是没去学校。 罗敬扬传讯息来关心时,他说自己得了重感冒,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去不了学校。罗敬扬又问他,医生说大概什么时候会好,需不需要去探病?黎念一概矇混了过去。 一想到自己在「灵魂伴侣」上的截图被公开在校网上,他连走出家门的勇气都失去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过去,他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殷先生。殷先生知道后会揪出那个人,可能还会做点别的什么,例如消除对方的记忆。也许要花上一点时间,但他相信终究会没事的。 可惜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能够拯救他的人反而伤害了他,让他在失去依靠的同时,身上还多了致命伤。 要是慕子桓那日没按响门铃,黎念觉得自己就算死在自己的血泊中也不足为奇。 「我提早来了,趁热吃比较好。」 时间才刚过十一点。黎念正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早时,慕子桓就开口了,他举着两个装有纸碗的塑胶袋,面露微笑。黎念赶紧让他进来,并关上了门。 当他打开塑胶盖时,一股扑鼻的香气飘了出来,直觉告诉黎念,这不是他常吃的平价乾麵。碗里有滷蛋、烫青菜、肉燥,还有看起来高级的丸类。 「这是我在印刷店隔壁那间麵店买的,看起来还可以吧?」慕子桓再次猜到黎念的疑问。 「那间店生意很好。」经常中午一到就卖完了,价位还不便宜,身为学生的黎念当然没吃过,这使他有点不知所措,「你排很久吗?」 「是有一下子,但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慕子桓拆开免洗筷的包装,递给黎念。黎念虽然接过筷子,但又将它放回碗上。他弯下身,从背包里拿出零钱包。 「这样多少?」他诚恳地看着慕子桓。 慕子桓先是笑了笑,随即按住黎念拿着钱包的手,「我不是才说别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吗?」 黎念思索片刻,还是拉开钱包从里头找出两张百元钞票,正想交给慕子桓时,慕子桓巧妙地将钞票塞回他的钱包里,再把钱包与桌上的碗交换,眨眼间,黎念手上的钱包已经变成食物。 「再不吃的话就冷了,嗯?」 黎念知道自己说不过慕子桓,再怎么纠结也只好按着他说的做。只是在夹起麵条时,黎念坚定地说:「待会再拿给你。」 慕子桓笑而不语,眉眼间透出别样的情愫。 黎念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吃了一半左右,不得不说那间麵店真的很不错。当他再次拿起钱包时,发现桌上还有另一碗好端端的麵。 「不吃吗?趁热。」 「那是怕你吃不饱准备的,我已经吃过了。」 「不──」不需要这样。黎念正想继续说,原本靠在桌边的慕子桓却突然接近他,近得他能够看见对方的肌肤纹理,心脏重重撞击胸口。他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盯着慕子桓,想别过头却动不了。只见慕子桓不疾不徐地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抹了一下他的嘴角后,回到原本的姿势。 「肉燥沾到脸上了,真不小心。」慕子桓从桌上抽了一张卫生纸,优雅地擦了擦手。 「抱、抱歉??」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比起道歉,倒不如告诉我你明天想吃什么?」 有了今天的经验,黎念不敢再乱说话了。 「明天我来准备吧。」他认真地说,即便那代表必须走出家门。 慕子桓扬起眉毛,「好啊,那我一样中午过来。你吃汤饺吗?」 「嗯?」黎念没反应过来,傻呼呼地伸长脖子。慕子桓满意地瞇眼微笑,像是已经得到答案似的。 直到慕子桓离开后,黎念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让他把另一份乾麵带走,正觉得懊恼时,脑子忽然被打通似的,将事情串了起来。 慕子桓带了两份过来,根本不是怕他吃一份不够。 他跟慕子桓吃过几次饭,慕子桓应该知道他的食量不大,至少不是一餐能吃下两份的类型。既然如此,他在吃饱的前提下买了两份餐点,只有一个解释。 慕子桓连同他晚餐的份也准备了。他看向桌上完好如初的乾麵,神情有些茫然。他们认识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个月,就算不曾遇过,黎念也隐约察觉到了── 慕子桓是个乐于付出又细心的人。 * 为了不碰上太多人,黎念十点半就出门买午餐了。 他选了一家美式汉堡店,猜想慕子桓也许喜欢吃这个,也是这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对慕子桓一无所知。不光是食物喜好,还有他的生活、他的来歷,自己一概不晓得。 十二点一到,黎念听见门铃响起,他很快打开了门,视线落在慕子桓手上提着的塑胶袋上。 「我带了汤饺给你当晚餐,就当是抵午餐的费用。」 听到「晚餐」二字,黎念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维持着一样的生活模式,直到星期日共进午餐的时候,黎念忽然说,自己应该可以去学校了。 「没问题吗?」 「嗯,再缺席下去罗敬扬也会起疑。」黎念淡淡地说,内心却焦躁不安。对于回到本就缺乏归属感的校园,他没有多大的信心,但逃避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矛盾的心情让他十分难受。 「旁人怎么想是其次,我担心的是你。」 黎念看向慕子桓,发现他正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间,鼻头涌上酸楚,但眼眶并没有感到湿润。打从他出生以来,没有人这般真心为他着想,哪怕是有血缘关係的家人、亲戚也不曾如此。他发自内心感激慕子桓。 「还没准备好的话,真的不用勉强。」慕子桓还是放心不下。 黎念摇了摇头,脸上多了几分坚定,「我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了。」 Chapter5-3 慕子桓还想劝说几句,但也许是看出黎念心意已决,他只轻叹了一口气。 「你明天最早的课几点?」 「十点。」黎念露出困惑的表情,「怎么了吗?」 「那好,我九点半在楼下等你。」 「嗯?」黎念瞠大了眼睛。 「我陪你去学校吧,这样我也放心点。」 「没关係,我不是小孩子了??」黎念虽然知道慕子桓对他很好,但这种程度的事情有点超过了,他给慕子桓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早上刚好要去文学院一趟,你不必觉得麻烦我。」 黎念看着他柔和的笑容,无声妥协。 翌日。 黎念下楼后,发现慕子桓已经等在公寓外。他很惊讶,因为他就是为了不想让慕子桓一个人乾等才提早出门的。 「抱歉,让你等了。」 「我也刚到而已。」慕子桓露出乾净的笑容。 这个时间路上都是学生,黎念走路的时候下意识低着头。每当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黎念就会不自觉一颤,明知道没有人注意他,却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害怕,他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慕子桓察觉到这一点,在走上天桥时轻轻牵起黎念的手,「很害怕吗?」 黎念不知所措地抬眼,有一瞬间,他以为是殷先生,但殷先生的手不会这么冷,微凉的触感在他的手上逐渐变得温暖。他不知道慕子桓为何这么做,还来不及弄清状况,几个从背后走来的年轻人的对话传入耳中。 「上礼拜被放在校网上的对话纪录,你们看过了吗?没有的话我这里有备份,刚拿到的。」高大的男生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踏上阶梯。 「真的假的?传给我!我根本没看到就被删了。」 另外还有两个男生也跟着附和,拿出了手机。 「听说里面的主角是艺术系的学生。」自称拥有备份的男生说。 「有可能,搞艺术的性格都很怪。」 「可是我听说是心理系还是社工系的欸。」 「哦,我也有听说。幸好他没有找上我,哈哈哈。」 那群男学生走上楼梯时并没有注意到背对他们的黎念,其中一个倒是看了慕子桓一眼,被狠狠地瞪了回去,于是摸摸鼻子快步跟着朋友离开了。 汽车喇叭声和引擎声充斥在耳边,声音越来越小,黎念很快什么也听不见了。 ──欸?三班那个安静的男生是同性恋? ──对啊,好像在跟苍映学长交往。 ──我以前都不知道??好可怕喔。 过去与现在再次重叠,相似得让人绝望。黎念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从楼梯摔下去,是慕子桓即时伸手将他揽了回来。他就像一个坏掉的木偶,浑身无力,只能靠在慕子桓身上。 「今天先回去吧?」 黎念神色黯淡,整个人失了魂似的。 「走吧,我陪你回家。」慕子桓说着让黎念搭在他的肩上,至少有个支撑,但黎念并没有跟着他迈开步伐。当他转头时,发现黎念正看着他,双眸暗得像黑洞。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摀住胸口,心脏像在腐烂似的疼。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人们为什么总爱拿他开玩笑? 「错的不是你,是那些不懂得珍惜你的人。」 「但如果一个珍惜我的人都没有,错的还是我。」黎念苦涩地说。之前他曾经听罗敬扬说,真相是大多数人决定的,是非对错亦是。 「怎么会没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是真的没有。」黎念断然否定。如果殷先生珍惜他的话,就不会这么对他,更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这就是没有人珍惜他的最佳证明。 慕子桓站到黎念面前,轻轻拨开他的瀏海,阳光总算照在那清秀的脸庞上,棕色眼眸中的阴影也退去了。黎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慕子桓总是让他猜不透。 终于,慕子桓开口了。 「我有荣幸珍惜你吗?」他的声音一贯的轻柔,目光却格外真挚。指尖从黎念的额头滑到脸侧,再到下顎线,动作慢得像在细细品嚐。 喧嚣中,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慕子桓的话犹如落入小鱼缸的石块,在黎念心中溅起了巨大的涟漪和水花。他没想过慕子桓会对他告白,也从没意识到慕子桓对自己抱有特殊的感情。也许曾经有那么一丁点怀疑过,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扰乱了他的判断,似乎??有什么正在变得复杂。 慕子桓仍在等待他的回答,而且越靠越近了,几缕土橘色的发丝碰到他的脸,他本能地往后退,和慕子桓拉出三大步的距离。他用力深呼吸,吐气,但思绪还是很混乱,面对这种事他既缺乏经验也不擅长,只能像个傻子一昧地躲避与对方的视线接触。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慕子桓先开了口,即使没看到他的脸,黎念也能听出他的抱歉。他想告诉慕子桓,该道歉的是自己,但他现在的状态难以顾虑他人。 「你不必──」 黎念没等慕子桓说完,转身往天桥另一端奔去,消失在下楼的位置。 抱歉,真的很抱歉。 黎念一边跑,一边在心底默念。他没有勇气继续站在那里,更准确地说,是没有勇气面对说了喜欢自己的慕子桓。慕子桓是个好人,也为他付出了很多,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黎念很清楚,自己无法接受慕子桓的感情,即使换成其他人也一样。无论他怎么逃避,内心深处的答案依然不断提醒着他── 他还在乎殷先生。 他想听殷先生亲口说出公开聊天纪录的原因,即便那很可能使他再度受伤。说到底,他只是想再见殷先生一面,像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真的、真的太卑鄙了。 只不过,黎念好歹是个现实的人,不可能活在殷先生会回来的幻想中。如果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忘掉殷先生。 * 马路对面有个人向黎念大力挥手,那人正是罗敬扬。绿灯一变,他就迫不及待地朝黎念跑去,也不晓得有没有注意两边的车子。 「你竟然主动约我喝酒,印象中你不怎么喜欢酒的啊。不过我还是很兴奋啦!」罗敬扬的表情充分展现了他的激动,「你感冒到底好了没啊?怎么感觉还是病懨懨的?还有,生病喝酒真的没问题吗?」 「早就好了。」黎念撇过头,怕罗敬扬真的看出什么。他在赴约之前已经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但看起来多少还是有点狼狈。他没有告诉罗敬扬自己约他喝酒是为了忘掉殷先生,也没有说殷先生消失的事情。 「是喔,那就好。殷大哥应该有好好照顾你吧?」 「殷大哥」三个字让黎念顿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别人提起殷先生,心情一下子又复杂了起来。 罗敬扬见黎念没回答,也只是吐出下唇。 「我的私藏酒吧就在那条巷子里,想喝什么应有尽有。更神奇的是,进门时有烦恼的,出来都没有了。」罗敬扬学着魔术师动着手指,营造神秘的氛围。黎念莞尔,却免不了感到心酸,他真心希望自己的烦恼能在进到店里之后全数消失,但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就是现实。 「江蒔没问题吗?」 「ok的!我事先报备过了,所以不会被惩罚。而且他知道我是跟你来,还叫我多照顾照顾你。」罗敬扬说到这里忽然皱起眉头,「他都没关心我欸。」 但你们是恋人。黎念刚这么想,立刻对自己產生的羡慕感到慌乱。他摇了摇头,要罗敬扬赶紧带路,他现在非常需要酒精来麻痺自己,最好让他的脑子无法转动。这次要是醉倒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把他抱回家了,脑中出现的想法让他又皱了一下眉。 果然不能再思考了。 Chapter5-4 这是一间重视气氛的酒吧,从杉木吧檯上的暖黄色灯光就能看出来。罗敬扬一进店里就遇到了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后,对方朝他们走来。 「小光是我在这里工作的朋友。黎念,你有需要什么都跟他说。」罗敬扬介绍着身旁娇小的金发男人,应该也是大学生,两人看起来去过同一家发廊。 「是的!有什么需要儘管吩咐!」被唤作小光的人活泼地朝黎念敬礼。 他们跟着小光到一个角落的双人桌,据说是罗敬扬指定要隐蔽的座位。 「你们先看一下,决定好的时候就喊我一声。」小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后转过身,就被黎念从背后喊住。 「那个??」黎念还不敢喊小光的名字,当小光再次转向他并说了一声「是!」的时候,他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长岛冰茶。」 小光看到黎念指在牛皮纸酒单上的手后,立刻瞭然于心。 「收到!」 「我再看一下。」罗敬扬对小光说,小光一离开,他便把身子探向前,「你点了什么啊?」刚才黎念说得很小声,他根本没听清。 「长岛冰茶。」 「靠,长岛冰茶?」罗敬扬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可是超有名的失身酒!浓度很高欸!」 「的确不低。」黎念轻声应道。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选了长岛冰茶,要是点酒精浓度低的调酒就没意义了。他不是来品酒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而且是很大条的那种。不然才不会约我来喝酒,一喝还喝最烈的。」 黎念沉默了,要是否定的话,连他都觉得矫情,于是话锋一转,「谢谢你抽空陪我。」 「这根本没什么。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罗敬扬紧皱的眉心显露出担忧。就连神经大条的罗敬扬都嗅出不对了,黎念叹了一口气,「不好。」 「不好?发生什么了?」 小光在这时候送上黎念的长岛冰茶,黎念啜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各式酒精在嘴里化开,「慕子桓跟我告白了。」 这能够算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之一。 「子桓哥对你告白!?你们这么亲近啊?」罗敬扬说完忽然降低音量,「所以??你答应他了吗?」 黎念冷冷瞥了他一眼,再次喝了一口调酒。 「之前他短暂当过我的英文家教。但事情变成这样,还是拜你所赐。」 「又怪我?」 「是你告诉他我没去学校的。」 「欸?话可不能乱说。我跟子桓哥已经很久没联络了,他说他要忙外文系的事,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黎念微蹙起眉,他明明记得慕子桓说是罗敬扬告诉他自己没去学校的。 「什么时候?」黎念认真地问,「你们上次联络。」 「我跟江蒔交往之前吧。」罗敬扬说着脸红了起来,但黎念并没有注意到,目光沉了下来。 既然慕子桓不是从罗敬扬这里得知他的缺席,那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慕子桓为什么要骗他?黎念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挫折感使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这时,小光送上罗敬扬的调酒,还招待了一篮炸薯条。 「除了子桓哥的事情,你还有别的心事吧?总觉得你心不在焉的。」罗敬扬双手交握,反常地没有动薯条。黎念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晓得平时迟钝的罗敬扬为什么今天格外敏锐。 「殷大哥又惹你生气?」 岂止如此。黎念无奈地想,胸口传来闷痛,他又啜了一口酒精来麻痺自己。玻璃杯中的茶色液体剩一半左右,黎念却还没有任何醉意。 「谁?我不认识。」黎念的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果真是这样啊??他现在还住在你家吗?」 「我一直都一个人住。」黎念不假思索地答。 「咦?那殷大哥现在住在哪?他也没有来我家欸。」 「可能露宿街头冻死,或是被野狗咬死了吧。」黎念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殷先生哀求自己别赶他走的画面,现在回想竟有点怀念。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吗? 但不懂得珍惜的人,分明是殷先生。 一转眼,他的长岛冰茶已经见底了,吸管搅动时能听见冰块与杯壁碰撞的声响。他叫来小光,要对方给他一杯最烈的,难喝也无妨。 罗敬扬听了黎念的回答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直到小光离开,他才看向黎念,表情十分认真。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我相信殷大哥不是坏人,虽然他有时候嘴巴很贱。」罗敬扬尷尬地笑了笑,「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殷大哥在你心中的位置。我不想之后都看你顶着一张苦瓜脸。」 才没有他的位置,黎念本想这么回答。他的酒在这时候端了上来,是一杯绿色的渐层液体,看上去就像毒蛇的汁液。他毫不犹豫喝了一口,辛辣的口感灼烧口腔和喉咙,他感觉自己的食道被烫伤了。 这次的酒很快就发挥作用,看来小光把他的要求听进去了。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残影,头一晃,罗敬扬身旁就会多出好几个分身,滑稽的画面让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大脑似乎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殷先生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在心中重复了罗敬扬的话,一边思考。他不晓得该如何区分每个人的位置,而且越是亲近的人越难分别,比如殷先生。但脑子一转,他发现自己其实知道每个人落在哪一个位置,唯一模糊的只有殷先生。 嘴唇碰上杯缘,浓烈的酒精再次清醒了他的大脑。时间彷彿回到一年多前,那时他刚下载「灵魂伴侣」,在选择伴侣的画面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殷先生。 这下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晓得殷先生的位置了,因为打从一开始,殷先生就霸佔了他心里所有地方。 「我去一下厕所。」 黎念隐约听见罗敬扬说了话,混合在背景音乐和谈话声里,但那些声音对黎念而言,都像在隔音罩另一端一样遥远。 他并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此时他却无法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毕竟两件痛苦的事相比,总会有一件更加痛苦。因此他寧愿用呛辣的液体将自己填满,也要将那人从脑海中驱除,哪怕只有短暂的一晚。 但他的计画似乎失败了。 黎念非常清楚地看见,殷先生站在他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他不知道殷先生的身影为什么那么清晰,而后面的其他人模糊得像从雨天的窗户看出去那样。 殷先生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现在的他在殷先生眼中,难道── 「还不够难堪吗。」黎念喃喃道,缓缓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想去厕所洗把脸。起身时膝盖不小心磕到了桌子,他反射性缩了一下,疼痛花了几秒才抵达。晕眩感持续加剧,他得撑着桌子才能避免自己向某一侧倾倒,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右手又差点碰掉罗敬扬的饮料。这就是他讨厌喝酒的原因,既不美味,又会使他变得笨拙愚蠢。 殷先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胸口是一阵又一阵的疼,他的「心」简直痛得快要炸开来了。看着黎念迷糊地站在两张桌子间,殷先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上前将黎念紧紧拥入怀中。 「抱歉,小梨子??我来晚了。」他将脸埋进黎念的颈窝,拚命嗅着黎念身上的沐浴乳香气,像缺氧一般。他花了比预期长的时间才从那鬼地方逃出来,在里头的每一秒都令他备感煎熬,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成功回到黎念身边。 「抱够了没?」黎念轻启薄唇,字字如铅块般打在殷先生身上。殷先生眉头一紧,抱着黎念的手也松开了些,他注视着黎念的眼睛,却无法从里头找到一点以前的气息。 Chapter5-5 就在他分神的剎那,黎念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往门口大步走去,即使步伐不稳,也没有半点迟疑。殷先生赶紧追了上去,途中还撞见从化妆室走出来的罗敬扬,对方先是表现出吃惊,随后挤出一个「你加油吧」的尷尬表情。 当殷先生追出酒吧时,黎念没走多远,一旁的商店都熄灯了,漆黑的人行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黎念扶着左手边的橱窗,勉强行走,忽然,他被人从背后抱住,本能驱使他使劲挣扎,但那个人无论如何就是不放手,和他一样执着。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但我保证会好好解释。所以拜託你不要??千万不要推开我。」殷先生卑微地恳求着。 「解释能吃吗?」黎念冷声道。他的头还是很晕,但大脑似乎清醒了过来,四肢也不再挣扎。殷先生愣了一下,他从黎念的语中听出了心死和绝望,顿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一切我都能解释清楚??」 「解释有用吗?」黎念轻笑一声,这一笑,殷先生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那、那我知道是谁上传──」 「我不想知道!」黎念吼道,并用手肘撞了背后的殷先生,逃到几步之外。他侧过头,向后瞥了一眼殷先生,「你走吧。」 殷先生凝视着黎念的背影许久,指尖和双唇都颤抖着。他的思绪一片空白,「灵魂伴侣」也没有给他任何建议,或者该说自从他学着用心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接收到「灵魂伴侣」的建议了。 「黎念?」殷先生轻喊了一声,却不见前面的人回头,他想再次确认黎念的答案。 「别跟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夜色中,黎念的声音搭着冷风拂过殷先生耳边,他身子一颤,露出了苦笑。随后,蓝绿色的光由下而上将殷先生包裹,瓦解成无数立体小视窗,消散在空气中。今晚的光有种无法形容的黯淡。 当黎念察觉到背后的动静时连忙转身,昏暗的路灯下空空如也,人行道上只剩他一个人。 一切都结束了。大脑最先浮现这个念头。接着,他蹲坐在商店的墙边,双手环着膝盖,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累积了不知道多长的悲伤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眼泪弄湿了薄毛衣,在上头形成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一边抽泣,一边厌恶自己的情绪化。他本来不是这么不理性的人,如今竟然连违心的话都说出口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殷先生的目的是让他痛苦不堪,那今晚根本没必要特地回来,态度也不需像刚才那般低声下气。 他想要殷先生告诉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希望殷先生离开。 只可惜,为时已晚。 眼眶肿得发疼,眼泪却还是流个不停,他呜呜地哭着,连他都觉得哭得很难听。 「你再哭下去,地板都要淹水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嗓音,黎念抬头一看,发现殷先生正蹲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几乎能称作是不捨。面对那张怎么也无法忘掉的脸,黎念的眼眶又堆积起新的水珠。 「不是叫你走吗??」 殷先生心疼地莞尔,「小梨子说了那么差劲的谎,还希望我上当吗?」 「我才没──」 殷先生不等黎念说完,捧起他的脸,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殷先生。 「如果不是说谎,那就再说一次『让我滚』。」殷先生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移开。 黎念张了张嘴,好半天没挤出半个字,一眨眼,泪珠又滚了下来,他连忙用盖过掌心的袖口遮住眼睛。又过了一会,背部的起伏才渐渐变得平缓。 「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殷先生摸了摸黎念的头发,柔软的触感使他捨不得拿开手。 「你要是觉得抱歉,就不会搞失踪。」黎念对上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眸,声音哽咽,「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一个人,多害怕你消失吗?」 「害怕我消失?真的?」殷先生又惊又喜,反应出乎黎念的意料。他看着殷先生,就像看着一隻被因主人称讚而快乐的大型犬,忍不住轻笑出声。 「白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别过眼,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浓了点。 「很重要?很重要是多重要?小梨子,这种『重要』的事情你要说清楚啊!」 「你太吵了。」 「那你快回答我嘛,不然我睡不着觉。失眠很痛苦的。小梨子也不忍心看我失眠吧?」 「少骗人,你明明不睡也无所谓。」 黎念缓缓站起身,殷先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黎念站不稳,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生理上是无所谓,但我心理上需要啊──」殷先生振振有词地说,忽然,左脸冷不防被啄了一下,软乎乎的,像烤过的棉花糖。黎念将头撇向另一边,脸烫得像要烧起来般,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主动吻那傢伙。 酒精,一定是酒精。怪不得人家都说酒精误事。 「小梨子??」殷先生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音调起伏,故障似的。黎念疑惑地转过头,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被殷先生拉了过去,随后两人的唇瓣碰在一起,黎念瞪大眼睛,心跳差点停止,身体僵硬得像棵木头。 殷先生发现自己没被推开,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吮着黎念的嘴唇,还趁黎念防备不及的时候,把舌头探了进去。残馀的酒精刺激着殷先生的舌尖,他的胸口也隐隐作痛。一个不爱喝酒的人该有多痛苦,才会自愿拿起酒杯呢?想到这里,他狠狠吸了一口黎念的下唇,在惩罚对方的同时责备自己。 殷先生的嘴唇离开时,黎念呼吸很急促,连耳朵都是红的,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把嘴微微噘起,样子可爱极了。 「我们扯平了。我亲了你一下,你也??亲回来了。」黎念抿了抿唇,一想到两人刚才接吻了,他的脸就羞得抬不起来。 怎么就那么可爱? 殷先生沉吟半晌,嘴角勾起狡猾的弧度,「那我再亲你一次的话,你是不是又能亲我了?」 「没那回事!」黎念皱起眉头,视线慌得不知道该放在哪。 「哦,我知道了。所以之后我帮你洗一次澡,你也会帮我洗囉?」 「你很变态。」 「但你不讨厌啊。而且我这个『变态』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吗?」殷先生说着将黎念打横抱起,动作几乎可以说是熟练了,但被公主抱的黎念依然无法习惯。 「放我下来,要是被人看见就宰了你。」 「这时间哪会有人在啊。」殷先生对黎念的话充耳不闻,然而走没几步,前方的转角处出现一道人影,对方似乎在讲电话,手机贴在耳边。 当路灯照在那人身上时,黎念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我快到了。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江蒔单手插在灰色风衣的口袋里,他也看见抱着黎念的殷先生,视线在黎念身上多停了半秒,并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他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了。 那一瞬间,黎念真心希望自己能原地蒸发。 「反正江蒔也不是外人,你不介意吧?」殷先生发出乾笑,只见黎念的表情彷彿对世界已无任何眷恋,即使如此,殷先生还是忍不住觉得可爱。他仰头看向靛色的夜空,今晚晴朗得能够看见星星。瞇起眼,他将视线瞄准在其中一颗星上,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想动我的小梨子?门都没有。 Chapter6-1 「小梨子,下课后我们去吃冰吧,不然汽水豆花!汽水豆花也行!」殷先生双手合十,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黎念。这画面乍一看还好,但他们现在可是在剩下五秒的斑马线上奔跑,殷先生还侧着身体交叉步,画面滑稽得可以。 「就答应我一次,嗯?」 殷先生已经从家门口一路缠着他到学校,黎念不晓得为什么有人的脸皮能这么厚,若世界上真有人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大概就是殷先生这样了。自从殷先生回来已经过去两天,一切彷彿和之前相同,黎念却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假如上传对话纪录的人不是殷先生,那会是谁呢? 疑问盘据在心头,但他没有问殷先生。一方面是不想徒增殷先生的困扰,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面──他不希望殷先生有任何再次消失的可能。 当两人来到心理系的大楼前,殷先生依然没有停止他的无理取闹。 「快点回答我嘛──」 「我晚点还有分组报告要讨论。」 「那我跟你一起!结束之后再去约会!」 「算了吧,你一下就会觉得无聊。」黎念不晓得殷先生的话题是怎么从冰到豆花,再到约会的。但就是因为思路奇葩,所以他才是殷先生,意识到这一点的黎念微微勾唇。踏上阶梯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向后转。只见殷先生死死盯着右方,表情十分严肃,就连自己正在被人看着也没察觉。 黎念顺着殷先生的视线方向看,在无障碍坡道边发现一个倚着栏杆的身影,是慕子桓。 「小梨子,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哦?」 黎念猛然回头,与殷先生四目相对,殷先生脸上笑盈盈的,丝毫没有刚才看着慕子桓的冷意。他顿时有些困惑,「你不来?」 「我去附近晃晃等你,说不定能像上次一样找到一台爱慕我的贩卖机呢。」殷先生嘴角依旧上扬,但黎念却没有感觉到同样的轻松。他随意应了声,转身进入大楼,却没有径直往楼上走,而是悄悄躲在女儿墙边探出头。 接下来的画面令他十分惊讶,原本站在大楼前的殷先生快步往慕子桓的方向走去,两人交谈几句后一同消失在黎念的视线范围。 在他的印象中,殷先生和慕子桓看彼此非常不顺眼,特别是殷先生,每每见到对方都要讽刺几句。 殷先生怎么会主动去找他?而且还得像现在这样刻意瞒着自己? 「慕子桓,前几天在病房外的人是你吧。还是我应该要称呼你为『灵魂伴侣』的奴隶?」殷先生刚走到慕子桓面前,便非常不客气地开口,「下次要把人关到程式里前,先把破绽修一修吧。啊,不过你应该做不到,你看起来就是会把留有指纹的兇器留在案发现场的笨蛋罪犯嘛。」 殷先生被关入程式不久,便发现程式里有许多对同一个人长相的描述,彷彿那人是这个空间的主宰,他还从中发现了一个名字:慕子桓。 总的来说,慕子桓还真是个不聪明的罪犯。 慕子桓唇角轻勾,一点也不把殷先生的挑衅放在耳里,「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啊,殷凡。」 听到「殷凡」二字,殷先生神色一凛,将脸往慕子桓靠近了些,换成他人恐怕难以承受这股压迫感。 「那天你在病房外干嘛?」 「探望你,不难猜到你一挣脱就会去医院。看到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任谁都会想确认,沉不住气的人更是。」 殷先生厌恶慕子桓对自己的一切瞭若指掌,但碍于此刻有求于人,他只能强压下不满,「你对他瞭解多少?」 「你说呢?」慕子桓从容地转动眼珠,馀光瞥向大楼边的女儿墙。「至少我知道殷凡是谁。」 语毕,他转身离去。殷先生则是在心里把慕子桓骂了个遍后,愤恨地咬紧牙跟上对方。 * 经过一小时的车程,殷先生来到慕子桓的住所。这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旧大楼,慕子桓的房子在四楼,楼梯间没有窗也没有照明设备,一关上大门就像夜晚一样,更让他吃惊的是慕子桓家中也是清一色的黑。 殷先生无心往门后的墙上一瞥,发现上头贴着满满的剪报,内容都与一起连续杀人犯的命案有关。有些报纸之间用红色的线段连接,看着还颇有氛围。 忽然,殷先生痛苦地抱住头,脑中窜出追捕兇手的片段。那是一条狭窄的暗巷,面前有个男人在奔跑,而自己正疯狂地追着他,耳边还有男人求救的声音。 ──拜託你救救我吧! 忽然,他眼前一黑,画面也在这里结束。但疼痛没有立刻退去,殷先生紧压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当他想重新看一看墙上的剪报时,被慕子桓阻挡了,他伸手一拉,黑色的帘子立刻挡住刚才的剪报墙。 「我对你那剪剪贴贴的东西才没兴趣。」殷先生单手按着太阳穴,快速瀏览了四周一圈。房间大约四坪大,墙边堆着不少报章杂志,窗户被类似遮光帘的黑布挡得严密,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但这对拥有夜视的仿生人不构成影响。 即使如此,殷先生也完全不想住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空间。他找了一处空墙靠着,身体传出心理上的疲倦,从刚才他就想问,他们俩同样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传送身体,为什么还要搭这么久的车? 「喂,你该不会是失败品,所以连传送都不能用吧?」 「传送就会被追踪,我不想让人知道这里。」慕子桓坐在其中一座纸堆上有条不紊地说明,「这附近被我设了电波阻挡,没人能透过网路或任何电子设备查到。顺道说一声,你在这里发出的任何讯号都无法被外界接收。」 「哇??」殷先生瞪大眼睛,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但内心并没有感到威胁,「你这种躲法根本是通缉犯等级了吧,到底谁会大费周章追踪你啊?」 慕子桓不把殷先生的挖苦当一回事,冷声道:「『灵魂伴侣』。只要利益够大,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灵魂伴侣』?小梨子用来跟我聊天的app?」殷先生轻蔑一笑,「一个恋爱聊天软体能做什么,除了填补人类内心空缺,难不成还能杀人放火?」 「杀人是基本。」慕子桓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倒是殷先生敛起了笑容。正经八百的慕子桓令他备感烦躁,竟然说「杀人是基本」,开什么玩笑? 「你陪黎念那么久,就没想过『灵魂伴侣』到底靠什么赚钱吗?」慕子桓挑起眉毛,「下载免费、聊天免费,顶多通话视讯收那么一点,他可是大公司,你真认为这是他们的主业?」 「我??」殷先生即时打住,他可不想被慕子桓知道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显然不用他说慕子桓也知道了,对方露出无语的表情。殷先生扁了扁嘴,对慕子桓的态度十分不满。从在学校时就一直绕圈子,到现在关于殷凡的消息还有他开对话纪录的目的都没有头绪。 「说重点吧,其他我没兴趣。」他还得赶在黎念讨论完之前回去呢。 慕子桓轻叹一口气,双眼凝聚蓝色光辉,下一秒在黑色帘子上投影出画面。肉色的人体顿时佔据视线,说是「人体」有点高估了,他们清一色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就像服饰店的假人模特儿。 「这什么?也太噁心了!」殷先生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 「在我们被灌入程式前,就是长那个样子。」 被慕子桓这么一说,殷先生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身边似乎充满了这样的「肉色人体」。 「『灵魂伴侣』软体不是他们的主要商品,用户才是。你跟我,还有上面其他人都是。」慕子桓平静地说,「他们会窃取所有下载或接触过『灵魂伴侣』人的资料,然后从中挑出适合成为『伴侣』的人製作成仿生人卖给有钱有权的大人物,最后想尽办法除掉原本的人。这么一来,那个人就只存在于买家手中了。」 「你也知道得太清楚了?如果『灵魂伴侣』真这么厉害,会让你──他们的『商品』知道这么多内情吗?应该会删除记忆或是用个什么操控吧。」 「百密总有一疏。」慕子桓的回应出奇的简单,「你不就没有成为仿生人之前的记忆吗?」 殷先生用鼻子一哼。的确,他刚醒来的时候就只记得黎念一人。 「躺在医院里的人,殷凡──」慕子桓话锋一转,同时切换投影画面,是那日在病床上看到的男人。 「他就是原本的你,是个警察。」 Chapter6-2 殷先生脸色瞬间僵住,仔细看了那男人的脸之后,头部「嗡」的一声出现剧烈疼痛。他再次抱着自己的头,思绪混乱无比。慕子桓到底在说什么,他就是殷凡? 如果他是殷凡,而殷凡是警察,那刚才出现在他脑中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殷先生嚥了一口唾沫,伸手指着照片,「他??为什么躺在医院里?」 一想到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殷先生便浑身不对劲,慕子桓彷彿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换了个姿势道:「被人突袭,是仿生人。他们最爱派仿生人做骯脏事,反正也不怕被抓。」 「仿生人?仿生人干嘛突袭他?」 慕子桓沉默不语,表情极为阴沉,眼神如冰冷的刀刃般。殷先生倒不觉得有什么,目光一转,回到照片上,这次适应了不少。在看到男人的脸时,他注意到男人太阳穴上的金属物体,立刻想起在医院时,那个一摸就亮蓝光的东西。 「这个呢?」殷先生指着男人太阳穴的位置。 慕子桓只看了一秒,嘴边浮现笑容,「那是『记忆下载器』,戴上它无论多久以前的记忆都能想起来。他们是为了刺激你的脑,让你早点醒过来吧。」 不知怎么的,殷先生总感觉慕子桓语中掺杂着鄙夷。馀光一闪,病床男人的照片被切换成「灵魂伴侣」的公司标志。 「据已知的情报来看,你并没有所谓的『买家』。虽说『灵魂伴侣』做出仿生人主要是为了赚取暴利,但他们也製造功能型的仿生人替他们办事。『灵魂伴侣』之所以製造你,很可能是为了让你杀掉黎念。毕竟比起其他仿生人,他对你更没防备。」 殷先生感觉自己的理智线在慕子桓话音落下的同时断裂了。 「我怎么可能杀他!哪个脑子有洞的傢伙把脑筋动到小梨子身上,活腻了吗?」殷先生咬牙切齿,眼白爬上蛛网般的血丝,「怪不得??公开聊天记录、把我关起来也是他们要你干的吧?」 「那只是我看不惯你整日黏在黎念身边。但『灵魂伴侣』想杀黎念倒是真的,因为黎念已经有买家了。」 殷先生瞪着慕子桓,肩膀随着用力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很想立刻给慕子桓一个拳头,可能一百个也不解气。他难以想像竟然有人能因为「看不惯」而伤害他人,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但即使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拿黎念的生命开玩笑。若事实真像照慕子桓刚才说的,黎念现在的处境真的非常危险,几乎是随时都可能遭人毒手的状态。 殷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给我名字,我要把他们全毙了。」 慕子桓摇摇头,「查不到,只知道他们已经在着手写黎念的程式,啟动仿生人用的。」 「一定有方法吧?不是说百密一疏吗!」殷先生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去揪慕子桓的衣领,手却被快一步捉住了。慕子桓的力道不小,殷先生被握住的手腕完全无法动弹。 「安分一点。不想黎念被杀,就听我说话。」慕子桓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是特别强势,却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殷先生皱起眉,奋力把手抽开,而后重新把身体靠在墙壁上,算是与慕子桓达成了共识。 「想保护黎念就得到『灵魂伴侣』总部把仿生人的程式全部清除,商品无法出售就没有杀黎念的必要。他们是商人,不做赔本生意。如果黎念无法成为商品,他们也不会想节外生枝。」 「说得倒是挺容易啊。『灵魂伴侣』会没想过自家绝顶聪明的『商品』来抄家吗?」殷先生双臂交抱,一副不看好的样子。慕子桓没被殷先生影响,神态自若地从黑暗中摸出一个指甲大小的银色随身碟,捏在指尖向殷先生展示。 「这东西能骇进『灵魂伴侣』的系统,姑且称它为万能钥匙。」慕子桓在殷先生质问前接续道:「是为了报仇才做的。」 「报什么仇?」殷先生警戒道,身体稍稍站直。 慕子桓轻轻一笑,吸了一口气后才神秘地说:「你会知道的。」 殷先生十分不屑于这种回答,也没心思和他玩,脑子转了一圈,眉心蹙起。 「你都做出这种东西了,干嘛不早点结束那个变态公司?」 「我一个人没办法,而且──现在时机更好。」 殷先生本想问「为什么没办法」,却在话要出口时索性放弃。他学乖了,慕子桓根本不会乖乖回答。 「好呀,既然如此我要怎么知道你没唬我?」 「信不信随你。」 殷先生忍不住叹气,跟慕子桓说话实在太没效率了,净说些模稜两可的话让他烦躁,而且继续争辩也不会改变什么。 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为什么帮我?」殷先生瞇眼审视慕子桓,「你可是不久前才把我关在你的破程式里。」 「我不是为了帮你,也不乐意,但为了黎念只好如此──我喜欢他。」慕子桓抬眸与殷先生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如同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殷先生差点抑制不住把对方暴揍一顿的衝动。 「小梨子不可能喜欢你。」 「那也不代表他喜欢你。」慕子桓耸了耸肩,「人类最害怕失去安全感,你让他失望几次了?」 殷先生看不惯慕子桓一副游刃有馀的态度,站直了身体打算离开这阴暗的鬼地方。打开门时,慕子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明天行动,地点我再告诉你。」 殷先生猛地回头,「这么快?」 「越快越好,你不希望黎念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殷先生本想回嘴,却硬生生把话嚥了回去。慕子桓打量了他一会,彷彿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随后带上门。 楼梯间回归漆黑,殷先生感到一阵恶寒。他从没看慕子桓这么笑过,那笑容彷彿是小丑面具剜下来的。 * 回程殷先生按着慕子桓说的搭了公车,沿途重新想了一遍关于自己、灵魂伴侣、还有黎念的种种,思绪总算变得清晰。 他接受了自己在成为仿生人之前是殷凡的事实,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可能是根本不记得过去的自己是怎么样的,缺乏了真实感。正因如此,当慕子桓说『灵魂伴侣』之所以没有杀死他,是因为确定他再也不会醒来时,他总感觉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现在的他就是殷先生,是『灵魂伴侣』的產物。 殷先生望向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鲜艳的橘红。在这片天空下,他原本拥有另一个人生,如果他并没有被『灵魂伴侣』製作成仿生人,现在会怎么样呢? 他想了一会,没什么头绪,但有一件事他非常确定。身为「殷凡」的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黎念,更大的机率是连彼此的存在都不晓得。 这么一想,被迫拋弃原先的生活成为仿生人,似乎也不是太糟糕的事,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 幸运。 殷先生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想法感到意外,黎念的脸在脑海中悄然浮现,笑脸、哭脸,更多的是鄙视又无奈的脸,即使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模样,光是回想都胸口都会升起暖意,彷彿有阳光流过一般。 殷先生把手掌按在左胸口,嘴角噙着笑意。此刻他感受到的,应该就是「真实的情感」吧? * 回到学校已是晚上六点,黎念的手机定位显示他还在心理系馆里,这让殷先生松了一口气,但他找遍了所有黎念可能出现的地方却没见到人。就在他不抱希望地来到顶楼时,发现黎念就趴在女儿墙边。 「哎呀,你害我找得好苦啊!都把整个学校翻遍了。」 殷先生说着从背后抱住黎念,却被他挣脱开来,虽然错愕,殷先生也只好摸摸鼻子放下手臂。 「你刚才去哪了?」黎念冷声问,两眼紧紧盯着殷先生,像一隻生气的小白兔,没什么威严。 「哦哦!小梨子这么问,有种吃醋小情人的既视感哦。」 「废话少说,我看到你和慕子桓在一起了。大前天晚上你也出门了吧?你到底瞒了我什么?」黎念越说越急,一张清秀的脸皱了起来,「我讨厌被蒙在鼓里,所以告诉我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了。」 最后一句话戳痛了殷先生的心,一个小小的人儿到底经歷了多少才会说出这种话呢?他本就不打算告诉黎念,现在不说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光是被困在程式里的恶梦就足以吓着离念,要是说有人想杀他,并让他以仿生人的型态活下去,他一定会假装不在意,心里却怕得不得了吧。 面对黎念迫切的眼神,殷先生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去找那傢伙是为了跟他算帐,他也是仿生人。要不是物理方法难以杀死,我早就把他灭了。谁叫他公开聊天纪录,还把我关在程式里。」 他只是没有全盘托出,不算说谎。之所以选择说出慕子桓的身份纯属私心,他不希望黎念对那傢伙抱有任何憧憬。 「我是造了什么孽得跟那傢伙同类?」殷先生自言自语,摆出气呼呼的模样。 黎念哑口无言,他无法想像慕子桓和殷先生一样,也是仿生人。他更无法想像,那个关心他有没有吃饭、担心他身体、还向他告白的慕子桓,会是从背后刺伤他的人。 他真的无法相信,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意相信。 许久,他才吐出一句「为什么」,眉心依然没有松开。 「嫉妒啊!嫉妒我和你之间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感情。」殷先生提高音量,轻哼一声接着道,「那傢伙竟然以为你会相信聊天纪录是我公开的,怎么可能嘛──」 殷先生注意到黎念表情里出现的细微变化后,整个人瞬间石化,「该不会信了吧?」 黎念没有应声,只是抿起下唇,对殷先生而言形同默认。 「啊,天啊,真是──」殷先生单手扶额,呼吸都不顺了,「要是我再晚一点回来,你是不是就要把我註销了?」 为了不与殷先生对上视线,黎念把头低了下来。 「你是小梨子不是傻梨子,怎么认为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呢?」 「我不知道。」黎念细声道,声音小得像是不小心说出来的。正当殷先生想进一步询问时,黎念倏地抬眼,眼底透出薄薄水气。 「我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黎念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什么??都不知道。」 Chapter6-3 殷先生愣了愣,表情慢慢柔和下来,他想起慕子桓提过的「安全感」,黎念之所以会害怕,就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吧。 「对不起啊,让你这么不安。」殷先生低声道。 黎念微微垂下眼帘,微风流过,吹动了发丝。殷先生抬手轻轻将他遮住眼睛的瀏海拨向一旁,动作轻柔至极,如同羽毛擦过般。当殷先生放下手,他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黎念再次意识到他对殷先生的依赖。每次殷先生在身边,他就不会胡思乱想,彷彿即使发生了坏事也无所谓。因为只要殷先生还在,就没有真正的坏事。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能控制的。」黎念喃喃道。 「小梨子这是原谅我了?」殷先生欣喜地漾起笑容。 黎念才刚点头,便被殷先生拥入怀中。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却无比扎实,他清楚感觉到殷先生强而有力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 「我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和小梨子再去一次的地方,会和我一起去的吧?」殷先生把下巴靠在黎念肩上,呼出的热气搔着黎念的耳朵,使他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胡乱跳动。 迟迟没等到回应,殷先生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好让他看清黎念的脸。这一看他发现面前这对眼眸映出明亮的光辉,彷彿揽入了夜色中所有星光。更让他开心的是这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只看着他一人。 「除了海边都行。」黎念轻声说,唇瓣微张的模样很是好看,像刚盛开的樱花。 「儘管放心,保证跟海没有一点关係!」 黎念隐约感觉殷先生抱着自己的手收得更紧了,怕他会跑似的。他心里无奈,眼底、唇边却止不住笑意。肯定是在殷先生身边待久了,脑子也变得和他一样傻,连一个普通的拥抱都觉得弥足珍贵。 将近午夜时,黎念洗了个澡,然而当他走出浴室时却发现自己站在漆黑的户外,周围有覆盖在黑暗中的大型物体。他的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衣和居家拖鞋,而全身家当只有拿在右手的手机。 「鏘鏘!」殷先生从他背后蹦了出来,听上去非常有精神,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黎念立刻晓得自己上当了。刚才洗澡前他分明看见殷先生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那豪迈的睡姿外加打呼声,任谁都会觉得他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我说了有个想和你一起来的地方。」殷先生对彻底傻住的黎念说,「几小时前我才徵求过你的同意,现在可不能反悔哦?」 黎念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还真拿殷先生没办法,要怪只能怪自己把正常人的思维套在殷先生身上。 殷先生一个跨步到黎念身边,仰望着天空,感慨道:「上次来游乐园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从那时候一直愧疚到现在,所以这次挑了关园──」 「你会愧疚?」黎念挖苦道,谁叫他一声不吭就把浴室门变成任意门。 「嗯??」殷先生半瞇起眼,随即伸手捧住黎念的后脑勺吻了上去,分开的时候,他刻意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果然不晓得愧疚是什么。」 黎念瞪着眼睛,用手背按着自己的嘴唇,心脏砰咚砰咚地跳着,彷彿要从胸口撞出来般。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一点??兴奋。 「你想先玩什么?」殷先生环视四周后补充道:「尽量避开太旋转、速度太快的,那种设施看着就不安全,当然你想玩也没问题。我可不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的。」 黎念听着殷先生蹩脚的解释,嘴角忍不住浮上浅浅的笑容。可见上次的云霄飞车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阴影。 「那个吧。」黎念指向一个高耸的柱体,那是这座游乐园着名的自由落体。果不其然,殷先生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见到这一幕的黎念很满意,努力维持自然的表情开口,「你不敢坐旋转木马?」 殷先生的视线从自由落体移到旋转木马上,两者在同一条直线上,但刚才黎念分明刻意指向比较高的位置,殷先生看着努力憋笑的黎念,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当两人走向旋转木马时,旋转木马的灯忽然亮了起来,白色华丽马匹笼罩在金黄色的灯光下,看上去十分梦幻。黎念不知道殷先生是怎么办到的,震惊地转头,发现殷先生正倾身对他做着「请」的手势,脸上还掛着优雅的笑容。 黎念缓步走向内侧较矮的一匹马,跨了上去,看见自己身上的睡衣和拖鞋时再次觉得滑稽。他正想看看殷先生坐在哪里时,背后袭来一股压迫感。 「这位游客,请系好安全带喔。」殷先生温柔地环住黎念的腰,从他的大腿下方拉出安全带替他扣上。黎念的身体震了一下,殷先生的手方才不小心擦过他的下身,现在还跟他贴得这么近,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沸腾。 这只是一匹小马,还不是能够承载两人的大马,使得他们两个之间完全没有半点空隙,而且这个高度,殷先生的腿曲得膝盖都要碰在地板上了。 「你坐这里不舒服吧。」黎念紧抓着支撑木马的桿子,使劲把屁股挪向前,想和殷先生拉出一点距离,当然于事无补。 「不会啊,满舒服的,还很快乐呢。」殷先生说着,设施开始运转了起来,一开始还是正常速度,但黎念随即发现木马的速度越来越奇怪,忽快忽慢的。殷先生的身体总会忽然和自己贴得更紧,屁股更是在每一次突然减速的时候,有种被硬物顶上的感觉。 明明只是旋转木马,黎念却晕得不像话。 「小梨子怎么不说话了?」殷先生明知故问,圈在他腹部的手还往下移了些,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刺激着黎念。 「??你很烦。」 「嗯,看来没什么大碍,还有力气骂我。」殷先生眼中蓝光乍现,他们所乘坐的木马在上下移动时竟震动起来。黎念知道这一定又是殷先生搞的鬼,搭一轮的时间长得不像话。他只好紧闭双眼,其他感官却也因此变得敏感,他能闻到靠在他肩上的殷先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气息,心底升起一丝暖意。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黎念心想。以往他从没机会感受这句话的意义,但现在他发自内心希望时间停止流动。 这样,他就能和殷先生永远在一起了。 「太喜欢被我抱着,捨不得下来?」殷先生双手插在口袋里,人已经站在旋转木马的转盘外。黎念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想得太入神了,正想从木马上下来,腰部却被某种力道牵制,原来是他忘了先解开安全带了。 目睹全程的殷先生笑了出来,他没想过黎念也会有这种傻呼呼的时候,三两下到黎念身边替他解开。 「我自己可以。」黎念走下来的时候,低着头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其实这种时候说声『谢谢』就可以了,这次因为很可爱,所以我原谅你。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脸红的时候,耳朵也会跟着变红。」殷先生用指尖搔了搔黎念的耳朵,接着往前跑了几步。 「你说什么?」 殷先生漫不经心地回头,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说──我的小梨子很可爱啊。」 瞬间,黎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衝上大脑。今晚的殷先生好像更爱拿他开玩笑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脏一直跳得厉害。 「接下来玩什么?」殷先生望着黎念,眼底映出旋转木马的金色光辉。黎念看得出神,一会才想起殷先生还在等他的回答,赶紧环顾四周,视线停在右前方的摩天轮上。他想起当初罗敬扬给了他游乐园的票时,自己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能和殷先生一起搭摩天轮。 心跳再次加速,他嚥了嚥口水,羞怯道:「摩天轮你没问题吧?」 「当然。不过──」殷先生说完,狡黠地笑了笑,「有问题的可不会是我哦?」 看见殷先生的表情,黎念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连最和平的旋转木马都能玩成那样,不知道殷先生在摩天轮上又会耍什么花招。儘管如此,他还是跟着殷先生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形似马戏团的棚子,看起来像游戏摊贩。殷先生在摊贩前停住脚步,手指一弹,棚子立刻亮了起来。他拉开遮住奖品的塑胶布,一排巨大的娃娃顿时出现在眼前,其中还包含上次来时,他拿来给黎念当作惊喜的白萝卜娃娃,上面的手毛脚毛辨识度极高。 「哼,敢坑我就要担得起后果。」殷先生用下巴指了指那一排玩偶,「小梨子,喜欢的都带走吧,这是他应得的。」 黎念被这突然的举动震惊了,他其实对玩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殷先生浑身散发着「非选不可」的压迫感。他看来看去,还是拿了同样的白萝卜,毕竟那是殷先生曾经选好要送给他的。 「毛萝卜?看来我眼光不错嘛。」 黎念用空出的右手按了按眉心,回过神来发现殷先生正将剩下的玩偶一个一个转向,让它们背对游戏区。这种幼稚的行为除了殷先生,他还真想不出有谁做得出来。 「他到底怎么坑你?」 殷先生将最后一个熊宝宝转向后,愤愤道:「我明明给他看门票了,那老头还想跟我收钱,说玩游戏要额外付费,听他胡扯。」 「我当然没上他的当,抓起毛萝卜就跑了。」 黎念无言以对,手里的玩偶隐隐约约变得沉重,他只能在心底向老闆道歉。 当他们来到摩天轮下方时,「哗」一声,摩天轮亮起蓝紫色的光,车厢顶端还有金色的灯,黎念忍不住屏住呼吸。眼前的景象和票券上印刷的宣传照一模一样,但亲眼目睹时更加震撼。 一切都太梦幻了,他甚至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这反而让他感到害怕,彷彿这美好的夜晚只是个投影出美丽幻影的泡泡,一但被戳破就会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般。 站在搭乘区的殷先生向他招了招手,那张脸彷彿自带光芒般,和摩天轮一样闪耀。 也许应该要试着多相信殷先生一些。他犹豫片刻,拋开脑中的负面想法走上前。 「请吧。」 Chapter6-4 殷先生让黎念扶着自己的手进到车箱中,自己则坐到黎念对面,车厢门也在此时关上。这是黎念第一次在夜晚搭摩天轮,不,他根本没搭过摩天轮,新奇感使他不停看向窗外。 这时,殷先生忽然抓住他放在身旁的白萝卜玩偶,一个旋身将位置巧妙地调换,自己坐到他的身边。现在车厢的一侧是白萝卜,另一侧是殷先生和黎念两个人,虽然称不上拥挤,但毕竟是小车厢,两人之间没有多少空隙。 「你干嘛?」黎念蹙起眉心,刚才殷先生移动时,车厢都在晃动,还能听见令人不安的金属摩擦声。 「我不能接受臭萝卜坐在小梨子旁边,太亲密了。」殷先生扁了扁嘴。 「你跟一个玩偶计较?」 「没有哦。」殷先生长腿一伸,踢了一下萝卜,原本好端端坐着的萝卜倒向左边。 黎念无奈地将目光放回窗外,车厢正缓缓上升,能看到的景色比刚才更远了。大楼的灯光点缀着夜晚的城市,地面彷彿自成另一片星空,黎念忍不住把手掌贴在窗上。儘管如此,他的心思却不时飘向身旁那个突然安静下来的人。 今夜的风似乎比平常凉一些,不知是否是高度的关係,黎念缩了缩身子,再次意识到自己只穿着睡衣,难怪会觉得冷。就在他微微缩起肩膀时,背上的冷意忽然消失了,有什么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他转过头,发现殷先生的西装外套消失了。 「谢谢。」黎念不自觉低下头,披在身上的外套散发出一种殷先生身上独有的清澈气息。 这次殷先生没有回话,奇妙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黎念试探性瞄了殷先生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异常认真,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食指曲在唇前,一对漂亮的丹凤眼看向斜下方。 「小梨子。」 他轻啟薄唇,对上黎念的视线。 「当初你下载『灵魂伴侣』的时候,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见面吗?」 黎念从殷先生的眼中得知他不是要捉弄自己,脑子反而钝了。胸口有点闷,喉咙也变得紧绷,在殷先生出现的前一刻,他都还在幻想殷先生要是真的存在的话该有多好。肯定的答案在唇边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没有吗?嗯,挺正常的,一般人的确不会想那么多。」殷先生语中藏着不明显的失落,「这样也好。」 「??怎么了?」 车厢再次发出金属的嘎吱声,黎念却彷彿没有听见般,心脏跳得厉害,殷先生反常的模样使他隐隐感到不安。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殷先生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再次开口前,他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只是──每次看到你跟别人亲近,这里都闷闷痛痛的,感觉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摸着自己的左胸口。「看不到你会着急,总怕你出事,可能是你身子没什么肉吧?脑子也笨,一不注意就会被人拐走。」 殷先生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黎念的生存本能堪忧,然而眼神却满是宠溺。黎念怔怔地回望殷先生,呼吸都凝滞了,他不晓得殷先生为什么对他说这些,也不明白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眶一阵刺痛,鼻头酸得要命,他觉得自己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小梨子。」殷先生轻轻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动作小心翼翼的,掌心的温度缓缓流入黎念手中。车厢即将抵达至高点,从这里看出去确实能够俯瞰整座城市,但黎念并没有把目光从殷先生身上挪开半秒。此刻整座城市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看吧,我就说没什么。」殷先生吸了一口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望向窗外,「我们是最高的欸!小梨子你快看!其他车厢都在下面哦。」 一滴泪珠滑出眼角,黎念立刻抬起手腕抹掉了,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不断向下滑,袖子一下子就湿了。 「哭了?你惧高?」殷先生抚上黎念的脸,「知道自己怕高,干嘛还要上来啊?真是的。」 黎念用力摇着头,泪水越发失控,他环住殷先生的身体,顺势将脸埋进对方的胸膛。殷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慢慢把手放到黎念背上,安抚般地拍着。 过了一会,黎念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眼眶染成了桃粉色,看得殷先生胸口发疼。 「我??我也??」黎念一开口就哽咽,话都说不完整。 我也喜欢你。 黎念很想对殷先生这么说,但不知怎么的,话语哽在喉间。他隐约感觉,殷先生还有什么瞒着自己,却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彷彿一但他说出喜欢,殷先生就会消失。 殷先生从那泪汪汪的眼眸中看出黎念的惶恐,柔声安抚道:「不必现在说,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 黎念迟疑地点了点头,眼前的殷先生似乎比平常还要温柔,刚才还说了喜欢他,实在太不真实了。 「??不说话就没问题吗?」他小声询问。 「什么?」 殷先生的回应在黎念看来等同默许,他伸长脖子吻上殷先生的唇,但也仅止于将嘴按在对方的唇瓣上。殷先生反应得很快,原本放在黎念背上的手移至后颈,舌尖熟练地鑽入他的嘴里,灵活地捲动另一个柔软的舌。 黎念的耳根已经红透了,任凭殷先生摆佈,随着吻的加深,殷先生将右手手肘靠在黎念后方的窗户上,两人的身体贴在一块,车厢也些微地晃动着。 当殷先生总算甘愿结束亲吻,黎念立刻撇过头,小口喘着气,他的脑子快要烧掉了,有好长的时间无法思考。殷先生依然离得很近,近得黎念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还有和自己一样快的心跳。 直到下摩天轮之前,他们都没有再对彼此说一句话。但殷先生握着黎念放在座位上的手,而他也没有挣脱。 黎念一时忘了,所有在他身边的美好事物终究只是泡泡表层七彩的幻象,一碰即碎。 * 「啪嗒」一声,殷先生手里的冰棒掉了一大截在地上,随之而来是他凄厉的哀嚎。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殷先生就吵着要吃冰,跟个小孩似的。原本黎念是为了堵上他的嘴才买的,但现在看来,殷先生吵闹的程度似乎变本加厉了。 「噢!我亲爱的小冰棒,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他沉痛地蹲下身对躺在人行道上的冰棒说,一边吃掉剩下的冰。 走在后头的黎念停下脚步,注视着殷先生浮夸的模样。他总觉得,殷先生今天的表现有点反常。倒不是这些举动本身反常,而是殷先生表现出来的刻意,似乎想让他觉得今天也是个平凡的一天。 比如在掉冰棒前,他频频看见殷先生回头偷瞄自己,像是在观察什么似的。 「小梨子,你是不是也很同情我的处境?是的话亲我一个,不是就举双脚。」殷先生仰头对黎念说,仍然蹲在人行道上。要不是这条路走的人少,殷先生大概会被异样的眼光扎死。 今晚的夜色格外阴沉,沉重的云遮住了月光,空气彷彿也稀薄了点。路灯微弱的黄光打在殷先生脸上,不仅没什么照明效果,还让黎念看得有些晕眩。 一整天下来,黎念好几次感到不对劲,胸口总是闷闷的,难以吸入空气。这股难受在察觉殷先生的一举一动十分刻意之后,变得越发强烈,像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扩散。而那股不祥,此刻压得他几乎窒息。 稍早,他还见到殷先生对着空气说话,虽然只听见一个「今晚」,但他清楚那不是自言自语,因为他一靠近,殷先生就不再继续了。能够和殷先生这么通话的,他只想到一个人选──慕子桓。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黎念严肃地问。 殷先生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随后哈哈笑了几声,他一边起身一边说,「胡思乱想什么呢,昨天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黎念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殷先生,努力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跡。是啊,昨天殷先生的确告诉了他慕子桓是仿生人,同时也是公开聊天纪录的兇手,但为什么他依然觉得殷先生对他有所隐瞒? 黎念回想了昨天在女儿墙边看到的情况,是殷先生自愿跟着慕子桓走,彷彿有求于对方。如果只是单纯的算帐,以殷先生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低声下气地跟在慕子桓背后。他清楚记得殷先生之前解决林苍映时恨不得速战速决,一点也不像昨天看到的那样。再说,殷先生今天通话的人很有可能是慕子桓,一见到彼此就剑拔弩张的两人到底能说什么? 也许,殷先生告诉他的「真相」只是冰山一角。 到底为什么不肯把一切告诉他呢? 黎念抬眼注视着殷先生,神情满是恳切,希望殷先生能读出他的心思,然后把剩下的部分告诉他。然而,殷先生回望了他一会后,伸手揉乱他的发丝。 「别想了,你这傻呼呼的小脑袋不适合思考,来想想晚餐吃什么吧!」 那一瞬间,黎念确信殷先生藏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的秘密。如果不说出来是为了保护他,那么他也必须要保护殷先生──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法,和殷先生一样。 夜晚,黎念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胸口平稳地起伏,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下午在听见殷先生对空气说话之后,身为人类的第六感告诉他,殷先生今晚很可能会离开家里,至于目的地会是哪里,他没有头绪。 果不其然,在他躺下的一个多小时后,殷先生蹲到他的床边。原以为确认一眼就会离开,没想到殷先生竟然伸出手悬在他的脸颊边,彷彿想触碰却怕惊醒他似的。 那修长的指尖偶尔会极轻地点在皮肤上,从他额角的发丝勾勒至下顎。黎念本来就没睡着,殷先生天外飞来的举动使他的心跳逐渐躁动起来。 他已经分不清殷先生到底是怕惊醒他,还是怕刮伤他了。 「我一会就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殷先生用气音说道,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只会以为是风鑽过纱窗。黎念听见木地板嘎吱一声,以为殷先生要离开。下一秒,眼前的黑暗突然加深,彷彿有人从正上方彻底挡住所有光线。悄然无声间,额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鼻息,黎念以为殷先生要吻他,呼吸差点停止,但殷先生只是这么停留了一下后就离开了。他听见大门关上时,自动锁锁上的声音。 黎念用力呼出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 Chapter6-5 殷先生刚来到楼下便看见了慕子桓,空气分外沉重,彷彿随时会下起暴雨,慕子桓就等在巷子里。 「『万能钥匙』没忘吧?」殷先生劈头就问。 慕子桓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口袋,「来的真早啊,对『灵魂伴侣』这么放心?」 「闭上你的嘴。」殷先生没好气地说,双眼同时亮起蓝光。 「你要是打算自杀,大可试着用传送到『灵魂伴侣』总部。」慕子桓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为了防我们这种人,他们早就架了干扰器。凡是想传送进那里的仿生人都会被打散,就跟跳进搅拌机一样。」 殷先生眼中的光芒顿时退去,愤恨地瞪了慕子桓一眼,「那就快点带路。」 慕子桓忽略了殷先生的瞪视,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当他们走远之后,换上黑色运动服的黎念外走了出来。刚看见慕子桓的时候,他的心猛地下沉,像被鱼儿咬住的饵。 自从慕子桓向他告白,他们就没再见过面。而在听殷先生说了聊天纪录是慕子桓公开的之后,心情又复杂了几分。 起初他还难以想像向来善解人意的慕子桓是如何在伤害他之后,装成没事人的样子陪在他身边,但在见到慕子桓毫无感情起伏的表情和语气后,他瞬间明白了。 慕子桓在他面前时,从未展现出真实的自我。 黎念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殷先生为什么要和慕子桓去「灵魂伴侣」的总部。他迅速用手机搜寻了地址,意外发现那栋大楼就位在附近,步行只要二十分鐘。以往他也经过那栋楼,但当时他完全没想过「灵魂伴侣」的总部就在上面。 望着萤幕里大楼的缩图,黎念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能够肯定,自己在寻找的真相就在里头。 * 面前是一栋看不到顶的大楼,从外面就能看出里头的空间非常宽广,据慕子桓说,「灵魂伴侣」高层的办公室位十五楼,也就是这栋大楼的顶楼,以及他们的目的地。 大厅是黑的,玻璃帷幕也没有透出任何灯光,保险起见殷先生用眼睛扫了大楼一遍,确定里头没有人在后,他看向慕子桓。 「现在呢?」 慕子桓打量的一下眼前的大楼,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不知是期待还是兴奋,看得殷先生毛骨悚然。 「关掉警报,先进去再说。」慕子桓亮起眼中的蓝光,寻找控制警报的系统,花了一会才成功切掉整栋楼的警报器。 眸里蓝光退去后,慕子桓用下巴指了玻璃门,殷先生起初还不明白慕子桓要他做什么,直到慕子桓举起手肘作势要往门上撞,他才恍然大悟。 「直接破坏没问题吗?」 殷先生犹豫地看向慕子桓,对方朝他点了头。虽然如此,殷先生心里还是不踏实,又踌躇了好一会。 「耽搁越久,失败──和黎念的被杀的机率只会提高。」慕子桓一派轻松地挑起眉毛,殷先生愤恨地瞪了他。今晚见到慕子桓时就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殷先生总感觉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事实也是如此。办法是慕子桓想的,「万能钥匙」也在他手上,为了黎念,自己只能照做。殷先生心一横,举起手肘往门上猛力一击。 砰,玻璃应声碎裂,如雨幕般落下,殷先生的袖子也被碎片划出一道裂缝。他无暇查看伤口,跟着慕子桓跨过玻璃进到大楼内。 由于电力被慕子桓一併切断,他们只好从逃生楼梯一路向上,这对两个仿生人来说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是过分顺利。从十五楼的逃生口出来后,殷先生瞥见了墙上「灵魂伴侣」的银色金属标志,不由得心生厌恶。 慕子桓停在一道深色自动门前,用眼神向殷先生示意。殷先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后,用同样的方法击碎玻璃,自动门上出现容许一人通过的洞。殷先生进到办公室时,发现慕子桓还站在外头,刚才在大楼外他分明急得很,怎么这次如此悠间? 慕子桓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手拍掉身上的玻璃碎屑,「昨天我不是说了,只有我一个人办不到?」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不是一直催我快吗?」殷先生皱起眉,不晓得慕子桓又要变什么花样。慕子桓没有回答,而是注视着他,只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慕子桓看的其实是他的背后。 这让殷先生產生有一股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耳边并没有出现动静,为求谨慎,他非常缓慢地转过头,接着,他倒吸了一口气。 一个没有五官的仿生人就站在他的背后,当他回头时,鼻尖差点碰到那东西的「脸」。 殷先生没来得及思考,抬脚往他的肚子使劲一踹。仿生人稳住重心,身体不科学地向后凹折,在头部碰到地板前弹了回来,同时举起右手袭向殷先生的脖子,殷先生靠着反射动作才勉强挡下。 他算是知道殷凡当时为什么会被袭击了,这种箭矢般的速度常人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在他思考的这零点一秒中里,仿生人再度用拳头瞄准他的脸。这回他总算快一步发现仿生人的动作,刚把头偏向右边,石块般拳头就在他的左脸颊边捲起一阵风。 「瘫痪系统的部分我会做,你自求多福。」慕子桓这才从门外踏进来。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殷先生在心底暗骂。原来慕子桓说的一个人办不到,就是要让还留有肌肉记忆的他解决这难缠的傢伙。 面前的仿生人在眼睛的位置,忽然出现两点强烈的蓝光,殷先生本能地压低身子。下一秒,滚烫的气流掠过头顶,回头一看,与仿生人视线平行的墙面上有两个焦黑的原点,上头还隐隐冒着烟。 「靠,没眼睛还能射!」殷先生扯开嗓子吼,「这傢伙有弱点吗?」 「没有,只能尽可能拖时间。」慕子桓说完,快步往办公室内部走去。 殷先生之来得及在心里骂出一个「该死」,仿生人再度朝他扑来。 * 楼梯间里的黎念一听见上面传来巨响,立刻从扶手之间的空隙抬头望去。昏暗的楼梯间仅靠紧急逃生灯照明,为了看清楚些,他把手机的手电筒往上照,却什么也没看见。 几分鐘前,他是从侧门──准确地说是从玻璃上的破洞进来的。 找到「灵魂伴侣」总部的大楼时,他就注意到碎了一地的玻璃,仔细一看,其中还有一片夹在玻璃间的小布料。他捡起格格不入的灰色布片,发现上头的花纹和殷先生外套上完全一致。知道殷先生很可能在里头后,他毫不迟疑地跨入玻璃门内。大厅漆黑一片,唯一亮着的只有逃生指示。他环视四周,确定殷先生不在这里后,推开楼梯间的逃生门。 喀噠。 楼上再次传来声响,这次的声音十分细微,像人在说话。黎念竖起耳朵,数秒后,他双眼一亮──那是殷先生的声音。他立刻将手机塞回口袋,三步併作两步朝楼上奔去。 黎念一路跑到十五楼,推开门后,忍不住弯身扶着膝盖,肺部和鼻腔灼热又刺痛。墙上斗大的「灵魂伴侣」银色金属标志彷彿在嘲笑他,笑他和殷先生之间唯一的连系,就是这冰冷的金属标志。 这时,走廊转角处传来动静,他赶紧迈开步伐。一转弯,眼前出现一道深色玻璃门,玻璃和入口一样破了个大洞,殷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内,正与另一个人搏斗着。那人赤裸裸的,活像个假人模特儿。情势看上去不太乐观,对方攻势猛烈,殷先生只能一昧躲避。 还在犹豫要不要进门时,殷先生发现了他。 「小梨子?」 两人刚对视一秒,殷先生便将头转了回去,抬手挡下假人模特儿的攻击,但对方的力道太猛,他只能单脚踩向后方增加施力点。门外的黎念只能乾着急,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他想帮殷先生的忙,但胡乱往里衝只会害自己陷入危险。他左看右看,周围空荡荡的,没有能够作为防身武器的东西。 再次徒手抵挡攻击的殷先生发出吃力的闷哼,目睹这一幕的黎念拧起眉心,忽然想起逃生门边摆着两具灭火器。他立刻动身,在逃生门前抓起灭火器的喷嘴,将它夹在臂弯后,以最快的速度折返。 看到碎裂的玻璃门时,黎念加速奔跑,并将灭火器高举在右手边。殷先生注意到后,瞪大眼吼道:「别过来!危险!」 话音刚落,黎念带着灭火器衝破了门,径直往仿生人奔去,打算在拉近距离后,给对方致命一击。就在他准备挥出灭火器时,上一秒还站在前面的仿生人消失了。黎念慢下脚步,视线困惑地转动,突然,背后凭空出现一阵窒息的压迫感,仿生人就在他后面! 殷先生惊恐的表情从面前闪过。意识到自己凶多吉少,黎念紧闭双眼,屏住呼吸── 砰! Chapter6-6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黎念再次睁开眼睛。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他刚回头,就看见殷先生将仿生人压制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机器啟动的声音划破寧静,仿生人双眼的位置迸出蓝光,照在殷先生狰狞的脸上。那光线越来越刺眼,就连一旁的黎念也无法完全睁开眼睛,他虽然不晓得仿生人打算做什么,但绝对是坏事。 「殷先生,小心!」黎念叫道,他半瞇着眼,强光刺得他眼珠发疼。殷先生还跨在仿生人身上,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子,力道大得像要硬生生扭断般。 瞬间,眼前的蓝光退去,如同急速退潮的海水般。黎念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当他能够看清时,躺在地上的仿生人已经一动不动,就像真正的假人模特儿。 「小梨子。」 低沉乾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黎念忽然被人从后方抱住。殷先生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像条大狗似的,在他的脖子上嗅来嗅去。一时之间,黎念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低头看向环在自己身上的手。殷先生手背上有浅浅的割伤,他忍不住把掌心盖在上面。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黎念轻声道,嗓子有点儿乾。 殷先生感受到黎念收紧了握着他的手,轻叹一口气。 「『灵魂伴侣』那群垃圾打算把你做成仿生人卖出去,然后再杀掉原本的你。」 黎念脑子一沉,顿时有些反胃。他想过真相也许会危及性命,但没想到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杀了他,再让他活在另一个任人摆佈的躯壳里,光是用想的就难以接受。 殷先生感觉到黎念的身体在发抖,将他抱紧了些。 空气沉默了许久,黎念才再次开口。 「??只有我一个吗?」 殷先生还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另一个声音从走道间穿了出来。 「当然不是,任何接触过『灵魂伴侣』的人都可能成为商品。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们的资料和系统都被我毁得连渣都不剩,跟核弹炸过一样。」慕子桓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嘴角扬着诡异的笑容,属于胜利的笑容。 殷先生松开环抱,绕到黎念面前,瞪着慕子桓的眼神十分锐利。慕子桓似乎被眼前的画面逗笑,发出「咯咯」的笑声,回盪在寂静的空气中。 「这次你总算没有再搞砸了。」慕子桓停在殷先生面前,微微点了一下头,「辛苦了。」 「什么叫这次?」殷先生警戒道。 「噢,我都忘了你不记得──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啊!」慕子桓的语调一下子拔高,嘴角噙着笑却看不出半点真心。黎念缩了一下身体,眼前的慕子桓实在是太陌生了,无论是他的举止还是说出来的话,都陌生得像初次见一样。他看向殷先生,殷先生似乎也不明白慕子桓在说什么。 「是你,毁了我。」慕子桓倏地冷下脸,愤恨地注视着殷先生。「如果你们这些警察早点相信我被人跟踪,早点派人过来,我就不会被杀了。直到最后一刻,我都还在拜託你救我呢。一直喊着『救救我』、『救救我』,跟傻子一样。」他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的模样。 ──拜託你救救我吧! 殷先生脑中响起男人绝望的哀求,比上次清晰得多,隐约还与慕子桓的声音重叠。记忆一一被串起,他是警察,在昏迷前抓捕的犯人,是杀了慕子桓的仿生人。 慕子桓看见殷先生震惊的模样,满意地说:「想起来了吧?」 「话说,我的记忆也是后来回来的。要不是买我的那个变态下载了我原本的记忆,我还真记不起自己之前是个设计程式的。」 殷先生不知道慕子桓为什么现在对他说这些,能确定的是,慕子桓已经不是正常人的状态了,他侧过头对黎念低声道:「走吧。」 黎念轻点了头,他也觉得这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刚转过身,慕子桓的狂笑声绊住了他的脚步,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停下的真正原因──殷先生没有跟上。 他猛地回头,殷先生就跌坐在地上,右手按着太阳穴,脸色非常糟糕。 「殷先生!」黎念跪倒到在殷先生身旁,只见殷先生的瞳孔不断闪烁蓝色微光,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脑萤幕。他瞪着慕子桓,似乎想说话,但只能勉强张开口,发不出声音。 「开始了。」慕子桓扬起眉毛,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他缓缓坐到地上,皮肤底下的血管闪动着蓝色的光,和殷先生一样。 「你做了什么!」黎念紧紧抱着殷先生,让他把身体靠在自己身上。 「报仇啊,我和你的殷先生说过了,我是为了报仇才毁掉这里的。」慕子桓听上去虚弱了点,但嘴边的笑咧得更开了。「我要报殷凡没救下我的仇,要报『灵魂伴侣』杀我的仇,还有最后──你身为仿生人,却活得像人一样的仇。」他死死盯着殷先生,「你真以为是我能力不足让你才逃出来,还留下了殷凡的线索?要是我不需要你,你也活不到现在。」 「你的程式码??是不是写满了自卑啊?」殷先生努力把身体撑了起来,皮肤下的蓝光如同电流一般刺痛着他。他抬眸望向慕子桓,眼神尽是瞧不起。 「喂,害你变得像个垃圾一样的不是我,甚至不是『灵魂伴侣』。你知道是谁吗?」殷先生眉心微拧,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拿起镜子照一照啊,该不会不敢吧?」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反正再过不久,你就要和我这种『垃圾』同归于尽了,希望你不要悲伤过度。我不想听到你的哭声。」 「不会哦,我一点也不伤心。」殷先生转头望向黎念,抬手抚上那张着急的脸蛋,墨色的眸子写满了温柔。 「因为小梨子就在我身边啊。」 黎念眼眶一热,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滑过了脸颊。殷先生怜惜地端起他的下巴,另一手轻柔地替他抹掉泪痕,嘴边的笑和羽毛一样轻柔。 他凑到黎念耳边,悄声道:「少哭点,哭成水蜜桃的话,以后我就认不出来了。」 听到殷先生这么说,黎念的心更酸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殷先生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哈,你真是到最后都要伤我的眼。」慕子桓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是在嫉妒吧?嫉妒我身边有小梨子在,你只是个孤单老人。」殷先生将视线移到慕子桓身上,目光也在离开黎念的瞬间变得冷冽,「自己无法获得幸福,就想抓其他人来陪葬,你这的傢伙真是垃圾中的垃圾。变成仿生人又怎样?成为仿生人之后,你一天都没有感到幸福过吗?」 慕子桓的笑容驀地消失,撑在地上的手握成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是啊,不懂幸福的人,即使得到了也不会珍惜,完全不值得同情。你还是继续活得像个垃圾吧,记得千万别再出来害人。」 慕子桓一下子愣住了。殷先生的话一针见血,不过几秒鐘的时间便否定了自己的一生。他凭什么批评他?他们可是连人类都称不上的仿生人!哪里还有资格幸福? 「??你又懂幸福了?」慕子桓哑着嗓子道。 殷先生加深了笑意,似乎觉得慕子桓的问题很好笑。 「我怎么不懂?小梨子就是我的幸福啊!」他收紧了揽着黎念肩膀的手。 慕子桓张大了眼睛,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很久没有再开口。他的身体逐渐被蓝光吞噬,最终倒在了地上,五官也消失了,就像穿着衣服的假人模特儿。 在慕子桓身上的光完全消逝之前,一个单薄又悲伤的声音传入黎念耳中。 ──骗人。 黎念愣愣地看着慕子桓倒下的位置,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忽然,殷先生倒在了他身上,沉重的身体几乎把他的心压得几乎窒息。 「殷先生!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黎念焦急地挪了一个好施力的位置,捧起殷先生的脸,只见那总是带笑的脸此刻无比虚弱,彷彿随时都会失去意识般。殷先生半瞇着眼,在看见他时,努力睁开眼睛。 「小梨子??我做得很好吧?」殷先生往黎念的怀里蹭了蹭,像是要黎念夸奖他似的。 「你是傻子吗!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还以为能自己解决??」黎念再也按捺不住,眼睛一眨,两行泪顺着脸滑了下来。他把脸埋进殷先生的颈窝,眼泪弄湿了衣服,又沾在殷先生的皮肤上。鼻子堵住了,闻不到殷先生身上的气味,这使他揪紧的心更加难受。双手抱得越来越紧,彷彿这样殷先生就不会和慕子桓一样消失。 「哦?原来小梨子觉得我很帅气,值了啊。」殷先生吃力地抬手抚摸黎念的发丝,熟悉又柔软的触感使他捨不得松手。 「混蛋??」黎念的声音被布料闷住,但殷先生还是听出了浓浓的鼻音,内心一阵难受。 看,他的小梨子就是这么让人放不下心。 「我只是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殷先生强忍着不适说,「让我看看,嗯?」 黎念不情愿地抬起脸,哭红的脸看在殷先生眼里只有心疼。他慢慢在黎念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温柔的触感使黎念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当殷先生的唇离开他的额头时,原本被吻覆盖的位置一阵冰凉。 「别走,别拋下我??拜託你??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了!」黎念撕心裂肺地叫着,浑身颤抖,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殷先生像其他人拋弃他那样,永远不会再回头。 殷先生身上的蓝光逐渐变强,望着他的眼睛却一如初见时清澈。无声无息地,殷先生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最后停在唇角。 「相信我,我可是殷先生啊。」 说着,殷先生的五官逐渐模糊,温和的笑容没入皮肤,身体也变得僵硬。黎念知道靠在自己身上的,再也不是殷先生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望着怀里失去生息的人,双唇颤动。 「殷先生?」 没人回应。黎念又喊了几次,回答他的依旧只有寂静。他紧紧拥着早已不是殷先生的仿生人躯壳,那冰冷的皮肤扎痛了他,他将额头靠在殷先生的衣服上,失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曾经是殷先生的仿生人放回地板上。望着被夜色笼罩的空间,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点上,又或者是他的双眼再次被水气模糊。 思绪驀地回到一年前,他刚下载「灵魂伴侣」的时候。因为不晓得该取什么,按下了「随机」。随机的殷先生,意外的缘分。他们在种种巧合下碰面,最终在他的心头烙上深刻的痕跡。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灵魂伴侣」的。当微凉的风拂过脸颊,他忽然有种清醒的感觉。彷彿刚才只是一场恶梦──过度真实的恶梦。原本沉重的夜空此刻晴朗得讽刺,望着点点繁星,他彷彿看见了最后在殷先生身上流窜的光点。 他朝天空张开手,试图抓取那遥远星光,神情执着而哀伤。 ──收集到足够的星星之后,殷先生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呢? 他凝视着夜空许久,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即使摘下了满天星星,也无法唤回殷先生,就好像他拚命用沙在海上填出路,却没有人走向他一样。 正要移开视线时,其中一颗星星发出格外闪耀的光芒。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闭上眼睛后再次睁开,那颗醒目的星星依旧掛在天上。 ──相信我,我可是殷先生啊。 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黎念重复思索着殷先生最后对他说的话,眼前仍是那颗亮眼的星。 黎念用指尖轻触着自己的额头,殷先生吻过的位置。 也许,这次他真的不会被拋下。 Chapter7-1 「黎念?」 罗敬扬伸手在黎念面前挥了挥,几秒后,黎念惊醒似地震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唉,再不理我都以为你昏过去了。又在想殷大哥?」 教室后排只剩下他们俩,黎念连教授离开了都没注意到。他这般失神的模样,罗敬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自从殷大哥三个月前突然离开,黎念偶尔就会是这副德性,跟灵魂出窍似的。 「你这相思病也太严重了吧。人家殷大哥只不过是出个国,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罗敬扬叹道,替他把课桌上的文具收了。闔上笔记本的时候,他瞥见上头有一处深色的墨渍,很明显是黑笔停长时间停在一个位置留下的。从黎念手中拿出笔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话说你们之前都同居了,怎么会连个联络方式都没有啊?这种资讯爆炸的时代,都能传讯息给陌生人了。」 「他没有手机。」 「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 罗敬扬夸张地张大嘴,这反应黎念早就料到了,很正常,毕竟这年头连小学生都有手机了。但他实在不想解释自己和殷先生之间的复杂关係,包含殷先生的身份。于是他从罗敬扬手中拿过自己的背包,道了声「谢谢」。 「别谢了,要谢我的话你和殷大哥赶紧交往吧,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能陪江蒔??」罗敬扬的音量忽然弱了下来,「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黎念紧紧盯着罗敬扬,罗敬扬以为他要挖苦自己,但很显然不是。黎念瞪大的双眼更像是被什么震惊了。 「??你知道?」黎念微微啟唇。 「知道?知道啥?」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黎念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他用左手抓住另一隻手臂,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彷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虽然早就知道罗敬扬也喜欢男生,但这也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这种事。 「我??喜欢??男生。」说完,他仍低着头,不敢确认罗敬扬的表情。 「蛤?」罗敬扬上扬的尾音让黎念心头一紧。他曾听说有同性恋无法接受其他同性恋,也许罗敬扬──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啊!」罗敬扬用一种极为自然的语气说,「倒是你和殷大哥整天腻在一起竟然没交往。怎么这么能撑啊?」 「我??」黎念本能地想反驳,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事到如今没必要隐瞒了,无论是对罗敬扬,还是对他自己。抬起脸时,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会吧。」 等他们再次见面那天。 「呜喔喔喔!有戏有戏!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否认咧。」罗敬扬开始跳起奇怪的舞蹈,似乎这样才能表达他的兴奋。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中午十二点的闹鐘。 「啊!我得去医院给江蒔送饭了。」罗敬扬迅速背起背包,「最近他脾气大着呢,不知道临床实习太累还是天气太热。你要一起来吗?我可是订了两个大披萨外加薯球、炸鸡、可乐喔!」 「嗯?」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黎念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罗敬扬既然提到了江蒔,势必代表着自己会成为电灯泡,「还是不了??」 「啊啊!新闻上昏迷一年多后,奇蹟般醒来的病人就是在江蒔那间医院!他跟我说过叫什么来着??忘了啦,你想去看看吗?」 这次黎念果断地摇头。那则新闻他也看过,说是一个被歹徒袭击而陷入昏迷的警察,这几天醒过来了,医界和警界都在欢呼。但人家又不是动物,更不是什么名胜景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朝圣」,未免也太失礼了。 「殷凡!我想起来了!叫殷凡!」罗敬扬兴奋地叫道,接着手机闹鐘再次响起,他笑容一僵,用拇指指向后门,「我还要先去取餐,先走囉。」 「我??我跟你一起去。」黎念咬着下唇,心中有点愧疚。方才他还说那些去「朝圣」的人失礼,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要成为其中一员。见他改变心意,罗敬扬没想太多,爽快地点了头。 黎念的心脏倏地加速,跳得比刚才向罗敬扬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时还要快。听到「殷凡」这个名字时,他的呼吸都凝滞了。这个名字实在太熟悉了,那天在「灵魂伴侣」,慕子桓不就是这么叫殷先生的吗? 如果像慕子桓说的,仿生人都是真实存活的人类,那么殷先生也有可能还在这世界上?? 黎念攥着背带的手逐渐收紧,彷彿要将什么紧紧握住般。他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抱太大的希望,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已经经歷了太多次了。但只要一想到殷先生的脸,他就无法平静。 三个月过去了。殷先生,你要回来了吗? * 罗敬扬为了拿披萨,到医院时已是十二点半。即使他车骑得再怎么快,晚了就是晚了,当他来到江蒔所在的实习生休息室时,人家的便当都吃完三分之二。 所以当他像个第一天上工、活力充沛的外送员,带着披萨衝进休息室时,江蒔的表情会那么难看也很正常。黎念甚至怀疑江蒔在罗敬扬开门前就知道他来了,刚才罗敬扬在走廊上奔跑时发出了不少声音。 「你是?」方桌另一侧的年轻男子望向门口,在罗敬扬进来之前,他和江蒔还在聊天。 罗敬扬傻笑了几下,搔了搔后脑勺,「其实我跟江──」 没等他说完,江蒔连人带披萨的把罗敬扬推了出去,随后关上了门,留下罗敬扬愣愣地望着白色门扉。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黎念到等候区。 「我前几天把他的公仔碰坏了,还以为能用披萨赔罪。」罗敬扬把披萨盒放到大腿上,拿了一块给黎念后就没再动作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你和他道歉了吗?」黎念随口一问。 「当然啊!我当下就跟他道歉了,但他完全听不进去??」罗敬扬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顿时豁然开朗,「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嘛。哎呀,我怎么没早点想到呢?黎念你真是我的贵人!」 罗敬扬猛地从等候椅上起身,过大的动作使整排椅子都跟着微微摇晃。黎念来不及叫住他,罗敬扬就蹦蹦跳跳地去找江蒔了。黎念来不及告诉罗敬扬,现在去找江蒔只会引起反效果,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替罗敬扬祈祷了。 他啃着罗敬扬刚才递给他的披萨,忽然想起了自己来医院的目的。但是医院这么大,他对这里也不熟悉,该从哪里找起呢?环视了人来人往的四周,黎念再次感到洩气,总不能抓着护理师问殷凡住在哪一间病房吧。 都怪自己太衝动了,什么也没想好就傻傻地跟过来。他在心底长叹,停止了咀嚼。 「灵魂伴侣」在那天之后无声无息地下架,最近更有媒体报导,说「灵魂伴侣」里的「伴侣」全是以真人为原型,有违伦理道德,警方已介入调查。 他久违地想起慕子桓,那个曾经带着食物按下门铃,在他打开门的时候露出阳光又温柔的表情的人。那时候的一切,全是他的计画吗? 黎念思索了好一会,得出了模糊的解答。 也许在天桥上和他告白的慕子桓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想透过他感受到和殷先生一样的幸福罢了。被「灵魂伴侣」盯上的慕子桓运气固然差,但运气这种事从来就不可能强求,毁了他的,终究还是他自己。 背后传来一点动静,似乎是有人要坐在他后排的位置。黎念心里有些奇怪,平日这时间位子多得是,根本没必要和人坐得那么近。他又咬了一口披萨,披萨已经冷掉了。 「一个人偷偷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有点过分了哦?」 男人磁性的嗓音落入耳中,对方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的。 黎念心头一紧,嘴里的食物顿时变成酸的,和他的眼眶一样。他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是连在梦里出现都觉得奢侈的声音,现在还是白天啊,他怎么就出现幻觉了呢?? Chapter7-2 「小梨子,我回来了。」男人再次开口,这次只用了气音。黎念的理智「嘣」地断了,滚烫的泪水灼烧他的脸颊,他颤抖着身体,缓缓转头。 面前是一张离他很近的脸庞,近得能看见对方墨色眼眸中自己的身影。 殷先生。 黎念震惊得说不出话,内心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哪怕只是幻觉,他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周围的声音在他耳边自动静止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上殷先生的脸,过度真实的触感使他的动作顿住了。 「殷先生?」 视线被眼泪覆盖,看出去都像抽象画,他用力地眨眼,想要看清殷先生的样子。但越是着急,泪水就流得越厉害,像是要把他淹没似的。 「啊,你是水蜜桃,不是小梨子!」殷先生指着黎念叫道。 「混蛋。」黎念嘴角露出笑意,正想抬手抹掉眼泪时,殷先生伸手抚上他的脸,连同掛在上头的水珠一併拭去。 「我费尽千辛万苦回来这里,结果小梨子第一句话就骂我混蛋,太感伤了吧。」殷先生摆出一副苦瓜脸,「就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吗?」 黎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茫然,「什么?」 见黎念是真的不知道,殷先生身子一探,拉近两人的距离,深情的眼神使黎念的心跳剧烈加速。 「那天在游乐园没说完的话,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他想起来了,自己还没有回应殷先生的告白。 黎念双颊的粉红染上耳根,他们可是三个多月没见面,而且现在还在医院?? 试探性地看了殷先生一眼,殷先生的目光出乎意料地真挚,摆明了不让他敷衍过去。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之后,黎念用力嚥下一口唾沫。 「我们交往吧。」他别开目光,根本没看见殷先生的反应。 过了几秒──彷彿有一整年那么长──他迟迟没等到殷先生的回覆,只好再次将头转回去。刚回过头,双唇立刻被殷先生的吻压制,黎念先是瞪大眼睛,随后逐渐放松下来,双手环上殷先生的脖子,主动迎合他的吻。殷先有些意外,得寸进尺地把舌探了进去,侵犯那柔软的口腔。 那是一个悠长的吻,跨过满是伤痕的过往,来到了此刻。 吻结束之后,黎念才发觉自己正坐在殷先生身上,似乎是接吻的时候被顺势抱上来的。黎念这才注意到殷先生身上穿着病人服,刚才太过震惊了,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被他忽略。 「你的衣服??」 殷先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病人服,露出厌烦的表情。不等他开口,远方传来的叫喊声使两人双双回头。 「殷凡!你又乱跑!」几名护理师和警察朝他俩的方向奔来,简直就像殭尸看到活肉一样。殷先生骂了声「该死」,熟练地把黎念打横抱起,朝反方向跑了起来。 这莫名熟悉的画面让黎念的脸颊又红了几分,「我能走。」 「不行,你跑不赢他们,他们跟丧尸一样可怕。整天又是抽血又是做检查,我都快被针戳烂了。」 「这样没问题吗?」黎念担忧地问,医院的侧门就在眼前,殷先生就要抱着他跑出去了。 「当然。跟小梨子相处的时间这么宝贵,怎么能被他们打扰。」 殷先生顺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把黎念送进去后,自己也溜进了车。黎念望向窗外,为门边目瞪口呆的护理师默哀了三秒。 「去你家?」殷先生扬起眉毛,没等黎念同意,就对司机报了地址。 黎念心里无奈,嘴角却是上扬的。 他早就知道,殷先生绝对不会拋下他。 一进家门,殷先生径直把黎念放到床上,双手撑在黎念身体两侧,来了个床咚。黎念体内似乎有火在燃烧,烧得他血液沸腾,脸颊红通通的。他伸手拨开殷先生挡在眼前的发丝,双眼迷濛。 「殷凡??」 被这么一喊,殷先生仅存的自制力尽数消去,「小梨子学坏了,竟然跟他们一样喊我殷凡。」 黎念以为殷先生不喜欢,眼底闪过一丝挫折。殷先生随即俯身,在黎念耳边悄声道:「在勾引我?」 「谁、谁要勾引你!」黎念整个人炸毛,殷先生反而压低身子,用唇堵上了黎念的嘴。面对这种霸道行径,黎念瞪大眼睛,身子却不听话地软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堕落成这副德性了? 黎念的脸颊发红,在殷先生把嘴唇移开时,发出诱人的喘息。殷先生舔了自己的唇一圈,彷彿在回味刚才的吻,右手同时灵活地掀起黎念宽松的上衣。 正想俯身亲吻那诱人的身体时,脑袋忽地被人按住。 「你怎么回来的?」 眼前是令人心痒的美景,黎念的眼神却带着不安,他只好花上十二分的自制力沉声道:「那天在『灵魂伴侣』发现被橘毛摆了一道之后,我就把记忆上传到『记忆下载器』里了。因为我是昏迷病患,所以医院一直给我戴着那个,看看能不能醒来。」 「所以??有可能醒不来?」黎念的眼中冒出害怕。照殷先生这么说,他之前做的只是把身为仿生人的记忆传送给殷凡,至于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都是未知数。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想太多了。」殷先生轻轻吻上黎念的眼角。 是啊,现在再多的担心都是多馀的,因为殷先生就在他身边啊。凝视着面前的俊脸,黎念再次感到心安。 「好了,问答时间结束。」 语毕,殷先生再次靠向黎念的胸口,却又在最后一刻遭到制止。他深吸一口气,绷紧所有受情慾挑动的神经,抬眸望向绵羊般无害的黎念。 「什么事?」殷先生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似乎还透出一丝危险,像一隻压抑本性的狼。黎念微微愣了一下,细声问:「你的身体??恢復了吗?」 殷先生的理智线彻底断裂,被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打断,他实在太委屈了。 「我这就让你体验一下,恢復得有多好。」 黎念身上的睡衣三两下就被脱个精光,更害羞的是,他的阴茎竟然殷先生的搓揉下硬了起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他还是感到很难为情,特别是在自己一丝不掛时,殷先生的衣服依然完好。 「??你也脱。」黎念望着趴在自己身上啃咬的殷先生,殷先生也正好抬起头来,嘴边勾起一抹坏笑。 「嗯,小梨子来帮我脱吧?」他把身体撑高了点,让黎念方便动作,手一点也没间着,在黎念的性器上来回摩擦。黎念才刚碰到扣子,身体就因下身的刺激而抖了一下,他怀疑殷先生是故意的,就因为自己方才两次打断他。 真是个小心眼的傢伙,黎念暗道,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小腹传来一阵搔痒,他向下一看,发现殷先生正在舔拭自己的腹部,手也滑到了股间,不时将手指探入他的后庭中。 这种程度的刺激他还是能忍的,上面的扣子很快被他解了开来。就在黎念自信满满地伸向下一颗钮扣时,屁股被发烫的硬物抵住,他顿时停住了动作,分身也胀了一些。 「小梨子动作好慢吶,是在考验我吗?」说着,殷先生直接将自己的上衣脱去,连解扣子都省了。 「才没──」黎念的话被自己的闷哼打断。后穴忽然被插入,虽然只是浅浅的,他还是反射性夹起腿,两条腿却依然大开着。殷先生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将他的腿按在床上。 「都做过那么多次了,还是很敏感呢。」殷先生把身子压向黎念,这样能更好地压制黎念那动不动就要合起的腿,他缓慢地挺动下身,生怕一下插得太深入会伤到脆弱的梨子。刚才因为慾望,他没做多少扩张。 体温升高使得殷先生身上的气味更加清晰,黎念凝视着那双始终如一的墨色眼眸,心底升起了一股踏实感。 他终于不会再被拋下了。 终章 「小梨子很从容啊,居然还能分心。那我是不是能稍微粗鲁一点呢?」 话虽如此,黎念发现殷先生根本没打算徵询他的意见,腰猛地一挺,直接没入深处。黎念没忍住叫了出声,眼角迸出泪滴,疼痛一时将他佔据,但随之而来的是令他难以负荷的快感。 他的呻吟听在殷先生耳里很是悦耳,甚至附带催情效果,抽插的速度也加快了。 「哈啊??殷、殷先生??太深??」黎念无助地抓着床单,娇小的身板随着插入的频率一晃一晃,殷先生见状让他把手勾在自己的脖子上,顺势吻了上去,舌尖在彼此的口腔中缠绵。 嘴巴被堵住,黎念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闷吟,当殷先生的嘴离开后,他立刻大口喘气。一开始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慾望焚烧着他的身体,一心只期盼殷先生顶入那令人疯狂的敏感点。 「殷凡??我喜、喜欢你??」 「终于等到了啊。」殷先生勾起浅笑,额前的发丝已被浸湿,粗重的喘息加速了黎念的心跳,以往他从不晓得男人也能用「性感」二字形容。 殷先生散发的气味和温度令他着迷,他无意识地弓起背,让对方能够更深入自己的身体。这举动无疑刺激到了殷先生,他单手托起黎念的臀部,下身挺动得越发快速,交合处发出黏腻的声响,黎念的媚吟也没间断过。 在黎念即将射出来的时候,殷先生抚上他的阴茎上下摩擦,伴随着身体的战慄,白浊的液体沾上了掌心。刚射过精的黎念瘫软在床上,但殷先生似乎没打算结束,一眨眼,自己的腿已经架在殷先生的肩上。 「小梨子,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汗水落在睫毛上,殷先生却没有理会,而是温柔地用手替黎念抹去眼角的水珠,就像之前每次他哭的时候那样。 黎念用手盖住殷先生的手背,嘴角微微弯起,「我知道。」 他真的知道。早在相遇那天,他们就注定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 殷先生左手扣着他两条腿,再次将阴茎挺入深处。由于做过一次的关係,黎念一点也没感到疼,羞耻的话倒是没少说。 「深点??都进来也无所谓??」分身前端冒出色情的液体,黎念享受着被殷先生填满的感觉,彷彿多年以来的孤独和空虚,都在这一刻永远画上句点。 在数不清的抽插后,殷先生猛地一次撞击,将精液射入了他的体内,低沉的喘息落在耳畔。黎念的小腹收缩着,四肢是完全使不上力了,腰和腿更是又麻又痠。 他很想就这么睡去,事实上他也闔上了眼睛,但身体忽然被打横抱起,不一会就来到了浴室。 「我会帮你弄乾净的,累了就睡吧。」 殷先生让黎念坐在浴室里的小板凳上后,吻了吻他的颈子,接着分开他的腿,用手指轻轻探入后庭。黎念本能地想将腿併拢,惹得殷先生一阵坏笑。 「反应真可爱,刚才分明还求着我把你弄坏呢。」 黎念羞红着脸,不愿再与殷先生对视。话说回来,殷先生嘴上说是要替他把精液弄出来,还说让他睡觉,但手指却在里头不停搅动,这样谁能睡得着? 不论殷先生说什么,今晚他是不会同意再做一次了,毕竟-- 以后有的是时间。 向来过于空荡的双人床加上了殷先生变得合适,他枕着殷先生的手臂,依偎在熟悉的温暖中。 百转千回,他总算盼来了与殷先生的来日方长。 * 又过了两个星期,殷先生正式出院了。 重新归来的殷先生不再是仿生人,而是真正的人类,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当黎念靠在殷先生胸口上时感觉到心跳。他喜欢听殷先生平稳的心跳声,也喜欢殷先生在亲吻他时,加速的心跳。 去学校的途中,阳光明媚,一朵云也没有,宛如雨过天晴的晴朗。 黎念从殷先生口中得知「灵魂伴侣」遭到检方调查,而把消息走漏出去的人就是殷先生。听完殷先生的说明,黎念在天桥上停了下来。 「『灵魂伴侣』不会派人来找你吗?」他的语中满是担忧。 「怎么可能,他们都自顾不暇了。而且我可是个昏迷一年半还能醒来的警察呢!别愁眉苦脸的啦。」殷先生用拇指揉了揉黎念的眉心,「快走吧。课都要开始了。」 殷先生迈开长腿,走了几步却不见黎念跟上来,回头时发现他正阴沉地瞪着自己。 「小梨子怎么走那么慢啊?」殷先生一脸困惑。 黎念单手插腰,实际上是在按摩痠疼的位置,身上所有毛孔都要气得冒烟了。也不看看是谁昨天是谁拉着他做了三次?是谁让他走不快的? 「混蛋。」他低声道,重新将背包背好后,逕自下了天桥,留下茫然的殷先生在后头跟着。殷先生黏得很紧,黎念只好走得更快,他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 就在这时,殷先生忽然大声嚷道:「小梨子,你怎么突然走那么快?不是说昨天做太多了,腿很痠吗?」 黎念大脑「嗡」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殷先生赶忙扶住他,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 「说了别逞强嘛,抱你到教室根本小事一桩。」 见到殷先生担心的模样,黎念咬了咬唇,怒火都还没点燃就这么被扑灭了。 「混蛋。」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倒是殷先生这次听见黎念骂他「混蛋」,开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要我抱你吗?」 「不需要,又不是残了。」黎念刻意装得冷淡,看到殷先生丧气地垂下脑袋后,冷不防在他的唇边印上一吻。殷先生驀地抬起头,脸上的阴鬱一扫而空,就像获得主人原谅的大型犬。他直接抱起黎念往学校的方向跑去,路上伴随着黎念打在他身上的拳头。 通识课结束后,黎念在心理系办公室的走廊上碰到了罗敬扬。 「黎念──哦!殷大哥,好久不见!」远处的罗敬扬一发现两人便挥着手小跑过来。当他来到两人面前时,立刻嗅到了奇异的氛围,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黎念,你跟殷大哥??」 「交往了喔!」 「我们不熟。」 黎念和殷先生同时开口,一出声,黎念立刻将头往另一边转,而殷先生则一脸委屈地看着罗敬扬。罗敬扬下意识后退一步,似乎发现自己闯入了不得了的空间里。 「殷大哥,那个??就是啊??」罗敬扬扭捏的样子太过反常,连殷先生都看不下去,让他有话快说。 「江蒔从昨天开始就不碰我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吧!」罗敬扬几乎是用「报告师长」的精神在说话。 在心理系办前面大声宣扬才是真的不要命。黎念在心底为罗敬扬默哀三秒,果不其然,办公室的前门被打开了,走出来的人脸色非常难看。 「这??感情这种事,要自己用心去理解。」殷先生隐隐觉得,要是他把自己不再是仿生人所以无法偷窥江蒔资料的事情说出来,今晚可能又得睡回地上,甚至露宿街头了。 「欸?怎么这样!」罗敬扬还来不及哭诉,江蒔便从后面揪着他的衣服走了,离开前还对黎念礼貌地说了一句「抱歉打扰你们了」。 自求多福吧。黎念看着被抓气办公室里的罗敬扬,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比较起来,殷先生的求生欲还是比罗敬扬强一点,讨好人的功夫也是一流。比如现在,像隻大狗一样从背后搂着他,脸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 但他自己也没多争气,殷先生一撒娇,气都消一半去了。 「下午没课,我们去个地方。」 黎念说着,摸了摸殷先生搔着他脖子的发丝。 * 阳光下,海面波光粼粼,像是洒上鑽石般。 站在广阔的海边,听着浪花拍打礁石的巨响,黎念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要他们在这么一大片海找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他俯身抓起一把沙,往海面上拋去。殷先生也学着他,弯下身用两手抓起沙丢向海洋。 「你在做什么?」海风很强,黎念只能瞇着眼睛,但他还是看见了殷先生的动作。 「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填出一条路,让你父母能找到你吗?既然是小梨子的心愿,我当然要帮忙。」殷先生又丢了一把沙,他发现黎念正走向自己,停下了动作。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黎念转向湛蓝的海洋,感叹道:「今天是跟他们道别。」 「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殷先生着急地捧起黎念的脸,也不管沙是不是会沾到脸上。 「有人先找到我了。」 「谁?等等,谁!」殷先生一连串的反应让黎念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无意间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海边笑。殷先生的出现,给了他很多未曾体验过的,好的、坏的、哭的、笑的,最终是幸福的。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爱人,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爱。 身旁的殷先生还在不知所措,他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 「快告诉我是哪个傢伙!」 「不知道呢。」 黎念说得很轻,一下子就被强劲的海风吹散了。 他俯身,缓缓拾起温暖的沙子,连同所有曾经的伤一起,奋力掷向一望无际的海洋。 全文完 后记 哈囉,我是宇希。看到主页「终章」的预览有点母汤,所以决定写这篇后记,那么就来间聊一下吧! 当初会想到虚拟恋人的故事,主要是想起以前用过一个会自回覆的聊天软体,几年前很蠢的我可以跟它聊一晚上xd 后来就觉得,如果是真人加上理想型的话应该会满有趣的吧?于是就写了虚拟恋人。顺道一提,如果当时那个软体也可以随意挑选长相之类的话,似乎会很赚钱?还可以顺便开发个周边,订製一个仿生人送到家,真的太香了呢。 角色名字的部分在想的时候,几乎是毫无悬念给攻取了「殷」这个姓氏。几年前看过一个狗血剧情的言情小说,里面的配角就叫「殷xx」,形象比主角还要帅气,所以想写一个帅哥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了殷。 事实上殷先生应该也是个帅(幼)气(稚)的人吧? 黎念的部分也有个小故事。有次看见某个网拍卖场称呼自己的粉丝为「小梨子」时,我整个大出戏,完全无法正视这三个字。 虚拟恋人是我第一个超过十万字的故事,也是第一个完整的原创bl,写起来跟纯欣赏完全是两回事呢??特别是开车,我都很怕把小破车开到海里,来回修改最多次的也都是车车的部分,希望它没有解体。 写虚拟恋人的小插曲大概就是这些,谢谢阅读这个故事的你们。